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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质朴的乡绅

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或者一小部分人脱离社会生活，就会感到孤独且无安全感。虽然南阳府村只是个人口才四五百人的村庄，对吴语嫣他们来说这才是正常人生活环境，犹如鱼儿重回大海一般。不过四五百人群居在一处对于陕北高原来说可算是大村庄了，这就得益于南阳府村独特的地位位置。
由西南方向延伸出来盘龙川和九龙泉川两川在南阳府村汇合，形成了南阳府川，这里‘川’不是南方常见的山川，而是黄土高原的‘川地’，是指下切在黄土区中的河谷，应该说南阳府川地、南泥湾川地、九龙泉川地都是陕北高原南川地域亦称汾川水流域，只是他面积较小，方圆才几平方公里，那条滋润着南阳府川地半丈宽龙尾溪顺着东北方向延伸，将南阳府川地一分为二，而川地将南阳府村一分为二：金家圪崂和柳林峪。川地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梁峁，勤劳勇敢的南阳府村先民们就在鳞次栉比的圪崂依山箍窑洞，土窑挨着石窑，高低错落，层层叠叠。远远望去，似是两条平行线，久而久之成了此时南阳府村。

圪崂是晋西北方言，意思是狭窄而长的空间、角落、山窝窝里。金家圪崂顾名思义就是南阳府村姓金人家都在住在这里，也有其他姓氏住在金家圪崂，如王老汉家。柳林峪那儿住着姓氏比较杂，陈、王、司马、田等。据说曾有一片柳树林，后来箍窑洞时候被人砍掉，山峪内只留下一棵半死不死的光秃秃柳树干。

金发奎是南阳府村族长兼里长，今年有七十有三了，蒙古族，祖上曾经跟随左宗棠抗击新疆叛乱。金家相对村里其他人家来说家境殷实，南阳府川地有一半是他家的，是这一带有名地主兼大学问家。

里长相当于那边大陆村支书地位，协助政府调解乡邻纠纷、征税、征兵，还有宣传政府教化与政策等工作，所以里长肯定是个知识分子。金老太爷是甲午战争那年举人，目睹国弱民窘，年轻气盛的他极力宣传康有为梁启超‘新政’，被列为‘康党分子’遭满清政府追剿。因祖上功德及蒙古人身份，金老太爷被剥夺举人身份，开缺回家反省，敕令永远不能离开南阳府村！直到满清被灭亡民国伊始，这道旨意失去无效。近二十年圏养让老爷子除了读书做学问之外其他一概心灰意冷漠不关心，虽然陕西省延安府肤施县三级地方政府请他到城里去任职，被他婉拒了！最后县政府委任他南阳府村里长。

说道地主或者举人老爷，大陆民众就会想到可恶横行乡邻欺善怕恶的地主恶霸，或者带着脸上贴着膏药的狗腿子，上门收租的黄世仁。呵呵，其实在民国时期，并不是所有地主都是黄世仁或者周扒皮，造福乡里的大善人、开明士绅还是不少。这点连伟人毛ZD写的《寻乌调查》一文中有记载。金发奎就是这类人。

乡下人就这点好，好客！听闻他们是从东北那边逃难过来的师生，乡亲们很是热情。这个年代对读书人非常尊重，无论是各地老大粗军阀势力或者乡下老百姓。王老汉从孙靖大窑洞回来就向金老太爷回报情况，老爷子二话没说，吩咐王老汉带着几个人赶快去接人，并且专门腾出自家几座窑洞作为程坚几人住所。等一切安顿完毕，程坚五人在王老汉带领之下，拜访了金老太爷。

金家大院是由几孔窑洞，外带一大一小院落组成的类似于两进式北方城堡式四合院。入院大门是由大麻石板砌成牌楼式大门，一丈高。这种大麻石板在陕北黄土高原很不好找啊，足见金家祖上当年何等富裕。牌楼上镌刻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字漆脱落，裸露出灰色，显示着这座宅院久远年代，青砖堆砌远墙。牌楼门左右各两座青砖灰瓦砌成厢房，房屋顶卷棚式。青砖瓦房不是窑洞，倒是像是南方常见格式，方形木窗雕刻花鸟鱼虫。大院里种植两排落地松柏，有些年头松树树梢高出了牌楼门。

穿着牌楼门是大院子，沿着石台阶进入一小院子，大青石铺地，一道道浅凹糟汇聚到小院门口暗井。牌楼门正对面是一排两层窑洞：一层是三空窑洞，中间窑洞门和窗户最大；第二层是五孔，都是一样大小。窑洞顶部是平定式，四周有镌刻花卉图画的小护栏。窑洞是陕北高原常见的悬崖式，整体紧凑和谐，屋檐和门窗雕刻古朴宏厚又处处体现出细腻。

一层大窑洞是个正厅主堂，一般是主人会客、宴请之地，正厅正堂之上横挂一个木雕巨匾，‘大夫第’三个大字，落款是左季高（左宗棠字）。字体苍劲有力，龙飞凤舞，气势磅礴，巨匾无不显示着主人家祖上家世士大夫显赫的地位。

从整体上看，金家大院是个四方形的城堡式大院。据说当年要不是这座具备攻守兼备的金家大院，南阳府村早就被**人毁灭几回了。南泥湾周围几十里村庄无一幸免卷入这场回汉民族屠杀，只剩下南阳府村这个据点了。

“程教授，这位是金老太爷！”随着王老汉介绍，孙靖远远看见金老太爷站在正厅大门抱鼓石处，国字脸庞，眉目周正，一身浅灰色长衫，满头银霜，慈眉善目，手持虎雕文明棍，清瘦脸颊笑盈盈地。

“后学晚辈程坚拜见金老太爷，给老太爷添麻烦了！”孙靖几人学着程教授鞠躬致礼。

开玩笑，连程教授在金老太爷面前自称晚辈，尽管盛立轩等人觉得别扭，内心憋住笑意但不敢出声。民国时期，男人能活到五六十岁已经是很不错了，何况是古来稀的七十三呢！那是老寿星呀！

金老太爷倒是开明很，伸出菊老荷枯般瘦手与程教授握手致礼！并招呼大家进入正厅入座叙茶。

别看老爷子有点菊老荷枯的年纪，然谈吐清晰，精神矍铄。待程坚一一向他介绍完这一路遭遇，金老太爷叹气道：“金家是漠南蒙古人，祖上是察哈尔蒙古部落一支，现如今察哈尔发祥地赤峰丧失落入异族倭寇之手，愧对祖先啊！东北王张胡子当年是何等威风凛凛，虎踞东北三省，称霸蒙疆；没想到自己儿子却是酒色之徒，不但家仇未报还落得个丧师失地的骂名，就连张胡子棺材都未入土，真应了那句话：富不过三代了！一代不如一代。”

张学良，酒色之徒！呵呵，那边时空大陆官方对他可是赞誉有加呀，什么爱国将领，民族英雄，为了国家统一及民族大义，不计个人得失的千古功臣。可在民国这些士绅看来，张学良却是不孝不忠之人！无论对张作霖留下祖业基地还是张作霖棺木不幸落入到日本人手中。

程坚等人不好对张学良评介，毕竟他们这些人有一个新的身份‘东北地区逃难出来的’，只能默默听着。若是程坚也跟随金老太爷一样，有妄议之嫌，毕竟张学良曾经是东北大学的校长。

金老太爷看出程坚他们内心的‘尴尬’，歉然一笑：“是老朽唐突了！既然你们来到我们这荒凉的黄土高原，若不嫌弃那就住下吧，那几间茅舍权作你们住所。”

程坚等人起身致谢，并将一封银元送给金老太爷，说是房租费。

老爷子脸色变得阴沉，一脸不悦。旁边王老汉赶紧说道：“程先生，你们这是打南阳府村人的脸啊！金老太爷是这里有名大善人，这些钱肯定不会收的。何况你们本来就是逃难来的，这些钱对你们更重要。”

老爷子叹了口气：“我本是这里里长，代国民政府教化一方。你们也是民国政府公民，既然他张学良那娃儿不能司牧一方，让各位流离失所，我那几间茅舍权当是借给你们住所，亦算是代理政府管辖了，休要再提什么房租费。”

程坚有点尴尬一笑，对着吴语嫣一使眼色，让她化解刚才尴尬之意。

吴语嫣来到金老太爷跟前，对着金老太爷非常淑女施礼，笑盈盈娇声说道：“爷爷，看见您我就想起我的姥爷，可惜他老人家早些年仙逝了，再也看不见他老人家的慈眉善目的英容相貌了和听不到淳淳教诲了。”说着，吴语嫣想起不能见到那个时空父母，伤心地眼泪盈眶。

盛立轩、窦家伟、孙靖难得见吴语嫣如此淑女的表演，惊讶不已，心说你太能演了吧，干脆到上海滩拍电影得了。

老爷子见吴语嫣俏丽的丫头，满眼泪水，脸色和悦安慰道：“丫头，不用担心什么，你们好意我心里明白。呵呵，丫头，看见你就瞧见我的那个在西安读书的孙女，到时候让你俩见见。”

吴语嫣含泪笑盈盈点头致谢：“到时候让她带我去西安逛一逛，指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好姐妹呢！”

金老爷子连声说道：“那感情好！省的那丫头老是嚷嚷没什么姐妹！哈哈……”

程教授见气氛良好，赶紧说道：“非常感激金老对我们襄助，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一事向金老请教。”

见金老点点头，程坚感激道：“金老宅心仁厚，我等没齿难忘！听闻金老是这一带名望士绅，人脉关系广；我们五个人加上两个病人，急需西药衣食，这些都需要花钱，而我们人生地不熟，故此，我们想恳请金老帮我们联系一些熟悉商家购买这些物资。”

金老闻之，沉思一会儿，说道：“粮食我这里有一些，可以免费给你们，至于西药布料可能要到肤施县城或者西安那里购买。”

真是个大善人啊，免费赠送食粮！虽然金家是这里地主，有一些富余粮食，但这不是江南地区，而是贫瘠黄土地，亩产肯定不高。

“这……”程坚几个对望一下，觉得不妥。

“老爷爷，我们逃难到这里，承蒙老爷爷和南阳府村乡亲们收留照顾，否则我们还得流浪。听闻南阳府村有许多小孩因家庭贫寒或者路途遥远上不了学。不要这样，我们这些人暂时还没什么事情，想在当地免费办一个学堂，让全村或者附近村民孩子都能识字，老爷爷免费赠送我们粮食权当是我们这些人的工钱。”吴语嫣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金老明白吴语嫣的意思，他们不想接收免费粮食，想自食其力，总想找些事补偿或者回报自己和南阳府村乡亲们，这倒是好办法！即可解决荒凉之地孩童教育问题，他们也能自食其力，读书人自尊心得到尊重。

瞅着眼前丫头，金老觉得这丫头跟自己孙女一样，脑子好使。他抚须笑道：“这样更好！老朽作为里长，一直为本村本族娃儿教育犯愁，主要是教员问题解决不了。”

一个月之后，在南阳府村祠堂内响起了孩童们朗朗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