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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挨揍与收获

“啪……”，一连串巴掌声，和兴车行何掌柜脸颊顿时红肿，一身长衫的何掌柜只能低着头心甘情愿挨揍，心说我他娘的这么倒霉呀。
或许刚才打人用力过度，顾竹轩抚慰着自己发酸疼的手掌，鼻子喷出怒气，大声呵斥：“你这个瘪三，尽坏老子的事！年轻人有野心有冲劲这是无可厚非的。爷当年没野心和冲劲，能在上海滩打下这副家当？你还出口讥讽人家，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大知识分子脸皮薄吗，人家可是英国剑桥博士啊！又是阜宁老乡啊，你这个混帐瘪三，你败坏老子的名声。”

大管家达叔看着与自己一向不对付何掌柜的熊样，心里十分舒畅，不过脸上还是表现出一丝怜悯，小心翼翼说道：“老爷，看在何掌柜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份上，恳请老爷饶过这一回，我想何掌柜以后必定不会做出败坏老爷的名声！是不是啊，何掌柜！”

何掌柜赶紧说道：“顾爷，我何三以后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啊！顾爷，您老不看何三这几年对您忠心耿耿份上，也要看在死去阿妈面子上，就饶过何三这一回！请求顾爷您不要赶我走，您让我干啥都行！”

何掌柜把老娘搬出来了，顾竹轩怒气的脸色转为阴沉。当年顾竹轩小时候曾吃了何三阿妈几年奶水，顾爷长叹一口气：“去，你亲自登门道歉并跟他说顾爷我请他有空到顾宅一叙，否则，你就到街上拉车去！达叔，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我想这小子应该会给担保人的面子。”

劳文丰住在沪西石库门，顾宅在公共租界中部福州路迎春坊，从福州路到石库门要穿过南京西路，而且距离还不短。

“达叔，何三今日感谢您老为我说话，以前何三多有得罪之处，恳请达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达叔何时有空，何三想请您吃个便饭。”无论大管家是否真心为自己求情，这个人情何三欠下了，以后与大管家交锋更显得底气不足啊，除非大管家犯下大错。

大管家瞟了一眼身边脸颊涨肿的何三，心中忍不住得意；既然你何三放低姿态，我也不能甩脸色，随即脸上谦虚地道：“何老弟与老爷有‘一奶同胞’之宜，老爷骂谁最凶谁就是亲信，用读书人的话说叫‘爱之深恨之切’。我们都是老爷的下属，尽力把事情做好了就可以，不要惹老爷生气，更不能给老爷添乱抹黑败坏老爷的名声。”

何三眨巴眨眼睛，低眉顺眼称是：“达叔教训的是。不过从今天顾爷的态度，我怎么觉得顾爷十分看重劳文丰，为了他把我打了一通，似乎要压制我们这些鞍前马后效劳的老人，是不是顾爷准备重用劳文丰啊？唉，我何三无所谓，大不了发配去拉车做苦力巴，可达叔您就不一样了，您经常在顾爷跟前，是他老人家最亲近之人了。达叔，顾爷怎么陡然间喜欢这个劳文丰？”

大管家闻之，心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没搁好屁，在我身上使离间计，嘿嘿，还嫩着嘞！达叔调整一下坐姿，掸了掸手中黑色礼帽，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嗯，何老弟啊，我记得你今年三十有九吧。老爷和我过了知天命之年了，我再过几年伺候不动老爷了，以后这上海滩就是年轻的天下了！何老弟与老爷‘一奶同胞’之宜，可要抓紧哦！”

先给你小子上点眼药，达叔发现何三一丝嫉妒眼神一闪而逝，不仅想起顾竹轩对何三的评价：心狠手辣、心胸狭窄、烂泥扶不上墙。

“有次老爷对我说，我们大生轮船运输公司准备开拓公路长途运输业务，想找个值得信任懂长途客车和载重货车的性能之人。”达叔幽幽地说道：“这次道奇卡车就是教训，虽然是便宜货，还是被洋鬼子阴了一把。洋鬼子欺负我们不懂行，故意便宜一点卖给我们，当场承诺免费维修。哼，现在突然说什么走私货，以后车库内五辆道奇卡车都不能免费维修了。一次就要三百五十块大洋啊，十次呢？贵死人啊！洋鬼子心黑着嘞。所以，你说劳文丰对我们大生运输公司重要不重要呀？”

“可是顾爷连面都没见，他怎么肯定劳文丰能胜任？”

达叔呵呵一笑：“这也是我敬佩老爷的地方！你跟劳文丰发生冲突状况，老爷可是了解一清二楚，老爷欣赏劳文丰拒绝三百五十块大洋这个细微动作。何老弟，你以为吓唬和行车行那群老乡，老爷就不了解情况。这次老爷最生气的不是你开除劳文丰败坏他的名声而是手底下人的忠心。呵呵，何老弟，以后这种小把戏就不要做了，否则老爷会非常伤心和失望的！”

听着达叔将‘伤心’和‘失望’两个词说得非常重，何三心头一沉，怪不得被顾爷狠狠地揍了几个巴掌，原来问题在这里啊；他顿时感到脊背冷汗冒出来了。何三跟着顾爷五年多，顾爷什么手段处罚背叛之人他心里最清楚。

沪西白利南路（今长宁路）是公共租界向沪西越界筑路的结果，以当时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白利南领事命名的。在这条路上坐落这旧上海赫赫有名的女中－－－圣玛利亚女中，并与同在沪西中西女中齐名，称为旧上海贵族教会学校，能够入校的大多数非富即贵家庭的女儿，程昱有幸称为这所学校化学实验教师。

圣玛利亚女中东部偏北是兆丰花园亦称极司菲尔公园（中山公园前身），与兆丰花园一墙之隔便是圣约翰大学，这所中国最著名高等学校培养出中国近现代史上政治家、金融家、文学家、医学家等。主掌圣约翰大学当家人－－－卜舫济博士，正是劳文丰怀中揣着一封推荐信要找之人。

自接到费利诺诚信相邀加盟其公司，只要劳文丰答应，每个月至少200—300块银元收入，这是当时旧上海中产阶级收入，出人意料的被劳文丰婉拒了。虽然来自经济膨胀时代年轻人政治意识比较单薄，中国大陆只有一个政党可以选择，然炎黄子孙爱国之心还是有点，加上洋人公司对华人发自心底的蔑视会刺伤劳文丰，故此他接受程昱的建议：找个担保人或者推荐人，去所大学或者中学教书。

劳文丰婉拒态度让费利诺很是‘伤心’，杜多邦倒是一脸笑意表示尊重。当劳文丰说要立志作教师但缺少推荐人之时，杜多邦说可以帮忙，杜多邦以圣约翰大学董事身份向卜舫济博士推荐。至于学校是否聘请劳文丰，那已经不是杜多邦能左右的，反正劳文丰是欠了洋鬼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其实，杜多邦也不知怎么想的就答应推荐，在他内心中期望学校拒绝聘请，这样劳文丰有可能加入他们团队。

“谈谈你的政治信仰？”饶是劳文丰昨晚脑海里设想如何初次见面谈话，没想到卜舫济博士问起政治信仰，而不是专业领域。

劳文丰不由一愣，莞尔一想：原来是担心自己年轻气盛煽动学生参加政治游行而影响学校宁静。他对着卜舫济微微一笑，用英文回答：“我无明显的政治倾向，无论是中国国民党还是中国共C党。不过，正如贵国民族英雄内森黑尔有句名言：‘我惟一遗憾的是，我只有一次生命献给我的祖国’，作为一位炎黄子孙，应该具有对祖国母亲献身的精神。”

卜舫济自1888年掌管圣约翰（书院）大学以来，关心校园环境整洁，要求学生严守纪律，注重培养师生感情，在经济上以节约为原则。为了设施自己治学理念，卜舫济亲历亲为，十分强调师生之间应建立友谊。每逢周末，卜舫济总会在自己家里举行晚会，邀请学生轮班做客，吃饭，喝茶，随便聊天，点唱歌曲。在政治上一直主张‘政治与教育分离’，主张学生不应该过问政治，反对以学校为政治运动的发动中心，用国人的话话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为此在约大校园中多次掀起干涉和压制学生爱国行动的事件。

静静滴端详一会儿，卜舫济不好怎么去反驳，毕竟劳文丰可是搬出了美利坚民族英雄来说事，尽管他内心很厌恶教师学生过问时政。

一身黑色教父着装的卜舫济正色说道：“嗯，你的表述意思我心里明白了。劳先生，尽管是杜多邦先生推荐的，但你无法提供你的学历文书，故此，你明天上午九点在‘格致楼’物理试验室试讲，下午到预科班试讲，后天上午英语面试，下午我们根据你的成绩再作决定是否聘请。”

‘格致楼’是圣约翰大学自然科学的实验室楼，光是格致楼建设及内部设备花了卜舫济近3000两白银和1.3万美元，成为当时国内第一家具备实验室的高等学府。物理实验室在格致楼第二层，实验室摆满了这个时代最先进实验设备，包括力学、热学、光学、电学等基础物理分支各种小实验器皿。

对理科出身的劳文丰来说，这些实验室考试实在是太简单了。但他并没放松精神，对考官要求试题一一仔细聆听，接着动作熟练，一切按照正常流程完成。原本要两个小时完成实验面试，被劳文丰轻轻松松逐步完成。几位外国教师暗自点头称赞，在考评语上一致写上‘优’字，实验室面试结束。

预科班顾名思义就是指未能达到大学专业知识学科标准而设置以补充巩固一定基础科学知识的班级。圣约翰大学在卜舫济要求下，入校学生一定要有一定英语水平和完整基本知识，故此上大学课程，教师与学生平时都是以英语教授与交流，很少用国语。圣约翰大学预科班就在这种背景之下设置的，在此时是常见了。

下午三时许，劳文丰走进一间大教室，里面的学生大约十三岁至十六岁未成年，五十多个人，一脸稚嫩而又宁静祥和，看样子被学校里洗脑一番。学生后面坐着十多个教师，都是黑色教父、修女着装，佩戴着十字架，外国人居多，也有华人，这种场面让劳文丰觉得很是眼熟。上课之前一阵祈祷仪式完成后，开始了劳文丰试讲。

“物理一次最早出现在古希腊文，原意是指‘自然’；古代欧洲把他纳入到‘自然哲学’范畴，到上世纪中期才从‘哲学’范畴中剥离出来，单独成为一门基础自然科学。在中国‘物理’一词起自于明末清初科学家方以智的百科全书式著作《物理小识》，取‘格物致理’四个字的简称，即考察事物的形态和变化，总结研究它们的规律之意。我国的物理学知识，在早期文献中记载于《天工开物》等书中……”

在试讲中，劳文丰通过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如孔明灯是如何升空等，将枯燥无味的物理基本原理演绎的栩栩如生，激起了教室里这些孩童年龄的学生兴趣。同时，中间时不时穿插一些小游戏，让学生亲自动手实验，感受其中乐趣……

这时段孩子好奇心最重，劳文丰授课方式独特新颖，开放式授课让学生原本宁静祥和脸色变得红彤彤。虽然劳文丰授课符合卜舫济校长治学理念，然劳文丰用一些中国古典故事刺激了外国传教士西方文明高人一等的心理，内心对中国传统文化嗤嗤以鼻，当然这部分听课教师对劳文丰影响肯定不好，褒贬参半。

“恭喜你，劳先生！经过几轮测试，我们圣约翰大学政务会决定正式聘请你成为一名物理教专业教师。”英文面试结束后第二天，劳文丰被请进校长办公室，卜舫济博士笑吟吟说道。说实话，虽然劳文丰在预科班试讲方式与内容遭到校内不少同行非议，但是开放式教学，让学生积极参与的教学理念，得到卜舫济大力赞许，故此在学校政务会上，卜舫济力主支持聘请劳文丰。

“谢谢您，博士！我一定不辜负您和校董期望，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物理教师。”劳文丰欣喜地回答。

“劳先生，听杜多邦先生介绍说你是英国剑桥高材生，本来是不用试讲的，因你没剑桥大学文书证明。我们学校能聘请到你，是十分荣幸之事。故此，你将代替我接受大学一年级及预科班物理教学任务，一个星期十二节课程，大学部五节，预科班七节，你觉得如何？”

“一切听从学校安排！”课程有点紧，但是自己年轻，能够挺得住，劳文丰满口答应。

“嗯，为此你的待遇是每月200块银元，20块住房补贴，一共是220块银元。劳文丰若是没意见的话，后天就来上课吧！”

一个月220块大洋！劳文丰觉得自己双手微湿，内心颤动：220块大洋相当于民国时期布尔乔亚生活水平了，加上国际银价飙升，国内出现‘银贵金贱’金融形势，购买力那是大大增长。劳文丰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咱也成了布尔乔亚之人，这个时代确实是尊重知识分子。若是知晓鲁迅先生在厦门大学作讲师，每月500块大洋，不知道劳文丰什么样心情。不管怎么样，颠沛流离一段时光后总算有了比较稳定生活环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