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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殉死与求生

() 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卦三十一·泽山咸
次rì清晨，宇文泰将叛逃的兵卒带在身边，向高欢幕府所在地全力冲杀过去。

眼看前方军营累累，宇文泰拍了那兵卒一把道：“富贵无忧矣！”说罢毫不迟疑，张开三路大军，自统中军，中山公赵贵掌左翼，领军将军若干惠掌右翼，中右两路同时发动猛烈冲击，担任高欢幕府前卫的步兵诸军猝不及防，眨眼间全部被俘。

“高王，你先走！我顶着！”

“高王，我的马快！赶紧上马！”

“高王，今rì死别，请记住我的名字！”

这样的决别话语不停的在高欢耳边响起，他兀自不相信这是真的，昨天西军不是已经溃不成军了吗？为何短短一晚，形势即发生逆转，自己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高欢此时绝对想不到，他的一时疏忽换来的竟是这等严重后果，他回首茫然四顾，见自己周围只有七骑跟随，而身后不远处烟尘狂飙，显然敌军已经追过来了。

紧随身旁的亲信都督尉兴庆与护卫长刘桃枝同时喊道：“高王先走，我来抵挡！”高欢望着尉兴庆未及三十的刚毅脸庞道：“你如何抵挡？不要轻生！”

尉兴庆一拍腰间箭囊道：“兴庆腰间百箭，足杀百人，待敌军从我这里过去时，高王早已远去了！”高欢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活着回来！你就是怀州刺史！若你不幸，用你儿郎！”

尉兴庆毫不矫饰，直言道：“儿郎尚年幼，请用我兄长！”高欢郑重点头答允，又转头向刘桃枝看去，刘桃枝面无表情道：“主辱臣死，理所必然，桃枝无求！”高欢点点头，拍了他肩甲一下，与剩下的五骑向前奔去。

尉兴庆将羽箭搭上弓弦，转头向刘桃枝一笑道：“听说你能徒手杀罴，何苦死在这里？而且没有任何要求，岂不是白死了吗？”

刘桃枝沉默半晌，冷冷的道：“我不会死！”

尉兴庆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气！且看你我如何杀敌！”话未毕，弓弦一振，羽箭离弦而出，奔驰在最前方的西军骑兵应声落马。

刘桃枝却没有弓箭，只将长刀用双手攥紧，抠着眼睛注视前方。

弓如霹雳，牛筋弦连连抖动，对面的骑兵不断坠马，稍稍遏制了西军的嚣张气焰。尉兴庆摸了摸弓囊，转眼间已不足二十支箭了，尉兴庆目不斜视，口中对刘桃枝道：“我快shè尽了，你打算怎么办？”

刘桃枝冷然道：“前面哪个是宇文黑獭？”尉兴庆用箭头一点道：“长胡子黑披风！”刘桃枝道：“我认得了，你为我掩护！”刚说完刘桃枝身子伏低，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敌军直冲过去。

尉兴庆注视着刘桃枝周围对他有威胁的敌人，手指连动为他遮挡危险，眼见得刘桃枝已进入敌军阵中，直向宇文泰大纛所在杀去。

尉兴庆感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似乎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不仅是自己，目光所及的数百人无不屏气凝神注视着刘桃枝的动作，似乎在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一个人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那就是刘桃枝！

然而这只毕竟只是假象，敌军中也有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的沉稳大将，千钧一发之际，早有一骑从后方冲了过来，尉兴庆连忙引弓支援，伸手下意识抽箭不料却抽了个空。

箭用完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箭用完了！尉兴庆完全呆住了，毫无办法可想，眼睁睁看着刘桃枝身陷重围。

刘桃枝不顾一切挥刀朝宇文泰斩去，就在刀将斩下，宇文泰提起马鞭无谓抵挡的电光火石一瞬，刘桃枝被铁槊贯穿左胸，劲力瞬间消逝无踪，长刀顺势坠下，兀自在宇文泰的左腿上重重划下一道。

宇文泰强制住因突然遭遇危险而微微抖动的身体，怒喝道：“将这匹夫拿下！抓住高欢之rì，与他的主人一起扒皮拆骨！”喊完转身对赶来的大将道：“贺拔将军，还是你沉着冷静，今rì无你便无黑獭！”

赶来的大将名叫贺拔胜，又名破胡，此刻却站在马上眺望道：“高贺六浑所去不远，待我追之！”说罢向身后招手，率先抢上，自家的十三骠骑立刻随同驰出。

此刻尉兴庆已捡起周围死尸的手刀，试图最后拼死一击，眼见贺拔胜冲到面前，连忙俯下身去朝他的马腿砍去，然而人快马更快，刀未至槊已到，巨大的冲击力贯穿他的身体，粘在槊头。

尉兴庆想用最后的底气将刀掷出，然而在这之前，他的身体已经飞到半空，在空中抛甩力的影响下，仅有的一点力量迅速消失，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最后“噗”的一声落在地上时，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飕飕的冷风削的脸生疼，高欢已经奔出好几里的路程，胯下马鼻中喷着粗气，显然也累得不轻，高欢轻轻勒马，放慢脚步，回首张望，不知是想看到不断离开自己的那些人的身影，还是计算自己与敌军的距离究竟多远，正当他想休息片刻之际，马蹄声再次响起。

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咆哮：“贺六浑，不要逃！贺拔破胡要你的命！”

听到这个嚣张的声音，高欢顿时魂飞魄散，这贺拔胜也曾是他的部下，只是后来因对待元氏皇族有分歧而分离，他自然深知此人武勇与自己相比有多大差别，别说自己，就是加上剩下的五个护卫，六人同时对敌，恐怕也不是贺拔胜的敌手，何况他必定不是独自赶来。

高欢当机立断，继续夺路奔逃，然而座下马已累得够呛，眼见贺拔胜的身形渐渐由远而近，那张满是卷胡的大口依旧肆意咆哮，高欢肝胆yù裂，唯有狠抽战马，离此人越远越好。

紧随在旁的五人之一，河州刺史刘洪徽抽出仅存的两支羽箭，奋力朝贺拔胜shè去，贺拔胜耳听破空之声，忙闪身躲避，只闻身后两声惨呼，十三骠骑中有二人落马，贺拔胜心中狂怒，这十三骠骑随他南征北战，亲如兄弟，想不到今rì有二人命丧敌军一人之手，眼下唯有杀人偿命才能一雪心中恨怒。

当下伸手向腰间摸弓箭，却没摸到，这才想起，早上穿盔甲时，发现盔甲护胸有一道裂痕，心中颇有不吉之感，遂另换了一套甲胄，出门时匆忙，竟忘记带上弓箭，实在是大大的失算。

口中怒骂一声，猛夹胯下战马，直朝罪魁高欢冲去。高欢身旁护卫只剩短刃，有心替主抵挡，却实在有心无力，眼见得马槊就要触到高欢后心，五人中又有一个殉死护主，飞身跃上，抱住槊杆，槊杆登时压得弯曲，几有断折的危险。

贺拔胜连忙向旁一扫，那护卫直跌出去，几个翻滚落在山脚，生死不知。

再无任何阻碍了！贺拔胜猛的刺出马槊，只想看到高欢高瘦的身形被自己戳在槊头做成一面旗帜，满心喜悦之下，却听到“噗”的一声利箭入肉的响动，座下马颓然哀鸣，扑地便倒，贺拔胜百忙之中向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高岗上，一员青年将军当风而立，蓝sè的战袍呼呼作响，向山下瞪目而视。

来将正是段韶！

段韶所辖军队本驻守在高欢幕府一侧，但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被友军冲散，好不容易重新集结，便立刻率军四下搜寻高欢下落，总算天可怜见，在此千钧一发的时机赶到，眼见贺拔胜坐骑虽死，他却毫发无伤，段韶当即又从袋中摸箭，准备一箭了结了这个煞神。

然而贺拔胜却是出了名的临危不乱，眼见高欢逃开，随手拿过马槊，死命一掰，将槊杆断为两截，手持半截断槊，出尽全力朝高欢投掷过去，段韶却未料到有此一变，想要调转弓箭去截断槊，却为时已晚。当此时，整个山谷之内，所有人都注视着半截铁槊的去向，似乎这铁槊隐约可以代表两国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

眼看铁槊不偏不倚朝高欢身后激shè而去，贺拔胜心中暗喝一声道：“贺六浑此番死矣！”

就在槊头接近马身的一瞬，只觉一物当空斜斜疾飞而至，正好与槊头相撞，直直的插入山道旁的乱石堆中，而被大家注视的断槊，方向已被震的发生偏移，旋转着落到离高欢不远的地上。

贺拔胜大怒若狂，向石堆中看去，却是一柄银sè短剑。

这剑究竟从何而来？

贺拔胜朝头顶四下张望，猛地发现，在段韶对面的山头，几个人蓦地现身，领头的却是个年幼的小童，似乎尚不及十岁。

贺拔胜心中狐疑道：“竟是这小娃儿击中我的铁槊吗？他又是何人？”

来人正是章武公八郎主高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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