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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赏赐与惩罚

() 初九：悔亡，丧马，勿逐，自复见恶人，无咎。——卦三十八·火泽睽
高欢现在情绪很激动。

他双手攥成拳，在军帐门前左右徘徊，时不时的向左右随侍诸将谈笑几句，诸将也知道凑趣，将彭乐过去的战绩随口说出，顺便大加赞赏，引得高欢连连点头，颇有世间真将军，以彭乐为首之感。

正说着，门外有人通报说有一个兵卒偷杀了匹运送辎重的毛驴，被人发现时正在分割剥皮，准备下锅。按照军法，私自盗用物资本应即刻处死，但如今高欢全神贯注的等待彭乐归来，并没仔细考虑，随意挥手道：“先押下，待得胜回城再问不迟！”

在一旁作陪的陈元康张口要劝阻，但见高欢热切的眼神望着西北，显然心中毫无其他事情的位置，也就空张了张嘴，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突然营外众卒欢声雷动，此起彼伏的大喊道：“彭将军回来了！彭将军威武！”高欢再也压抑不住心情，冲出帐外，他要第一眼看到黑獭小儿狼狈被俘的样子，这情景他想象过无数次，也曾有机会变成现实，但终是错过了，今天终于……终于……咦？如何只没看到宇文泰的身影，只有彭乐笑呵呵的朝自己走来，手中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裹？难道把黑獭剁碎了？这彭呆子，活的才有意思嘛……

彭乐进了大帐，先用傲慢的眼神从诸将脸上一一扫过，尤其在叱列杀鬼脸上停留良久，这才冷笑几声，将系在腰上的金带解下，向高欢呈上，笑道：“黑獭的胆被俺吓破了，再也不敢张狂，不过俺一个疏忽，被他从矛下逃了……”

话还没说完，高欢大叫一声，冲过来将彭乐一脚踹翻，圆睁双目怒道：“他从你手下还能逃走？定是你放跑了他！”说着右足连连向彭乐臀部踹下，彭乐在尘土飞扬中举起金带说道：“不过他的腰带被俺带回来了，做个见证！”

众将轰然一阵议论，有摇头叹息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鄙夷小觑的等等话语不一而足。高欢怒从心起，脸上青筋暴跳，怒斥道：“你能扯下他腰带，如何不能取他xìng命？定是你蠢猪一样的脑袋又被人骗了！你带回的那两袋又是什么东西？”说着一脚将包裹踢翻，从里面滚出的尽是些金银器皿，彭乐满身尘土，兀自说明道：“都是西军帐中的好东西……”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搭话高欢更是怒不可遏，命令四名卫士将彭乐手足统统按死，从腰间抽出刀来架在他脖子上喝道：“黑獭究竟说了什么？统统说出来！！”

彭乐见高欢真的大怒，也有些害怕，便将宇文泰适才的话坑坑巴巴的学了一遍，至于什么狡兔走狗之类的，他却记不清楚，只是在最后又加了一句：“俺可不是因为他的话才放了他！”但是不是这个原因高欢自然晓得，当下连连怒斥，手中钢刀数次朝他颈中斩落，但却每次都临到颈时又戛然而止。

高欢来回踱步，望着彭乐自作聪明的脑袋，真想将其切下来踢上几脚，但转念一想道：“如今此人虽有大错，错只有帐中众人知晓，另有大功，却为全军上下广为传扬，一旦杀死，难免正中黑獭毒计，说我功高不赏；但若不杀……又如何对帐中众将交代？”

正思量时，一眼瞥到散落在地的珍宝器皿，突然计上心来，对门口卫士传令道：“给我取三千匹上好绸缎来！”众将听闻都十分诧异，刚才还恼恨的什么似的，怎么转脸又赏开了？

令下即行，不一会儿三千匹绸缎已运到帐外，高欢对压住彭乐手足的卫士道：“将这蠢货给我押出帐去！”

众人将彭乐压到绸缎车所在，高欢喝道：“按在地上！”四人又忙将彭乐紧紧压倒在地，本来他们四人怎能是彭乐对手，但到底高欢在侧，彭乐如何勇猛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的趴在地上，静候自己的命运。

只见高欢指着那几十车绸缎道：“全部给我倒在他身上！”众人一愣，高欢怒道：“还不快倒！”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霎时间，一座绸缎堆成的小山就出现在大帐前，而作为小山底座的，正是才立下大功的定国五虎将之首彭乐！

高欢当众将彭乐的功过细数一边，抓住他的头发连连在沙土上磕下，深觉仍不解气，又将他沙苑之败时的蠢状喝骂了一遍，直到胸中郁气散的差不多，再也没有力气发泄，这才虚脱一样的站起身来，无力的叹道：“这些绸缎赏给你了……”

彭乐刚回来的时候，本以为会得奖赏，等到见高欢暴怒如狂，才知自己犯了死罪，心中只求免死，等到最后，才知不但捡了xìng命，还得了数千匹锦缎，心中不由得大是歉疚，在缎山下一抱拳道：“俺这就带五千骑，再给高王把黑獭抓来！”

高欢无力的摇摇头，深感自己的jīng力已不如从前，转头望着呆头呆脑的彭乐，面无表情道：“他早逃远了，如今你再说抓，还不是一句空话吗……”

夜sè昏暗，东西两军各有不甘的遥遥相望，营中炊烟升起，一天死战下来，都是jīng疲力尽。

在营地附近巡视的西魏军士突然发现不远处草丛一动，原以为是什么野物趁月sè觅食，但突然见微有反shè的光芒闪耀，那是兜鍪铁器的光华，不由得心中狐疑，低声喝道：“什么人？！”

草丛中一阵乱响，一个脸上带着伤痕的兵卒举着双手站了起来。

西魏军士jǐng觉的举起武器，仔细盘查道：“你是什么人？看军服，是东国的吧？”那人连连点头道：“我是东国的骑兵，犯了死罪，刚逃了出来，特来向宇文黑……不是，来向宇文丞相报告高欢恶贼的行踪！”

巡逻士兵将信将疑，几人将他围住，一个上去仔细搜查了一遍，将他身上的铁器扔在地上，这才扫视着他低喝道：“走！”

宇文泰就着十二枝铜灯查看着伤亡报告，今天当真是没想到的一场大败，“果然被苏卿言中了……那些新训练的武士真是毫无用处，被那痴货的铁骑一冲就防御全散……我若是有更多的鲜卑铁骑，何必用这些汉儿！这次是我鲁莽了……”

伤亡竟高达三万，其余兵卒也都成了惊弓之鸟，至今还有离群的兵卒三三两两的归队，可见被打散的何等严重，器械仪仗就更不消说了，几年的辛苦积蓄几乎耗费一空，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什么大将伤亡，虽然贵官失了不少，那种东西倒是最不缺的……

正盘算时，门外报称抓到来投诚的骑兵一名，说有重要军情报告，现正压在帐外等候。

宇文泰理了理长须，命人给他披挂整齐，看起来毫无战败的气象，这才传令那骑兵进入帐内。

投降的士兵正是适才偷杀毛驴而被关押的那名，趁别人给他送饭之际，将来人杀死，又借着夜sè跑到敌营投诚。

宇文泰仔细观察这骑兵，从五官和神态上来说，这人并不是个坚韧可靠之人，而且目光闪烁，显然并非良善之辈，高欢如果选择这等人来下反间计，恐怕可能xìng很低，当下便与他聊了几句，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彭乐得了什么赏罚，这才信了六成左右。

宇文泰巍然坐在胡床上，面带微笑道：“听说你有重要军情要向我当面说明？现在就可以说了！”那小兵见宇文泰神威凛凛，早已心折，于是跪倒在地，将所知情报一一说了出来。

宇文泰听了一会儿皱眉道：“这些琐碎小事，多说无益，你可知道高欢幕府现在所在位置吗？”小兵毫不迟疑的点头道：“我正是他帐下的骑兵，自然知道他所在位置。”

宇文泰听完双眼jīng光一闪，走到帐中。一脚将卷在道旁的地图铺展开来，问那士兵道：“会看地图吗？”

那士兵向图上张望了半天道：“还请丞相将我们的位置与东军大概的位置告诉我，我才好说清楚。”宇文泰听他谨慎，更是多信了一成，便从案上取了灯架放在一旁，伸手指向黄河岸边一处所在道：“这里便是我军目前的位置。”又指向西边邙山一带道：“东军大概位置在此，他的前军都督厍狄干部在这里！”又伸手向东边一点的位置一点道：“怎么样？可以看出来吗？”

那士兵在心中默算着路程，过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将手指向图上一指道：“高欢幕府就在此处！”宇文泰寻声看去，只见两座高峰之间夹着的一座山峰，山下有水流经过，后边不远便是黄河浮桥，前边坦途可驻重兵，正是绝好的大军幕府所在，不由的抚掌大笑道：“天意让我宇文黑獭将贺六浑擒杀！我怎敢逆天而行！你明天随我突袭，若一切顺利，富贵荣华指rì可期！若有虚言，也不消我多说……”说着将目光向案上放着的长刀一瞥，那士兵连忙俯首在地，指天立誓，绝无半句虚言！

宇文泰看着他急促的蠢样儿，遥想明rì高欢疲于奔命的情景，手抚长须一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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