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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去夜生,晚霞已在天边消逝,乌云压着群山缓缓升起,阴沉沉的笼罩了整个大地。暮色余光里,龙虎山庄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庄外高墙上,猴仆们正将数百个火盆逐一点燃。片刻间火光烛天,烟雾升腾,方圆数里一片通明透亮。
长生殿内,紫元宗心情阴郁沉重。几天来每当黑夜降临时,那神秘的“心语”总会在他心头响起。而此刻“妹妹”正依偎在程观云怀中,目光中泪花闪烁,雪白的脸上微含娇羞,恰似雨后梨花临风瑟瑟——伊人已是心有所属,又怎会再来理会他这个形神荒颓的低贱哑巴呢?
紫元宗凝视着青凤,暗暗自惭形秽,孤寂凄冷的心绪油然而生,暗思道“我真是不知好歹的蠢材。人家只不过是同情可怜我,而我却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起来,真正蠢的可笑!”想到这里,低头看见抱在怀中的那个突厥丑女。此时她呼吸轻浮,似乎睡的正香,那张丑脸在灯火照耀下越发难看,却在紫元宗眼里变的那么的亲切自然,只觉自己和这丑女才是同一类人他怔怔的盯着她,猛然间心中一动,隐隐觉得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仔细寻思,却又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
紫元宗独自在角落里思虑起伏,而大厅中众人也为青凤恻然惋叹,一时间长生殿里寂静无声,只有几只猴仆在默默的燃点厅中的烛台。
沉静了好一会,突然,厅堂间响起一阵似哭似笑的号啕声。这声音由低到高,撕心裂肺,铁石心肠的人听了忍不住也要泫然神伤。哭声中,只见白骨人魔李红莲肘膝着地,挣扎着爬到青凤身边,嘶声哭叫道:“为什么?青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十八年啊!你要让娘的心血白费啊!”
李红莲神情凄切,悲不自胜。仰天痛哭道:“老天爷!你为何总是眷佑恶人啊?我等了十八年,还没等报得大仇。我们母女却已是伤的伤,废的废老天爷!那两个恶贼即便千刀万剐也是活该!可我们娘俩有何辜咎?为什么也要受如此恶报?老天啊,你还要让我们在恶人面前遭罪受苦么?你也忒偏心眼了吧?”
她骂天斥地,语难成调。柳青凤在观云怀中转过脸来,轻轻的道:“娘,我没了真气道术,却还是你的女儿呀!方才那一忽儿我什么都想明白了。女儿本不应该修习道术——学了又什么用呢?除了杀人惹祸,就是打伤亲娘,最后弄的自己的爹也不是爹了。哎,要是当初我什么都不会就好了。你别伤心也别再在寻仇啦!以后我和娘还有观云,咱们三个人远远找个地方住下来,一起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青凤语意平和,虚弱的声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凄婉。往日那英气飒爽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弱柳扶风般的楚楚女儿故态。众人眼见此景,不由得都微微感到心酸。
赵秋玄从椅子中站起,捋须长叹一声道:“可敬!可敬啊!柳姑娘一番话颇具深意,身虽无道而心已悟道也!这俗世恩怨原本难化难解。若是执着一念强求因果,必然走火入魔,结果却是伤人又伤己。莫若抛开爱恨情仇,适意淡然,落得个轻松自在岂不是更好么?”
耳听女儿软语切切,李红莲止住悲声,心下略一犹豫。猛地瞥见手里那颗晶莹闪亮的“麒麟丹”,脸上重又现出刚毅的神色,坐正身子大声道:“不行!有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我父亡夫死,此等不共戴天的深仇岂有不报之理?青儿,害你的人是柳朴山和朱秉正!这会儿看着咱们遭罪,这两个狗贼一定正幸灾乐祸吧。哼!岂别高兴的太早!你瞧着娘是怎么来收拾他们的!”把“麒麟丹”收入怀中,转向柳朴山道:“柳朴山!你弑杀恩师,施用邪术,窃据九华掌门之位一十八年。今日当着众位道宗掌门,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朴山茫然失色,目光散乱无神。数年来他用尽心机才掩盖住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真相。此刻被同门师妹如抽茧剥壳一般当众揭穿,心中惊慌惧怕自是无以复加。看着众人鄙夷的目光,想起自己真气尽失的底细已然大白于世,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存身?九华派中他的辈分最高,可如今连最弱小的弟子也能轻易取他性命柳朴山越想越怕,只觉犹如断缆孤舟一般无所依靠。惶恐之下脚酸手软,心乱如麻,闻听李红莲娓娓叙述他当年的恶行,竟然挤不出只言片语来分辩驳斥。
李红莲连声质问,柳朴山怔怔不应,见此情形齐云掌门李云舟怒道:“还多问则甚?不将这恶贼碎尸万断,怎能匡正道宗正气?你九华派不愿铲除叛徒,我们齐云派就来帮你们清理门户吧!”
无为道长也叹息道:“若此事属实,确乃十恶不赦的大罪。莫说是道宗同门,就算事外之人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蒋莫言、白善道之辈正巴不得看九华派出丑,便也跟着大声斥责柳朴山倒行逆施。
众人责骂声中,李云舟回头对众弟子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柳朴山这狗贼给我擒下?”齐云众弟子齐声答应,立时就有几十个人拔剑朝九华派这边围拢过来。
柳朴山吓得魂飞魄散,眼见周围的九华弟子一个个无动于衷。他慌乱失措急不择人,扭头一眼瞅见朱秉正,便结结巴巴的道:“秉秉正这这”虽然语不成调,但央求的神色溢于言表,活象是受了委屈的孩童在求助大人一般。
朱秉正微微一笑,跨上几步挡在众人面前道:“且慢!”齐云弟子见识过朱秉正的“掌心雷”,对他都有几分忌惮,当下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停住了脚步站立原地。
朱秉正团团作了一揖,朗声道:“诸位前辈除恶惩奸之志令人钦佩,但此乃是九华派内部之事。纵有叛徒败类,也自有九华门规来惩戒责罚。望各位稍息嗔怒,容宥时日,本派自会给道宗同门一个交代的。”
话音刚落,就听李红莲放声大笑,笑声直震屋宇,半晌方才止息,冷笑道:“好一个义正词严的正人君子。朱秉正,你师傅刚一垮台,你就忙不迭的充起掌门来了?嘿嘿,说起脸厚心黑、落井下石,你可比你师傅厉害多啦,可真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哈哈,哈哈!”
朱秉正不为所动,板着脸正色道:“红莲师姑,若不是方才你将九华派旧事说出,小侄还真以为你是邪魔化形。想当初你与我师傅情怨缠结,私生孩儿一事,老一辈的九华门人都有耳闻。现今你种种狂态实在有违九华门规,想来是为父报仇心切所致,原也无可厚非。只是你不该不顾大局,搅扰八宗道会,更不应该虚言杜撰,妄加小侄不义不仁之罪。说句不敬的话,师姑你若不是无中生有、胡言诬蔑,又怎么不出示我所谓‘恶行’的证据呢?”
李红莲冷哼道:“十八年前的旧事,哪还有什么证据?朱秉正,你为人阴险狡猾,要抓住你的把柄还真不容易。不过幸好你恶性难改,十几年来又做下许多骇人听闻的坏事,此时要我一一给你抖露出来吗?”
朱秉正躬身道:“师姑不妨直言叙说,这里坐的都是正派首脑,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这时李云舟怒气稍平,见李红莲有话要说,即名众弟子回归原位。
李红莲盯着朱秉正默不做声,而朱秉正也是坦然对视。过了半晌,李红莲突然长叹一声,摇头道:“哎,九华派自创派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辈出,江湖上提起来无不是人人景仰。没想到数载之下,派内居然出了一个啖吃人肉的恶魔!要是我父亲在九泉有知,也会忍不住伤心痛哭吧!”
众人一听此话心中一震,听李红莲接着说道:“当年朱秉正为虎作伥为柳朴山做尽坏事,可是后来时间一长,柳朴山怕自己道术尽失的底细被人知晓,便远远的将朱秉正打发到塞北,想让他在这邪魔出没之地自生自灭。哪知朱秉正还真有些本事,就在关外开张立户,搞出个什么九华北宗的名堂来。他自知辈分低微,凭着柳朴山传授的哪点三脚猫的本事,难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于是千方百计想炼成高强道术。嘿,朱秉正本性凶残,行事不择手段,只要能提高功力,连惨绝人寰的邪术也是照炼不误!”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塞北之人都知道‘无伦兽’一事。据说若是吃掉一千个婴孩的心肝,就能修成不死不灭之身。朱秉正久居关外,竟然也依照着邪说修炼。数年以来害人无数,关内关外的百姓提起‘无伦兽’无不咬牙切齿。这两年朱秉正功力无缘无故的突飞猛进,道术早已高出九华历代掌门。哼!不知是他无师自通呢?还是因为是吃了人肉的缘故!”
话音未落,长生殿内已是一片哗然。李红莲提高声音道:“朱秉正吃人上了瘾。就在人烟稠密之处也是肆无忌惮。定襄城里杀害八名女婴,盗食其心肝五脏。”说着向紫元宗一指,接着道“还想把罪孽架祸在这个哑巴身上!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他行事谨慎周密,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嘿嘿,朱秉正,有道是‘若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掩饰的再好,终于还是被我查到了你的马脚!”
紫元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在牢狱中受冤吃苦,罪名正是“吃人心肝”。此时听说这位北宗掌门才是真凶,不由使他定睛仔细端详一番,却见朱秉正一幅慈眉善目,横看竖看也不象“吃人恶魔”。
朱秉正面带愠怒,似乎受了侮辱一般愤愤作色,大声道:“师姑!秉正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罗织罪名,百般诬陷于我?若是如你说的吃人能炼成‘无伦魔兽’,那我如今岂不是已成不死之身了吗?你这番话荒唐无稽,能骗得了谁去?”
李红莲冷笑道:“这话应该问你自己。十多年来你吃人早已逾过千数,但仅仅是功力增高,却不能长生不老。你心里也困惑的很吧?好师侄,我来教你个窍门——既然叫做‘无伦兽’,自然是灭绝人伦才能炼成。吃别人的孩子算不得什么?朱秉正,你不是有个女儿吗?你须得连亲生女儿也吃了,这般人伦尽丧才能炼成真正的‘无伦兽’啊!哈哈,哈哈!”
她笑的浑身乱颤,冷冰冰的目光直朝朱雀射去。吓得朱雀瑟瑟发抖,缩在师兄背后不敢支声。
朱秉正怒喝道:“够了!我虽尊敬长辈,也不愿受这不白之冤。在场各位掌门都是心明如镜的人,岂能被你这些无凭无据的疯话给蒙骗?”
长生殿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北宗弟子更是大声斥责李红莲。连李云舟也疑惑道:“红莲,你说这这事太过离奇,你有真凭实据吗?”
李红莲转头答道:“用不着什么凭据!倘若你知道朱秉正的身世来历,就不会觉得他吃人有什么奇怪了。这些年来我四处追查寻访,早已把朱秉正的家世查的一清二楚。你可知朱秉正的父亲是谁?”
不等李云舟回答,李红莲大声说道:“朱秉正,堂堂九华北宗掌门!他的亲爹就是那号称‘吃人魔王’的南阳朱灿!嘿嘿,他爹平生食人如麻,难道朱秉正小时侯人肉还吃的少吗?”
话一出口,大厅内诸人齐皆耸然动容,心中都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朱灿乃是隋末之人,乘着天灾饥荒激动民变,在襄阳、邓州一带作乱造反,兵势最盛时控弦数万。此人性极恶暴,又嗜吃人肉,常对部下讲“世间食之甘肥,莫过于人肉。但使国中有人,吾军养无忧矣!”因此朱灿的军队打仗从来不带干粮米面。每当攻下一城,便命部下捕获妇孺儿童,蒸熟腌制分配给士兵当做军粮。残暴凶恶至此,以至于数十年后提起他的名字来,还令人切齿痛恨,发指咒骂。
朱秉正听李红莲说出他的身世,立时勃然作色道:“一派胡言!我自幼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姊妹,此事九华派中有谁不知晓?你信口开河乱说一气,还不是凭空捏造?”
龙虎派掌门张守平性情冲淡,为人宽厚,当下开口说道:“身世一说不足为凭,先人做恶未必后人不能为善。须得有确凿证据方能令人信服啊!”
李红莲冷笑两声,道:“想要证据?那也容易的很!”向青城派一指,道:“青城派也曾追查过‘无伦兽’一事。还在定襄城里和那个吃人的凶手交过手!当时的情形恰好被我看到——那凶手是个蒙着脸的男子,被八个青城弟子用召阳剑围攻。但蒙面人只是一味的闪避,并不出手还招。我从他的闪转腾挪的身法中间窥出了九华道术的痕迹。想来这人必定是九华派中的高手!而普天下能在召阳剑阵里只守不攻,来去自如的九华派高手,除了朱秉正还有谁?诸位要是不信,就让青城弟子与朱秉正当堂过招。他们定能从朱秉正的身法中认出凶手!”转头对朱秉正叫道:“朱秉正!敢不敢束手在青城派召阳剑阵里过上几招?你不是清白的么?那就证明给大家看看啊!”
紫元宗听到“召阳剑”“八个青城弟子”这几个词语,恍然想起那天晚上在街角里遇到的怪事,还有大树下那两具冰冷的婴儿尸体。盯着李红莲暗想道“她说的都是实情,难道果那个朱秉正果真是吃人的凶手?”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回头仔细打量了朱秉正几眼。
朱秉正脸上毫无惧色,点头应道:“好!就请青城派众位师兄与我试招!”说着朝周风烈深施一礼,道:“周师叔秉性不阿,处事公允,门下众师兄也个个是谦诚君子。如若青城众师兄从道术中认出我就是那凶手,秉正愿领罪伏法。但如果分辨不出,还请周师叔为我主持公道!”
众人的目光都向周风烈看去,只见他低头垂目,恍若不闻,半晌抬起头来,颓然苦笑道:“主持公道?哈哈,何来公道?道宗里还讲公道么?”言罢,缓缓从椅子里站起,先前还神采飞扬的容颜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周风烈一生嫉恶如仇,正邪分明。向来以道宗为正派之首。在他心目中,道宗门人须得行端品正,容不得半点出格之举。是以蒋莫言、白善道修炼邪术,他便处处与之为难,竭力想清理道宗门户。哪知长生殿上这番耳闻目睹,才发觉道宗内部尽皆丑行昭彰,各派间尔虞我诈之事层出不穷,阴险狡诈之辈比比皆是。几十年来,他就是和这帮恶人齐名同伍,而一生维护的“道统正气”,也不过是遮掩在污秽上的一块幌子罢了。
想到这里,周风烈已是心如死灰,慨然长叹一声道:“什么正派、邪派?到头来还不都是黄土一堆?争名夺利、背恩报仇之处不是我辈久留之所。去矣!去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诸位好自为之吧!”说完昂首向殿外大踏步走去,青城弟子也跟在后面,须臾之间青城派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朱秉正满脸惋惜,顿足道:“这可怎么办?周师叔也忒性急了些。他这一走,辨明我的冤屈尚在其次。那‘翻天令’的传令仪式必须八派齐聚方能举行,如今只剩七派却如何是好?”
李红莲在一旁冷眼道:“少惺惺做派!你正巴不得青城派快走呢!哼,以为这样就能瞒混过去?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朱秉正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红莲师姑,你枉自空费心神编派我,到如今也拿不出丝毫证据。你也算九华弟子,应当知道陷害同门该当何罪吧?”一面向赵秋玄作揖道:“这事虽是九华派内部的事,但此处为仙宗境地,望赵道长体察九华门规,行个方便,将红莲师姑交给九华派自行处置!”
赵秋玄微觉不妥,但对方言语甚合道理,便不好再有异议,点头道:“唔没有证据的事确不能妄下断语,我看李红莲因报仇心切而神志有些失常。柳掌门可带她回去好生调理。只是她毕竟是长辈,柳掌门千万不要为难她才是。”
齐云派李云舟大叫道:“不行!红莲是我妹子,就应该由我这个做大哥的照看她!况且如今九华派中已经没有她的亲人,她不跟着我又跟谁去?”
朱秉正刚要答话,只听李红莲哈哈狂笑,道:“你们当我是一件死物么?这么论斤数两的争来夺去?朱秉正,你奸险狡猾确实难以对付,不过我花了十几年的心思周密策划,岂能会这么轻易败在你手里么?别看眼下我已身负重伤,却照样能动手收拾你!”
朱秉正叹道:“师姑执迷不悟,真叫秉正深为惋惜。你重伤之下原该静心养气,怎么老是想着争斗拼杀之事?此刻你站都站不起来,又如何能出手伤人?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动为好。”
李红莲慢慢撑起身子,望了望门外黑洞洞的天空,轻声自语道:“应该是酉时了吧算来药性应该发作了!”扭头幽幽说道:“朱秉正,你以为我真没办法整治你么?嘿嘿,现在我已经动手了,你没有察觉吗?你提一口真气试试?”
朱秉正哼了一声,道:“是吗?”脸上虽是神色如常,但心中微感不安。暗暗吸一口气,忽然觉得丹田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真气?跟着四肢百骸酸软欲散,全身软绵绵的似大病初愈一般!
朱秉正心内惊骇震悚,一时间不明究竟。但他定力极好,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低垂的袖口微微一颤而已。
李红莲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沉的住气,死到临头了还在装?大可不必掩饰了!看看你周围吧,长生殿里只要修炼过道术的人,此时都已经是真气涣散,法术尽失!你和其他人都一样遭遇,还装给谁看?”说着仰起脸来叫道:“赵秋玄!楚鹤龄!你们不是法力高强吗?张守平、白善道,你们不是道行精深吗?眼下觉得如何?是不是发觉真气内丹都没有了?瞧瞧你们这些正派高手,着了我的道儿却不知觉,一个个都是些废物蠢材,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夺翻天令?哈哈哈!”她说话的这当口,大厅中呻吟之声大作。各派弟子面如土色,都觉筋骨酸软,体内真气荡然无存。手所持长剑“丁零当啷”掉了一地;道宗诸掌门虽强作镇定,但也是浑身**无力,纷纷瘫倒在椅子中动弹不得。
厅堂中央,程观云气虚神晕,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连带着青凤也滚倒在怀里。青凤眼见观云异样,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惶急,急切间连声询问。
李红莲见状叫道:“青儿不必惊慌,他只是暂时被闭住了玄关,没有大碍的!过得几个时辰自然没事。”四下环顾一遍,目光停在赵秋玄身上,笑道:“赵道长,道宗弟子没有大碍,但你这仙宗弟子可有得罪受了!你中了我的灵药,一个时辰内便会脱神而死!若是还想活命,就乖乖的把翻天令交出来吧!”
赵秋玄眉眼塌陷,口鼻浸血,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其状远比道宗诸人更为严重。他靠在桌子边,眉头紧皱,断断续续地道:“这这象是仙宗修炼所用的‘三昧锁魂香’你,你从何处得来?”
李红莲点点头道:“不错!这正是仙宗的‘三昧锁魂香’。燃点起来闭关锁魂,隔绝周天,最是厉害!早年间曾有一个仙宗异人将制炼此香的方法传授于我。今日我又在香里加入了剧毒之物。可令修道之人玄关封闭,仙宗弟子形神俱灭。这解药我是有的,只是有劳赵道长以翻天令来交换,不知意下如何?”
原来但凡修炼之士,须得呼吸天地灵气,静养道胎元神。一种方法是培炼真气内丹,真气只在体内运行蒸腾,此即为修炼小周天,道宗诸派俱是以此法修炼;另一种乃是脱胎神化,将体内之小天地,融化而入于乾坤之大天地。以至功到深处,可以元神出窍,视凡身**为虚壳空屋,再以三昧真火锻炼真元,便能炼成真空无极的不死之身。这就是修炼大周天。仙宗各派即是如此修炼成仙的。后世高人张三丰曾有诗云“寒云散后留残月,腊雪来时向虚空,运起周天三昧火,锻炼真元返太无。”便是此谓。
但世间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仙宗虽然可以脱离生死,修炼的方法却是繁琐无比,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因此仙宗弟子修仙炼道,必须选在鸡犬不闻的僻静处。每当酉时夜晚来临,便可打坐念咒使元神离体。这时再点上一根“三昧锁魂香”封住肉身**道窍门,以免邪魔入侵。待得“锁魂香”燃尽,元神原路而回,神形合二为一,法力仙术就能增加一层。
可是此刻虽是酉时,赵秋玄的元神却还在体内。那“三昧锁魂香”闭住他全身诸**,令体内真气阻滞凝结,血气倒流,一个时辰内不解开这锁魂香之咒,就会让他元神覆灭,魂飞魄散而死。
赵秋玄临到生死关头,忧烦惧怕的神色在眉宇间只是一闪而逝,勉强一笑道:“贫道的性命微不足道,只要道宗各道友无事就好。翻天令虽是道宗之物,但却不能交给你。”
李红莲眉毛一扬,道:“哼!真不怕死?你别以为道宗这些人没事。我虽然身受重伤站不起来,却照样能杀了他们!”
赵秋玄尚未答话,李云舟在一边叫道:“红莲,你使的什么法术?难道把我们的真气道术都废了么?”
楚鹤龄坐在椅子上沉声插言道:“废我们的真气?她还没那本事!这是‘三昧锁魂香’,只会封住道宗弟子的玄关。李红莲,道宗里属我的功力最深,用不了一个时辰,我必能冲开玄关,恢复功力。到那时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你!”他多年摸索长生之法,对仙宗修炼法门有所晓闻,是以知道“三昧锁魂香”的名字。而他处心积虑想得到翻天令,没想到却几番栽在李红莲手里,气急败坏之下,对李红莲已是恨之入骨。
李红莲轻蔑的瞟他一眼,道:“你想杀我?那也得等一个时辰之后。可我眼下就能取你狗命!你说说咱们谁更快?”
楚鹤龄哈哈一笑,道:“你还想再跟我交手?爬在地上和我打么?哈哈!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想取我性命?你凭什么?”
李红莲冷笑两声,道:“我凭这个!”脖子一仰,高声叫道:“周时炎!给我出来!”
随着这声呼叫,九华派中闪出一人。蓝衣长剑,正是九化弟子周时炎。他快步抢到李红莲面前,一把扶起她道:“师姑的伤势不要紧么?要不是为了暗中点燃‘三昧锁魂香’。我早就想和师姑并肩作战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似有半分作态。
李红莲瞪了他一眼,道:“又来这一套,嘴上便似抹了蜜一般。知道你忠心啦。你能按我吩咐在酉时把香点燃,就是大大的体恤我了!哼,你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们看看,也叫这些正派之士死的明白!”
周时炎依言舒开手掌,众人定睛细看,只见他手心里有一枝点燃的香。这香通体黝黑,比寻常的信香粗了数倍,正渺渺的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见此情形,众人心中惊异,半天做声不得。忽然朱秉正一声怒喝,叫道:“好啊!原来真是你这个叛徒在暗地里使坏!周时炎,我早怀疑你居心叵测。在定襄城里怕被我看穿,你便装病不出。哼!作的好戏!”
李红莲见朱秉正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时炎,快把其中筋节给朱秉正说说。你看他那副瞠目结舌的呆相!哈哈,真是让人又痛快又解气,哈哈。”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大声咳嗽不止。
周时炎伸掌在李红莲背后轻轻抚摩,助她顺气,一面转头说道:“朱师兄,你一定怀疑我是柳朴山派来的奸细吧?你将我留在定襄城中,不就是想窥探其中端倪么?可笑的是,柳朴山也以为我是你派到他身边的卧底。他这此来塞北将我带在身边,无非就是想弄虚做假,企图让我把假情报流传给你。而师姑命我将计就计周旋你二人中间。不但摸清了你吃人练功的底细,还借机查到楚
鹤龄以僵尸求亲的计划。哎,朱秉正你虽奸猾狡诈,可连我也拿捏不住,怎么能是师姑的对手?”
朱秉正愣了一愣,似乎大出意外,但一转眼又恢复了自如的神态,道:“直呼师傅的名讳居然面不改色,由此一点,也可知你是九华派中不折不扣的叛徒败类!道宗同门人人得而诛之!师傅,你说是不是?”最后两句话是对柳朴山说的。而柳朴山自原形毕露后,已是气短色荏,一心琢磨怎么趁人不注意偷偷逃走。这时听见朱秉正问他,便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点头。
周时炎正色道:“师傅?师兄?哼,除了红莲师姑我什么人也不放在心上!自从十二年前红莲师姑与我心曲相通,日夜以‘心语’相谈,我心里便别无他人了!”
紫元宗闻听此言大吃一惊,暗道“怎么他们也会‘心语’?难道‘妹妹’与这人有瓜葛?”随即又想“这个姓周的是青凤妹妹的师兄,红莲师姑更是妹妹的母亲,怎么会没有瓜葛?想来这‘心语术’定是九华派特有的一门道术,所以他们都会施用。”
果然听李红莲道:“当年我修炼这‘摄心术’初有小成,就急不可待的潜回九华派报仇,打算以此术控制住柳朴山,不曾想却将法术错施到周时炎身上。那时我‘摄心术’尚不圆熟,施用不得其法,用了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只能和周时炎一人心语。这一晃十几年,我日夜与时炎心意相通。他是我在九华派的耳目,不但为我监视探听柳朴山、朱秉正的种种阴谋诡计,还时时把青凤的消息告诉我。她哪天摔了跟头啊,哪天穿了新衣服啊真是事无巨细,一一讲述给我听。为我化解了多少想念之苦。青凤,若不是你周师兄,娘哪能撑到如今?他实在是咱们母女的恩人啊。”
周时炎拉过一张小几给李红莲靠着,说道:“师姑别这么说。九华派里暗无天日,师傅狠毒,徒弟不仁,人人形同活尸走肉。若不是有师姑,我早也活活被闷杀了。与师姑说了这么多年的心里话,我死一百次也心甘今日是师姑大仇得报的日子,就让时炎代你手刃仇人吧!”
柳朴山、朱秉正闻言变色。此时众多高手都动弹不得,而周时炎气色依旧,举止如常,显是服了“三昧锁魂香”的解药。长生殿中他已是道术最高强的人,若是要动手杀人,谁又能阻挡的了?
谁知李红莲摇头说道:“别忙着报仇,倒是那位赵道长让我着实放心不下!昆仑仙术神妙莫测,倘若他化解开锁魂香的药力。咱们可不是对手。你先去把他双手双脚都斩下来。没了手脚的仙宗弟子大概也玩不出花样来。只是找寻‘翻天令’一事还落在此人身上,你千万别伤他性命。”
周时炎点头答应,将“锁魂香”交到李红莲手中,“仓啷”一声拔出宝剑,转身直奔赵秋玄。无为道长等道宗掌门见状大声呵斥,周时炎不动声色,肃然的目光中暗藏杀气,依旧一步步朝赵秋玄走去。赵秋玄自知不能幸免,当下长叹一声,闭目束手待戮。
紫元宗见此情形心感恻隐,暗思这位赵道长是个宽厚仁惠好人,怎能身受利刃肢解之苦?眼看周时炎就要走到赵秋玄面前,正想起身阻挡。忽然间白影一闪,只见赵秋玄身后猛地窜出一团白乎乎、毛茸茸的物事,“叽里呱啦”的一阵乱叫,直向周时炎扑去。紫元宗心中一懔,暗叫道“是那只灵猿!”
灵猿一纵跳到周时炎跟前,伸出利爪向他脸上抓去。周时炎措不及防,只觉眼前白影晃动,不知是何怪物,仓皇之下向后急退十余步,“乒”的一声撞到一人,登时感觉右背一凉,接着痛彻心肺,似有一把利器穿胸而过。
周时炎疑惑的转过头,就见楚鹤龄坐在背后椅子中,正盯着他微微冷笑。原来楚鹤龄虽被封住玄关难以动弹,但天灵盖仍然可以施放剑气。此剑不需要运气过丹田,威力丝毫不受“锁魂香”影响。周时炎慌乱之间撞到楚鹤龄身上,恰好进入剑气的威力范围,立时就被楚鹤龄刺穿了右胸。
周时炎胸口鲜血喷涌,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李红莲狂声大叫道:“楚鹤龄!你这狗杀才!为何要下毒手?”又呼唤周时炎道:“时炎,你怎样?伤得重么?”周时炎扭曲了几下,猛的大咳起来,殷红的血沫随着咳嗽喷出,显然是肺叶受到了重创。
楚鹤龄冷笑道:“我不杀他,还等着他来杀我么?”嘴里说话,心里寻思道“只要我双腿能活动,就能用头顶剑气将这些人统统除掉。那翻天令还不是垂手可得?”一面想,一面静心屏息,将涣散的真气又一点点的聚敛起来。
李红莲一见楚鹤龄脸上神情,马上猜到了他的意图。但此时她身边已无人所倚,自己也身被重伤,又怎能是楚鹤龄的对手?李红莲心中焦急万分,想到策划多年的报仇夺令计划就要功败垂成,登感心力憔悴,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众人默默无语,都在竭力收敛真气。一时间大厅里无人说话,只有青凤在急切的连声呼唤着李红莲。
过了片刻,只见有一人缓缓的从椅子中站起,灯光照在这人脸上忽明忽暗,阴晦的表情里夹杂着惶恐的神色,正是九华派掌门柳朴山。他见众人或伤或倒,无人能再来难为他,心想何不趁此机会逃出这是非之地?心下拿定主意,便蹑手蹑脚的穿过厅堂,直向大殿门口走去。
李云舟眼见杀父仇人就要逃遁,而自己却无力追赶,急怒之下舌绽春雷,大喝道:“柳朴山!你往哪里去!”柳朴山听到这声呼吼,以为李云舟从后追来,立刻被唬得魂飞天外,急忙低头疾步夺路而逃。刚跑到门槛边,迎面“蓬”地撞在一人身上。这一撞又猛又实,直将柳朴山撞出一丈多远,摔倒在地起身不得。
来人踉跄了两步,站稳身子定定神。然后径直朝赵秋玄奔去。刚跑出几步,忽闻到了那“三昧锁魂香”淡淡的气息,不由得腰腿酸软,“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滚了两滚,伸手向赵秋玄叫道:“赵道长!赵道长!快救救我师傅他们啊!”
赵秋玄抬头打量来人,忽听张守平失声道:“咦?你不是青城派的弟子吗?为何这般模样?你师傅周掌门呢?”众人仔细一看,果见那人穿着青城派服色,满身都是血污,一脸的惊恐骇然之色,仰头对张守平道:“张师叔!快救救我师傅啊!”喘息几口气,接着说道:“师傅带着我们走出龙虎山庄。刚到山谷口,就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有好几千个突厥人。他们手里拿着兵器,骑着骑着没有血肉的怪马!直冲到我们面前,不由分说见人就杀。师傅和师兄弟们奋力拼杀,可眼下渐渐抵挡不住了!”说到这里,他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朝赵秋玄大叫道:“赵道长,那些突厥人凶残如野兽一般。要是他们杀进山庄,这里人人都难逃性命啊!快快想办法救救”话未说完,已然精竭力尽。手一软,脸朝下扑倒在地,微微抽搐几下便不动弹了。
众人闻言吃了一惊。赵秋玄疑惑道:“龙虎山庄隐匿于柳林峰中,自来无人知晓,怎会有大批突厥人攻来?”就在此时,大厅里响起朱雀尖利的惊叫声:“快看!天上那是什么?”众人朝外望去,黑黝黝的天边隐约有一片微微闪亮的云彩,正光怪陆离的变换出斑斓之色。
赵秋玄震悚失声,道:“这是魔气!施用七星邪术就有魔气出现,可是这般聚气成云难道真有几千个邪魔朝这里杀来?”正在惊异,身边那只灵猿突然连声怪叫,耸身窜向殿门,一眨眼便跑出了长生殿,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秋玄猛然想起一事,登时惨然失色,抬手大叫道:“快!快拦住灵猿,快拦住它!”张守平问道:“道长,出了何事!”赵秋玄惶急道:“灵猿是专门看守龙虎山庄的,若是有邪魔侵犯山庄。灵猿就会关闭整个山谷,把山庄封在柳林峰内,再也无法开启,到那时咱们都得活活困死在这里啊!”他越说越急,挣扎着想站起身,但全身筋骨如绵,使不出半分力气。
赵秋玄平素神姿飘逸,举止洒脱,此时却象蝼蚁一样在石砖上扭动滚爬。看见这位慈善温良的有道高士如此狼狈,紫元宗再也忍不住,将怀中突厥少女放在地上,抢过去把赵秋玄搀扶坐起。
赵秋玄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道:“快!快去阻止灵猿。山谷一合上,又要等十八年才能打开。龙虎山庄被封在柳林峰里,山庄里这些道宗道友一个也活不了,我们昆仑派不是就造下大罪孽了么?”说到这里才渐渐看清面前之人——不是道宗弟子,也非英雄侠客,乃是个蓬头盖面、衣衫褴褛叫化子似的人物。
赵秋玄心中微微一动,暗想“这人两次被白善道用剑气刺中胸口,却仍能行动自如。难不成他身怀绝高道术?但为何又不受‘锁魂香”的药力?”当下定神正色对紫元宗道:“这位少侠,请你尽快赶去山谷口那里,那山道上有一个‘凌云巨石’。若是灵猿搬动那巨石,山谷就会合拢!因此必须要阻止灵猿!少侠,如今这里数百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千万不容有失啊!”
紫元宗听他说的郑重,寻思道“若真是这样,大家都已是命在顷刻了。可刚才听说山庄外有几千突厥恶魔!我怎么能够到得了山谷?哎,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死就死在这山庄里吧!但妹妹”想到这里朝青凤看了一眼。柳青凤正蜷缩在程观云怀里,脉脉的看着他。紫元宗心往下一沉,想道“罢了!我还在胡思些什么?青凤妹妹对我有莫大恩惠,是我的大恩人,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定要护她周全!”
紫元宗虽然这样想,但自卑自怜的心绪如狂潮般涌上心头,恨不得立时死在青凤面前。当即放开赵秋玄,起身就要向殿外奔去,霍然想起一事,禁不住暗暗自责道“我好糊涂!那个突厥少女还昏迷不醒,而大殿里奸邪之人又为数不少。我怎么将她独自留在殿内?山庄外的突厥人和她是同族,想来不会伤害她。不如把她**山庄还妥当些。”
心中计较已定,紫元宗回身过来将那突厥少女抱在怀内,大步走出殿门。
此时殿外星光满地,满天乌云尽已散去,龙虎山庄在夜色的掩映下幽静朦胧,隐约宛若飘在云端的神仙境界。
紫元宗快步走到山庄门口,抬眼一望,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冷战。借着墙头火光和灿烂的星光,他看见原野上密密麻麻都是突厥人,手里拿着闪亮的刀剑,跨下骑着奇形怪状的怪兽,千军万马如海啸一般朝龙虎山庄冲杀过来。
这些突厥人如颠似狂,呐喊声直冲霄汉。在他们前方有二十几个青城派弟子,正施展剑术拼命抵挡,向山庄这边且战且退。人群里看不见周风烈的身影,也不知这位青城掌门是死是生。众弟子群龙无首,又苦战多时,个个血染衣襟疲惫不堪。还没有到达山庄大门,就被突厥人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接下来的一幕犹为惨烈!青城弟子剑气横飞,舍命相博;突厥魔兵凶狠狂暴,势不可挡。但毕竟两方悬殊太大,因此厮杀虽然激烈却不持久。只一会工夫,数千突厥人就象洪流一样把对手淹没了二十几名青城弟子全部被杀死,砍下的头颅被突厥人挂在马脖子上。白骨毕露的“架子马”配上血淋淋的人头,那怪异恐怖的样子即使从远处看,也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番情景落在紫元宗眼里,唤起了他对定襄城外那场血战的回忆。突厥人的残暴深映在他脑海里,面前这几千似人非人的怪物更为凶残。元宗心神慌乱,暗想道“这些突厥人活象吃人妖怪一样,要去山谷口‘凌云石’那里,必须从他们中间穿过——这是绝无可能的。而且他们马上就要杀到山庄里来了!怎么办?这些人见人就杀,好象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要是他们冲进山庄,肯定会大开杀戒,到时候谁能逃命?”他低头看看臂弯中的那个突厥少女,心想“就算是这突厥姑娘恐怕也难以幸免,更不要说赵道长,青凤妹妹他们了”
一想到“青凤妹妹”四个字,元宗精神一振,心里陡生万丈毫气。立即返身跑回山庄内,放下那突厥少女,用尽全力将两扇庄门推拢关闭,再把环腰粗的门闩顶住大门,然后抱着突厥少女,顺石板阶梯登上了山庄高墙——此时元宗主意已定:不管对手有多少人,只要他还有一息尚存,也要保护他心目中的“妹妹”。
龙虎山庄房高壁厚,这道庄墙足有三丈多宽,比定襄城的城墙也不多让。庄墙边缘还筑有齐腰高的墙垛。元宗半蹲下身子,就透过墙垛的空隙向下观望。
不多时,突厥人铺天盖地的蜂拥而来。到庄墙下都不约而同的一齐站住,一个个举头仰望,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射出道道狰狞凶狠的目光。其中一个突厥大汉骑在一匹“空皮马”上,回头问道:“阿史里首领,这里就是龙虎山庄吗?这城墙怎么这么高啊?”
阿史里点头道:“一定就是这里了!城墙高怕什么?找到大门冲进去就行了!”说完差下几个人去打探。不久,探子回报说找到了山庄大门,但是庄门紧闭且坚固异常,单凭兵器无法洞破毁坏。
阿史里沉吟片刻,说道:“刚才我看见山谷四周有许多大树,咱们可以砍下粗大的树干,作为撞破大门的檑木!”当下吩咐六七百个突厥人组成“伐木队”,前去砍伐树木。
这当口,众突厥人相互议论起来,有的说起白天和唐兵激烈战事,更多的都在谈论如何救出无忧公主,如何在龙虎山庄过上衣食丰足的快活日子。
说了半天,有人忽然大声问阿史里道:“阿史里首领,你见过无忧公主吗?”阿史里一愣,摇头道:“我没有见过。”那人又道:“咱们都没有见过无忧公主。万一龙虎山庄里有很多女人,我们怎么才能认出谁是无忧公主?”阿史里挠挠脑袋,说道:“呃,不是说见到无忧公主的人就会忘记烦恼吗?呃,要是你们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立刻烦恼忧愁全没有了,那个少女就一定是无忧公主了!”
这番话又引来一阵美好的憧憬,众人欣然道:“看见无忧公主的人,定然一辈子不愁衣食,天上自然会掉下美酒肥肉,嘿吃饱喝足的日子还能有烦恼吗?”说话间伐木的人回来了,带回来数根枝叶尽去的大树,其中一根粗达数尺,正是用作檑木的最好材料。
众突厥人翻身下马。五六十个大汉走上前,抱着檑木直向大门撞去。一时间“咚咚”声大作,两扇大门在冲击下瑟瑟发抖。突厥人齐声欢呼,声浪前涌后至。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闪亮的瀑布从墙头滚滚而下,凌空化作片片火焰,散开成点点“火雨”,劈头盖脸的浇在众人身上。七八个手扶檑木的大汉登时被烫得皮焦肉烂,另有十几个侥幸未死的人在地上滚爬挣扎,大声惨叫。
突厥人心中震恐,叫嚷着退开数丈,一齐仰头凝望。就见那透亮的灯火光里,一个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墙头,长发飞散飘舞,正冷漠的朝墙下俯视。
一个突厥人叫道:“妖法!是汉人的妖法,天上掉火呢!”
“独眼狼”朝阿史里咕哝道:“那是个鬼魂儿吧?我说阿史里首领,这可有点邪门呀!”
阿史里刚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回答道“胡说八道!什么鬼魂儿?就算是天神,只要感阻挡我们,一样的剁碎了他!”左右环顾一回,振臂大呼道:“不要怕!冲进去救出无忧公主,要什么就有什么!大伙上呀!”
众人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而想象中的极乐世界只有一墙之隔,岂能轻易就善罢甘休?听了阿史里这番话,再看那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众人重拾勇气,顷刻间又有五六十人抬起檑木,向山庄大门猛烈撞击。
一个抬着檑木的突厥人大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法,也没有什么鬼魂,天上更没有下火。刚才一定一定是我们看花眼了”
话未说完,就听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围的人循声看去,只见又一片火焰当头淋下,在人群中间飞溅开来。滚烫的水珠带着火星粘在人身上,立刻燃起难以扑灭的烈焰。
众人惊恐万状的丢下十几具尸体,逃窜到数丈之外,战战兢兢的往墙头看去。那个令他们心惊胆战的身影又出现在那里,依旧漠然的注视墙下的人群。这情景既诡异又悲壮,好似两军相持对峙,不过一边有数千之众,而另一边只是孤身一人。
此时,四下里弥漫着呛人的臭味,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天杀的!是桐油!是点灯用的桐油!”
阿罗利手持铁槊,大叫道:“这是桐油!桐油有什么好怕的?”转头对阿史里道:“阿史里!你再招呼大伙儿上啊!”
阿史里正眯着眼睛端详墙头那个身影,突然脸色大变,咬牙切齿的道:“原来是那个死囚,那个哑巴!那天晚上在城隍庙前没有砍下他的狗头,居然现在还活着!”回身对众人说道:“那家伙是唐兵建武营的役夫,是个凡人!咱们今天杀了无数的唐朝兵,难道还怕这么个下贱的汉狗么?大家上呀!”
对手原来只是一个唐营贱奴!几千突厥勇士居然被这么个卑贱的奴隶阻挡了这么久!众人一想到这里立时火冒三丈。惧怕惶恐都变成了满腔怒气。纷纷争先恐后的抬起檑木又向大门撞去。
紫元宗站在墙头看到阿史里那狰狞的神情,猛然回想起这个大汉就是那晚鞭打自己的恶人。他身上的鞭痕似乎开始隐隐作痛,心里的怒火却也越烧越炽。看着蚂蚁一般的人群潮水般的涌动,一张张满含仇恨的脸孔仰面朝上,元宗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这些面孔都化作一幅幅丑恶的嘴脸有武老爷的,有衙门堂官的,有建武营营兵的,有黄成虎的,有朱秉正的,有柳朴山的仿佛个个在狞笑,在狂叫,呲牙裂嘴,凶相毕露,连同天地间的风刀霜剑一齐向他压迫过来。
忽又想到那救他怜他的“妹妹”。此时她已是心有别恋,再也不会来理睬他了,从此他将又要堕入孤寂的深渊中,又要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踽踽独行
元宗神伤气馁,心里慢慢一片冰冷突然,那股天生的执着倔强的傲气,又猛地从骨子里勃然而生,内心深处大喊道:“来吧!都来吧!我紫元宗一辈子吃苦,受尽了冤屈苦难,什么时候服输过?既然世人都厌弃我,我又岂能向人哀哀求怜?好!不给我活路,咱们就决一死战吧!”
心意已决,元宗哑然一笑,胸臆间说不出的畅快。他眼望着突厥人累累的尸体,心中最后一点怜悯之意也消失了,转身端起一个盛满桐油的大锅,直向墙下泼去。那锅里燃烧的桐油是为照明而用,足有四五十斤,这一泼好似天火倾覆,连烧带烫一下子要了十几个人的命。
墙下众人大喊大叫,手中有弓箭的朝上一阵乱射,元宗矮身在墙垛后躲过羽箭,接连不断的倒下桐油。突厥人苦无攻城云梯,无法攀上十多丈高的庄墙,是以数千之众不能奈何一夫当关。一时间,龙虎山庄大门外浓烟滚滚,尸骨横陈,哀号声和怒吼声交织鼎沸。
然而庄墙上的桐油大锅虽有几百口,但相距都在十步左右。元宗奔来跑去搬抬大锅,渐渐有些后继无力,那火焰攻势也减弱下来。突厥人趁机用檑木猛撞大门。那两扇大门经不起这般持久的撞击,不一会工夫,就听“咯啦”一声巨响,一扇大门终于轰然倒塌。
突厥人大呼狂叫,欢呼声里充满个愤怒之意——人人都想冲到庄墙上,抓住那个“唐营贱奴”千刀万剐!当下就有三五十人抢入庄内,缘着石板阶梯直奔墙头而去。
当先一人正是阿罗利。他手持铁槊第一个登上墙头,恰好撞见紫元宗拿着一根捣火用的铁錾迎面而来。元宗虽然穿着破衣烂衫,但汉人衣服的式样仍旧激起阿罗利万丈怒火。他恨的目眦欲裂,挺起铁槊当胸疾刺。元宗扭身躲避不及,“扑”的一下被扎中了肩窝。
鲜血染红了槊头,顺着槊杆滴落下来。可是这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痛,对元宗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他眉头也未皱一下,侧身一把抓住阿罗利胸口的衣襟,左手握住腰带,双手一使劲,陡然将阿罗利举了起来,旋转了半圈,撒手向墙下掼去。
阿罗利头晕脑胀,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腾云驾雾,头朝下猛地撞在石板阶梯上刹那间血花四溅,脑浆流淌,阿罗利气绝身亡。他一生心地残忍而从不作伪,曾亲手杀死过自己的父亲,却没想到死状竟和父亲图里泰一模一样。
随后而上的几十个突厥人见到这一幕,都是又惊又怒,齐声呼喝向紫元宗围了上来。
元宗昂然而立,知道死亡就在顷刻。眼望着远处累累的尸骨,他暗自叹口气,只觉人世间丑陋血腥无可留恋,再多作挣扎也不过是害人伤己,徒劳无益,真不如早早一死百了的好。
十年悲惨的囚徒生涯中,元宗逃跑了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放弃过生的希望。但这一回,他真的绝望了,万念俱灭,心如死灰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极目朝天边看了一眼,就打算从此闭上双目再也不睁开了
就在这时,忽然见周围的突厥人停住了脚步,一个个静默无声,呆呆的盯着他身后,仿佛被什么东西震慑住了一般。
元宗微感诧异,回过头定睛看视。只见那个突厥少女正扶着墙垛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此时她身上的毡毯已然滑落,露出楚楚纤腰。右手伸到下巴低下轻轻拉扯,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似的东西,连那头焦黄的头发也脱落开来。
那少女撑住墙壁勉强站直身子,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一大群人。而众人看着她也是目瞪口呆。此时满天繁星灿烂。明月如钩。众人目眩神驰,只觉得日月星辰乃至天地万物,在这少女绝世容光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灯火照耀下,众人看的分明:这少女的眉目清丽绝伦,难描难画。眉宇间微带稚气,却更添一种冰清玉洁的美态;身姿婀娜娉婷,却不失春梅绽雪般的素淡雅致。这般容貌身段再加上十六七岁的年纪,犹如最美丽的花蕾带着朝露,在清晨的薄雾中临风瑟瑟。
然而容貌之美,只不过是这少女美丽的一小部分。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仪态中间更有万般不同风情:当她疑惑时,正是娇憨可掬;当她高兴时,可称灿若桃李;当她害羞时,难掩妩媚可人;当她叱咤时,却又英姿飒爽后人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是对于这少女来说,无论是喜怒哀乐,都有消魂醉魄的动人之处;还有人赞西施“淡妆浓抹总相宜”,而这少女即便是素面不饰,荆钗布衣,却也难以遮掩那倾国倾城的天香国色。
看着这少女,众突厥人心摇神醉,满身满脸的杀气早已冰释消散,心中只感到一片宁静温和,手中兵器把持不住,“叮叮当当”的掉满一地。
“独眼狼”战抖着对阿史里道:“我我看到她,心里的烦恼都没有啦这女娃子是不是是不是?”
阿史里答不出话来,腿胯间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道,膝盖一弯跪倒在地,颤声道:“无无忧公主啊!”
众突厥人不由自主的齐齐跪倒,匍匐在地跟着高声叫道:“无忧公主!无忧公主!”
紫元宗迷醉在那少女容光里,猛然听到这声呼喝不由被吓了一跳。他不懂突厥话,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叫喊什么。
那少女面带惊诧之色。忽然,紫元宗心里清清楚楚响起了一个声音〈“咦?这些人是谁?他们怎么知道我叫无忧?”〉
这句话语调清婉娇嫩,在元宗听来却如同震天焦雷!——这话明明是那少女所说,但元宗站在她两步远的地方,丝毫也没有看到她张嘴动舌。
元宗好半天回不过神,只在心里喃喃念叨(“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好象好象是‘妹妹’的声音。”)
更奇怪的是,那少女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心里话,转头一眼看到他,惊道:“啊!你你你也在这里!”这一句是开口出声,见元宗神色惊疑不定,那少女转而盈盈浅笑,樱唇不启,而那“心语”又在元宗心底响起〈“哥哥,我是无忧呀!就是就是‘妹妹’啊!〉话到此处,她忽想起这是第一次当面称呼紫元宗为“哥哥”,不由得绯云托腮,大有羞赧之色,四顾左右而言他,假意心道〈“哎,带着这劳什子好麻烦呀!差点快把给我活活闷死了!”〉随手把那张面具连同假发都抛在地上,抬起头来粲然一笑。
忽见元宗摇摇欲倒,衣襟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那少女花容失色,心中惊道〈“呀!你受伤了!”〉说着身子前倾,便欲轻移莲步上前探视。哪知刚迈出一步,腰腿间象灌了铅似的坠胀酸软,一个趔趄直向前跌去。
元宗见状急抢步过去,舒展手臂一下抱住了她。此时他怀里软玉生香,眼内娇花带俏,可脑中却是一团乱麻,就觉着心里恍恍惚惚,这一切朦朦胧胧似在梦境里一般。
好容易才定住心神,元宗忍不住细细端详怀中之人。这时候,那少女目光直直不动,抬手指着远处,惊恐的脱口叫道:“那是什么!”
元宗回身看去——龙虎山庄后烟霞蒸腾,一道白气冲天而起,在九霄云天外盘旋数圈,宛如一条玉龙正在穿云掠雾,飞翔翻滚。
在场之人愕然无语,都呆呆的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奇景。突然,那白气分散成数道,“呼啦啦”从天际降落,半空里化为一条条闪电,就朝庄墙内外的突厥人直劈下来。
眨眼间,龙虎山庄成了修罗场。耀眼刺目的闪电在人群中穿行扭动,好象怪蟒翻身,又似长蛇爬行电光中,众突厥人个个皮开肉绽,骨酥筋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这雷嗔电怒的怪异神力下,“独眼龙”死了,“狼牙”死了,连阿史里也不能幸免,被雷火烧成了枯柴木炭
看到眼前这般骇人的惨景,元宗心魂欲散,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只觉得那少女浑身战抖,把脸深深的埋在他怀里,似乎竭力想要躲藏进元宗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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