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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魔兵巷战

冬去春来，正月间正是未暖还寒的时节。.26dd.Cn定襄城中春寒料峭，凛凛冷风刮在人身上透骨生凉，即使是大晴天也殊无半分暖意。街道上冷冷清清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两旁的店面大都关闭，少数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到处一派凄冷景象。
自从上元灯节安公子被人杀死后，城里白天戒严，夜里宵禁。都督府衙役、唐营兵士在各处搜查凶手，若获可疑人等一律格杀勿论。严酷禁锢的气氛和阴森的天气相呼应，如层层乌云般笼罩了整个城市。商贾百姓虽不敢出门，尚可躲在家中围炉向火。而那些流落街头的乞丐们原本上无片瓦遮风蔽雨，此时又被唐兵驱来赶去，越发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

这一天刚过晌午，寒风吹的格外凛冽。青石街上十五酒舍里，掌柜张十五正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的看着店里的一大帮人。

这些人都是突厥乞丐，有三四十个，混乱不堪的挤在一起，三五成堆的蹲在地上、坐在桌子上，躺在凳子下。有的在高声谈论，有的在抛掷骰子，有的在争吵喧闹，有的在争抢讨来的残羹剩饭。里间厨房里炉火烧得正旺，呛人的柴火味和臭烘烘的热气混在一起，使得店里要比外面暖和许多。

离晚上宵禁还有好几个时辰，自从城中戒严以来，每天这个时候，乞丐们都涌入青石街还开着的酒馆店铺。一来取暖，二来躲避巡逻的唐兵。他们自成一伙，表面散乱而暗有组织，轻易不容外人窥视。一般商人店主对这些人无可奈何，而唐朝官府入城不久，还没有精力整肃流民。只要乞丐们不在大街上闹事，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

青石街上生意人大多已经闭门歇业，张十五却寻思正月里是买卖兴旺的时节，因此不顾戒严仍旧照常开张。没曾想却被这帮“瘟神煞星”占了店面，虽然还没有发生白吃哄抢的事情，但这么多叫花子堵在店里，早就让那些想正经吃饭的客官望而却步了。

张十五心烦意乱，叹口气，抬头朝前看去，在屋子中央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张凳子，一个高大的突厥人坐在上面——这人就是屠夫阿史里。他是这些突厥乞丐的总头领，酒馆里屠牛宰马的活计也要依仗他，正是张十五得罪不起的人物。此时他神态威严，手里拿着一只破碗，脚下放着一坛劣酒、几块马肉，一个女叫花子在桌子下斟酒布菜，那情形俨然是君王在用膳。

在离阿史里不远处，几个人围在一起大声聊天。其中一个绰号叫“独眼狼”的乞丐，口沫四溅正说的起劲。这家伙坐在地上，依着一条桌子腿，指手画脚的一通神吹胡侃，直把周围几个人听的目瞪口呆。

只听他说道：“告诉你们，我真的亲眼见过无忧公主呢！就是去年这个时候，那个什么隋王出城祭祀，活天祖宗！好大的场面呀！人马过了一拨又一拨，男人女人都搽粉，穿的跟野鸡似的花哨……我就在人堆儿里一眼就认出了无忧公主。端着个屎盆似的玩意，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天神他奶奶！那个标致呀，简直就是仙女儿下凡！”

说着他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睛，道：“你们都知道那个说法吧？——看见过无忧公主的人就再不会有忧愁，有吃有喝快活一辈子。嘿！瞧瞧我！”他一把撩起破衣服，露出干瘪嶙峋的肚皮，“啪”的拍了一巴掌，道：“实话跟你们说，我见过公主后就再没饿过肚子。每天晚上，天上红光一闪，无忧公主就会派两个仙女儿给我送吃的来，有酒有肉。嘿，那酒碗是个宝贝，喝光了又会自己满上，永远也喝不完；那肉又软又肥，还在一个劲流油……”

他说的天花乱坠。看着身边的几个叫化垂涎欲滴的样子，“独眼狼”愈发来了劲头，一把抓起缩在脚边的一个老乞丐，问道：“你们不信可以问图里泰呀！我见过无忧公主的事他也知道，喂，老头，你快告诉他们——我真的看见过无忧公主！快说呀！”最后几句几乎是对图里泰耳朵叫嚷了。

图里泰睁开一双浑浊迷乱的眼睛，好似从睡梦里偶然醒来，梦呓一般含糊道：“你……你看……你看见个屁！”

乞丐们哄堂大笑，而图里泰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脸上带着一幅痴呆的表情，蹲在地上，用手捏弄着跟前的一团烂泥。

“独眼狼”丢了面子，悻悻的骂道：“老不死的家伙，成天到晚玩泥巴，想早点钻到坟墓里去吗？”

店里稍稍安静一些，只听图里泰幽幽的说道：“你没有看见吗？……没有看见吗？阴和阳的交界……那地方，朝前走就是死，往回走就是生……就在那地方，有一个骑着红色豹子的女人，那女人头上带着鲜花做成的花冠，手里拿着一只金色的长矛……你们看到了吗？哦，那豹子的皮毛闪闪发亮，把我眼睛都照花啦……我正要跟着她走，可不知怎么又回来了……又回来了……”

这番话说的阴森幽邃，众人都觉背心发麻，毛骨悚然，再朝图里泰手下看去，那团泥土已经徒具其形，隐约正是一个女人骑着豹子的形状！

一时间，店里面众人缄默无声。过了一会，一个老乞丐叹道：“哎，图里泰被儿子杀了一刀，救醒转来就老说自己到过阴间，还遇到过一个骑豹子的女人。整天疯疯颠颠的说胡话，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哎，想起来还真是可怜呀！”

另一个乞丐大声对墙角里的一个人叫道：“阿罗利！你真杀了你老爹一刀么？哈哈，我看你八成是看上你老爹的那些女人，猴急了连亲老子也下手吧？”

众乞丐哈哈大笑，店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阿罗利坐在墙角粗声答道：“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个屁相干！”他衣衫破碎，形神荒颓，短短十几天时间，他失去了牛羊马匹，连铁器刀剑也被唐兵收走，已然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众人笑了一阵，又有一人说道：“听说图里泰是被一个汉人道士救活的。说起来汉人也真有本事，连死人也能救活。他们能把咱们的大军打败，肯定就是因为那些汉人法师在打仗的时候施用法术吧。”说话这人叹口气，接着道：“哎，都说看见无忧公主是神仙，看见她的脸能让人永远忘记忧愁烦恼。可自从定襄破城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公主的消息。哦，还有七星教的**师，也没了消息，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拯救我们啊。”

众乞丐黯然无语。他们忍受饥寒，饱尝欺辱，从草原流落到城市，经历了天灾**的双重磨难，过的是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日复一日，草原牧民雄鹰般的骁悍都已殆尽，只剩下些许幻想来消磨这暗无天日的时光。

阿罗利见众人不说话，霍然站起身，奋力挤到屋子中间，神情激昂的大声道：“你们这些蠢家伙！世上哪有什么**师？无忧公主是西边护叶可汗的小女儿！送到咱们这里来当人质的！也不过就是个凡人！你们这帮没见过世面的窝囊废，还等着那个狗屁神仙公主来救你们吗？有种的就跟我一起出去，和唐兵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话未说完，就听“蓬”的一声，跟着阿罗利身子飞出，重重的压在一堆乞丐身上，引来一片嘈杂的吵闹声。

阿罗利回头一看，原来刚才是阿史里从桌子上跳下来，抬腿一脚踢在他背上。就听阿史里沉声说道：“浑话可以说，但谁要再对**师和无忧公主不敬，我就宰了他！”

阿罗利大怒，一股蛮劲发作，就想冲上去和阿史里火拼。这时突然“乒”的一声，半掩的店门被人猛的推开。众人心里一跳，一齐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的身影斜靠在门槛上，耷拉着脑袋，头发散乱在额头前，一时看不清相貌，但衣帽服饰依稀可分辨出是一个突厥人。

一个老乞婆抚着胸口骂道：“千刀杀的！我还以为是官兵闯进来了呢！哎，可吓死我了。”众乞丐长出口气。都正想也骂上两句，忽见阿史里目光忡怔，呆呆地盯着那个人，口中喃喃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缓缓的扬起来脸来，众人心头一震，只觉这张脸俊美难描。阿史里手中酒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惊道：“是你！是阴山夜叉！”他愣了片刻，脸上显出兴奋之色，大叫道：“夜叉来啦！这回我们可真的是有救啦！”

夜叉神色惶急，大口喘息道：“阿……阿史里！我师傅和师妹现在有危险！快……快找人去救她们！”

阿史里低头瞅见夜叉胸口上一片血污，显然是吐过不少血，急忙抢上前去扶住他。一面问道：“怎么回事？受伤了？跟什么人交过手？”一面踢开两边的人，慢慢将夜叉搀到凳子上坐下。

夜叉背靠着桌子边，长出一口气道：“是被朱秉正打伤的，嘿！这人的‘掌心雷’真厉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血竭正骨丹”塞进嘴里，喘息几口气，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血色。

阿史里疑惑道：“朱秉正？那不是九华北宗的掌门么？在定襄城里，九华派向来和我们七星教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会和他交手的？”

※※※

这时夜叉已缓过劲来，说道：“且先不要说这些闲话，阿史里，我问你——你如今能找到多少七星教的人？能不能在一个时辰内把他们都召集起来？”

阿史里问道：“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夜叉道：“七星**师和无忧公主身陷危境，被一些汉人法师围困在柳林峰内的龙虎山庄里。若不及时搭救必有不测之险，你快把七星教的人都找来！快！快！”

这番话说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乞丐听夜叉说到“无忧公主”的确切所在，登时都一片哗然。有惊异的，有兴奋的，有摇头不信的，有大声询问的，一时间店里乱哄哄的闹腾起来。

阿史里大声喝道：“叫唤什么？一帮子蠢东西！喂，来几个人！到东市去把将军们都叫来，要叫上‘开膛刀’，‘狼牙’，圪里素……还有毕特勒他们，反正把管事的人统统叫来，还要让他们把手下的人也带上。喂！多尔泰！‘半根草’！‘罗圈腿’！还有你，你，你们几个，快去跑一趟！”

七八个人答应着站起身，一起走出门去。

夜叉看他们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问阿史里道：“你说的将军是些什么人？他们能带多少人来？”

阿史里笑道：“这些将军是我封的，其实就是七星教里的萨满法师。他们只会一些祈神治病的小把戏，也没多大本事。不过城里信教的人很多，总有个七八千人吧！”说到这里，他叹口气道：“就算真带来七八千人也没有用。现在我们没有马，也没有刀剑武器，连铁器棍棒都已被唐兵收缴个精光。莫说是去柳林峰救人，恐怕还没等冲出定襄城，咱们早就被唐兵杀光了！”

夜叉道：“阿史里，我从十一岁就带兵打仗，会让大家去白白送死吗？只要攻陷龙虎山庄得到‘翻天令’，就是唐兵就是有千军万马也奈何不了咱们！”阿史里眼光一动，问道：“‘翻天令’？我也听说过！但是，你有办法带大家出城吗？”

夜叉不答，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对着满屋子里的人大声道：“大伙儿听着！”

说着把手一摆，接着道：“咱们突厥人是狼的后代，是草原上的雄鹰！如今却想老鼠一样缩在洞里，象黄鼠狼一样躲躲藏藏，难道你们就不憋气么？难道就甘心当猎物任人宰杀么？有谁愿意和我出去，去和唐兵大干一场？”

众乞丐面面相觑，无人应声。突然有一人大叫道：“我愿意跟你去！反正没活路啦，拼一场死了也痛快！”众人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阿罗利。

夜叉大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有胆量！我想把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若是这件事办成，咱们就能打败唐兵，你敢去么？”

阿罗利道：“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你说，什么事？”

夜叉道：“出城向北四十里外有一处乱坟岗。乱坟中间有两间茅屋，那是我师傅住所‘白骨居’。你径直往茅屋中走，会看见一个褐色的大木箱放在地上，那箱子里装着打败唐兵的法宝。你把箱子拿来，就算是大功一件！”他伸手在小腿上揭下一张黄纸，递给阿罗利道：“这是‘神行符’，你只需将此符贴在腿上，立时可奔走如飞，用不了半个时辰便能来回。‘白骨居’外有一只白虎看门，你若是遇见不要害怕，它闻到‘神行符’的气味就不会伤害你的！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不要在半路上耽搁停留！”

阿罗利接过“神行符”，半信半疑的走出门去。来到大街上，把那“神行符”贴在腿肚子后面，迈了几步却未见异常，暗想道“这东西好象不管用啊！象这样怎能在半个时辰内走四十里？”心里一急，抬腿欲跑，突然间只觉得身子一轻，风掣电驰似的向前飘去。两条腿犹如车轮一般翻转不住，两边树木房屋闪电般的向后倒退。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经身在城外了。

夜叉见阿罗利依命而去，心下稍稍安定，回到凳子上坐下。阿史里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夜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眉头微皱，对阿史里道：“阿史里，你喝的这叫什么呀？”

阿史里笑道：“你平时和无忧公主在一起，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如何能喝的下这掺了水的劣酒？我叫张十五给你拿点好的来！”扭头招呼张十五，可是喊了两声都没有人答应，仔细一看，那柜台后已经空无一人。再屋里屋外搜索一遍，还是不见张十五的影子。

阿史里疑惑道：“咦，奇怪！老张跑哪里去了？怎么才一会就见不到影儿了？”

夜叉微微冷笑，道：“这还有什么好奇怪的，掌柜听到我们造反，八成是去告密去了。我看不到半坛酒的工夫，唐兵一定会来清剿我们！”

他故意高声说话，店里众乞丐闻言大吃一惊，人人脸上惊慌失色，连阿史里也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问夜叉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夜叉道：“先不管那么多，你去把这店里最好的酒拿来！”

阿史里点头答应，走进里间提出一坛酒来，说道：“这是张十五刚从关内买来的极品高粱，名字叫做‘一品香’，是专门为过年节预备的。”夜叉一把扯过那酒坛，挥掌拍掉封泥，也不用酒碗，只把嘴对着坛口，好似长鲸吸水一般“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半坛。残酒顺着嘴角流下，屋子里酒香四溢，众乞丐一个个心神欲醉，馋涎狂涌。

夜叉烈酒下肚精神为之大振，刹那间又恢复了神采熠熠的风姿。放下酒坛斜眼扫视众人，大声道：“还有谁也想喝？我给他倒！”。众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上前。过了片刻，一个老乞丐小声道：“这……这是偷啊，抓到了会被剁手的，我看到过……”

※※※

原来唐军入城后为震慑民心，即颁布苛法严律。但凡有偷盗抢掠之行，哪怕是偷拿一针一线，只要抓住了轻则剁手，重则杀头。突厥流民因此被杀死致残的不计其数。乞丐们对此心有余悸，是以见到夜叉肆无忌惮的行为，并无人敢上前呼应。

夜叉看众人迟疑不定，冷笑一声道：“命都快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倒了一碗酒，递给阿史里，道：“你喝！”阿史里毫不犹豫，端起来一饮而尽。一个年青乞丐见首领也喝了，便忍不住问道：“只喝一口没关系吧？”夜叉笑道：“那你就只喝一口！抓住了也不会剁你的手！”也倒了一碗递给他。

那乞丐吮着碗边浅浅的喝了一口，抬起头“吧嗒吧嗒”的抿嘴咋舌，脸上露出微笑。

又低头喝了一口……就这样一口口喝个不住，转眼间便将一碗酒喝了个涓滴不剩。旁边另一人问道：“怎样？”那乞丐没有回答，仰着头，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似乎快意的滋味难以言传。众乞丐心痒难搔，围拢过来问道：“怎么样啊？你倒是说话呀！”那人突然睁开眼，大叫道：“好！好滋味，比马奶酒还好喝！我还要！我还要喝！”

见此情景，众乞丐哪里还忍得住，纷纷大叫：“我也要！”在柜台中抓了酒碗，一涌而上要夜叉倒酒，推搡之下有几个人还动起手来。夜叉叫道：“不要抢！都有份的！阿史里，你带几个人去把店里的酒全都搬出来！”

不一会，阿史里和几个人从里间又拿来十几坛酒。这帮乞丐立即冲上去，开封启印，争碗抢盆。眨眼之间酒浆四溅，众人开怀畅饮。正喝的痛快，突然夜叉大声问道：“这酒好不好喝？”众乞丐齐声道：“好喝！好喝！”夜叉冷笑道：“好喝是好喝，但这酒是偷店里的，你们喝了可都变成偷东西的贼了！抓住不但要剁手，说不定还要砍脑袋哩！”众乞丐一听这话心中一凉，不由愣在原地，一个个呆若木鸡。

夜叉一步跨上桌子，叫道：“柳林峰里有一座龙虎山庄，里面好酒好肉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一件可以号令天下妖魔的法宝，叫做‘翻天令’，咱们只要冲出城占了那地方，救出无忧公主，再得到威力强**宝，还怕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唐兵来砍我们脑袋么？”说完把手中酒坛往地上猛的一掷，“咣当”一声摔个粉花烂碎，大喝道：“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拼这一回！咱们反了吧！”

众乞丐喝了烈酒本就浑身发烧，听了夜叉这番话后更是热血沸腾，胸中激昂之情难以抑制，一齐将酒碗酒坛摔在地上，齐声狂叫道：“造反！造反！救出无忧公主，杀光唐朝兵！”

夜叉把手一挥，高声道：“今日咱们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只要痛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众乞丐轰然欢呼，七八个人跟着阿史里冲进厨房里，将铁锅里正煮着的一只肥羊捞了出来。也不用盆碗器皿，直接整个儿提到店堂中。乞丐们蜂拥而上，不顾肉热烫嘴争相抢食。顷刻间吃完羊肉，众人不觉餍足反而更感饥肠辘辘，又四下里搜寻一回，将店中的烤馕、油饼、马肉、炒面、元宵、蒸肉等诸样食物统统搬出，也不分冷的热的生的熟的，只管纵情大吃。有几个人吃的性发，抄起板凳“乒里乓啷”就是一通乱砸。

店里欢叫声，打砸声响成一片。附近的乞丐闻声也向这边围拢来。这时“独眼龙”挤到夜叉面前，问道：“夜叉首领！屋后马厩里发现栓着二十几只大肥羊！怎么处置？”夜叉大声道：“都宰了！凡是能下锅的牲口全部宰光！”转头对阿史里道：“酒店里太窄了！我们到街上去！”

众人拥出十五酒舍，来到青石大街上。阿史里带人寻出几口大铁锅，盛满水支在街中央，又把店堂里的桌凳搬出砸烂，堆在锅下引火点燃，片刻间四五堆篝火烈焰熊熊，锅中沸水翻涌。众乞丐宰羊下肉，欢腾雀跃。

过不多时水开肉烂，香味随风远远的弥散开去。阿史里吩咐将肥羊捞出按人头平均分食，不管男女老幼，人人都有一份。众乞丐分得羊肉，一个个手抓牙啃，吃的是满嘴流油，酣畅淋漓。一些人吃到痛快处忍不住大叫大嚷，青石街上登时喧嚣四起。

周围几条街上的乞丐听到动静，也朝这里聚集而来。渐渐的大街上挤满了有五六百人。

夜叉拉了条板凳坐在街心，对阿史里喊道：“阿史里！人多肉少，快带人到饭铺酒店里要些猪羊鸡鸭。要是有人不给你们就硬抢！”阿史里大声答应。带着青壮乞丐冲进两边店铺，敲门砸板，抢东夺西，直闹的四下里汉人们呼天哇地，一片鸡飞狗跳。

一会工夫，抢来的牛羊已被当街宰杀下锅，后来的乞丐也很快分到了食物。这些受尽饥寒的突厥人，做梦也想不到能这般大快朵颐。心情欢畅之余，就有一些人围着火堆跳起“布扎克”舞，而年青男女们更唱起了牧歌相应。青石街上群情欢腾，喧闹声传遍城内大街小巷。

正在这欢歌笑语之时，突然，大街尽头响起一阵阴沉的“呜呜”声，远远听来如哭如泣，好似秋风般萧杀凄冷。众乞丐脸上变色，惴惴不安的朝远处张望。

阿史里凑到夜叉跟前，沉声道：“这是唐兵的连营号角，看来不是寻常的巡逻队，肯定是骑兵、步兵相伴而来！”夜叉微微冷笑，道：“我还嫌来得太迟了些呢！”吩咐阿史里道：“你带大家退到后面去，待会若是看到唐兵败退，你们就一齐冲上来围攻！”阿史里道：“你一个人和唐兵对敌么？身上的伤不要紧吧？”夜叉道：“我的伤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快带他们退开！”

阿史里点头领诺，挥手叫众人退后。乞丐们为这号角声中隐含的杀气所震慑，知道唐兵此来必定有杀无赦，惶恐之下都纷纷向后拥挤，一直退到青石街的另一头才稍稍安定，都回过身来屏息观望。此时四周围静悄悄的了无声息，大街中央只有夜叉独自一人坐在板凳上。

过不多时，街道里传来“刷刷”脚步声。这声音浑厚整齐，就象一个人发出的一般。

众乞丐相顾失色，看到彼此眼中都是充满了惧意。紧跟着亮光耀眼，数百个唐兵排成方阵出现在大街拐角处。他们手持盾牌钢刀，身穿明光战铠，在阳光下更显得闪烁生光，杀气腾腾。

唐兵行进速度并不快，众乞丐中间有人经历过战阵，知道步兵推进到近处就会一鼓作气的冲锋，其势道必定威不可挡。但见那夜叉却还是不慌不忙，将一只脚跷在板凳上，气闲神定的看着渐渐接近的唐兵。

还有大约二十丈远，唐兵齐齐站住。突然向两边闪开一条通道，从中间飞出四五十匹战马。马上骑兵俱都手持长刀长矛，旋风般的朝前冲杀过来。

随着马蹄声近，众乞丐心头蓬蓬乱跳。可是夜叉兀自横坐不动。眨眼间，跑在最前面的骑兵离他只有不到两丈距离。一名骑兵沉肩舒臂，将手中长刀平放，刀锋正对着夜叉的脖颈。那奔马疾如闪电，眼看雪亮的刀刃就要从夜叉脖子上掠过。突然夜叉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刀柄，那骑兵只觉手心陡然沉重，长刀似镶嵌在岩石中间一般，不能再动得分毫。他跨下坐骑跑的正急，借着向

前的一股惯力胸口直撞到刀柄上，好似重重撞在一道栅栏上一样，“扑通”一声翻倒落马，口中鲜血狂喷。

夜叉提刀飞身跃上战马，扯动缰绳掉转马头。这时又有两名骑兵一前一后，分两边包抄过来，夜叉挺刀直刺，一刀捅进前面骑兵的胸膛，接着右手凌空虚抓，那骑兵腰中佩剑“仓啷”一声脱鞘飞出。恰在此刻另一个骑兵杀到，二马错镫，夜叉就在空中握住那柄长剑，顺势一挥，立时将那骑兵砍为两截。

唐兵齐声呼喝，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骑兵步兵混在一起将夜叉团团裹在中间。夜叉凛然不惧，刀劈剑砍，指东打西，如鬼魅般地纵横往来。只见刀光过处血肉横飞，刹那间又有数十人命归黄泉。再斗片刻，堪堪已有上百人丧命。唐兵虽然多经战阵，但象眼前的情形却是闻所未闻——明明对方只有一人，可是己方近百名猛将勇士却被他象斩瓜切菜一般杀死。众兵惊骇之下心生怯意，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

阿史里看时机已到，大叫一声：“大伙儿上呀！把唐兵全杀死！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喊完抄起一根木棍向前冲去。众乞丐见唐兵如此狼狈不堪，心中的惧怕早已化作怒气，狂呼大叫的跟着阿史里蜂拥而上，或用木棒打，或用石头砸，手上没家伙的就用牙齿咬，围住唐兵一阵撕打狠拼。唐兵仗着兵器精良虽也杀死不少突厥人，但无奈士气已衰，人数又处劣势。战不多时便支撑不住，纷乱的朝四下里溃败逃散开去，只留下三百多具尸体横陈在青石街上。

众乞丐欢呼雀跃，纷纷解下唐兵的铠甲头盔，拾起地上的刀剑兵器，把自己武装起来。此时街口人头攒动，又有一大群人朝这边走来。众人定睛细看，原来是多尔泰，“半根草”他们带着东市的突厥流民前来助战。众人见来了生力军，更是精神大振，呼喊声，慰问声，嚷成一片，更有人拉住后来的同伴讲述刚才的战事，说者口沫四溅，听者热血沸腾。

夜叉收刀离鞍，疲惫的从马背上下来，忽觉心口一阵闷痛，不由得眉头微颦。阿史里在一旁看到他的异样，便问道：“你怎么了？伤痛复发了吗？”夜叉笑道：“不妨事。”举头环视一番道：“咱们有两三千人了吧？这么多人能不能冲出城去？”阿史里摇头道：“城里有五六千铁甲骑兵，还有‘振武营’的弓箭手。我们没有马匹，就算能冲出城也会死伤一大半人啊！”

夜叉低头沉吟道：“是啊，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马匹！我已按师傅说的作了安排，但是……”正说到这里，忽听几十个乞丐齐声惊呼。夜叉和阿史里急忙抬头看视，只见从人群中闪过一道人影，犹如一道电光般疾驰而来。直到十五九舍门前才站定身形，就见来人身高体壮，肩头扛着个大木箱子，一脸迷糊的东张西望——正是那奉命出城的阿罗利。

夜叉喜形于色，叫道：“总算回来了，这次咱们可胜算在握啦！”阿史里招呼阿罗利来到近前。阿罗利把木箱子递给夜叉，说道：“你要的东西拿来了…只是这神行符害得我晕头转向，天神他奶奶！差点就找不到回来的路。”说着取下脚上的神行符还给夜叉。

夜叉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这次你立大功了！”又问阿史里道：“阿史里，你可知道定襄城中鞣制马革的地方在哪里？”

阿史里答道：“在城隍庙那片空地背后有一个冶兵厂，专门硝制马皮，供给军队做皮甲，皮靴，装箭用的皮袋。但城里的马匹都被唐兵转移到城外兵营里去了。如今那里只剩下马皮和马架子，你问这个作什么？想在那里寻找兵器吗？”

夜叉不答，将木箱放在鞍上，翻身上马，回头道：“阿史里，把你的那些‘将军’集合起来，叫他们把所有的人都带到城隍庙前。到了那里咱们就会找到马匹，就可以和唐兵大干一场了！”

阿史里心下疑惑不解，但还是按照夜叉的话传下命令。在“狼牙”、“开膛刀”一帮头领的吆喝指挥下，众乞丐闹哄哄的一阵骚动，随即列成纵队，老弱病幼在里，身强力壮的在外，井然有序的向城隍庙开拔。

黑压压的队伍好似一条长龙，穿过青石街，玄武街，经过牛羊市，沿着隋王宫城墙向西而行。其间不断有突厥人加入，这些人有的是乞丐，有的是盗贼，有的两者皆是。

形形色色的各样人等搀杂进队伍里，逐渐形成一只五六千人的乞丐大军，浩浩荡荡的朝前挺进。但奇怪的是所经之处见不到一个唐兵，乞丐大军在城里畅行无阻，似乎已经兵不血刃的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约莫未时七刻，众乞丐到达了城隍庙。此刻斜阳偏西，城隍庙前那片空地上聚满了奇形怪状的人，附近的小巷里也挤的满满当当。一阵喧闹后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只有因窃窃私语而发出的嗡嗡声。

二十几个大汉搬来石头垒起一个简陋的石台。夜叉一跃而上，阿史里站在石台下边，两人神色威严肃穆，众乞丐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刹那间人群一片寂然，连嗡嗡的低语声也消失了。

夜叉昂然而立，冷峻的目光扫视四周，突然间大声喊道：“你们饿不饿？”一阵愕然的沉静后，石台下爆发出一声海啸般的回答：“饿！”

夜叉又问道：“想不想过舒坦日子？”这一次众人应声而答道：“想！想！”

夜叉顿了一顿，指着自己道：“我！夜叉！是无忧公主派来拯救你们的！公主在柳林峰里给大家找了一处好所在，叫做龙虎山庄！那里面的酒肉几辈子也吃喝不完，房子屋子几万人也住不满。如今一群汉人法师强占了那地方，把公主围困在山庄里，咱们只要救出无忧公主，就能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说到这里，阿史里高声接言道：“如今我们就出城到柳林峰去！要是唐兵敢阻拦，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听明白了吗？”

当下有数百人齐声呼应。这些人都曾在青石街上和唐兵对敌过，造反之志已是坚定不移。但其他乞丐原本乘着一股冲动而来，此时听说要真和官府作对，心下都犹豫起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阿史里见众乞丐迟疑不决，怒道：“你们这帮胆小鬼！宁愿作吃草的猪羊受人欺压，也不想作吃肉的虎豹么？一群窝囊废！都给我出声啊！”

夜叉将手一摆，高声道：“看来大家还不相信我是无忧公主派来的，好！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对阿史里道：“阿史里！你带人去把冶兵厂里的马皮，马骨头都抬出来！”

阿史里点头答应，叫上十几个人向城隍庙后面的冶兵厂跑去。原来那冶兵厂本是制炼兵器被服的地方，唐兵进城后便将冶炼钢铁的器物收缴一空，只剩下几千张马皮和马骨头堆放在那里。平日间只有几个老兵看守，此时见突厥人聚众闹事，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一会儿工夫，阿史里他们就抬来几十张马皮和几十具马骨，胡乱的堆在一起。夜叉跳下石台，把那个木箱从马背上解下，平放在地上，又低声念了几句咒语，这才启锁打开箱子。众人定睛细看，只见那箱子里满满装的都是红颜色的细沙子。

夜叉在马骨堆里找出一幅比较完整的骨架，小心翼翼的在地面上摆好。然后从箱子里抓起一把“红沙”撒在马骨上，大叫一声：“起！”突然，那骨架一阵抖动，竟然缓缓的从地上站立起来！白色的骨架摇摇摆摆的朝前蹒跚几步，猛然昂首似作嘶鸣之状，随即旋转打圈，姿态真如活马一般，只是白森森的骨骼在阳光里的乱蹦乱跳，其情形既诡异又恐怖，足以令人见之毛骨悚然。

众乞丐直看得魂飞魄散，连阿史里也是目瞪口呆。这时，夜叉又抓了一把“红沙”往一张马皮上撒去，那张马皮立刻好象充气般的慢慢爬地而起，圆滚滚的形状恰似一匹肥壮的骏马。这东西摇头摆尾灵动异常，没有骨骼支撑的马皮下气流勃勃，仿佛有什么怪物隐藏在里面。

众人目眩神驰之际，忽有一人失声惊叫道：“架子马！是架子马！”

那时塞北之人多称马的骨骼为“马架子”，“架子马”意即没有血肉的马。众人听这称呼十分贴切，便也跟着嚷起来：“架子马！空皮马！”

夜叉手指这那箱红沙大声道：“这是七星教**师的‘驭骨丹砂’！能使死马复活！

我若不是神仙派来的，怎么会这种神术？”众乞丐闻言心中又惊又佩，一些愚昧之人还纷纷下跪祝祷。夜叉把活马的辔头鞍镫装到那“架子马”身上，提刀飞身上马，左右环顾道：“骑上这样的神马在原野里奔驰，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达龙虎山庄。那些唐兵又怎么阻止我们？突厥人有了马就如同雄鹰有了翅膀，就算唐朝兵真要打仗，又怎能是我们的对手？”

说这话的时候夜叉衣带、头发随风飘舞，顾盼之间神威凛凛，骑在奇异的架子马上犹如天神一般。突厥众人惊惧登去，个个精神大振。夜叉吩咐阿史里将“驭骨丹砂”分发下去，又将冶兵厂里的马骨、马皮全部搬出，让众人照他的样子施行法术。一时间，一匹匹的“架子马”、“空皮马”纷纷从人群中站起，突厥人放声欢呼尖叫，喧闹的声音响彻云霄。

不到一刻钟，城隍庙前已经聚集了四千多匹“空皮马”和两千匹“架子马”。众乞丐骑在马上勇气百倍，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投入血肉横飞的厮杀之中。这些人挥舞着木棒铁棍狂呼乱叫，跨下骑着骇人的怪兽，那凶恶的样子活象是刚从冥界里走来的一群魔兵。

※※※

闹腾一阵，众头领指挥乞丐们重新排成纵队，向最近的北城门迤俪而去。行了有半个时辰，走上一条宽达十余丈的大街。众人远远望见青灰的城楼矗立在前方，知道大战就在眼前，心下都暗自戒备。

拐过一个街角就能看见城门洞。就在此时，周围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潮水滚滚涌动，接着“铮铮”铿锵之声大作，街口处尘埃弥漫，雾气中缓缓走来二十骑全身披挂的骑兵。

突厥人心中都是一震，就听有人惊呼道：“是铁甲骑兵！”

只见迎面而来的骑兵身被重甲，手持明晃晃的铁槊长枪，整整齐齐的一排排从烟雾中走出，在离突厥人有二十余丈的地方站定。慢慢的尘埃落地，众人看的分明，唐兵的队伍从街口一直绵延到城门，足足有两三千人马。

这种铁甲骑兵正是突厥人的克星。隋朝名将杨素曾以鹿角为阵守御，铁甲骑兵主攻，击败了突厥十万大军。而这一次镇守定襄的铁甲骑兵，是由李靖手下最精锐的“黑衣轻骑”所组成。相较前朝更加的骁勇善战。

街口的铁甲骑兵森然树立，突然行列里一个将官吆喝一声，骑兵阵列应声向前，如同滚滚铁流向突厥人逼迫而来。

夜叉挥动手中大刀，大叫道：“上啊！击败唐兵！冲进龙虎山庄，救出无忧公主！”

众乞丐狂声呼应，催动跨下魔兽飓风一般朝唐兵冲击过去。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方圆数里，两只军队猛然相接，宽阔的大街登时变成了窄巷。两军前面的人马相互拥挤冲撞，马背上的人掉下来就会被踏作肉泥。唐兵的铁槊原本是为了戳杀敌人的马匹，可是众乞丐的“架子马”“空皮马”本来就是死马，这时即使是被戳的千疮百孔，也照样活蹦乱跳，奔驰纵横。

唐兵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怪事。但铁甲骑兵都是训练有素，处变不惊之士。见次情形立刻改变队型，以三五人为一排轮番上前冲刺。众乞丐虽仗有魔兽，可街道中的巷战并不是习惯野战的突厥骑兵所长。更兼他们手中尽是些木棒铁链之类的简陋兵器，很难击穿唐兵的铠甲，因此也无法占得上风。一时间两边各持所长，斗了个旗鼓相当。

此时阴云密布，寒风吹过，天空里飘来片片雪花。北城门的巷战变成了血淋淋的恶战。铁甲兵手下无情，枪刺剑砍逢人便杀。突厥人怒气冲天，凶猛异常，有些人的木棒断了，钝刀卷口了，就赤手空拳的跳到马背上，钻到马肚子下，用牙撕咬，用手狠抓，似乎瞬间变成了长着爪子獠牙的野兽魔鬼。铁甲骑兵一旦被扒下盔甲，立刻会有四五个乞丐围拢上来，象群狼扑羊一般将他碎尸

万断。

夜叉挥舞大刀往来驰骋。他身有异术，且又胆气过人，杀进铁甲兵重围如入无人之境。他身边唐兵的尸体越来越多，但心中却越来越焦急，暗想道“象这般缠斗厮杀，就算能冲城去我们的人马也会死伤大半，而且如今天色已晚，不知道师傅师妹可还平安？”

就在北门大战的同时，城里的乞丐流民闻听突厥人作乱，也在城里各处起事呼应。唐兵原有**千人马，分四路镇守住城门，以待城外援军。此刻城中纷乱四起，其他三个城门的守军不敢擅离职守，因此便无法支援北门。铁甲骑兵在北城门剧战一个多时辰，逐渐支撑不住。终于象雪崩似的溃败开来。他们个个筋疲力尽，退后时又遭到两边街墙上石头、瓦片雨点般的攻击，慌乱之下相互践踏，只得各自拼命冲开包围向四下逃散。

突厥众人撇下敌人和同伴的尸体，催动“架子马”或“空皮马”向北城门驰去。堪堪到了城门洞下，阿史里策马到夜叉跟前道：“夜叉，城门那里静悄悄的，一个守兵也没有，该不会有什么古怪吧？”夜叉内伤未愈又激战多时，胸中热血狂涌不止，听到阿史里发问竟答不出话来，勉强抬起手来摆了一摆。

就在这时，城墙上一阵梆子响，突然间一面大旗高挑城头，旗子上绣着四个斗大的黑字“振武神箭”。突厥人中有认识的，不由得大叫出声道：“是唐兵振武营！”话音未落，城墙两边站起无数弓箭手，一声火炮声后拉弓发射，登时城门口箭如雨下，当先的四五十个突厥人眨眼就变成了刺猬。

突厥众人大声咒骂，一面躲避箭雨，一面拽着受伤的同伴后退。直退出四五十丈远才稳住阵脚，阿史里清点队伍，叫妇孺将伤者抬下安置。查看一番，竟看见夜叉也满身鲜血的倒在地上。

阿史里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扶起，却发觉他身上别无外伤——原来是内伤发作昏迷过去。阿史里叫来两个突厥人，吩咐道：“夜叉首领受了重伤，不能再去拼杀了。你们俩护持着他暂时在定襄城里将息，等我们攻下龙虎山庄再来接人！”那两个突厥人点头领命，找了个门板要将夜叉抬下去。

夜叉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拉住阿史里的手，沉声道：“阿史里！铁甲兵还会杀来，你……你要……快……”阿史里拍拍他的手臂，大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冲出城去，一定会救出**师和无忧公主的！数日后便派人来接你！你只管放心吧！”

夜叉默默与他对视片刻，见阿史里眼神坚定，略无惧色，这才缓慢的松开手，长长出一口气，仰面躺倒在门板上，任由两个突厥人抬着向后行去。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数百名强悍的突厥人弃马离鞍，恃勇持刀往城墙上仰攻步战。振武营弓箭手居高临下，占住城墙通道不住发射“乌油雕翎箭”。突厥人几次都冲到城墙顶，又被射退，城墙通道上横七竖八的都是插着箭羽的尸体。

阿史里大喊大叫，指使着突厥众人轮番冲击，但每一次都是徒劳而退。正在惶急无计之时，远处隐隐传来闷雷般马蹄声。不用多想，人人心里明白——这是其他城门的唐兵已经镇压了城中暴乱，正朝北门驰援而来！众乞丐惊恐交集，纷纷死命向前。可是振武营牢牢控制住了几个要害关口，飞箭如蝗又密又急，弓箭手十步之内没有活口！眼见时间一刻刻如漏沙般的流逝，死亡在一步步逼近……突厥人仰望城墙，最后那层石板阶梯似乎只在咫尺之间，但又却象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

就在这生死关头，忽然！映着惨淡的天光，一个苍老的身影摇摇晃晃的从城墙上爬起，颤巍巍的扶着那面“振武神箭”大旗的旗杆站直身体。暮色里这个人脸色惨白如纸，目光似乎在穷尽天际，那模样正如一个幽灵站在冥河边上眺望。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撼，抬头呆呆的注视着那个老人。过了好半天一些突厥人才回过神，心中暗暗嘀咕“这人好象是……好象是那个疯子图里泰！”

这人正是被亲儿子杀死，又被赵秋玄救活的图里泰。他恍恍惚惚的裹在厮杀争斗里，昏头昏脑跟着人群来到了北城门。偶然倒在地上后也没有起身，就象虫子乌龟一样在地上爬行。他爬的很慢，和地上尸体混杂在一起，所以一直爬到城墙顶上也没有人察觉。

在万人注目下，图里泰眯着眼睛朝天边看了一会，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忽然放声大叫，嘶哑的声音直冲云霄：“荒山的女神啊！骑着赤豹的神明呀！我曾经遇见过！现在又要看到你啦！司命大神啊！那神妙的死地啊，远比肮脏的人间要好呀！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图里泰一把扯下“振武神箭”大旗，纵身朝城墙下跳去。一眨眼，苍白的头颅在石板上撞的粉碎，鲜血脑浆流淌了一地。

那面振武营大旗伴随唐兵南征北战，从来没有倒下过。此时目睹战旗血染尘埃，唐兵个个震竦失色，手中的弓箭施放登时滞缓。趁着这唐兵士气乍乱的一瞬间，数十个突厥人登上了城墙，后面的人紧跟着源源而上，象决口的江水一样冲进唐兵中间。

这一来，振武营失去了地利之便，而贴身近战使得弓箭几乎毫无用处。没到一柱香的工夫，唐兵抵敌不住这般凶悍的进攻，在丢下五六百具尸体后，剩下的残兵向城墙东面溃逃而去。

突厥众人顾不得追赶唐兵，急忙打开城门向外冲去。阿史里行到城门口正遇见阿罗利，便高声叫道：“喂！你爹可是个不怕死的英雄！你要是不多杀几个汉人可对不起他啊！”

阿罗利铁青着脸，手握着一根铁槊默不做声，纵马朝城门外直冲出去。

城外，几千匹“架子马”“空皮马”奔驰向前，几千个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进龙虎山庄！救出无忧公主！”

※※※

注：振武军是唐朝镇守塞北的一枝劲旅，除擅长弓箭以外，也有精锐善战的骑兵，与本书描写的大相径庭，熟知历史的读者不必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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