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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5章

第三十一回遇椎举命数本难逃谋叛戕生咎由自取
却说那慎夫人自从重赏了袁盎之后,虽蒙文帝依旧宠眷,窦皇后仍是爱怜。但她自知谨慎,对于宫帏礼节,已不肯随便乱来,文帝自然益加欢喜。一日,淮南王刘长,入朝谒见。文帝仅有此弟,友爱之情,不下惠帝的相待赵王如意。当时惠帝不能保全如意,致今惨亡,其罪不在惠帝,因为宫中有一位活阎王吕太后在那儿。

现在呢,薄太后何等宽洪大度,看待别姬所出之子,真与自己所养的一样。因此之故,刘长反而骄傲起来,弄得结果不良,死于非命。“养而不教”,古人已有戒言,薄太后与文帝二人,恐也有点非是呢。

刘长是汉高帝的第五个儿子,其母便是赵姬。赵姬本是赵王张敖的宫人,那年高帝讨伐韩王信,路过赵国,张敖出迎,虽然受了一顿谩骂,仍派宫人前往伺候高帝。高帝生性渔色,一夜不可离开妇人的。见了赵姬长得标致,当然命她侍寝。一夕欢娱,赵姬即有身孕。次日,高帝离赵,早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还是张敖,因见赵姬曾经做过他的一宵小丈母,便将她安置别宫,拨人伺候。后来赵相贯高等谋反,事连张敖,张氏宫中,不问上下,全行拘入狱中,赵姬也在其内。不料赵姬就在狱内,生下一孩。狱官探知此子是高帝的龙种,赶忙申报郡守。郡守据情奏闻,久不得旨。赵姬有弟名赵兼,因与审食其为友,于是备了厚资,往谒食其,托他设法。食其知道吕后醋性最大,不敢多嘴。

一拒而不纳。赵兼无法,只得老实回复赵姬。赵姬怨恨交集,自缢而亡。及至高帝知道,已经很久了。高帝见子思母,倒也记起前情,便将此子留入后宫,扶养长成,出为淮南王,这就是刘长的出身来历。

刘长到了淮南之后,即把母舅赵兼迎至。谈起亡母之事,始知母氏惨死,乃是审食其所误。每思杀死审食其,以报母仇,只因没有机会,因循至今。那时已是文帝三年,遂借入觐为由,径见文帝。又见文帝手足情深,宠爱备至,暗想此时若不杀死审食其,再待何时。有一天,可巧是审食其的五十寿诞,文官武将,贺寿的塞满了一堂。审食其当时接待众官之后,入内再开家宴,妻妾团坐,大乐特乐。他有一位最宠爱的姬人,名叫过天星,此人乃是吕太后宫中过宫人之女,其父为谁,无由考究。有人说“就是审食其与过氏勾搭,生下天星的。”那时审食其正在吕太后得宠的时候,所有宫人,谁不与他接近。一接而孕,不可胜数,此等孽报,也是应有之事。天星长大,吕后已死,审食其便将她作为爱姬。头一年,已经生下一子,审食其爱她母子,自然加人一等。这天天星就在酒筵之上,奉承审食其道“相爷生性忠厚,每次遇难成祥。今天喜值大庆,真可称得福寿双全的了!”说着,忙花枝招展地敬上一杯。审食其边接了酒杯,边掀髯大笑,说道“福寿二字,本是难得。

我的福字呢,自然还不敢承认,独有这个寿字,自知尚有几分把握。为甚么敢如此夸口的呢?我蒙故吕太后的眷爱,现在是过去之事,也不必瞒你们大家。我记得有一次,曾在吕大后之前,罚过一个血咒。“审食其说到这里,过天星忙又笑嘻嘻地问道”相爷那时为固宠起见,那个血咒,想来必非等闲。“审食其听了,复呵呵大笑道“等闲虽非等闲,可是一个牙痛小咒。我当时暗忖了许久,我已位至侯相,莫说犯罪,自然有吕太后为我担当。就是法无可赦,也须奉旨正法,决不至于身受别项非刑。所以我当时罚了一个死在铁椎之下的血咒。

现在我已退职家居,非但不问国事,连大门之外也少出去。”审食其讲到此地,先把眼睛将大家望了一望,始又接着说道“你们大家替我想想看,我门不出,户不出的,那个铁椎如何会击到我的头上来呢!”当时大家听了,个个都笑答道“我们想来,就是一个蚊子,也飞不到相爷的头上。不要说那种凶巴巴的铁椎了。”审食其听了,乐得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地说道“对哄,我的尊头,除了诸位的玉臂,尚能接触我的头上外,其余的铁器,今生今世是可以不劳光临的了。”审食其刚刚说完,忽见一个丫鬓,飞奔来至席前禀报道“御弟淮南王亲来拜寿,已至厅上。”

过天星笑着岔口道“是不是,连当今天子御弟都来拜寿,朝廷的思眷尚隆,相爷还要复职,也未可知呢。”

审食其一听见淮南王亲至,也顾不得再与爱姬说话,慌忙吩咐丫没道“速速传命出去,相爷亲自出厅迎接。”他话未完,已见淮南王不待迎接,走入内堂来了。

审食其见了,赶忙离座,迎了上去,口称“不知王爷驾临,未曾远迎,罪当万死。”

说时迟,那时快,淮南王并不答话,手起一椎,早把辟阳侯前任左丞相那位审食其的尊头,扑的一声,击得粉碎。此时席间的妇女,匆促之间尚未避去,蓦见相爷死于非命,凶手又是御弟,一时不敢还手。只得一片娇声,抱了食其的尸身,号陶大哭起来。那时刘长,一见目的已达,便一声不语,大踏步地扬长出门去了。

审食其应了血咒,孽由自作,不必说他。单说刘长,自知闯下人命,疾忙来见文帝。俯伏阶前,肉袒谢罪。文帝不知何事,也吃一惊,忙问道“御弟何为,速速奏上!”刘长道“臣母死于狱中,乃是辟阳侯审食其不肯奏闻所致。赵王如意,死得冤枉,也是审食其助纣为虐而成。至于审食其污乱宫端的事情,人人皆知,臣也不必说了,臣因朝廷不正其罪,已经将他一椎击死。但臣虽是为母报仇,终究有擅自杀人之罪,特来自首,愿受明罚!”文帝听罢,踌躇半晌,挥令退去。事为中郎将袁盎所闻,慌忙入谏道“淮南王擅杀朝廷大臣,国法难容。陛下若置不问,恐怕酿成尾大不掉之祸,爱之适以害之呢。”文帝道“审贼之罪,罄竹难书,盈廷诸臣,坐视不问,有愧多矣。君毋言,去休可也!”袁盎无奈,便径入长乐宫奏知薄太后。薄太后听了,召入文帝道“淮南王所为之事,情虽可原,法不可耍皇帝若不治罪,纲纪何存!”文帝听了,唯唯而退。回宫之后,一面暗令刘长连夜回国,闭门思过;一面追究审食其的私党,以堵人口。朱建得了此信,仰药而亡。有人报知文帝,文帝道“朕并不欲杀他,他又何必畏罪自尽?”

遂召朱建之子名和的入朝,授为中大夫之职。

次年文帝四年,绛侯周朝,业已就国。因为胆小,每出巡视郡县,必带刀兵甲士。当下就有人密报文帝,说他谋反。文帝本来因他功高望重,刻刻留心他的。一听有人告他谋反,急命延尉张释之,派员把周勃拿到都中。审问时候,周勃不善口才,没有辩供。释之无法开脱,只得将他械系狱中,让他自去设法。周勃为人,倒还长厚,只有刚愎自用,是他短处。又因曾任丞相,不肯向狱官使用规费。谁知狱官抱着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老例,若无银钱,便不肯优待,虽然未敢加他非刑,但是那种冷嘲热骂的情况,已经使周勃不堪忍受。幸有他的儿子,名叫胜之的,其时已经携了妻子,赶到都中,打听得他的父亲,不肯化费使用,很受轻视。忙暗暗地备了千金,送与狱官,托他格外照应,狱官见钱眼开,招待周勃,就换一副面目。

只因案犯谋反,关系重大,未便直接交谈,即在当天晚上,由狱卒私下呈上一条。周勃接来一看,乃是“以公主为证”,五个大字。周勃看了之后,因思我的长媳,确为当今主上之女。

不过平时对我来得异常骄傲,我也不甚加以礼貌。我的儿子与她常有反目情事,现在事急求她,恐怕未必有效。周勃正在自忖自度的时候,可巧他的长子进狱省视,周勃只得嘱咐儿子,去求公主。胜之听了道“公主平时藐视我们父子,儿子所以和她不甚和睦。此时事有轻重,儿子哪敢再存意见,父亲放心,儿子出去办理就是。”

周勃听了,也无多话。

当下胜之别了父亲,回到家里,只见公主一个人坐在房内看书,见他进去,正眼也不去看他。胜之只得陪着笑容,走近公主的身边,问她道“公主在看什么书?”

公主仍是不睬。

胜之一看,见公主所看的乃是《孝经》,胜之就借这个题目开场道“公主别的书很多,何以单看《孝经》?照我就来,公主独有此书,可以不必看它。”公主此时已知胜之话中有话,始懒洋洋地抬起头来问胜之道“为甚么我不能看这本书呢?”

胜之微笑着答道“孝经自然讲的是个孝字,现在你的公公,身系狱中,无人援救。此事除公主之外,谁有这个力量?公主到京以后,并不进宫去代公公疏通,岂非与此书的宗旨相反么了‘公主听了道”你们父子两个,平日只当我是一根眼中之钉,大不应该。此事我去求我父亲,这种小案,未必不准,即使不准,我还好去哭诉祖母。这些些的情分,也是有的。无如你们府上,自持功高,往往使人难堪,我实在气忿不过,因此冷心。“胜之听了,笑答道”公主此话,开口就说错了。



公主道“怎么我说错了呢?你倒指教指教看!”胜之道“你与我不睦,乃是闺房私事。断不可因为闺房私事,连堂上的事情,也置诸脑后。”公主听了道“照你说来,我不去替你父亲疏解,便是不孝了。”胜之道“对喽!公主打我骂我,都是小事。你的公公之事,哪可不管?”公主听至此地,脸上就现出得色道“如此说来,你们周府上,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么?”胜之道“我为父亲的狱事,自然只好求你。其实我与你二人,又无冤仇,都是你平日骄气逼人,使我无从亲近,不能怪我。你若能够救出我父,从此以后,我就做你的丈夫奴隶,我也情愿的了。”

公主此时已有面子,便嫣然一笑道“我只怕你口是心非。等得事情一了,你又要搭起侯爷公子的架子来了。”胜之道“公主放心,侯爷公子的架子,无论如何**,总及不上公主的架子呢。”公主听完,微微地瞪了胜之一眼,方始命驾入宫。

见了文帝,自然请求赦他公公之罪。谁知,文帝并不因父女之私,就寝谋反之事。公主一听,语不投机,她也乖巧,便不多说,径至她的祖母之前,伏地哭诉道“孙女公公周勃,自从跟了去世祖父,打定天下,忠心为国,直至如今。公公若有异心,嫡祖母当时斩淮阴侯韩信的时候,岂不留心,哪能还到现在?父皇不知信了谁人谗言,不念前功,贸然翻脸,孙女想来,国家功臣,似乎不可过于摧残的呢。”

此时薄太后本已得了薄昭之言,也说周勃并无异心,正要去责文帝疑心太重,冤屈功臣的时候,又见她的孙女,哭得泪人一般,说得很是有理,便一面令公主起来,一面召入文帝。文帝应召进见,薄太后一见文帝,竟把她头上所戴的帽巾,除了下来,向文帝面前一掷,大怒道“绛侯握皇帝玺,统率北军,奋不顾身,攻下吕产所管的南军,这个天下,才得归汝。他那时不造反,今出就一个小小县城,反想造反么?”文帝一见太后动怒,又知太后从来不肯多管闲事,若非查得切实,决不有此举动的。慌忙跪下道“母后不必生气,容臣儿即命延尉释放绛侯便了。”

薄太后听了道“这才不错,非是为娘干涉朝政,绛侯人本忠厚,春秋又高,哪能受得这般惊吓?况且汝是由王而帝,不比汝父自己打来的天下,对于功臣,稍稍倨傲一点,尚不要紧。”

文帝道“母后教训极是,臣儿敢不遵命!”文帝说罢,退出坐朝,即将周勃赦免。周勃出狱,喟然长叹道“我曾统百万雄兵,怎知狱吏骄贵,竟至如此!”

说着,入朝谢恩。文帝自认失察,叫他不必灰心,仍去就国。周勃听了,他自矢一番,趋出之后,谢过众人,回国去了。胜之因为公主救出其父,从此对于公主,真心敬爱。公主也秉了严父慈母之教,对于公婆丈夫面上,并不再拿架子,相亲相敬,变为一个美满家庭。

周勃回国之后,感激太后恩典,每思有以报答。一天,得了一处密信,知道淮南王刘长,骄恣日盛,出人用天子警跸,擅作威福。因思文帝只有此弟,若不奏时,预为做戒,实非刘氏之福,于是密遣公主,入都报知文帝。文帝听了,贻书训责。

刘长非但不听,竟敢抗词答复说道“甘愿弃国为布衣,守家真定。”文帝见了复书,知是怨言,又命薄昭致书相戒。其辞是窃闻大王刚直而勇,慈惠而厚,贞信多断,是天以圣人之资奉大王也。今大王所行,不称天资,皇帝待大王甚厚,而乃轻言恣行,以负谤于天下,甚非计也!夫大王以千里为宅居,以万民为巨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高帝蒙霜露、冒风雨、赴矢石,野战攻城,身被疮痍,以为子孙成万世之业,艰难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艰苦,至欲弃国为布衣,毋乃过甚!

且夫贪让国土之名,转废先帝之业,是为不孝!父为之基而不能守,是为不贤!不求守长陵,而求守真定,先母后父,是为不义!数逆天子之令,不顺言节行,幸臣有罪,大者立诛,小者肉刑,是为不仁!贵布衣一剑之任,贱王侯之位,是为不智!

不好学问大道,触情妄行,是为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弃南面之位,奋诸贲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恐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诛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齐桓杀其弟以反国;秦始皇杀两弟,迁其母以安秦;顷王之代,高帝奋其国以便事;济北举兵,皇帝诛之以安汉。周齐行之于古,秦汉用之于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国便事,而欲以亲戚之意,望诸天子,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汉系大王邸论相以下,为之奈何!夫堕父大业,退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诛,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使大王昆弟欢欣于上,群臣称寿于下,上下得宜,海内常安,愿熟计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祸如发矢,不可追已。

刘长看过薄昭之书,仍旧不改旧性。但恐朝廷真的见罪,只好先发制人。当下遣大夫但等七十人,潜入关中,勾通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同谋造反。约定用大车四十辆,载运兵器,至长安北方的谷口,依险起事。柴武即遣士伍,名叫开章的,往报刘长,叫他南联闽越,北通匈奴,乞师大举。刘长见了开章,奖他忠心,为治家室,并赏财帛爵禄。开章本是罪人,得了意外际遇,一面留在淮南做官,一面作书回报柴氏父子。不料书被关吏搜出,飞报朝臣。朝臣奏知文帝。文帝尚念手足之情,不忍明治刘长之罪,仅命长安尉往捕开章,刘长胆敢匿不交出,密与故中尉简忌商议,将开章暗地杀死,给他一个死无对证。又把开章尸身,盛了棺木,埋葬肥陵,佯对长安尉说道“开章不知下落,容异日拿获解都。”长安尉却已查知其事,回都据实奏明文帝。文帝又另遣使臣,召刘长入都问话。刘长部署未定,不敢起事,只得随使至都。丞相张苍,典客行御史大夫事冯敬,暨宗正廷尉等,审得刘长谋反有据,应坐死罪。

文帝仍旧不忍。复命列侯吏二千石等申议,又皆复称如法。文帝御笔亲批,赦了刘长死罪,褫去王爵,徙至蜀郡严道县卬邮安置,加恩准其家属同往。并由严道县令替他营屋,供给衣食。

刘长押上辎车,按驿递解。行至雍县,刘长忽然自荆文帝得了雍令奏报,一恸几绝。正是天子未能全骨肉,阉奴反去降蛮夷。

欲知刘长何事自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习经书才媛口授赎刑罚孝女名传

却说那文帝国闻得刘长中途自尽之信,一恸几绝。当下把窦皇后与慎夫人等人,吓得手忙脚乱。一面急召太医,一面飞报太后。太医先至,服下什么返魂丹。什么夺命散之后,等得太后到来,文帝已经回过气来了。太后坐在榻旁,抚其背,劝说道“皇儿不必如此!可将淮南王何以自戕,有无别故,仔细说与为娘听了!大家商议一个办法,只要使他瞑目,于公于私,说得过去就是。”文帝听了,呜咽答道“臣儿方才知道吾弟是在中途饿死的,所有押解官吏,不知所司何事。臣儿只有此弟,使他这般结果,于心实觉不安。”太后尚未答言,那时中郎将袁盎可巧进来,一听文帝之言,赶忙接口道“陛下以为不安,只好尽斩丞相御史。”太后听了,也接口道“丞相御史,远在都中,如何可以罪及他们?”文帝道“这末沿途押解诸吏,难道目无所睹,耳无所闻,一任淮南王饿死的么?”臣儿必要重惩他们,方始对得起吾弟。“太后见文帝要重惩沿途诸吏,一想这班官吏,本有监视之责。淮南王活活饿死,断非突然发生,不能预防的事情,疏忽之咎,却是难兔,因此不去阻拦。文帝便诏令丞相御史,按名拘至,竟至百数十人之多,一并弃市。文帝办了诸吏,又用列侯礼葬了刘长,即在雍县筑墓,特置守冢三十户。并封刘长世子刘安为阜陵侯,次子刘勃为安阳侯,三子刘赐为周阳侯,四子刘良为东成侯。文帝这般优待其弟,以情谊上可算无缺,在国法上大是不当。岂知当时民间,还有歌谣出来。歌谣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等词。

文帝有时御驾出游,亲耳听见这等歌谣,回官之后,便对窦皇后、慎夫人长叹道“古时尧舜,放逐骨肉;周公诛殛管蔡,天下称为圣人。朕对御弟,还是爱护备至,他的自戕,非朕所料。现在民间,竟有是谣,莫非疑心朕贪淮南土地么?”

慎夫人听了,尚未开口,先将眼睛去望窦后。窦后见了,微笑道“汝有甚么意见,尽可奏明万岁。倘若能使民间息了是谣,也是好事。我是向来想不出主意的,汝不必等我先讲。”慎夫人听了,方向文帝说道“这件事情,似乎也不烦难。陛下何不赐封御侄刘安,仍为淮南工呢。”文帝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即拟追谥刘长为厉王,长子刘安袭爵为淮南王。慎夫人又进言道“四侄刘良闻已亡过,不必再说。二侄刘勃、三侄刘赐,既是御弟亲子,亦应加封,方始平允。”

文帝便将淮南土地,划分三国,以衡山郡、卢江郡,分赐二三两侄。文帝办了此事,心里稍觉安适。

一天,接到长沙王太傅贾谊的奏报道“淮南王悖逆无道,徒死蜀中。天下人民,无不称快。今朝廷反而加思罪人子嗣,似属以私废公。况且要防其子长大,不知记恩,只知记怨,既有凭藉,作乱较易,不可不虑。”文帝不纳,单把贾谊召入都中,改拜为梁王太傅。梁王系文帝少于,性喜读书,颇知大礼,诸子之中,最为文帝所钟爱。故有是命,也是重视贾谊的意思。

谁知贾谊不甚满意,他的心里,以为必是召入内用。今为梁王太傅,仍须出去,于是大发牢骚。上了一篇治安策,要想打动文帝,如他心愿。文帝见了那策,并不注意。贾谊见没指望,只得陛辞起程。文帝等得贾谊走后,又去把贾谊的那篇治安策细细一看,见内中分作数段,如应痛哭的一事,是为了诸三分封,力强难制。应流涕的有二事,是为了匈奴寇掠,御侮乏才;应长太息的有六事,是为了奢侈无度,尊卑无序,礼义不兴,廉耻不行,储君失教,臣下失驭等等。文帝看毕,只觉诸事都是老生常谈,无甚远见。惟有匈奴一事,似尚切中时弊,正想召集廷臣,采取筹边之策。忽见匈奴使人报丧,召见之后,始知冒顿单于已死,其子稽粥嗣立,号为老上单于。

文帝意在羁康,复欲与之和亲,进再遣宗室之女翁主,往嫁稽粥,作为阏氏。

特派宦官中行说护送翁主,同至匈奴。中行说不愿远行,托故推辞。文帝道“汝是燕人,朕知汝熟悉被国情事,自应为朕一行。”中行说无法,口虽答应,心里大不为然。临行之时,毫无顾忌,倡言于大众之前道“堂堂天朝,岂无人材,偏要派我前去受苦;朝廷既然不肯体谅,我也只好不顾朝廷,要顾自己了。”大众听了,一则以为不愿远去,应有怨言;二则若去奏知朝廷,朝廷必定另行派人,谁肯代他前去。因此之故,大家向他敷衍几句,让他悻悻地去了。中行说到了匈奴,所谓阉人善谀,不知怎么鬼鬼祟祟的一来,老上单于果被他拍上马屁,居然言听计从起来。

后来中行说倒也言而有信,不忘去国时候之言,所行所为,没有一桩不是于汉室有损,于匈奴有益的事情。文帝知道其事,专使前去训斥。谁知反被中行说对了使臣,大发一顿牢骚,并说且把汉廷送去礼物,细细查看,若是真的尽善尽美,便算尽职;不然,一待秋高马肥,便遣铁骑踏破汉室山河,莫要怪他不顾旧主。当下汉使听了,只气得双眼翻白。不过奈他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地携了复书,回报文帝。文帝听了,始侮不应派中行说去的。但是事已至此,除了注意边防之外,尚有何事可为呢,于是连日与丞相御史悉心等议,仍是苦无良策,空忙几天。事为梁王太傅贾谊所闻,又上了一道对付匈奴,三表五饵的秘计。文帝国他过事夸张,不愿采用。复因匈奴仅不过小小扰边,掠了牲畜即退,对于国家,尚不致大伤元气,便也得过且过,因循下去。

光阴如驶,转眼已是文帝十一年了。梁王刘揖因事入朝,途中驰马太骤,偶一不留心,竟一个倒栽葱摔下马来。侍从官吏,慌忙上去相救,已经气绝。文帝痛他爱子跌毙,又把诸人,统统斩首。贾谊既是梁王太傅,一面自请处分,一面请为梁王立后。并说淮阳地小,不足立国。不若并入淮南,以淮阳水边的二三列城分与梁国,使梁国与淮南,均能自固。文帝依奏,即徙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刘武与刘揖为异母兄弟,刘揖既无子嗣,因将刘武调徙至梁,使刘武之子,过继刘揖为嗣。旋又徙太原王刘参为代王,并有太原。没有几时,贾谊因为梁王已死,郁郁寡欢,一病不起,呕血而殁,年才三十有三。

贾谊本来不为文帝重视,他的病死,自然不在文帝心上。

那时最重要的国事,仍是匈奴扰边,累得兵民交困,鸡犬不宁。

文帝也恨廷臣没有用,索性不与他们商量,还是与他爱妃慎夫人斟酌。当下慎夫人答道“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陛下何妨诏令四方人民,不问男女,不管老幼,如因献策可用者,赐千金,封万户侯。”文帝点头道“只有此法,或者有些道理。”次日,真的下诏求言。当时就有一个现任太子家令的晁错,乘机面奏道“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治本之道,非一时可得,亦非一时可行。惟有治标之法,今为陛下陈之现在防边,最要的是得地形,卒服习,器用利三事。伏思地势有高下之分,匈奴善于山战,吾国长于野战。自然要舍短取长。士卒有强弱之分,选练必须精良。操演必须纯熟,毋轻举而致败。器械有利钝之分,劲弩长戟利及远,坚甲铦刃利及近,须因时而制宜。

若能以夷攻夷,莫妙使降胡义渠等,作为前驱,结以恩信,助以甲兵,这也是以逸待劳之计。“文帝听毕,大为称赏。晁错又说”发卒守塞,往返多劳,不如募民出居塞下,使之守望相助。如此,缓急相资,方能持久。远有纳粟为官一事,可以接济饷粮。“文帝听了,一一采用。当时确有小小成效,文帝便把他宠着无比。

有一天,文帝正与后妃饮酒。因见晁错在侧,便笑问他道“尔所上诸策,经朕采用尚有成效,究竟尔师何人,谅来定是一位学者。”晁错奏道“臣前任太常掌钦时,曾奉派至济南,那时老儒伏生,正在设馆讲学,臣即在他门下,专习《尚书》。”文帝听了,大乐道“尔是此人门人,自然学有根蒂了,朕已忘记此事。”

原来伏生名胜,通《尚书》学,曾任秦朝博士。自始皇禁人藏书,伏生不能不取出藏书销毁。独有《尚书》一部,为其性命,不肯缴出,暗暗藏匿壁中。及秦末天下大乱,那时伏生早已去官,避乱西方,并无定址。直至汉有天下,书禁已开,才敢回到故乡,取出壁间藏书。谁知纸受潮湿,半已模糊,伏生细细检视,仅存二十九篇。

后来文帝即位,首求遗经,别样经书,尚有人民藏着,陆续献出,惟有《尚书》一经,意不可得。嗣访得济南伏生,以《尚书》教授齐鲁诸生,廷臣乃遣晁错前往受业。不过那时伏生年纪已大,发脱齿落,发音不甚清晰。晁错籍隶颍川,与济南相距甚远,方言关系,更加不能理会。幸而伏生有一位女儿,名叫羲娥,夙秉父训,深通《尚书》大义。晁错当时全仗这位世妹,做了翻译,方能领悟大纲,尚有数处不解,只好出以己意,随便附会。其实伏生所传的《尚书》二十九篇,已是断章取义,半由伏生记忆出来,有无错误,也不可考。晁错得了鸡毛,就当令箭,其实廷臣,都是马上功夫居多,自然让他夸口了。

说到《尚书》,后至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旧宅,得孔壁所藏《书经》,字迹虽多腐蚀,可较伏生又增二十九篇,合成五十八篇。由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考订笺注,流传后世。这且不在话下。惟晁错受经伏生,虽赖伏女口授,应是伏生之弟子,后人附会,都说晁错受业伏女,这是错的。不佞考究各书所得,趁在此处为之表明。伏女虽非晁错之师,但她能够代父传讲,千古留名,足为女史生色。那个时代,齐国境内,还有一位闺阁名媛,更比伏女羲娥脍炙人口。此女是谁?就是太仓令淳于意少女提萦,淳于意是临淄人,幼时曾梦见一位天医星君对他说“乱世初平,医学最为紧要,汝须留心。”他就因此研究医学,颇有心得。后闻同郡元里公乘阳庆,独擅黄帝之学,且得古代秘方,他又前往自请受业。阳庆初尚拒绝,嗣见他殷殷向学,方始收其为徒。那时阳庆已经年逾古稀,无子可传,遂将黄帝、扁鹊诸书,以及五色诊病诸法,一律传授。

淳于意学成回家,为人治症,居然能够预知人的生死,无论如何怪病,只在经他医治,便会手到病除。于是时人求医的,踵接而至,门庭如市,累得他自早至夜,应接不暇,尚是小事。

竟有豪门显客,你要抢先,我不让后,一天,互殴之下出了一场人命。虽经有力者代他解脱,金钱方面,却已化费不少。他灰了心,便出门远游,以避烦嚣。路过太仓地方,郡守阎公,定要他做太仓县令,他情不可却,只得应命,做了一任,也无积蓄,未几辞职,就在太仓住下。谁知又遇着一个退职阄官,硬要拜他为师。

他恶此人心术不正,不敢招接,已经结下冤仇。

没有几天,邻居老妪,病已垂危,求他诊视。他按脉之后,对老妪之子说“此病是个不起之症,除非破腹洗心,方能有效,惟治后必要心痛三日,痛时切忌饮水。”老妪自愿如命。岂知医治之后,老妪心痛难熬,私下呷下几口冷水,不到半日,癫狂而死。老妪之子,本是那个退职阉宦的爪牙,便去力求阉宦,要他代母伸冤。那个阉宦正中下怀,就把淳于意押送有司问罪。

有司还算念淳于意是位名医,不办死罪,仅谳肉刑。又因他曾任县令,未忍增加刑罚,申奏朝廷,听凭皇帝主裁。

那时正是文帝十三年,文帝见了此奏,即命将淳于意押送长安。淳于意本无子嗣,只有五个女儿,起解之日,都来送父,环绕悲泣,苦无救父之法。淳于意见此情形,便仰天长叹道“生女不如生男,缓急毫无所用。”淳于意说完此话,伯仲叔季四女,仍是徒呼负负;独有少女缇萦听了,暗中自忖道“吾父懊悔没有儿子,无人救他,我却不信,倒要拼拼性命,总要吾父不白生我们才好。”她想完之后,草草收拾行装,随父同行。当时淳于意还阻止缇萦道“我儿随我入都,其实亦无益处,大可不必!”缇萦也不多辩。一日到了长安,淳于意自然系入狱中,待死而已。文帝尚未提讯淳于意,忽接其女缇萦上书为父呼冤。书中要语是妾父为吏,齐中尝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亡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过自新也。

文帝阅毕,不禁恻然。

可巧窦皇后、慎夫人等人,适得一盆奇花,即在御国清风亭上设下御宴,欲替文帝上寿。文帝入席之后,偶然谈及缇萦上书救父之事。慎夫人道“孝女救父,万岁如何办法?”文帝道“淳于意的狱事,情尚可原;今其女既愿以身代父,朕当准许。但未知缇萦的相貌如何呢?”慎夫人听了,就将柳眉一竖道“陛下此言差矣!缇萦既是孝女,哪得问她相貌美恶?婢子敢问陛下,是不是准否的标准,要有她的相貌中定意旨么?”文帝听了,急以手笑指慎夫人道“汝此语说得真是挖苦朕了,朕不是已经说过准她赎父么?汝怎么说朕似乎以她相貌美恶,方定准否呢?”

慎夫人道“原来如此,陛下的准许,乃是准缇萦代父赎罪。她既有愿为官婢之言,陛下莫非要以孝女作妃子么?以婢子之意,天下不乏美人,缇萦无论如何美法,万不可糟蹋孝女。”窦皇后在旁接口笑道“慎夫人之言,真是深识大体!她既声请陛下另选美妃,更是情法兼荆陛下何不准奏,做个有道明君呢?”文帝听了,呵呵大笑道“你们二位都是圣后贤妃,朕也不敢自己暴弃,硬要学那桀纣。”慎夫人不待文帝说,慌忙一面下席谢恩。一面便代文帝传旨,不但赦免淳于意之罪,而且还免缇萦入官为婢。

文帝原是一位明主,一笑了事,并不责备慎夫人擅自作主。

连这天的一席酒,也吃得分外有兴。事为薄太后所知,赞许窦后、慎妃知道大理,皇帝从善如流,更是可嘉。一个高兴,便扶了宫娥,来至席间。文帝一见母后有兴,自己今天所做之事,且有面子,慌忙扶了太后入席,奉觞称寿。薄太后入席之后,即命人取黄金二千斤,分赐窦后、慎妃二人,文帝反而没赏。

文帝笑着道“母后何故偏心,厚媳薄子,使臣儿也得点赏赐呢?”薄太后听了,也微笑答道“皇帝幸纳她们二人之谏,不然,为娘还要见罪,哪得希望赏赐?”

慎夫人接口奏道“太后也要奖许皇帝。皇帝果因不纳谏言,而妃孝女,就是太后见罪,似乎已经晚了。”薄太后听了道“此言不无理由。”

即赐文帝碧玉一方,又踢慎夫人明珠百粒。次日,文帝又诏令废去肉刑。那天诏上之语是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过为善,而道无由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文帝下诏之后,便命延臣议办。正是莫谓都中来孝女,还须宫内有贤妃。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掷棋盘太子行凶退奏折相公呕血

却说丞相张苍等奉诏之后,议定刑律,条议上闻。原来汉律规定肉刑分为三种一种谓之黠刑,就是脸上刺字;一种谓之劓刑,就是割鼻;一种谓之断左右趾刑,就是截去足趾。这三种刑罚,不论男女少壮,一经受着,身体既是残毁,还要为人类所不齿。虽欲改过自新,但是已受刑伤,无从恢复,成了终身之辱。当下所改定的是黥刑改充苦工,即城旦舂之罚;劓刑改笞三百;趾刑改笞五百。笞臀虽是不脱肉刑,究竟受刑之后,有衣遮体,不为人见,除查案才能知道外,旁人可以瞒过。

汉朝第一代皇后吕雉,即受过此刑。总而言之,一个人不犯刑罚才好。刑余之人,就是轻些,也不过百步与五十步的比较。当时这样的一改,面子上虽是文帝的仁政,其实还赖孝女缇萦那句“刑者不可复属”的一语,虽知自从改轻肉刑之后,不到两年,天下方庆文帝的圣德,宫中太子,又犯了刑章。

先是齐王刘襄,助诛诸吕,收兵回国,未几弃世。其中刘则,嗣立为王,至文帝十五年,又复病逝,后无子嗣,竟致绝封。文帝不忘前功,未忍撤消齐国。但记起贾谊的遗言,曾有国小力弱的主张,乃分齐地为六国,尽封悼惠王刘肥六子为王长子刘将闾,仍使王齐;次子刘志为济北王;三子刘贤为菑川王;四子刘雄渠为胶东王;五子刘印为胶西王;六子刘卬光为济南王。六王同日受封,悉令就镇。惟有吴王刘劓,镇守东南,历年已久,势力充足。又因既得铜山铸钱复煮海水为盐,垄断厚利,国愈富强。文帝在位,已十数年,刘濞并未入朝一次。是年遗子吴太子贤入觐,就与皇太子启,游戏相争,自取祸殃。皇太子启与吴太子贤本为再从堂兄弟,素无仇怨,那时又奉父皇之命,陪同吴太子贤游宴,自然格外谦抑。起初几日,并无事端发生。盘桓渐狎,彼此就熟不知礼起来。

一日,吴太子贤喝得大醉,要与皇太子启赌棋为乐。皇太子启原是东道主人,哪有拒客所请之理,当下摆上棋盘,二人东西向地对坐。吴太子贤入宫时候带有一位师傅,出入相随,顷刻不离左右。于是吴太子贤的师傅,站在左边,东宫侍官,站在右边。各人心理,都望自己主子占胜,虽属游玩小事,倒也忠心为主,参赞指导,不肯一丝放松。两位太子,那时也凝神注意的,各在方罫中间,各圈地点,互相争胜。皇太子启不知怎的错下一子,事后忙想翻悔改下。吴太子贤认为生死关头,哪肯通融。弄得一个要悔,一个不许的时候,吴太子贤的师傅,又是楚人,秉性强悍,自然帮着他的主子力争。还有同来的一班太监,更是没有脑筋的,大家竟将一件游戏消遣之事,当作争城夺地地大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硬说皇太子启理曲,一味顶撞,全无礼节。皇太了启究是储君,从来没有受这这般委屈,一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时迟,那时快,皇太子启,顺手提起棋盘,就向吴太子贤的脑门之上掷去。吴太子贤一时躲让不及,当下只听得“砰”的一声,吴太子贤,早已脑浆迸出,死于非命。当时吴太子贤的师傅,一见其主惨死,回国如何交代,一急之下,也不顾凶手乃是当今太子,他便大喝一声,就用那个棋盘,要想回掷皇太子启起来。幸有东宫侍从各官,拼命保护皇太子启逃进内宫,哭诉文帝。文帝爱子心切,一面命他退去,一面召入吴太子贤的师傅,温语劝慰,命他从厚棺殓,妥送回吴。

刘濞见了,又是伤痛,又是气忿,于是向文帝所派护送棺木的使臣大发雷霆道“太子虽贵,岂能杀人不偿性命?主上对他儿子,犯了人命,竟无一言,只将棺木送回,未免太不讲理!寡人不收此棺,汝等仍旧携回长安,任意埋葬便了。”使臣无法,只得真的携回。文帝闻报,无非从优埋葬了事。吴王自此心怀怨恨,渐渐不守臣节。有人密奏文帝,文帝国思此事,错在自己儿子,吴王虽然不守臣礼,但是因激使然,倒也原谅他三分。吴王因兄文帝退让不究,反而愈加跋扈。他的心理,自然想要乘机造反。幸有一位大臣阻止,方始暂时忍耐。这位大臣是谁?就是曾任中郎将的袁盎。原来袁盎为人,正直无私。

不论何人,一有错事,他就当面开发,不肯稍留情面。因此文帝恶他多事,用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把他出任陇西都尉,不久,迁为齐相,旋为吴相。照袁盎平日的脾气,一为丞相,势必与吴王刘濞冲突,何能相安至今?其中却有一层道理。

他自奉到相吴之命后,有一个侄子,名唤袁种,少年有识,手腕非常灵敏,本为袁盎平日所嘉许的。袁种便私下劝他叔父道“吴王享国已久,骄倨不可一世,不比皇帝英明,能够从善如流。

叔父遇事若去劝谏,他定恼羞成怒,叔父岂不危险?以侄之意,叔父最好百事不问,只在丞相府中休养。除了不使吴王造反之外,其余都可听之。“袁盎听了,甚以为然。相吴之后,果照袁种之言办理。吴王本在惧他老气横秋,多管闲事;及见袁盎百事不问,只居相府,诗酒消遣,倒也出于意外。君臣之间,因是融洽。迨皇太子启掷死吴太子贤的祸事发生,袁盎早已料到吴王必要乘势作乱,于是破釜沉舟地譬解一番。吴王因他近在左右,万难贸然发难。只得勉抑雄心,蹉跎下去。此事暂且搁下。单说匈奴的老上单于,自从信任中行说以来,常常派兵至边地扰乱。

其时汉室防边之计,皆照龟错条除办理总算没有甚么巨大的损失。没有几时,老上单于病死,其子军官单于即位,因感汉室仍遣翁主和亲,不愿开衅。无奈中行说再三怂恿,把中原的子女玉帛,说得天花乱坠,使他垂涎。军官单于果被说动,遂即兴兵犯塞,与汉绝交。那时已是文帝改元后的六年冬月。匈奴之兵,两路进扰一入上郡,一入云中。守边将吏慌忙举起烽火,各处并举,火光烟焰,直达甘泉宫。

文帝闻警,急命三路人马,往镇三边一路是出屯飞狐,统将系中大夫令勉;一路是出屯句注,统将系前楚相苏意;一路是出屯北地,统将系前郎中令将武。并令河内太守周亚夫,驻兵细柳;宗正刘礼,驻兵霸上;祝兹侯徐厉,驻兵棘门。文帝还不放心,亲自前往各处劳军,先至霸上,次至棘门。只见两处非但军容不整,连那统将,日已过午,犹是高卧帐中,及见文帝御驾入内,方始披衣出迎。那种慌张局促之状,甚觉可笑。文帝当场虽不见责,心里很不高兴。嗣至细柳营,尚未近前,已见营门外面,甲士森列,干戈耀目,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文帝便命先驱传报,说是车驾到来。岂知那班甲士,一齐上来阻祝先驱再三声明,那班甲士始答道”我等并非不敬天子,实因军中以统将为主。

若无统将命令,虽是天子,亦不敢违令放人。“先驱回报文帝,文帝大赞亚夫的军纪严肃,乃取出符节,命使先见亚夫。亚夫见了来使,亲自出迎,谒过文帝,首先奏道”臣曾有将令在先,军中无论何人,不得驰驱,伏望陛下将车驾缓缓入营。

文帝依奏。入内之后,又见弓张弦,马上辔,虽非御敌,悉有准备。于是正想用手去拍亚夫之肩,奖许他的当口,突然几个军士,急把兵器前来掩护主将的身体。

亚夫见了,一面挥手忙令退去,一面又奏道“这也是臣平日将令的一项,臣在军中,不论谁何,不准近臣之身。”文帝点头答道“这才称得起是位治军的真将军呢!”当下纵谈一刻,即便出营,坐在车上,回视营门,肃然如故,另有一派军威。

乃语侍臣道“像霸上、棘门两处的兵士,恐怕敌人入营,他们主将被擒,大家尚未知晓呢!”

是日文帝回到宫中,把周亚夫治军有方的好处,讲与薄太后、窦后、慎妃等人听了,当下窦皇后先说道“周亚夫虽然军令严肃,对于天子,究竟有些失仪。”

慎夫人道“皇后所言,乃是太平时代。这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那句说话,又作怎么样解释呢?”薄太后插口道“皇后的说话,乃是知礼皇妃的说话,乃是知机,二人均有道理。”说着,便想取金赐与亚夫。慎夫人道“现在边患未靖,且俟有功,再赏未迟。”薄太后又以为是。

过了几时,文帝接到边吏奏报,说是匈奴听得朝廷命亚夫为将,吓得收兵回国去了。文帝唱然道“如此,可见命将的事情,不可不慎了。”即以黄金千斤赐与亚夫,并擢为中将。

原来周亚夫就是绛侯周勃的次子。周勃二次就国,未几即逝,长子胜之袭爵。

次子亚夫,为河内太守。就任之日,闻得素增相术的老妪许负,年纪虽大,还在代人看相,以定吉凶。特将她邀到署内,令她看相。许负默视良久道“君的贵相,岂止郡守!再俟三年,还有封侯之望。八年以后,出将入相,为第一等的人臣。可惜结果不佳!亚夫道”君子卜凶不卜吉,我莫非要正国法不成。“许负摇首道”这却不至如此。“亚夫定要她说个明白。许负道”九年过得甚快,何必老妇此时哓哓呢!把欠蛐Φ溃骸毕嘁焉ǎ词鞠然泻谓粢俊靶砀禾耍绞嘉⑿Υ鸬溃骸币老嘀碧福志炊鏊馈!把欠蛱烁笮Φ溃骸贝嘶拔冶悴簧跸嘈帕耍倚窒窒鲁邢妇簦绞芎罘狻<词剐帜瓴挥溃杂行肿蛹绦歉龊罘庖猜植坏轿业纳砩稀9缛暄裕确夂蛄耍沃露鏊溃空饩驼嬲呀饬耍“许负听了,也笑答道”老妇掳相论相,故敢直言。“说着,即用手指亚夫口边道”这里有直纹入口,谓之饿死纹,法应饿死。但究竟验否,人定胜天,能够善人改相,也未可知。

“亚夫还是半信半疑。

说也奇怪,到了三年之后,胜之忽坐杀人罪,竟致夺封。

文帝因念周勃有功,亚夫得封条侯,至细柳成名,进任中尉,就职郎中,那个时候,差不多要人预政权了。又过年余,文帝忽然得病,医药罔效,竟至弥留。皇太子启,入侍榻旁。文帝嘱咐太子道“环顾盈廷诸臣,只有周亚夫缓急可待;将来若有变乱,尽可使他掌兵,毋须疑虑。”皇太子启,涕泣受命。

时为季夏六月,文帝驾崩,享年四十有六。文帝在位二十三年,总算是位守成之主,惟遗诏令天下短丧不循古礼,是他的缺点。其余行为,似无可以指摘之处。

文帝既崩,皇太子启即位,是谓景帝。尊薄氏为太皇太后,窦氏为皇太后。又命群臣,恭拟先帝庙号。当下群臣复奏,上庙号为孝文皇帝,丞相申屠嘉等又言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大于孝文皇帝,应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庙祀千秋,世世不绝。景帝依奏。

又奉文帝迫命,令臣民短丧,匆匆奉葬霸陵。是年孟冬改元,称为景帝元年。

廷尉张释之,前因景帝为太子时,与梁王共车入朝,经过司马门未曾下车,曾有劾奏情事。今见景帝即位,防他记恨,自然心中忐忑不安,便去向老隐士王生问计。

王生善治黄老之术,名盛一时,满朝公卿,多半折节与交,释之平时亦在其列。当时王生见释之问计于他,他便高举一足,笑向释之说道“我的袜线已破,尔先为我结好,再谈此事。”释之素钦其人,并不嫌他亵渎自己,真的长跪屈身,替他结袜,良久结成。王生又笑道“尔的来意尚诚,且平日极端敬我,不得不为汝想一解难之策。”释之听了大喜,问其何策。王生道“汝既惧皇帝记起旧事,不如趁他没有表示之先,自去谢罪。”释之听了,果然依他之话,入朝面向景帝请罪。景帝口头虽是叫他匆优,朕于公私二字,尚能分得清楚;其实心里不能无嫌,不到半年,便将释之外放为淮南相,另以张欧为廷尉。

张欧曾为东宫侍臣,治刑名学,甚有根蒂,素性又来得诚朴,不尚苛刻,群吏倒也悦服。

一天,景帝问张欧道“汝作廷尉。虽然为日无多,每日平均计算,可有几件案子?”张欧奏答道“十件八件,未能一定。若是太多,也只好慢慢儿鞫问,急则恐防有冤屈的事情。”景帝又问道“男女犯法,都是一律治罪的么?”张欧道“是一律的。”景帝道“朕思妇女以廉耻为重。**受笞,似乎不雅,联想免去笞刑。”张欧道“从前丞相萧何逝世,曹参继职,不改旧法,因此有萧规曹随的美誉。我朝刑律,几费经营,方有如此成绩,似乎未可轻率更改。至于陛下恐怕妇女裸责贻羞,乃是帝怀仁厚,”惟有罪者方受刑责,清白妇女,何至来到公庭?

凡到公庭受责的妇女,都是亲自招供的,即使贻羞也不能怪人。“景帝听了,虽不废去答刑,却也将应答五百的减为三百,应答三百的,减为二百。张欧断狱,又能持平,于是风闻四海,歌颂不息。

次年夏天,薄太皇太后无疾而终,葬于南陵。先是薄太后有一位侄孙女,曾经选入东宫,为景帝妃子,景帝并不钟爱。

只因太后面上,不好交代,敷衍而已。及景帝即位,不得不立她为皇后,更立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刘阔为临江王,刘余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州王,刘发为长沙王。长沙旧为吴氏封地。文帝末年,长沙王吴羌病殁,无子可传,撤除国籍,因将其地改封少子。

这且不提。单说那位晁错,他本是景帝为太子时的家令,因在文帝十五年献策称旨,授为中大夫之职。景帝即位,自然因为旧属的情感,升为内史,屡参官议,景帝事事采纳。因此之故,朝廷法令,渐渐更变,盈廷诸臣,无不侧目。丞相申屠嘉,更是嫉视,只因景帝宠眷方隆,无可如何。一天,可巧拿着晁错一样错处,正欲借此问罪,于是连夜秘密办好奏折,以便次日上朝面参。虽知晁错还要比申屠嘉占先,一听这个消息,马上夜叩宫门,入见景帝,伏地口称死罪,臣不能事奉陛下了。

景帝听了,也吃一惊,问他“何故如此?”晁错方才奏道“内史署紧靠太上皇庙,臣因出入不便,私将太上皇庙的一道短垣拆除,筑成直路。本待工程完竣,即来奏知。顷间有人密报,说道丞相屠嘉,业已办好参折,明日上朝便要将臣问斩,是以臣连夜来见陛下,未知陛下能够赦臣之罪否?”景帝听了微笑道“朕道甚么大事,汝放心回去,朕知道就是。”晁错自然大喜,谢恩回署。次日,景帝视朝,申屠嘉果然递上一折,请景帝立斩晁错,以为大不敬者戒。景帝略略一看,便把那本折子,退还申屠嘉道“此是朕命晁错如此办的,相国不要怪他擅专!”

申屠嘉碰了一个暗钉子,于是满面含羞地回至相府,不到三天,呕血而死。后有批评是晁错擅拆太庙,自然有罪。景帝偏袒倖臣,也非明主。申屠嘉身为相国,一奏不准,何妨再奏,若非谋乱等事,也只好顺君之意,以便慢慢劝谏,引君为善。

今竟一怒呕血而死,他的度量,未免太窄了。这番说话,却也讲得公平。那时景帝一见申屠嘉已死,赐谥曰“节”。便升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升晁错为御史大夫,当时就引动一个已黜之臣,上书辩冤。正是拍马不知侵太子,吹牛反去怪廷臣。

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铜山不富饿死黄头郎翠戒为媒**赤足妇

却说丞相申屠嘉既死,忽然引动一个被黜之臣,上书景帝要想辩冤。谁知此人不辩倒还罢了,这一辩,更比不辩还要不妙。此人究竟是谁呢?乃是文帝时代的一位宠臣,姓邓名通,蜀郡南安人氏。本无才识,只有水里行船,是他专长。后来遇见一个同乡,正充文帝的内监,在宫中虽无权力,推荐个把小小官儿,似乎力尚能及。当下收了邓通一份重礼,便代邓通谋到一个黄头郎的官衔——汉制御船水手,都戴黄色帽子,故有是称——邓通得了此职,倒也可谓幼学壮行,每日照例行事,他心中并不希望甚么意外升迁。岂知时运来了,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先是文帝夜得一梦,梦见自己身在空中,距离灵霄宝殿,不过数丈,正想腾身再上,不料力量不够,几乎掉下地来。那时忽见一个头戴黄帽之人,也在空中,见他无力上升,赶忙飞身近前急用双手,托着文帝双足,向上尽力一推,文帝方得升到天上。当时心感其人,俯视下面,仅见此人的一个背影,衣服下盖,似有一个极大的窟窿。正想唤他,耳边已是鸡声报晓,一惊而醒,文帝回忆梦境,历历在目,又暗忖道“这梦非常奇突,此人既来助朕,必是江山柱石之臣。但是他的面貌姓名,一无所知,叫朕何处寻觅他呢?”文帝想到这里,没有办法,只得暂且丢过一边。这天视朝之后,便在各处游玩,希望能够遇见夜梦贤臣,也未可知。游了一番,各处并无其人,后来行过渐台的当口,遥见有百十名黄头郎方在那儿打扫御船,文帝一见那班人所戴之帽,正与梦中所见的相符,不禁心中大喜。

即吩咐内监道“朕今天要点御船水手的花名,速去传旨。”

内监虽然不知其意,只得诺诺连声答应。

顷刻之间,那班水手,都已齐集一起。文帝又命未曾应点的,统统站在左边,点过的站在右边。文帝坐了临时御案,点一名,就向他们身上,由上而下地察看一名。及至全数点毕,只见帽子,虽然同是黄色,下面衣盖,都是完全无缺,并未见衣有窟窿的水手,忙问左右道“御船水手,都齐全了么?”

左右因问大众,大众答道“还有一个,现请病假,因此未到。”文帝道“速将此人召来。”等得此人扶病而至,文帝见了,命他背转身去。那人听了,大大一吓,一时没有法子,只得扑的跪下,老实奏道“臣有重病,卧在离中,匆匆应召,未曾更换衣服。”文帝不待此人辞毕,仍命起来背立。谁知不看犹可,一看他的下面衣盖,真的一个大洞,正与梦中所见,一丝不差。文帝既已觉到此人,也不多言,问过姓名,即擢为御船船监之职。这个船监,便是首领。邓通忽逢奇遇,自然喜出望外。究竟怎么有此奇遇,可怜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幸而他虽没有本事,却有拍马功夫,不到两年,已升到大中大夫之职。

朝中各臣对于邓通,倒还罢了,独有丞相申屠嘉,大不为然。一天,可巧邓通因事失仪,申屠嘉捉着把柄,立请文帝把他正法。文帝心有成见,哪里肯听。当下便向申屠嘉微微冷笑一声道“相国未免太多事了,朕知盈廷诸臣,失仪的也很多,相国单单只注意邓通一个,莫非因为朕太宠任他么?”申屠嘉听了,慌恐免冠叩首谢罪。回家之后,只得另想别法,收拾邓通。文帝背后也叮嘱邓通,以后须要遇事谨慎,不可被丞相拿着短处。邓通原是拍马人材,往后对于申屠嘉,非但不敢唐突,且去巴结。申屠嘉见他既已服软,便即罢休。

又过几时,文帝复握邓通为上大夫。那时朝中一班公卿,正在大谈相术,许负以外,尚有吴曼珠、洪承娇、广元仙、文官桓诸人,都是精于相人之术,颇有奇验。

文帝既宠邓通,也将吴曼珠召入内廷,命她替邓通看相。曼珠为霸上人,夫死守节,已有二十多年,平时以相术营生,言必有中,因而致富。

某日,建造住宅,她所用的泥木两匠,都拣面有福相的才用。

她说“有福相的匠人,宅成之后,家可大富。”后来果然营业鼎盛,每日有十斤黄金的进益。她既富有,趋之者更是若骛,连中郎将袁盎那般正直的人,也会十二分信她。她那天入宫之后,见过文帝。文帝指邓通语之道“此是新任上大夫,对朕很为尽忠,汝可将他仔细一看。”曼珠奉了圣谕,便将邓通脸上端详一番,当下摇着头奏道“邓大夫之相,实在不佳。”

文帝道“怎么不佳呢?”曼珠听了,迟疑半晌道“面有穷相,恐怕饿死。”

文帝听了,大为不悦,叱退曼珠,愤然谓邓通道“朕欲富汝,有何繁难。就是天要饿死汝身,朕也要与天争一争呢!”说完,即下一诏,竟把蜀郡的严道铜山,赐与邓通,并准他私自铸钱,等于国币。原来汉高帝开国,因嫌秦钱太重,每文约有半两,即命改铸荚钱,每文仅重一铢半,径五分,形如榆筴之式。当时民间因为钱质太轻,物价陡然奇涨,白米竟售到每石万钱。文帝乃改铸四铢钱,并除去私铸之令。

贾谊、贾山,次第上书谏阻,文帝不纳。因此吴王刘濞,觅得故鄣铜山,自由设局大铸,因而富已敌国。后来邓通也有铜山铸钱,与吴王东西对峙。当时东南多用吴钱,西北多用邓钱,吴王尚有国用开支。邓通乃是私人,入而不出,其富不言可知。

邓通既已暴富,当然感激文帝。

一天,文帝忽然病痔,溃烂不堪,脓血污秽,令人掩鼻。

每日号叫痛楚,声不绝口,医药无效,巫卜无灵。上自太后,下至妃嫔,无法可想。乃悬重赏,若能医愈文帝之痔者,富贵自择。为日既久,一无应命之人。邓通见此情形,自然双眉深锁,叹气不已。他的爱妾麻姑问他道“君已富贵至是,尚有何愁?”邓通始将文帝患痔,无法止痛之事告之。麻姑听了道“妾有一法,对于此症,平日屡试屡验,惟恐君不肯做,若是肯做,必有九分把握。”邓通听了,乐得不可开交,拉着麻姑的手问她什么法子,只要能够立时止痛,我必定替你大置钗饰。麻姑听了,笑答道“君从前为黄头郎的时候,不是应许过我百粒明珠的么?

至今尚未如约,现在又来骗我。”邓通道“我现有铜山铸钱,人称活财神,你还愁甚么?你快将法子教我要紧。”麻姑听了,尚未开言,忽双颊泛红云,羞涩之态,不可言语形容。邓通见了大奇道“你与我夫妇三年,恩爱已达极点,还有何事怕羞呢?你快快说吧。”麻姑至是,始含羞说道“妾前夫也患此症,应时痛得无法可治,妾偶然替他吮去痔上脓血。谁知真有奇效,吮的当口,非但立刻止痛,大约三四十次之后,其病霍然而愈。不过吮的时候既腥且臭,其味难闻,势必至于恶心,若恶心就不能够吮了。”邓通听了道“他是皇帝,又是我的恩人,这点事情,哪好再嫌肮脏。”说完,连夜出府入宫。当下就有内监阻止他道“邓大夫不得进入寝宫。皇后皇妃吩咐过的。”邓通发急道“我是前来医主上病的,不比别样事情,你们哪好阻我?”内监听,慌忙报了进去。慎夫人忙站至窗口问邓通道“皇上已经痛得昏间数次,邓大夫若是寻常之药,仍恐无益。”邓通隔窗奏道“娘娘且让臣进房,再当面奏。”慎夫人知道邓通素为文帝宠任之人,便让他进去。

邓通进房,看见文帝躺在御榻,真的痛得已是奄奄一息,那时也顾不得再去与后妃行礼,赶忙走至榻边,向伺候的宫女道“诸位请将万岁的被服揭开,帮同褪去下衣,我要用口吮痔。”邓通尚未说完,薄太后、窦皇后、慎夫人三个,在旁听得,连忙岔嘴道“这个法子尚未用过,或者有效,也未可知。

不过亵渎大夫,于心未免有些不安。“邓通一面客气几句,一面便去用嘴替文帝吮痔。说也奇怪,他只吮了几口,文帝已经可以熬痛。先时是闭着眼睛,侧身朝里睡的,此时知道有人用嘴吮他痔上的脓血,复用舌头舐了又舐,随吮随时止痛,不便动弹,单问慎夫人道”吮痔的是谁!按耸钡送ㄗ焐弦蛴泄ぷ鳎比徊荒茏喽浴I鞣蛉饲髦灵角埃蛭牡鬯档溃骸碧姹菹滤迸氖巧洗蠓虻送ā菹麓丝涛阈攵辔剩胰盟蓖暝偎怠!拔牡厶耍悴谎杂铩V贝送ㄋ北希牡弁醇戎棺。砩先缡椭馗海蓟刈防矗蛲舛缘送ㄑ缘溃骸蹦闳绱酥倚模芩悴桓弘薜奶岚巍?

你就在此专心办理此事,所有后妃,毋庸回避。“邓通当夜连吮数次,文帝自然欢喜,复问邓通道”你说,何人对朕最为亲爱?“邓通道”父子天性,臣想最亲爱陛下的人,自然是皇太子了。“文帝听了,尚未答言。可巧太子启进来问疾,文帝便命太子候在榻前。过了一阵,痔上的脓血,又长出来了,文帝就命太子替他吮痔。太子起初嫌憎肮脏,不肯应命,后见窦后暗暗示以眼色,只得跪在榻前,嘴对文帝肛门,去吮痔上脓血。只吮了一口,马上一个恶心,呕吐起来。

文帝见了,面上已现怒色。慎夫人知趣,忙借故使太子退出。

太子出去,悄悄立派内监探听吮痔之事,是由何人作源。内监探明回报,太子记在心上。后来即位,首先就把邓通革职,并且追夺铜山。邓通不知景帝怪他吮痔献媚,把他革职,反疑申屠嘉与他作对。平常每向朋从吹牛,他说只要丞相一走,他就有复职希望。故而一见申屠嘉逝世,马上上书辩冤,还想做官。

景帝本来恨他,不去问他死罪,还是看在先帝面上,及见他不知悔过,竟敢上书渎奏,于是把他拘入狱中。审讯时候,邓通始知有人告他私铸铜钱。邓通虽是极口呼冤,问官仰承上意,将他的家产,统统充公,仅剩了妻妾三个光身。一位面团团的富翁,一旦竟和乞丐一样。还是馆陶公主,记着文帝遗言,不使邓通饿死,略为周济。谁知又为内监尽入私囊,邓通分文不能到手,后来真的饿死街上,应了曼珠之言。

那时朝中最有权力的,自然就是晁错。一天暗暗上了一本密奏,请削诸王封地,并以吴王刘濞为先。景帝平日念念不忘的就是此事,今见晁错此奏,正中下怀,即命延臣议削吴地。

吴王刘濞闻知其事,乃谓群臣道“皇帝当年打死寡人之子,寡人正想报仇,他既前来寻事,寡人只好先发制人了。”于是联络胶西王刘卬.刘卬又纠合齐、菑川、胶东、济南诸国,刘濞又自去纠合楚、赵、闽越、东越诸国,一共起事。当时诸侯共有二十二国,与刘濞共图发难的不过七国,哪里是地广兵多天子的对手?景帝便命周亚夫为将。亚夫原是将才,昔日已为文帝所许,率兵出伐。不到三月,果然吴王刘濞兵粮不足,一战死之。其余六国,也是景帝另派之将所平。景帝既平乱事,理应重赏晁错才是,谁知景帝怪他存心太毒,清王之反,说是他激变的,一道密旨,竟将晁错腰斩。晁错自命博学多才,死得这般可惨,一半是他聪明误用,一半是景帝残忍不仁,两有不是,不必说它。

是年,景帝立其子刘荣为皇太子。刘荣本是景帝爱妃粟氏所出,年虽幼稚,因母得宠,遂为储君,当时的人,都称他为栗太子。其母栗氏,一见其子已作东宫,遂暗中设法,想将皇后薄氏挤去,使得自己正位中宫。薄皇后既是无出,又为景帝所不喜,不过看太皇太后薄氏面上,权立为后,原是一个傀儡。

一经栗氏倾轧,怎能保住位置?挨到景帝六年,薄后果然被废。

当时宫中诸嫔,总以为继位正宫的人,必是栗氏。岂知事有不然,原来景帝的妃嫔,除了粟氏之外,最受宠的还有一对姊妹花,王氏姝儿、樱儿二人。二人之母,名叫臧儿,为故燕王臧茶的孙女,嫁与同乡王仲为妻,生下一子二女子名王信,长女名娡。小字妹儿,次女名息姁,小字樱儿。不久,王仲病殁,臧儿不安于室,攀了子女,转燕长陵田家,复生二子长名田蚡,幼名四胜。姝儿长成,嫁与金王孙为妇,亦生一女,名唤帐钩。臧儿平日最喜算命,每逢算命,无不说她生有贵女。

一天姝儿归宁,可巧有一位名相士,名叫姚翁的,为同邑某富翁聘至。臧儿因与富翁的仆妇为友,辗转设法,始将姚翁请到她的家里。姚翁一见姝儿,大惊失色道“此地怎有这位贵人,将来必作皇后,且生帝子。”续相樱儿,亦是贵相,不过不及乃姊。当下臧儿听了,暗想“姝儿已嫁平民,怎会去做皇后,难道金婿将来要做皇帝不成?本朝高祖,虽是亭长出身,后来竟有天下。可是金婿貌既不扬,才又不展,如何能够发迹。”

臧儿想了半天,明白转来,方才晓得姚翁无非为骗金钱,信口雌黄而已,于是便将这事丢开。姝儿在家住了几天,依然满心欢悦。回到夫家,忙对其夫金王孙笑说道“我在娘家,有一位姚翁,乃是当今的名相士。他说我是皇后之命,异日还要生出帝子呢!”金王孙本是一介平民,人又忠厚,听了他妻之言,吓得慌忙双手掩了耳朵道“我的脑袋,尚想留着吃饭,我劝你切莫乱说,造反的事情,不是玩的。”姝儿被她丈夫这般一说,一团高兴,也只得付诸流水。她虽然打断作后思想,可是她却生得貌可羞花,才堪咏絮。每日揽镜自照,未免懊悔所适非人。有一天,姝儿赤了双足,方在田间下秧,忽来一个无赖之子,调戏她道“我听见人说,金嫂是位皇后之命,今天还在这里撩起雪白大腿,赤足种田,如何能够为后?不如嫁我为妻,定能达到目的。”姝儿明知此人调戏自己,故意问他道“难道你会做皇帝不成?”无赖子听了,轻轻地答道“我想前去作盗,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皇帝就是做不成,平头王总做定了的。”姝儿见他满口胡言,俯首工作,不去睬他。

无赖子没有意思,即在身边,摸出一只翡翠戒指,朝妹儿脸上一扬道“你看此戒的翠色好么?你若中意,可以奉赠。”姝儿本是赤穷人家,妇女又以珠翠为性命的,一见此戒,翠色可爱,顿时换了一副笑容答道“你肯见赠,我当以自织的细布相报。”

无赖子听了,便将姝儿诱至荒冢旁边,并坐谈天道“此戒足值百金,本来非我所有,前日邑中某富翁做寿,我去磕头,无意之中拾得的。”姝儿一听此戒价值昂贵,心里更加艳羡道“你说赠我,我怕你有些舍不得罢!”无赖子答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我是有心赠你的。”说着,真的把那只戒指递到姝儿手内。姝儿平生从未戴过这种贵重东西,一时接到手内,便情不自禁地向无赖子嫣然报以一笑。

无赖子就在此时,趁她一个不防,一把拥入怀中,**起来。姝儿力不能抗,叫喊出来,更是害臊,心中几个念头一转,早已**与这个无赖子了。次日,邑中小儿,便起了一种歌谣道“一只翠戒易匹布,荒冢之旁委屈赤足妇,皇后匆自误!”姝儿听了,羞得躲在家中,不敢再往田间工作。好在那只戎子,却也价值不贷,以之遮羞,还算值得。过了几时,事为金王孙所知,责她不知廉耻。本想将她休回娘家,后又爱她美貌,不能割爱,模糊了事。姝儿虽为其夫所容,却被邻人讪笑,正是无以自解的时候,邑中忽然到了几位过路的内监。姝儿探知其事,急急归宁,去与臧儿商酌。正是生成虽有中官相,发迹还为内监恩。

不知姝儿与其母,究竟所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万劫仙姑宥赦左道再醮民妇正位中宫

三椽草屋,斜日沉沉;一带溪流,凉泉汨汨。满树蝉声,借薰风以入耳;半窗水影,摇翠竹而清心。鸡声犬吠,村里人家;鼎沸烟香,画中佛像。却说此时一位半老徐娘,方在喃喃念经,旁立一个标致**,正在与之耳语。这位徐娘,就是臧儿。她见姝儿忽又归宁,免不得看她总是一位后相,满心欢喜的,用手一指,叫她稍歇。因为自己口里正在念经,无暇说话。

谁知姝儿已等不及,急把嘴巴凑在她娘耳边,嘁嘁喳喳地说了一会。臧儿尚未听完,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也顾不得打断念经是罪过的,即拦断她女儿的话头道“我儿这个法子,妙极无疆,倘能如愿,恐怕你真是皇后希望。只是我们娘儿两个,衣衫褴褛,穷相逼人,如何能够见得着那几位过路的公公呢?”

姝儿微笑道“事在人为,即不成功,也没什么坏处。”臧儿听了,就命次女樱儿看守门户,自己同了姝儿一径来至邑中。

打听得那几位过路公公,住在邑宰衙内,于是大着胆子,走近门前。臧儿此刻只好暂屈身份,充作候补皇后的仆妇,向一个差役问道“请问大师,我们王姝儿小姐,有话面禀此地住的公公,可否求为传达?”那班差役,话未听完,便鼓起一双牯牛般的眼珠,朝着臧儿大喝道“你这老乞婆,还不替我快快滚开!你知道此地是什么所在?”臧儿吓得连连倒退几步,正想再去央求那班如狼似虎的差役,不防身后,忽又走来一个差役,不问三七二一的,从后面双手齐下,卟的卟的,左右开弓的,把臧儿打上几个耳光。可怜臧儿被打,还不敢喊痛,慌忙掩了双颊,逃至姝儿面前,方始呜咽着埋怨姝儿道“都是你要做甚么断命黄猴不黄猴,为娘被他们打得已经变为青猴了。”姝儿听了,急把她娘掩面的双手,拿了下来一看,果是双颊青肿,眼泪鼻涕,挂满一脸。只得一面安慰她娘几句,叫她站着莫动。一面亲自出马,走近一位差役面前,万福了几万福道“有劳大师,替我传报进去,说是民女王娡,小字姝儿的,要想求见监公公。”那个差役,一见姝儿长得宛如天仙化人一般,便嬉皮笑脸地答道“你这个女子,要见公公作甚?这里的几位公公,乃是过路客官,前往洛阳一带,选取美貌民女去的。此地并不开选,我们怎敢进去冒昧?”姝儿一听此地并不开选,未免大失所望。一想这位差役,倒还和气,我何妨再拜托拜托他看。因又问那个差役道“我明知此地不开选秀女,不过想见他们,另有说话面禀。”那个差役听了,也现出爱莫能助的样子道“并非不肯帮姑娘的忙,委实不便进去传报。”

姝儿听了,正拟再恳,忽听铃声琅琅,外面奔来一匹高头大马,上面骑着一位内监。停下之后,一面正在下马,一面把眼睛盯了她的面庞在看。姝儿此时福至心灵,也不待差役传报,慌忙迎了上去,扑的跪在那位内监面前道“民女王娡,想求公公带往都中,得为所选秀女们,烧茶煮饭,也是甘心。”那位内监,本已喜她美貌,至于姝儿并非**,内监原是门外汉,自然不知。当下便点点头道“此地虽不开选,掩就破个例儿,将你收下便了。”说着,把手一挥,当下自有内监的卫士,将姝儿引进里面去了。

臧儿一个人遵她女命,站着不动。站了半天,未见她的女儿出来,想去探听呢,怕吃耳光,不敢前去。不去探听呢,究竟她的女儿何处去了,怎能放心。她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忽听得有几个闲人,聚在那儿私相议论道“这件事情,真是稀奇,选取秀女,必须**,此是老例;今天所选的那个王姝,她明是嫁了姓金的了,且已生有女儿,一个破货怎的选作秀女,这不是一件破无荒的笑话么!”臧儿听毕这番议论,喜得心痒难搔,便自言自语道“我佛有灵,也不枉我平时虔心供奉,现在果然保佑我女选作秀女,我想无论如何,总比嫁在金家好些。”她想完之后,连尊脸上的肿痛,也忘记了。回家之后,即把她的女婿叫来,老实告知,姝儿已经选为秀女。当下金王孙听了,自然不肯甘休。臧儿只给他一个阴乾。金王孙没法,只得去向县里告状。县官见他告的虽是岳母臧儿,其实告的是内监,甚至若是选中,被告便是皇帝,这个状子,如何准得?自然一批二驳,不准不准。金王孙既告状不准,气得不再娶妇,带了他的女儿金帐钩,仍旧做他的庄稼度日,往后再提。

单说姝儿那天进署之后,就有宫人接待。次日,跟着那班内监,径至洛阳。未到半月,已经选了四五百名,额既满足,出示停眩当下自有洛阳官吏,贡献秀女们的衣穿。那时正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单衣薄裳,容易置办,办齐之后,内监便率领这几百名秀女入都。一天行至栎阳城外,早有办差官吏,预备寓所。姝儿因为天气燥热,白天赶路的时候,数人一车,很是挤轧,满身香汗,湿透衣襟,所以一到寓所,想去洗澡。又因人众盆少,一时轮不到自己,偶然看见后面有个石池,水色清游,深不及膝,只要把腰门一关,甚是幽静,她便卸去上下衣裳,露出羊脂白玉的身体。

正在洗得适意的当口,忽听空际,有人唤她名字,疾忙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妙龄仙女。她因身无寸缕,恐怕亵渎上仙,一时不及揩抹,急急穿好衣裤。那位仙女,已经踏云而下。姝儿伏地叩首,口称“上仙呼唤凡女名字,有何仙谕吩咐?”

只听得那位仙女道“我乃万劫仙姑是也。顷在仙洞打坐,一时心血来潮,知你有难,因此前来救护。”姝儿听了,连连磕着响头道“上仙如此垂怜凡女,凡女异日稍有发迹,必定建造庙宇,装修金身,不敢言报。”万劫仙姑道“这倒不必,你可回房,毋庸害怕,孽畜如来缠扰,叫它永不超生。”仙姑说完这活,忽又不见。姝儿望空复又拜了几拜,急回她的那间房内,燃灯静坐,不敢睡熟。直到三更,并无动静,她想天上仙姑,何至说谎,料定不久必有变异。因有仙姑保护,故不害怕。又过许久,觉得身子有些疲倦,正想和衣而卧的当口,忽见万劫仙姑,又站在她的面前道“你且安睡,我在外床,略一打坐。”姝儿听了,不敢违命。自向里床睡下,留出外床,只见仙姑盘膝而坐,闭目无声。

谁知就在此时,姝儿陡觉一阵异香,钻入她的鼻中,她的心里,忽会淫荡起来。

正在不能自制的时候,不知怎的一来,那位仙姑已经化作一位美貌仙童,前来引诱姝儿。姝儿也不拒绝,正思接受那位仙童要求的事情,突然听得一个青天霹雳。

那个仙童,忽又变为一个虬髯道人,又见那个道人,顿时吓得缩做一团,跪在床前,高举双手,向空中不迭地乱拜,口里跟着连叫“仙姑饶命!可怜小道修炼千年,也非容易,从此洗心涤虑,改邪归正便了!”姝儿此时弄得莫明其妙,还疑是梦中,急急抬头朝窗外一看,只见万劫仙姑,坐在檐际,一脸怒色,对着那个道人。姝儿一见仙姑已在发怒,想起方才自己大不应该,要去接受仙童的要求,不耻之状,定为仙姑所知,倘然责备起来,实在没有面子。谁知她的念头尚未转完,又见那个道人转来求她道“小道不应妄想非分,致犯天谴,好在皇后未曾被污,务请替我求求仙姑,赦了我罪!”姝儿倒也心软,真的替那道人力向仙姑求情。仙姑居然未能免俗,看在候补皇后面上,竟将道人赦了。那个道人,一听仙姑说出一个赦字,慌忙大磕其头之后,倏的不见。姝儿正想去问仙姑,那个道人,究竟是妖是人的当口,忽见空中飞下一张似乎有字之纸。再看仙姑,亦失所在。急把那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该道修炼千年,虽是左道旁门,将受天职,只因良心不正,辄以坏人名节为事。今日原思犯尔,俾得异日要挟求封,尔亦不正,几被所诱。嗣后力宜向善,尚有大福,勉之!

姝儿阅毕,不禁愧感交并。忙又望空叩谢。一个人睡在床上,重将那纸看了又看,看到大福二字,芳心得意,不可言状。

直至鸡唱三次,方始沉沉睡去。没有多时,宫人已来唤她起身上路。姝儿察看宫人情形,夜间之事似乎未知,她也严守秘密,不敢招遥不日到了都中,那时文帝尚未升遐,景帝还是太子时代,妹儿却被拨入东宫服役。也是她的福运已至,一晚,她去替太子筛茶,筛罢之后,正拟退出,忽见太子极注意地朝她看了几眼。她一个不防,也会红云满靥,羞得香汗淋漓起来。少顷,她渐渐地定了神,就在肚内暗忖道“我的丢了丈夫,离了女儿,自愿应选,来至深宫,无非想应那位姚翁之话;此刻太子既在痴痴地看我,未必没有意思,我何不献媚上去。这件事情,乃是我王姝儿的生死关头,错过几会,悔已迟了呢。”她这般地想罢之后,于是就把她的那一双勾人眼波,尽向太子的脸上,一瞄一瞄地递了过去。一则也是她的福命,二则也是她长得太美,三则刚刚碰见太子是位色中饿鬼,四则宫人虽多,那个敢去引诱太子,若被太后、皇后等查出,非但性命难保,还要族诛。姝儿初进宫来,不知就里,居然被她胆大妄为,如了心愿。

姚翁之言,真是有些道理。

当下太子忽见姝儿含情脉脉,送媚殷殷,心里一动,便还报了她一笑,跟着问她道“汝是哪里人氏?何日进宫?怎的我从前没有见你?”姝儿听了,尚未答言,先把眼睛,向四处一望。太子已知其意,又对她说道“我的宫中没有闲人,汝胆大些说就是了。”姝儿听了,站近一步,却又低着头,轻轻地说道“奴婢槐里人氏,母亲王氏,早已寡居。因为家寒,自愿应选入宫服役,拨到此间,尚未旬日。

奴婢原是一个村姑,未知宫仪,进宫之后,心惊胆战,生怕贻误,尚求太子格外加恩!”太子听毕,见她言语玲珑,痴憨可爱,便将她一把抱到怀中,勾着她的粉项,与之**起来。姝儿本是老吃老做,自然拿出全副本领,一阵鬼混,太子早入她的**阵中。太子一看左右无人,就想以东宫作阳台,以楚襄自居了。姝儿一见太子入彀,反因不是**,害怕起来,不敢答应。太子从未遭人拒绝过的,此时弄得不懂,再三问她,姝儿只是低首含羞不语。

太子情急万分,没有法子,只好央求姝儿。姝儿至是,方始说出不是**。太子听了笑道“这有何碍!”于是春风一度,已结珠胎,十月临盆,生下一女。姝儿既为太子宠爱,宫中的人,便改口称她为王美人。

姝儿又为希宠起见,说起家中还有一妹,也请太子加恩。

太子听了,急令官监,多带金珠,前往臧儿家中聘选次女樱儿。

臧儿自然满口答应。樱儿听见乃姊享受荣华富贵,念蒙姊姊不忘同胞,前来聘选,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欢喜。臧儿嘱咐数语,便命樱儿随了宫监入都。进宫之后,太子见樱儿之貌,虽逊乃姊,因是**,却也高兴。当夜设上盛筵,命这一对姊妹花,左右侍坐,陪她喝酒。酒酣兴至,情不自禁。姝儿知趣,私与太子咬上几句耳朵,戏乞谢礼。太子笑着推她出房道“决不忘记冰人,快快自去安睡。”姝儿听了,方始含笑退出。是夜太子与樱儿颠鸾倒凤之事,毋须细叙。次年樱儿养下一男,取名为越,就是将来的广川王。姝儿一见其妹得子,哪肯甘休,不久腹中又已有孕,谁知生下地来,仍是弄瓦,不是弄璋,害得姝儿哭了几天。太子宽洪大量,连连自认办理不周,说道“要使姝儿三次怀胎,定是男子。”姝儿倒也信以为真。岂知生了下来,又是女的。

直至景帝既位的那一年,一天晚上,景帝梦见一只赤彘,从天而降,云雾迷离,直人崇芳阁中。次晨醒来,尚见阁上青云环绕,俨然一条龙形,急召相士姚翁人问。

姚翁笑道“此梦大吉,必有奇胎,异日当为汉朝盛世之主。”景帝大喜,索性问姚翁道“朕宫中后妃甚多,应在何人身上,君能预知否?”姚翁道“臣不敢悬揣,若出后妃一见,亦能知之。”景帝即将后妃统统召至。姚翁一见姝儿,慌忙跪下贺喜道“王美人尚记得臣昔年的说话么?”姝儿听了,笑容可掬地答道“君的相术,真是奇验。”一面以黄金百斤,赐与姚翁。一面将从前看相之事,一句不瞒的,奏知景帝。景帝听毕,甚为惊骇,也赐姚翁千金。姚翁道“陛下皇子虽多,似皆不及王美人第四胎的男胎有福。”当夜景帝就梦见一位神女,手捧一轮红日,赠与王美人。景帝醒来,即将此梦告知王美人。谁知王美人同时也得一梦,正与景帝之梦相同。二人互相言罢,各自称奇不迭。王美人即于这夜,又与景帝交欢,一索而得。次年七夕佳朝,王美人果然生下一子,声音宏亮,确是英物。景帝是夜又梦见高祖吩咐他,王美人所生之子,应名为彘。景帝醒后,即取王美人新生之子为彘。嗣因彘字取名,究属难听,乃改名为彻。说也奇怪,王美人自从生彻以后,竟不再孕。妹子樱儿又连生三男,除长男越外,二三四三子,取名为寄、为乘、为舜,后皆封王。这且不提。

且说王美人生彻的时候,景帝早奉薄太皇太后之命,已娶薄氏的内侄孙女为后。

宫中妃嫔,虽然不知其数,都非王美人的情敌。独有栗妃,貌既美丽,生子又多,景帝一时为其所惑,私下答应,将来必立其子荣为皇太子。嗣因王美人之子彻,生时即有许多瑞兆相应,景帝又想毁约,立彻为皇太子。于是迁延了两三年之久,尚难决定。后来禁不住栗妃屡屡絮聒,又思立幼废长,到底非是,决计立荣,并封彻为胶东王,以安王美人之心。那时馆陶长公主嫖,为景帝胞妹,已嫁堂邑侯陈午为妻,生有一女,名叫阿娇。因见荣已立为太子,思将阿娇配与太子,异日即是皇后。

讵知栗妃当面拒绝,长公主这一气,非同小可。王美人闻知其事,忙去竭力劝慰长公主。长公主恨恨地道“彼既不识抬举,我将阿娇配与彻儿,也是一样。”王美人听了,自然暗喜,但嘴上谦逊道“犬子不是太子,怎敢有屈阿娇?”长公主道“这倒不然,废立常事,且看我的手段如何。”王美人急将此事告知景帝,景帝因为阿娇长彻数岁,似乎不合。王美人又将长公主请至,想她去向景帝求亲。那时彻适立景帝之侧,长公主戏指宫娥问彻道“此等人为汝作妇,可合意否?”彻皆摇头不愿。长公主又指阿娇问彻道“她呢?”彻听了笑答道“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此言一出,非但长公主、王美人听了笑不可抑,连景帝也笑骂道“痴儿太老脸了!”当下就命王美人,以头上的金钗,赐与阿娇,算是定婚。王美人既已结了这位有力的亲母,没有几时,景帝竟将荣废去,改立彻为皇太子。栗妃一得这个消息,那还了得,便像母夜叉的一般,日与景帝拼命。景帝本是一位吃软不吃硬的君王,一怒之下,一面立把栗妃打落冷宫,一面既立王美人为后。可怜栗妃费了好几年的心血,方将薄后挤去,岂知后位不能到手,反将宠爱二字断送。

正是宫帏更比民家险,党羽原须自己寻。

不知栗妃身居冷宫,是死是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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