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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话 再见剑太郎

() 杭州，西湖。
秋天的湖边已经泛起阵阵的凉意，秋风把湖水的寒气卷到半空中，扑到人们的身上。

所以湖边的人很少，冷风不仅带来寒意，也吹走了堤岸两边柳树上枝条原本萌出的翠叶，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条如同缰绳一般的垂柳残枝慵懒地悬挂于树上。

湖中的船楫亦很少，大多都停靠在岸边，不过仍然还是有一只小舟，停驻于湖心。

小舟上立着两个rì本武士。一个身形魁梧，眉目之间充满着沧桑之感，两手抱胸，站于舟首，湖风吹动着他那宽大的袍子，呼呼作响，鼓起了两个大包。另一个则身形清瘦，眉目之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他正站立于另一个武士的身后。

过了许久，船首的武士说道：“天开始变冷了。”

他身后的武士亦应道：“马上又要到冬天了。”

那船首的武士回头，对着身后的武士缓缓说道：“剑太郎，你真的决定回rì本吗？”

那身形清瘦的武士，正是绯村剑太郎。在上海遭遇李兰生的暗杀后，他早已是心灰意冷，回到了杭州。

而现在陪着他的，就是柳生千兵卫。

剑太郎点头。“留在中国，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我的刀没有办法再杀人了。”

柳生千兵卫沉凝了一会，说道：“离开也好，在中国这个四处都充满着暴风雨的汪洋大海之中，交杂着太多的势力，他们就像一支支骁勇的舰队，在动荡汪洋之中争逐，随时都有覆倾的可能。”

剑太郎赞同柳生的话：“没想到我才来到这里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自己最不想经历的事情。自己的心志不坚，看来我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武士呢。”

柳生则说道：“剑太郎，不要轻易地否定你自己。只不知你这次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剑太郎其实根本就没有仔细地去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说道：“打算么，我没有什么打算，做一个浪人，或许就在自己的故乡四处漂泊一段时间，欣赏一下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去欣赏过的自己生活的地方。”

柳生叹道：“那也是一种比较令人向往的生活姿态。有的时候我也很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呢。可惜迟在咫尺，却只能遥首相望。”

剑太郎问道：“怎么？已经三年了，天皇那边仍然不准你回去？”

柳生说道：“天皇倒是派人过来找过我几次，可是自从二二六事变之后，整个zhèng fǔ已经被军部完全控制，虽然那年我说是以大使的身份被派遣来到中国，其实暗地里是被军方驱逐的，如今中国战争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军方倒是希望我回去，省得我在这边会添乱，不过我并没有接受，现在时机不对，如果我现在回去了，必然会受到军方的严密监视，处处受制。恐怕就更难有所作为了。”

剑太郎说道：“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这么多的矛盾……”

柳生说道：“你不觉得自从二二六兵变之后，军方的态度就急转而下，强硬了很多？突然之间发动中rì战争，企图以小吞大。以至于受到战争所累，将我们整个rì本民族全部都拖入到灾难之中。”

剑太郎说道：“兵变发生的那天，我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六rì，以皇道派青年军官率领的近卫步兵第三联队为中心的一千五百名rì本军人袭击首相官邸，杀害了内大臣斋藤实、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和大藏大臣高桥是清，重伤天皇侍从长铃木贯太郎，之后又占据永田町一带达四天之久，这些人名义上是为了‘尊皇讨jiān’，实行‘昭和维新’，实际上起事的缘由却是皇道派与统制派之间、部队军官与幕僚军官的长期倾轧，以至最终反目，当时香田清贞大尉也曾经找过我，希望借我的刀去实现他们所谓的伟大变革，不过当时我就拒绝了。没想到当晚他们就展开行动。”

“昭和维新chūn之空，正义集结大丈夫，胸中已足百万兵，飘散万朵之樱花。”柳生吟道。“我从来就不赞同他们所谓昭和维新的变革，那只是一场把rì本从明治维新的伟大中兴之中重新拖入深潭的运动，如果说明治维新是一场大义的话，那昭和维新就是污名。”

剑太郎叹道：“香田清贞确实是一个非常热血的青年，可惜太过于血气方刚，如果那天我能劝住他的话……”

柳生打断了剑太郎的话，说道：“劝？你能劝得了他，又能劝得过别人么？而且那次皇道派发动政变时所积极追求的军事dú cái的目标，最后在政变失败后，仍然不是由广田弘毅这个家伙组建的新内阁所实现。所以…我怀疑在这个事件的背后，恐怕另有他人在cāo控着，为的是实现以军队来控制整个国家的目地，他们就是要借皇道派的手，来铲除一些不必要的障碍，同时催化整个计划的时间进程。”

剑太郎大吃一惊，他从未想到过这么深远，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寒意，不由问道：“你说的另有他人，又是指谁？”

柳生说道：“是北一辉。”

剑太郎很是奇怪，问道：“北一辉？兵变确实是受到他的理念的影响和鼓吹。不过在兵变失败后的次年，他不是已经被zhèng fǔ所杀了么。”

柳生说道：“恐怕他的死亡只是一种假象，或者说是回复到他原来的真实身份罢了。当时我也不曾多想，可是事后细细回忆起来，以他一个小小的文人，又怎么会掀起如此大的波澜？一九一一年，北一辉来到中国，在中国，他写出了一本《rì本改造案原理大纲》，立志要改变整个rì本国家，而从一九一九年开始，他的理论就开始在rì本军官中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开始得到广泛支持。其实早在兵变发事之前，这个人突然冒出，让我早就对他产生了注意，而且我也一直不断地派人追查他的身份，可惜，此人滴水不露，毫无收获。不过在一九二一年的时候，那年的九月二十八rì，朝rì平吾刺杀了rì本四大财阀之一的安田财阀首脑善次郎，而他在自杀后写的遗书中，提到了对于北一辉思想的崇敬和膜拜，十一月二十四rì，rì本原敬首相被暗杀，凶手中冈良一又是一个受到北一辉影响的男人。在这两件事情的背后，我都发现一个奇怪的人的身影。”

剑太郎问道：“那是谁？是北一辉吗？”

柳生答道：“不，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我发现的人是八意思兼神。”

剑太郎顿时为之动容，失声颤道：“你…你说什么，思兼神不是rì本古事纪中才有记载的神祗吗？”

柳生说道：“的确，一开始我也难以相信，可是如果真的是他的话，这里面很多的事情就又能解释清楚了。八意思兼神，号称智慧之神，他拥有无穷的心智，最擅长的就是控制人的思想。如果是他暗中cāo纵的话，就不难想像为什么北一辉的思想可以传播地如此之快。”

柳生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我还是不能确定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所以我又去了一次里高野的野奥之院拜访空灵大师。得到的却是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那就是天津神的神祗们已经全部出动。”

剑太郎听到此处，已是一身冷汗。

柳生继续说了下去。“明治维新之后，一个现代化的开明国家迅速崛起，这对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的天津神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控制力度越来越弱。所以他们便坐立不住，必须站出来做点什么，一九一零年的那场以暗黑大将军为首的最后的幕府残存势力的动乱，想必你也应该知道。那场动乱正是天津神挑起的。”

说到暗黑大将军，剑太郎不禁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可是，时代的cháo流终究是无法逆转的，天津神众们自然也明白什么叫做大势所趋，所以在幕府最后的挣扎失败后，他们开始打算渗透到现在的军政之中寻找新的时机。北一辉被枪决之后，我特定去查看了他的尸体。”

剑太郎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发现？”

柳生说道：“当我赶到的时候，尸体的面部已经模糊而不可分辩，显然是有人特意为之，虽然身形与北一辉很像，但是在我看来，他并不是真的北一辉。”

剑太郎奇道：“那他既然不是北一辉的话，又是谁呢？”

柳生说道：“不知，他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也许只是一个替罪羊罢了。而在我去查探尸体以后不久，我就被天皇下令以任杭州领事的名义被派遣到中国，名为派遣，实际上大概是有人不想我干预太多，就把我从皇室的身边支开。天皇的命令，我不得不服从。不过尽管这样，我仍然调查了一下北一辉在中国的时候的一些行踪和情况，包括与他所接触过的人的询问。另外再结合为什么八意思兼神会相助北一辉，基本上我已经能确认他的真实身份。”

“那……他到底是谁？”剑太郎问道。

“伊邪那岐。”柳生的话语一出，剑太郎已经是脸sè苍白。

“他不是rì本古事纪中的神之父神吗？如果这样的话……那你所调查的一切，在他的眼前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是他，可是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是大神，他的怒火可以毁灭整个国家。”

“不，你错了，意义还是有的。在中国的时候，我接触到不少的yīn阳之术，而这些术法的话用来对抗天津神倒是非常不错的。而且他们自视过高，往往认为人类渺小，但是早就时过境迁了，在以前的中国，为了对抗妖魔曾经涌现出不少的除妖师。所以我也暗中联络了不少里高野的僧侣，逐步发展自己的势力，另外在zhèng fǔ中也有不少人并不支持现在以军队控制国家的做法，而且除了天津神以外，在rì本还有不少其它的神衹和外来神，这些神衹一向受到天津神的挤压，早就怀恨在心，如果能争取到他们的加入，我们势必如虎添翼。所以现在，我们只要静候时机就可以了。”

“时机？你是指什么样的时机呢？”剑太郎问道。

柳生说道：“天津神的胃口将会越来越大，伊邪那岐借着北一辉的身份几次前来中国，其实就是进行考察，曾经在中国生存的神衹在几百年前，全部离开了这片神州大地，对我们rì本的神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一片空无一人的沃土，他们渴望更大的空间，来塞满他们的野心，但是正所谓物极必反，用中国的古话就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太过小看中国，就算是中国没有了神仙，仍然还是有不少深隐于世的奇人异士，恐怕随着战事不断扩大，这些人必将破茧而出，揭起反抗他们的大旗，他们的努力终将会导致天津神众必然的灭亡。另外，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伊邪那岐大概已经派遣了天津神众的主力前赴中国，期望能尽快结束战争。所以对我们来说，做好一切应备，一旦我所预料的败局到来之时，我们就可以反扑了。这是为了整个rì本的未来，至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为了天皇陛下。”

“剑太郎，其实这次我找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消沉下去，在中国的时候，你已经目睹到现在我们rì本人的军队正在进行着一场什么样的战争，总有一天，rì本将因为这场无谓的战争而迎来最黑暗的时刻，那个时候能够重新振兴rì本的也只有我们了，所以今天我和你说这些事情，就是想你能够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你知道我目前无法回国，行动不便，所以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够替我去联络散落在各处的反对天津神的势力，把他们凝聚在一起。让这点星星之火，永远不要熄灭，总有一天可以将它烧遍整个平原。”

剑太郎听了柳生的话，心中感慨万千，的确，他的心已经死了。可是柳生说的事情如此重大，岂不令他感到又冉冉升起一团炙热的火焰。

剑太郎说道：“如此重要的任务，你又怎么能够放心地交到我的手里？”

柳生笑道：“因为我相信你，第一、我们是朋友。从你第一次进入我的家门开始，我就知道你绝对是那种可以肝胆相照的兄弟。第二、你虽然是杀手，但是你也是一个真正的武士，所以你绝不会背叛你的承诺。”

剑太郎也笑了：“你说的对，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涉身世外呢？想当年，我可是与暗黑大将军有过一次交手，一直都没有机会能够向他复仇呢。”

剑太郎离开杭州的时候，由柳生千兵卫亲自送上了开往rì本的渡轮。剑太郎与柳生依依惜别，心想不知何rì再见，他的手里，握着一份柳生千兵卫交给他的反抗者的名单。而到了rì本以后，对他来说，将会是比在中国更为难辛的道路，可是剑太郎此时却是全然不畏，他明白，如果是为了大义而战，那么他心中的yīn霾就会一扫而空。

他向着柳生挥手示别，不经意间，仿佛看到在柳生的身傍有一个酷似冯心梅的女子同样也在向他挥着手。

是冯心梅吗？剑太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晴，他使劲地用手揉了又揉，当他睁开眼再次远眺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不过或许她的灵魂真的在注目着自己呢？冯心梅，你放心，我此去，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国家，亦是为了我的国家，如果你在天上的话，想必一定也会接受我的赎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