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爱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14章 日月星辰

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真的在数星星。好一会儿后，姒清道：“知道吗？我见过你阿父。”
崇明没有动，只是道：“你想说什么？勾起我兴趣之后，简单说几句他如何如何勇猛，就完了？”这月余时间，崇明向姒清问过几次踞冲的消息，却只得到一些敷衍大概的回答，这女人最喜欢的就是在别人心底搔痒痒，却又不给个痛快，永远吊着对方的胃口，让对方yù罢不能。崇明知道这是她掌控yù望极强的表现，才不会上她的当。

姒清道：“不是我想给你说什么，是想让你说给我听。除了扈国国主泰燎，他是我见过的最接近天神的男人，偏偏这个男人是从崾山这个无名蛮荒之地走出来的。诸国都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却不知道这位英雄的过去，他自己对此也很少提及。结果人们连他到底有几个儿子都搞不清楚。我想让你给我说说。”

崇明道：“你不是认识我踞冲吗？没让他给你说说？”

姒清道：“踞冲要说的话，我还来问你？反正也睡不着，就当打发时间。”

崇明还是不答应：“他离开崾山的时候我才四岁，能知道什么？我也全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这些rì子没事的时候不是经常跟人聊天吗？就没问出点什么？”

姒清道：“是问出了点什么，却是乱七八糟，东拉西扯，有用的就没多少。男人见了我话都说不清楚，女人又不想跟我谈论那个渎神者，我能问出什么？倒是你，鬼神不忌，无所不为。问你岂不是省力多了？”

沉默了好一会，崇明道：“人们都说他是个渎神者，却从来不说，崾国现在的神庙，就是由他建造的……”

崇明的信息来自他的母亲姽婳，在这个女人的描述中，崾寂成了一个可与天神媲美的男人。山神是他的挚友，水神是他的情人，充满神xìng的血液在他体内流淌，投出的长矛能令恶鬼胆寒。在崾国，所有人都喜欢他，他长大后，所有的姑娘都追着他跑。在他十三岁那年独自一人杀死一头小公象之后，人们都说这孩子是天神的宠儿，他自己也对此坚信不疑。

两根象牙，一根做成了长矛，另一根埋在了地下，就在崾国神庙的下面，当成祭祀地母的供品。这在当时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殊荣，随后，在崾寂的一力策划下，新的崾国神庙被建了起来。崾寂破天荒的用石头做神庙的地基，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但只有十三岁的崾寂用言语和行动打动了他的族人，让他们相信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做，总能做到。新神庙空前厚重庄严，耗费的时间却远远小于原先的估计，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没有一个人偷懒。用石头建造神庙地基难，将众人凝成一个齐心协力的团体更难，这两样他都做到了。

崾寂在神庙zhōng yāng立了一根巨木，用来支撑屋顶。他称这根巨木为“扶桑”。那是万里之外的东海神木，支撑天地，千万年不朽。崾寂说，被赋予了这种神xìng的巨木，也将万年不朽，与rì月相始终。

在神庙黄泥抹就的墙壁上，崾寂刻下了许多壁画。那些壁画一直保存到了今天，崇明和姒清进神庙的时候，曾用心观察过，依稀可见有很多的山，很多的水，很多的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各异的鬼神，崾寂偏执的相信自己是东方巨人夸父一族的后裔，他的梦想，就是离开渭水，到万里之外的东海之畔建立自己的国度。因此他在东边墙上画了很多水纹，那是他想象中的大海，海的尽头有一处巨大的谷地，那是东方人所说的“汤谷”，一个女子坐在那里，那是十rì的母亲。通天神木扶桑就从女子身边生长出来，树上栖着十只金乌【1】，树下是一条大船，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上面。

那是原始社会的一个男人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图，是人类幼年时代最单纯的梦。

崇明的眼睛有些湿了，就是这个迷得崾山姑娘追着他跑的男人，夺走了阿母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富有激情和凝聚力的男人，带领男人与女人决裂，令崾山诸国元气大伤，就是这个对自己的梦想坚信不疑的男人，最终在甘泽大战中尸骨无存，一梦成空。

姒清走后，崇明又一个人躺了许久。他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十几年下来，再多的感慨也变得没有滋味了。他望着明亮的夜空，脑中突然闪现出“斗转星移”这个词语，原来此时的星空真的跟四千年后不同。古人以为星星都是固定在浑圆的天球之上，随天球的转动而运行，相对位置永恒不变，因此称呼它们为“恒星”，崇明当然知道所有的星体都在以肉眼所见的极慢的速度移动，上千年下来，相对位置总会有些变化，只是亲眼见到，感想自然极为不同。他很容易的发现了北斗七星，虽然这把后世的北天大勺此时形状实在不够规则，但接下来，将北斗七星中天璇，天权两颗星星连成直线，并延长五倍距离，却没找到北极星。北方紫微垣此时还是一片混沌，天界dì dū尚未出现，北极星还不知在哪里。

没错，天界是混沌的，秩序尚未产生，人界又何尝不是如此？整个华夏大地，能够走出蒙昧迎来文明的不过那么几处，他们就像这夜幕上的星星，明亮而稀疏，绝大多数地方还停留在蛮荒时代，继续着重复了上千年的生活，遵守着存在了上千年的传统，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让人察觉不出丝毫不同，却又像流萤一样转眼即逝，人们还没享受生活的jīng彩，便已经在一个个单调封闭的村落中消磨了一生。

注：【1】《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rì所浴，在黑齿北。”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摇頵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扶木，一rì方至，一rì方出，皆载于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