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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被撕裂的童年

崾峥很干脆的向崇明低下了头，一场万众期待的惊天对决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众人大为不满，更让他们不满的是，崇明骄傲的接过那个象牙矛之后，却没兴趣再对野实做什么了，野实就此逃过一劫，除了流了一滩鼻血，啥事都没有，人们骂骂咧咧的散去，姒清和崇明则被带到了崾国神庙中。
以前崇明没资格进入神庙，因为他是渎神者崾寂的种。崾寂是这些年来崾国第一大祸害，他自己抱着儿子走不要紧，还拉上一票男人跟他一块走，崾山诸国像个泄了真阳的壮汉，一夜之间元气大伤，十几年下来，算起来也快有一代人了，到底没能恢复。

崇明跟他老子一样，目中无人，从来不掩饰自己将来会离开崾山的意图。他多次宣称：“一旦有一个女人愿意为我生孩子，我就离开崾山。”崾国人对此习以为常，却没多少人当真，当年他老子崾寂那么牛，也没见姽婳愿意把哪个孩子交给他，要不是他恃强硬抢，死后绝没有谁记得年年祭奠他的亡灵。

孩子是女人的天然所有品，容不得男人染指，这跟男子之间的新陈代谢，弱肉强食一样，是崾山最通行的法则，崇明虽然不凡，却不会有哪个女人愿意将孩子拱手让给他。人们都等着看崇明的笑话，没想到他今天就领回来一个。

现在，崾寂的种已经长大，还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了崾国第一勇士的称号，已经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崾国人虽然对这小子观感极差，却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些规矩是保证崾国继续存在的基石，容不得丝毫改变。

婹母和众女巫商议了一下，觉得到底该怎样处置姒清，还是问一问祖神为好。婹母摘下耳边的一对石鱼，口齿不清的祷祝一番，歌伴舞又开始了，众巫扭动躯体，小小神庙处处鬼影。婹母将石鱼抛在地上，认真研究之后宣布：“祖神要我们善待来自南山国的客人，人是崇明带来的，就交给崇明吧。”

崇明和姒清就此开始了短暂的同居生活。

回到栖身的小屋后，崇明抚摸着光滑锋利的象牙矛，眼中波光闪动。姒清在一旁轻轻道：“听人说这是你……阿父当年用过的武器？”

崇明没看姒清的表情，以为她只是好奇，点了点头。一会儿后，觉得似乎有必要向这个将要给自己生孩子的女人解释一下先人遗事，道：“这是崾山最后一头象的巨牙。那象还没长大呢。老人们说，以前崾山周围经常能看到象群，人们合作杀死大象，将象牙做成武器，只有最优秀的勇士才能使用。后来象群越来越少，制作象牙矛也越来越不易。那年他还不足十三岁，碰到了一头小公象，独自一人杀了它。崾山之后再不见象的踪影。”

崇明平时说到崾寂，从不称呼他为“阿父”，因为崾山这里根本就没这个词汇，有阿母而无阿父，甚至“阿父”这个词本身就是禁忌，女巫们不允许任何人说这个词。崇明虽不怎么把崾山的规矩当回事，但他对崾寂感情极淡，绝不会充满感情称他为父，只会用“他”或者“那个人”来代替，又或者直呼其名。

姒清点头：“以前南山国那里也能常常看到象群，大禹治水之后，象群就没了。”转转眼珠，又道：“你似乎对你阿父……有些冷。”

崇明转身，盯着姒清看。女人坦然与他对视，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崇明道：“他的事整个崾山都知道，我也不用瞒你，就跟你说说吧……”

如今的崇明是崾国人，半年之前他可不是。他生在硊国，那是崾山脚下的一个小国，算是崾国的分支。母亲姽婳是硊国女巫，同后来嫁到硊国的崾寂结合，生下三个男孩。随着崇明的两个哥哥年纪越来越大，崾寂越发不能忍受自己的血脉视自己为路人，强大的男人往往都有超人的占有yù，在他拥有了一定的私有物之后，便将索取的手伸向了三个孩子，矛盾由此爆发。

姽婳拒绝让出孩子，并联合众巫对崾寂施压，崾寂不甘示弱，利用自己的威望协同有相同愿望的兄弟们起来反抗，影响波及整个崾山。这是崾山千年以来第一起男女群体对抗事件，男人们不再孤军奋战，他们在一个英雄的带领下向女人展现自己的力量和诉求。事件最后以男女之间彻底决裂告终。女人们维护了自己的统治地位，却对大逆不道的男xìng强盗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抱着孩子离开崾山，即便过去了十几年，山林中仍旧时时回响当年女人的呼号和孩子们的哭喊。

那年的崇明只有四岁，早慧的他将那个场景深深印在了脑海中，往rì观之可亲的生父变得无比狰狞，粗暴的拉着两个哥哥往外走，哥哥们不愿意离开母亲，也不舍得可爱的小弟弟，却无法反抗正值盛年的父亲，只能徒劳的哭泣，随后被父亲狠狠踹一脚：“我崾寂的儿子，只能流血，不能流泪！擦干净你那鼻涕！”

柔弱的母亲早被打翻在地，往rì同床共枕的柔情蜜意不见踪影，男女双方为了孩子，能毫不留情的捅对方一刀！

都是孩子闹的。

崾寂走时非常决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仿佛在他身后哭号的那对母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只是匆匆的看了崇明一眼，从此再无相见之rì。

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走了，留下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年幼的崇明不明白崾寂的苦衷，他也不打算明白，老人们常说：要多听阿母的话，如果有谁欺负阿母，不管是谁，都要狠狠的打回去！

没错，不管是谁，都要狠狠的打回去，即便那人是自己的生父。

父子相残的事情，在崾山早不知发生了多少起，年幼的崇明很有大义灭亲的觉悟。

自那以后，崇明与阿母相依为命，阿母思念被抢走的两个孩子，常常抱着崇明哀哭，崇明则安慰阿母：“等我长大了，杀了那个人，把两个哥哥救出来！”阿母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哭的更痛了。

直到七年前，崇明已经十岁，念念不忘杀父救兄，突然有一天山外传来一条消息：夏后启与扈国国主泰燎同族相争，为夺九州共主的大位在甘泽大战【1】，崾寂连同两个儿子帮着泰燎对阵夏启，与大儿子一同战死，二儿子重伤逃亡……

凶暴的父亲死了，大哥也死了，崇明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姽婳却一病不起，短短几天就耗光了所有的生命力，只留下崇明一人独自生活。死前她摸着崇明的脑袋叹了半天气，最后道：“答应阿母，离开崾山前，先找一个自愿为你生孩子的女人。”

崇明不明白阿母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崾山就是自己的家，祖祖辈辈聚居于此，除了那些大逆不道的凶汉，谁会舍得离开？但姽婳并没多加解释，只是不断强调找一个自愿为他生孩子的女人才能离开崾山，崇明只好答应下来。

后来崇明明白了，男人，得给自己留一个种，但这个愿望在崾山不可能实现，要拥有属于自己的血脉，就必须离开崾山。从硊国嫁到崾国后，崇明问遍了国中所有适龄女子，没一个愿意为他生孩子的，崇明开始怀疑阿母给他设了一个套，找不到女人就不能离开崾山，但不离开崾山又怎么找女人？这是一个死结。

直到今天遇到从山外来的姒清。

故事讲完了，崇明将思绪拉回现实，向姒清再次确认：“你愿意为我生孩子，对吧？”

姒清没有回答，却道：“我这肚子饿的狠了呢，想吃东西。”

崇明的脸沉了下去。

注：【1】甘泽大战：《吕氏chūn秋》云：“夏后相（为启之误）与有扈战于甘泽”

《淮南子?齐俗训》：“昔有扈氏为义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