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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背球鞋的猫

回头去教室看一眼，草草下课也没醒，反倒趴桌子睡着呢。闻雨落不忍叫她，转身去教室办公室了。
胡老师四十多岁，刚烫不久的短卷发上抹了些许摩丝，香味和烫头药水的味道一直缠绕着闻雨落，声音也很尖锐，这倒好，反而使他暂时摆脱了刚刚绝对音障带来的冲击。

由于之前打过招呼，草草的转学手续非常顺利，胡老师虽然高兴溢于言表，但也客气地表达了依依不舍之情。还郑重强调，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上要专门为草草举行一个小小的欢送会。

盛情难却，闻雨落只好答应下来，傍晚再来接女儿。

草草这些天总听说要搬家，对转学也算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听见老师在班上说这事儿，依旧不免心情黯淡。

她旁边的三个女孩子还哭了起来——草草那可是她们的小组长。

长这么大，闻草草还真没看到别人为她哭。

看着看着，她也抹起了眼泪。

孩子一哭，就爱困。

等到父女俩从学校走出来的时候，草草已经在闻雨落背上睡着了。

听见肩头传来女儿有点堵的呼吸声，闻雨落也不禁感到有些惆怅。

小小离别，草草却已如此悲伤，而他闻雨落呢？

想那遥远的当年，他亲眼看见挚爱死去，新人变鬼样。为此他怒闯皇宫，只为找到那始作俑者，不料却见那人夜雨闻铃，情愁断肠。若说这个世界最伤人者，唯别而已，那么等他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当他的经历变成回忆，回忆变成历史，历史变成故事，故事变成遗忘——当朝太祖说得好，俱往矣，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千般苦，万般痛，消磨到最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当一个人活得足够长，时间就会帮他解决一切烦恼。千年过后，闻雨落还是闻雨落，心却不是当年的心了。

所以闻雨落一点也不希望草草重蹈他的覆辙。人，有恰当的寿命，那才是福气。

夕阳西下。

闻雨落胳膊跨着大书包，背上背着小女儿，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任由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

如果人生如他设想，他愿意这样陪着草草，一天一天，直到她生命结束。

从此以后，不再收养任何孩子。

闻雨落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一边走过车辆堵塞的大道，穿过行人拥挤的天桥，再转入昏昧不明的小巷。

今天插近路，再转过两条街，就到家了。

巷口路过煎饼摊的时候，闻雨落停下来。家里吃饭的还有阿葬，这个北方佬，昨天居然买了一大捆葱，说是思乡。所以今天他买点煎饼，再配上大酱，就完全可以对付阿葬的嘴了。

阿葬埋怨闻雨落厨艺差，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闻雨落站在直径一米的煎饼堆前，回想了一下家里大葱的数量、阿葬的饭量，淡定地说了句：“大姐，来二十张。”

卖煎饼的大姐，北方人，大脸盘，酡红脸颊。见闻雨落的年轻帅模样，下意识撩了下鬓边碎发。又看到他背上的草草，特意压低声音笑道：“这是你妹子？现在就困了？”

闻雨落摇头：“我闺女。”

大姐愣了一下，笑着掩饰尴尬：“老弟也忒年轻……不像啊……”

闻雨落笑而不语，一副“这么帅，咋整？”的欠揍表情。

大姐迅速回归生意人的角色，麻利地解开大塑料袋，掀起金黄色的玉米面煎饼。每张煎饼都是牛皮纸一样薄，但二十张卷起来，就跟炮筒一般。闻雨落一手扶住背上的女儿，一手递给大姐书包。大姐愣了一下，随即醒悟地把炮筒用纸包好，穿进草草的背包带里，拉紧带扣，包和煎饼就牢固地捆在了一起。

生意人头脑真活络！闻雨落赞许地点头，掏钱。

就在他低头掏兜的时候，余光撇过煎饼车下一个活动的白影。定睛一瞧，居然是一双白球鞋。

还有一双幽绿的眼睛。

闻雨落不算敏感的神经都立刻揪紧了，定睛一瞧，原来还有个活物——两只鞋的鞋带系在一起，左边一只，右边一只，搭在一只黑猫背上。

黑猫真挺肥大，倨傲地蹲着，屁股朝他，头也扭过来瞅他。煎饼车的阴影中，幽绿的瞳孔放得老大，亮闪闪的，荧光灯一般。

黑猫眼睛一眨不眨。

闻雨落也不敢眨眼。

球鞋……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另一双球鞋。

上午他看到的那个飞翔的少年……他那鞋，当时不是还留在操场上？

闻雨落有些懊恼——当时居然忘了回头看那双鞋还在不在。

他有些费力地弯下腰，大胆伸手去够那双球鞋，不料黑猫扭身朝他狠狠“喵”了一声，肚皮居然是白色的！

随后黑猫从车子另一边窜了出去，背上依旧一边搭着一只鞋。

闻雨落跟着直起腰，脑袋差点撞在煎饼堆上。等他绕过挡眼的大袋子，背鞋的猫已经窜上了大姐背后的围墙。

这段围墙有一人高，灰砖砌的，很有些年头。墙上斑驳地散布着绿苔，有些缝隙甚至冒出了尺来长的蒿草。

黑猫朝闻雨落嘶叫了两声，拖着两只踢里塔拉的鞋子，在围墙上如履平地。跑了一小段，见闻雨落没能追上，扭头再也不屑看他，尾巴高翘，疾跑几步，纵身往下一跳，消失在院内。

闻雨落背着草草追了几步，无奈院墙过高，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猫消失。

他顺着围墙走了大约三米远，发现老墙上有条小砖缝。趴缝往里看去，里面半人高的野草，猫已经不见踪影。

院子明显很久没人用了，荒草过于茂盛。内里两间平房，外墙剥落，窗门蒙尘，玻璃大多破碎。

闻雨落知道，他正背着草草呢，决不能涉险。但现在不能追，不代表就得放走那只猫，只要用个追踪的小伎俩就成。

只见他扶墙的手貌似不经意地按在墙缝上，食指和中指很有节奏地轻敲墙面。

中指敲两下，食指敲一下，重复敲击。

随着闻雨落的轻轻敲击，墙缝内迅速鼓起一串小小的白色水泡，水泡像是有意识一般，一个挨一个地朝墙壁内侧滑去。

闻雨落敲击了约么半分钟，眼看着白色水泡全部滑入墙壁内侧，他迅速变换手势，拇指扣紧中指，在最后一个水泡上轻弹了一下。

那个水泡无声无息地迸裂，前面的水泡随之像爆竹一样一个接一个爆开，扬起一阵细微的烟雾，淡不可见。微风吹过，水泡和烟雾随即消失无踪。

泡和烟雾都是闻雨落灵力化成。散布以后，整个院落的生物都会沾染他灵力的痕迹，那只猫当然不例外。这个方法，神异界称为滴滴术，属于初级入门水平的追踪技巧。

简单的东西往往最好用，这是闻雨落多年的心得。

“老弟……煎饼……”煎饼大姐在身后喊他。

“哦！好。”闻雨落显得些不好意思，赶紧走回去拿书包和煎饼。

他还是不禁转头看那院子，幽凉的寒气夹杂着明显的霉味从砖缝中泄露出来。闻雨落的每个神经末梢都清楚地释放着“危险”的信号——他太明白，这里古怪着呢，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