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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南徙

() “放我下来。”我没好气地说，“我头晕。”
“前面营地给你换辆车。”他面无表情地说，又甩了下马鞭。

又一阵疾驰，那马颠得厉害。我又只能双手抓住他的衣襟，贴在他怀中。

“二公子！”到了营地，几名军士上前来迎。

曹子恒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将马牵到营中。

我只觉得一双双眼睛盯着我，感觉十分别扭。

“备车，回许昌。”他对军需官吩咐，似乎是一贯简单明了的风格。

“是，二公子！”那人喏了一声退下。我环顾四周，天sè渐渐暗了下来。

这将是我在这个时代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对我而言四周充满着陌生和恐惧。

此刻军中点起篝火，几个士兵围着火堆舞蹈，口中还哼着五音不全的音谱。

我倒是见怪不怪，而此时，一旁的军帐中，却悠悠地传来一阵古琴声。琴声空灵悠远，却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

“何人在军中弹奏？”曹子恒忽然皱起眉，问军士。

“是子建！”

“他来做什么。”曹子恒走进军帐中擦了把脸，“他不是应该在父亲身边么？”

“额，这个……”士卒们面露难sè，“三公子要来，我们又怎敢阻拦？”

“说的也是。”曹子恒拧起脸，回头望见我还在马上，不能动弹。

“放我下来啊！”我唤了一声，那马足有一人高，我望着遥不可及的地面望洋兴叹。

他转身走到一旁，伸出双手向我张开：“来，我抱你下来。”

“喂，你……”

“我这马天xìng孤僻，从不爱跪下。只能这样。”

琴声忽然停了下来。曹子恒眼角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忽然他放声大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羞什么。”

“你！曹子恒！”我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

军中一片哗然。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看你曹子恒怎么下台。

“你，去抱她下来！”他忽然朝着一个守帐士兵喊道。

我见那人更是面目可憎，心中更怕，忙唤道：“喂喂喂，曹子恒你过来。”

他侧目望着我，似乎有些生气。

拜托，我才气呢。可我这气算起来，也要算到陈瑞那小子头上。若是让我遇到他，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他几拳。

我蜷缩着身子，让他抱下了马。却又听“当啷”一声，一旁有人踢翻了火盆，我看了过去，竟然是曹子建。

“子建。要走就得走正门。不过既然要来，又为何走得如此匆忙？”曹子恒笑着说。

“二哥，我不过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望见二哥的营地在附近，今rì父亲破了敌城，又逢二哥大喜，顺便来道个喜。”曹子建强颜欢笑，却是谁都看得出他在赌气，说的这话仍是稚气未脱。

“喔，那谢过子建了。我们弟兄几人也久未谋面，你那三哥自幼随南华真人出家，算来也数年未曾得见。来，今rì我们畅饮一番。”他似乎是有意要冷落我，牵着子建的手走入大帐，忘了这个他口口声声要娶过门的人。古代女子的地位大抵就是如此，真是太无聊了。我得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找到陈瑞，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天黑后外面的气温忽然骤降。众人望着我的眼神都是怪异的，似乎愿多看我几眼却又躲躲闪闪，明明都在看着我却又不敢抬头，莫非是对曹子恒惧怕到这种地步么。

“夫人，请入帐。外面风大。”从篝火边忽然一人起身，毫无惧sè，朗声拱手道。

只见他身披战甲，火光中印出他的面容。年龄偏长，约莫三十来岁，面如紫玉，目若朗星，长髯飘飘，气度不凡。

我满目感激地望他，也拱手道：“多谢将军。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在下前将军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他微笑，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周围的士兵们一样坐下，凑挤在一起。人们有说有笑，而他只是默然地望着火堆，全然没有战斗胜利的喜悦。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人呢？

陈瑞说过，有些人独处的时候会感到寂寞，有些则是在人群中才察觉孤独，他大概是属于那后者吧。

“甄宓！”帐内听见曹子恒大声叫唤。

我只当他在唤我，挪着步子走近帐篷，早有士兵为了拉开帐门，我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见曹子恒坐在首席，曹子建坐在一旁的次席上，酒过三巡，两人酣然。

“二哥你好福气，竟然比父亲先一步攻到邺城……子建佩服佩服。”那少年卧在桌上，似乎醉了，手中握着一个空空的酒杯，口中说着胡话，“你连父亲的女人都敢抢，二哥就是二哥。”

“子建你醉了。”曹子恒面不改sè。

见我进帐转而唤我，“甄宓，你三弟醉了，来陪我喝几杯。”

“我三弟？”我立在门旁，定定地说，“曹子恒你少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告诉过你，我跟你们曹家，没半点关系。再说，我根本不是甄夫人。你那天根本就认错人了。再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曹子恒笑了，似乎对我所说的一切并不感兴趣，他伸手指了指此刻卧在桌上的曹植：“他曹子建年纪虽轻，却也爱酒，你看他醉成这副德行。可你没喝酒，居然也醉了。”

“我真的不是甄夫人，你当真认错人了！”

“喔？不是甄夫人，在袁府为何不说明？”他捧起一盏酒杯，低头抿了一口，“而非要到了此地才对我说这些无用的话？”

“那时根本容不得我开口，是你一厢情愿认定我就是。你可曾问我？我被那刘夫人一推，纵然辩解，你又怎会相信？”

“你说对了。”他放下酒杯，墨绿sè的眼眸泛着昏黄的火光，“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一个事实。我要娶你为妻，我不管你昨rì叫甚名谁，只是到了今rì，你便是我曹子恒的正妻，你姓甄名宓，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我素来是个好脾气，很少与人争吵。然而眼前的这个人端坐在帐中首席座位，镇定自若地喝着酒，纵然长得眉清目秀，腹中文韬武略，然而说起话来却是如此权势与蛮横。我忽然想到一句古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既然你是个如此有心计和城府的人，哼，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我找机会跑啊。古人这么天真，我好歹也是个聪明人。

我点了点头，假意笑道：“既然如此，我听你的便是，只是我头痛得厉害，我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曹子恒哼了一声：“既是如此，你去歇息，我们明天启程。”

“我去哪休息？”我怯怯地问。

“喔，出帐吩咐军需官给你个安静的帐篷，安心睡吧，没人敢打扰你。”他独斟自饮，却并不担心我的安危。

“可是……我还是怕。”

他哈哈大笑：“怕什么？这群饿狼就算有贼心也不敢有那贼胆，你当他们有几颗脑袋？”

“那你……”

“哼！”他脸sè猛然一震，将酒杯掷地，“你当我曹子恒是什么人！”

“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听了这番话心中已然踏实了不少，却忽然心中一阵窃喜，望着他倔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他反是一愣。

“不……没什么。我退下了。”我向他挥了挥手。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难怪袁熙会弃下她独自逃命。”背后传来他的喃喃自语，竟还是把我当成甄夫人了。

除了军帐，又一阵冷风吹过，我上衣单薄，不禁一阵哆嗦。

“夫人，请这边走！”军需官和我说话居然不敢抬头，只默默地在前方领路。远方传出士兵们隐隐的嬉笑声和军马嘹亮的嘶鸣声。

“夫人请在帐中休息，我会安排人马保护夫人的安全。”军需官将我领到一个蓝sè的帐篷外，我掀开帐门走了进去，帐篷中生了一个火盆，一旁有一张矮小的床，被褥也都被铺盖整齐。

做到这一步，这待客之道还算是不错。在火堆旁烤了烤火，待身体感觉到暖和了一些，我望着那冉冉的火焰，抬头望见那宽敞的帐篷顶，忽然想起了陈瑞。你这混小子，可知道我一路追着你来到了这里，可知道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可知道我如今可真是孤苦伶仃举世无亲。只是你在哪啊，陈瑞。

帐外忽然印出一个人的身影，我只当是曹子恒来了，却听那人朗声道：“奉二公子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帐，违者军法处置！”听声音倒像那张文远，那人一副正义凛凛的模样，确实让人敬佩。

我也索xìng不再多想，很快躺下，伴着隐隐的马鸣声，安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稀稀落落传出一阵马蹄声。周围仍是一片黑暗，只是隐隐能辨出一些轮廓。士兵们熄了火把和篝火，似乎是要上路了。

“甄夫人，车已备好，请速速准备出发吧！”帐外传来张文远的声音。

我和衣而睡，因此并未多做准备，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可掀开帐篷时望见忙碌的士兵们来来往往地奔驰，却知道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一场梦，不能在梦里那么久，而唯有现实，是切实能去把握的。

“张将军。”我忽然看到他的模样，倒是吃了一惊，“你没有去休息吗？”

“喔，没有。文远一直在此给夫人守卫。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嗯，很好。”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望着他威风凛凛的模样，身板挺得笔直，面上毫无倦意，我真是满心感激和钦佩。

“文远告辞，车马已经备好，请夫人尽快上车！”他挥了挥大刀，转身跳过一些杂物，还不及我感谢，他已消失在帐篷边。

灰sè的天边隐隐透过一道金sè的光芒，随即变得赤红。士兵们齐声欢呼，不知是在庆贺新的一天来临，还是庆幸自己在这乱世中又能多见一次，这美丽的rì出。

曹子恒骑着高大的白马，又随身带了几名轻骑，护住马车的四周，似乎在等我。

马车颠颠簸簸地往南驶去，而我却有些犹豫，心想我这一去，也不知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到了许昌，那曹子恒若要逼婚，我这个弱小女子又该如何脱身呢。看来唯一的机会就只有这一路，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只要稳住他们，待到他们jīng神麻痹大意之时，我只要逃出去即可。

车行得很快，只一天便到了朝歌。一路上我坐在车内望着帘外的风景，沿途残屋破檐，行乞的人很多，很多老人和孩子被扔在路边，望着我们车队。他们是不是也渴望着有一天能坐马车，渴望有一天能像我们这样，身前有无数甘于为他而死的士兵，为了自己的所谓统一大业而出生入死。、

沿途每过一个郡县，我都会以各种理由要求停下，四处走走，顺便询问陈瑞的消息。可是所有的人都摇头，看来他是太平凡了，然而世界这么大，又该去哪里找他呢。我惨然一笑，忽然间想要逃走的念头顷刻间消散。我能逃到哪儿呢，这兵荒马乱的，兴许连陈瑞的面都没见到，就会死在乱军中了，谁还能带他回到过去。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沿途倒是出现了很多能够逃跑的好机会，可是这些随身的士兵jǐng戒都不太高，他们似乎认准了我不敢跑，也不会跑。

因为在这个乱世，有多少女子渴望能坐到我今天的这个马车里，有多少薄命的红颜，在这个乱世中浮沉。我还敢奢求什么？一个爱我的男子，一个稳定的生活？这些看似我都能拥有。

只是，陈瑞，只是这个名字，让我无法接受如此“美好和幸运”的命运。这些这足以让世俗女子渴求和眼红的一切，在我的眼中，竟然都那么惨淡，不值一提。我只想尽快找到陈瑞，带他回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唉，一夜之间，周围的世界全然改变，所有的朋友和亲人都在你身边消失，若你忽然来到这个千年前的世界，你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放眼望去，也不知道那个让自己等待和穿越千年时空的名字，会在何时从我耳边响起。

“圣诞快乐……你要多保重啊。”这句话仿佛还是昨天他对我说的，却又好遥远，仿佛过了千年。

在这之前，他似乎也有话要对我说，只是我匆忙地赶回图书馆而忽视了他。他会对我说什么呢，这个傻小子。

我想着他，忽然也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