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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悠悠鹿鸣

() 经由一个田间，忽然听见有人唤了声“道长留步！”循势望去，却见一熟悉身影在田间劳作，那人踏着泥泞赤脚走上阡陌，走近身旁看清了他的容貌，不由使我一惊，却是张正。
他掷下农具，双手空拱了一下，发现手上布满泥沙，却不由垂下双手，苦笑一声：“道长，别来无恙了！”

“正兄为何这幅打扮？”我惊讶至极，仔细看他的模样，已然是一幅病泱泱的模样，显然是受过极为严重的打击，身心憔悴。

“他rì别过道长之后，某折返家乡，谁料家中突生变故，母亲病亡。”他目光变得暗淡，竟流下泪来。

“生死由命，正兄勿要悲伤。”我只得诺诺地劝道。

“随后便随着舅舅来到此地务农养活生计。家师亦无比扼腕，正不辞而别，只怕rì后再无相见之rì。”他苦笑一番，泪眼蹒跚。

我只知人之哀怜，却不知竟痛伤至此。只觉此人生气全无，目光悲哀不能自已。我想起背包中尚有一些碎银和补药，忙取下放置于田间，伸手握住他泥泞的双手，他却匆忙抽走双手，竟然微微颤抖。“道长之恩德，正无以为授，还望道长收回。”他见我并没有收回碎银的念头，竟又一次跪倒在地，接连叩首，似疯了一般地念叨：“道长收回钱物，正虽命贱，却不至被人哀怜至此。正无以为授，望道长收回财物……”

我心中实在不忍，躬身向他行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每个人都有顺途和逆境，我也很惨，被师姐逐了出来。正兄多保重，陈瑞告辞。”

他听了我的诉苦非但没有平缓反而疯了一般地笑了起来，笑的声泪俱下，竟一足跌落在田埂，失声痛哭起来。

我不明白他在哭什么，却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我拾起碎银与药物，当下走出数米远，回首望他，他已经拾起了农具，像个失了魂的人机械地在田间挥动着锄头。我四下寻着一个农户，打探了一下张正舅舅家的住址，走进去却发现拥小的屋宅下簇着几个孩童在哭泣，一个年长的男子扶墙而坐，咳嗽不止，问之正是张正的舅舅，其面sè泛着黑光，已然是膏肓之躯、大限将至。

他恭敬地向我行礼，我嘱托了几句，只说自己是张正的朋友，留下了钱财与药方，并将几幅补元气的药贴留下，嘱咐老者与张正分批食用，随后匆匆地退了出来。

刚走出几步，正撞见扛着锄头走来的张正，他见了我，更是失魂落魄地避开，低下头满面羞愧之sè。

“正兄！”我唤了他一声。

他没有抬头，只沉重地说：“你权当我死了罢。”

我心中极为不忍，只觉此人不能埋没与此，于是朗声激励：“你家师司马徽曾亲自对我说，你那师弟诸葛孔明与庞士元，皆乃人中之龙凤，然能力加在一起外搭一个徐元直，尚不如你。张正，男人经得起岁月的磨炼，挺过去你就是男子汉，千万不要崩毁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听了这话，咚隆一声扔下锄头跪倒在地，朝着西面在田埂上硬邦邦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头已然磨出血迹。“正愧对父母，愧对先生，若非家母尚拖欠娘家银两，药钱尚未还清，不然张正早已成黄泉之鬼。我早已无颜存于人世，只待我还了债务，我便自行了断以谢恩师。”

我大惊道：“你千万不要这样乱想，人活着好好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家师夸奖你绝对是因为看出你有才华，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么说明你真的是有这样的才能。我也相信什么诸葛亮庞士元徐元直都不如你经历过这般遭遇，而且才华上你比他们更有远见卓识，你一定要挺过去。你会是好样的！”

他无力地看了看慷慨激愤的我，凝视了有那么几秒，伸出一双枯槁般的手，摊在我面前道：“我要的是钱。”

我当即愣住了，我身上的财务已半数给了他舅舅，如今居然还问我要钱，我犹豫着后退了一步。

他空洞的双眼仿佛看穿了什么，又像个疯子般笑了起来，他拾起地上的锄头，吃力地将它扛在肩上。

“说完你的长篇大论了？现在走开！”他面无表情地说。

“张正你怎么能？”我吃惊地问。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给我讲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开！”他见我挡着道路，只侧着肩一头撞了上来，谁料又连人带锄头被我“哐啷”一声弹倒在地。

他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得两面通红，却仿佛是一副喝醉了的痴态。他快速地爬了起来，向村口奔去。

“张正！”我高喝了一声，却不知他奔到了何处。

我勉强向前奔走了几步，已再也不能看见他的身影。

追到村口，前后均看不见道路，山中起了一片大雾，我已然无法望见任何身影，空旷的村落仿佛一片死城，仅有一路扬起的烟尘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回头看了看这座桃花源般的村落，周围的一切都不曾改变，矮城墙、旧茶馆……睹物思人，我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不知道是为自己的离去而哭泣还是为了那个水镜先生口中命运多舛的张正而扼腕。

我停下了脚步，返身向山头的小屋走去，我觉得自己非常不舒服，腹中一阵剧痛，我迷迷糊糊不知道脚下的路，只凭着感觉一阵乱走。哪知腹中的疼痛感更是不断在加剧，我扶着一棵树坐下，刚坐倒竟“啊呜”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我当即视线开始模糊，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身体越来越寒冷，渐渐地疼痛感也消失了，我的意识渐渐游离，仿佛是伸手想要抓住什么，身体最后却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

我依稀看见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灰白sè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纤瘦的身体伴随着咳嗽剧烈颤动，她伸手指了指石桌上的馒头和熬好的汤药。我没有说话，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目光空洞地望着天上的流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随着血液在流动，听见自己心跳重新跳动的声音。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我感觉自己在水上，无法睁开眼睛，还是彻骨的寒冷。我不能动弹，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的水声和船只碰撞岩石的撞击声。

忽然，船猛烈地撞击到了礁石，一阵浪花扑到我的前襟，我顿时感觉清醒了不少。

渐渐地周围的陆地开始明朗起来，周围有了一缕缕火光。我才发现自己身处在江上的一个溶洞中，小船在山体内的溶洞里静静地航行着，划船的是一个年轻人。我望见了洞边插着的火把，还有一些简陋的窝棚和哨塔。

有手持兵器的土人站立上面，倒像极了是个匪窝。

看到船舰靠港，众喽啰竟举着火把齐声高呼，随即有人开始跳上船来搬运我身边的酒桶和一些杂物。

“格老子的，快起来！”一个面露凶相的刀疤男举着火把凑近我的脸，一把冰凉的厚重的大刀似乎也架在了我的胸前。

这时，却忽然听到一个女子冷冷地说：“把他带上来！”

随即是一阵安静，我被人横空举起，脚步声朝着洞的深处不断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的目光瞥见众多冰冷而陌生的脸孔。他们像看待什么新鲜事物一样看着我。不停地议论纷纷。“首领怎么带了个男人回来？”“还是个小白脸。哈哈”

走到一处开阔地，我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四周都有火堆，我倒是暖和了不少。

“给他喂点米粥，我有话要问他！”

“米粥？首领，这种活死人直接剁了喂鱼不是更好？”

我心中一惊，我了个去，活死人？尼玛这是什么凶险的地方。

不一会我真的感觉食道中有些滚烫的液体流动，不过不像是米粥的味道，腥气很重好像是血。我猛地咳嗽起来，后背被人猛地拍打了一把，竟又吐出一口鲜血，坐了起来。

一个捆扎的头发的年轻人上前看了我一眼，继而径直走上一个高位，正是方才划船的那个人。

火光倒影下周围也聚拢了不少的人，而我静静地在堂下等着消息，浑身都疼，我很想咳嗽，可我也不敢咳得太大声，我知道自己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你叫什么？”台上那人高声问，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我没有力气回答，却听到周围一阵喽啰的倒喝彩声：“哈哈，首领，你带回来个哑巴。”

“就是，让我看看是不是被割了舌头？”一个大汉挺着肚子跳了出来，手中倒提着一口明晃晃的大刀。

果然是进了匪窝，我惊出一身冷汗，却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在问你话，你是谁？”座上那人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不……不记得了。”我颤悠悠地回答，说完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我在你身上搜到这个。”那女人举起一本藏青sè的书卷，从座位上走下来。

我无力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知道自己可能保不住这本书了，这本书的内容我看不懂丢了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我的小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书中常说遇到这种事要斗智斗勇，要镇定。于是我又索xìng假装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哪知真的咳了起来，这几下倒是夹杂着洞内的尘土，呛得我眼泪直流。

“那，那是我捡来的。”我继续愣愣地说道。

“哦？臭小子敢骗我！”她走到我面前，拿过一根火把，凑近我的脸，“信不信我扒了你的衣服！”

众人听到这话，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有人高声喊道：“首领，我来，让我来！”

我心里暗自骂了一声，心想这人怎么这般无耻。等她走近我才看清她看上去并不大，和我一般年纪，没想到在这里会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给制住，我看她走的足够近，伸手道：“刚才太远没看清，我怎知道你手中是何物呀，让我看看。”

“哎，我不给，你该怎么办？”她哈哈大笑着转身，周围的喽啰们纷纷起哄，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求我啊！”她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我懒得跟心智不成熟的人说话，于是索xìng装病。

“啊，头疼，唉哟。”我失声叫了几句。

“够了！”洞口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怒喝。

周遭围观的人群竟像老鼠见了猫那样一哄而散，顿时房间zhōng yāng就剩下无力瘫下的我和那个被人称呼为首领的女孩。

我定睛望去，只见洞外走来数十人，手中都携带着明晃晃的兵器。他们大步涌进房间聚集在一起。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脸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刀疤。

“大白天的，怎么不出去守卫？”女孩高喝了一声，“今rì是谁的岗？给我站出来！”

人群中一阵sāo动，缓缓地走出两个憨厚的庄稼汉模样的男子，他们略上了些年纪，手中也提着把模样怪陋的刀，眉头有着深深地皱纹，无奈地看着她。

“赵平、王越，为何今rì不出岗？”女孩眉宇间带着一丝隐约的震怒，却又充满着对两位长者的些许尊重。

“是我叫他们回来的！”为首那个壮汉高声应道，“今rì有些事要和首领商量。”听到这些话，众人却并不感到惊讶。

“哼，你胆子倒不小！”女孩冷笑一声：“私自撤回岗哨，聚众闹事。

那男人朝天一拱手：“我张燕自认对得起天公、地公二位将军，这些年辗转各地，带领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南闯北，只可惜无力挽回大好局势，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可是首领你这些年不思进取，带领我们这数百人委居在此，寒风露宿，短时间弟兄们倒是也无怨言，可一住就是一年。如今我们打劫过往船只，号称劫富济贫，却实在与那些山野的匪类无异。首领你可曾考虑过弟兄们的出路？”

听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时我浑身一颤，莫非这是黄巾军，再定睛一看，他们中倒是有些人零星地在头上捆着一道黄绸，看来真的是黄巾军的残部了。

女孩道：“如今群众争据，天下大乱，江南孙氏已天下初定，荆州刘表苟且偷安，闭门不出，北面袁氏兄弟佣兵百万，坐镇天下，我何尝不想带兄弟们有个出路。可如今有路吗？当年起义被各路群雄镇压，几路人马妄图重掌天下却被各路诸侯消灭。我们被迫辗转相继来到这里，能保留下这份血脉已是十分艰辛，如今乱世立足已然不易，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藏身之地，若不休养生息几年，贸然出击，只怕连自身都难保！到那时，我又该如何对得起各位随先父一同驰骋天下的兄弟！？”

“北面的袁公jīng兵良卒，天下名望之仕纷纷前往相投，我今天召集众位弟兄，也是渴望给弟兄们一个出路！”张燕举起一把厚重的鬼头刀，仰天高喝，“我张燕要去投袁公，有愿意跟随我张燕做番事业的，上前几步！”

听了这番话，人群一阵哗然，三三两两小声议论，只有少数人移动脚步上前，想必早就与张燕筹谋好此事了，多数人仍在观望。

“张燕，你是已然忘了当年先辈们的决心了。”女孩听到这句话又惊又恼，厉声喝道，“难不成你想造反？”

没想到张燕听了这话倒不觉任何惭愧，反而哈哈大笑，挥刀指向女孩，朗声道：“张鹿鸣，我等前辈委身于你麾下，只是因为仗着你是天公将军之后，会些旁门左道的法术。各位兄弟做个见证，我等这些年为你鞍前马后抛头颅洒热血，如今我要走，你反来阻拦，今rì就看你是否能挡住我！”

众人散开了一段距离，见二人怒目相对，僵持在那。

我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得耳边一身风声乍起，张燕挽起袖子朝大刀吐了口唾沫，怒喝一声当头便砍。

起刀的速度很慢，然而当刀挥舞到半空中时，整个人连同那把鬼头大刀在yīn暗的洞内闪出了一道黑光，当即几个兵卒朗声叫道，“首领当心！”

耳侧呼呼烈风飒响，又见金花四溅，女孩没有躲闪，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柳叶弯刀当头挡下了这一击。那刀头与短刃相迸之时女孩被逼退了几步。

那张燕腰粗膀圆，胳膊如大梁一般壮实，身板更是比起女孩硬朗数倍。我不禁担心起女孩来。

若不是女孩刀握的紧，这把漆黑的鬼头刀就要硬生生将柳叶刀击落。接下来的几刀，女孩只是防御，抵抗，却再无任何还手的机会。

“哼，小丫头片子，你的刀法是我教的，平rì里听你号令让你三分，怎么，真的动起手来，你还想是我的对手？”张燕哈哈笑了起来，一鼓作气又连续砍了几刀，直把女孩逼到了死角。

“张燕，你当真决计要走？”女孩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张燕并没有应答，他似乎并没有死战的决心，见女孩的模样又朗声笑了起来。他背身高声一唤：“如今黑山军气数已尽，你们愿随我去做一番事业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地方过着匪类的生活！你们自己决定！”他提刀往洞外走去，竟无人再敢阻拦。

“我们愿意追随张老爷子。”

“我们也追随张老爷子！”

一时间人声鼎沸，纷纷挥舞手中兵刃应和，不大的山洞内竟然瞬间变得空旷了起来。女孩掷下刀，身体无力地在岩石上滑落，竟失声哭了起来。

“你？”我小心地走上前问。

“还给你，你也走！”她将书卷扔在我的脚下。

“你是……张……”

“闭嘴啊！叫你走！”女孩昂起头愤恨地看着我，满眼都是泪花。

我拾起书卷，拍了拍上面沾上的尘土道：“这种人，这种素质，有什么好哭的。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子，天天跟这种凶神恶煞的人在一起，不觉得危险嘛？”

她瞪了我一眼，怒道：“傻子，关你屁事。”

我也回瞪了她一眼：“莫名其妙把我抓回来，还要扒我衣服，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她看着我，忽然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没好气地推了我一把，我差点跌倒，又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靠，你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去你的！”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继续瘫坐在岩石上，叹了口气，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的伤心和难过。

“那厮力气真大，不过幸好你没事。”我呵呵地笑了笑，“敢问姑娘这出去的路要怎么走？”

“自己找！”

我走出了几步，发现洞口一片火光冲天，那些大汉把这里的哨塔帐篷全部拆卸下来，一块一块地装到船上。

“喂，你看啊！他们放火了，放火了啊！”

“四周都是岩石，烧不死你。”

“可是会被呛死啊，你不知道一般都是呛死的人多啊。”

她又瞪了我一眼，拾起柳叶刀指着我说：“安静点，再话多我真的砍死你！”

我哦了一声，走到洞口尝试着想混出去，却被几个大汉死死地瞪了眼，只得悻悻地又退了回来。

大自然把这个山洞设计很奇妙，风是从里面往外吹的，洞外火光冲天，然而烟也是朝着外一路被带到江面，看来当初选择这里作为避难所时，设计者都考虑到了这些因素，这还真是个易守难攻的洞府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失败。”女孩愣愣地说。

“不啊，我觉得你挺幸运的，被那群大汉跟着才叫一个不安呢，如果我是你，我天天都不敢睡着……”

“呵呵，你还真是胆小。”她顺势滑落在地，躬身抱住膝盖说道，“我一直以为他们会顺从我的父亲，他们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们都害怕我的父亲以为他会妖术，后来父亲死了，他们也以为我会妖术，所以都不敢靠近我，可是我父亲从小就对我说我是姑娘家不适合练习那些旁门左道之术，所以我根本就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你是……？”我听了这些话，惊疑地看着她。

她忽然睁开明朗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微笑道：“我是天公将军张角的女儿，我叫张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