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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篇 第六十四章 三槐人家

戴胜出鞘的刃尖从未有过yīn影，纯洁得像是冬月第一片雪，正如她对生死的体味从未出过感情用事的差池。然而，对于那个男人的嫡出，她的刃在微弱的光线走位中出现了一丝暗影，于是作为高手才能付出代价，她在娴熟挑落林律的生命弦之前，被一席槐香拴住了全部死穴。
“喂，这样也太过了吧，戴胜小鸟。别忘了，你们不过是林中的益鸟，能选择何枝可依，却无法蚍蜉撼树。”

再次出现的花满径优雅地拈起戴胜的剑，那千钧难挡的凶器就这么乖乖地被他把赏调谑。而戴胜却动一动也不能，只要花满径一个恶作剧般的举动，就能让她的气海翻腾，起码十天不能恢复。

“槐……”戴胜余悸未散，喃喃道出一字，却被花满径一声浅浅的“嗯……”给封印了之后的自言自语。

“小二，你被女人弄哭了么？”

“她才没有弄我！”林律故作猥琐地笑了笑，干瘪空洞的眼神经不起一次吐槽，于是花满径也笑笑便过去。

戴胜趁机回剑抽身，不辨声响地消失在黑暗中，而花满径只是捋了捋宽敞的袖口，她便一口血吐在了爬虫身上，弄出一方小规模的夺食狂躁。那躁动才起，花满径袖手一挥，一道剑气便从戴胜身边爆出，却没有戴胜的再次负伤。

戴胜被接走这在花满径的意料之中，一直隐藏着身形的男人，比戴胜要难缠十倍。若不是戴胜真的起了杀心——至少所有参数都在证明这情况，花满径也不会在有那男人的地方动手。一想到自己可能和他对上杀招，花满径都有种玩大了的无奈。

“集南之鸟，哀哀于飞。北风覆巢，无枝可依。南山有木，名曰槐杨……”为了拖延冷静下来的时间，花满径决定玄虚一番，而这立即被林律打断：“你够了！！！”

“咳咳……太没默契了。”花满径收了口，才念道对决前的开场白：“哈，集南枝的第十九枝。我听说十九这个番号你已经舍弃，现在是叫云流苏这种文青三流武侠范儿的名。”

“喂，名字的槽明明是我的！你该在后面添上一句转自林小二！”林律忍不住吐了个槽，虽然他此刻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自觉悲剧。

“啊，转自林小二。”花满径立即添上，并装出背后八卦的样子道：“事实上，这个二化的名字是戴胜小鸟给他取的。”

“哦，那是不是暗黑魔鬼落难，被小鸟救下，从此为了守护小鸟的微笑，化身相声捧哏。”

“这其实是个极烂的本子，不如我们回去好好出一个同人本。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敛翼之卫》。”

“太感人了！”林律装作感动，宛如听完了一段可歌可泣的长篇悲剧，擦拭脸上还没有干的眼泪道：“你值得拥有！其实人间有一种守护不是张开手的……”

此时的两人，突然有了说相声麻痹敌人的默契，只可惜他们的敌人是不可麻痹的。

“槐乡之子，坤山最早的贵族，沾染世情可会削减贵族入定的心神。”云流苏在那嘈杂吐槽中出声淡漠，就连受伤的戴胜也探寻不到脉象紊乱的波纹。这可真让花满径头痛，不过因为站在林律这边，所以他们的运气很好，气息乱了的戴胜急促道：“云流苏，你离开，这里让我来。”

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花满径已经出剑。林律就站在他身边，却没有看清那道淡黄从何而出，只看到眼前绽出峨眉一弯月，尖锐的角度几乎撑裂了视线，强烈的爆破气息则出现在视野的盲区。

林律眼睛被刺得生疼，还没回过神，身子已猛然失重，整个人被花满径提着往外退去。林律还记得，戴胜说的，他有二十米的安全区——“这是来自弟的威慑，却不是绝对禁区。”所以，林律依旧心惊肉跳，尤其是花满径踩出啪叽啪叽的声响，他能想象那些无脊椎动物迸出sè彩夸张的粘液……

担当啪叽声戛然而止时，林律先于云流苏动手就心经一痛。他从未对峙过那么强的死亡气息，就像一个内陆的人突然被转移到珠峰上，不管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极端无措，他的魂魄直接被压制得无法思维。

花满径停在一方潭水旁，眼前无路，挡路者更带杀。这距离早在当初那二十米外，云流苏离得更远，这代表他选择了无视周序的威慑。酝酿相杀的两人都带着一个人，只不过林律是直接被气势秒到半昏，而戴胜虽染伤，却依旧带着尖锐的刺。

花满径一笑，重重拍了一下林律的脖子，然后扔到一旁，只顾眼前那紧急局面。云流苏也一掌震散了戴胜的意识，把她放到角落。此时昏暗无光的视界里，仅供两人可见的战场，在湿润的洞窟中也能肃杀出一派漠野的枯黄。

云流苏从袖口滑出一支细剑，质如蒲苇，身如沁血，形如长豪，像极了饱蘸人命的邪魔朱笔，横贯在命数上，触目惊心。

花满径些许惊叹：“好久不见，血海一苇的嗜血艳影。”

“戴胜的杀字批为他准备，而我的杀招，只为你祭出。”

“哦？很少见的杀气。你好歹身为前集南枝成员，保护三槐人家是你的本能。”

“那是集南十九的本能，却不是云流苏的。”

花满径摇头：“我从未见过云流苏，你没有杀我的理由，纵然你有强迫症也不能。”

“刚才，你伤了她，这个理由够么？”

“且……你会以为我会相信这么中二的理由么？集南枝的人，不管脱离组织多久，毫无人xìng只有理xìng这点是不会变的。你们的魂被洗过，而不单是脑子。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确定你刚才说的是否是绝对。”

云流苏清淡说出，手上却挽出一方缜密的血sè囚笼，气势亦是jīng绝骇人，无论身心，都很难逃逸那道红sè锋刃的强大引力。

花满径深呼吸，手持他那名字起得无比文青三流武侠范儿的剑——“晓月花影”，在残阳中挣出一片嫩白月华。

交手不在距离，而在意动；杀意不在言辞，而在起落。一剑红cháo剿灭月光清辉，却难以攻入冰冷的剑魂。被云流苏诡异身法围困在牢笼之内的花满径，确如赏花般不断轻佻地拈起血海一苇缠绵的尾迹。

快者短暂，慢者怡然。一霎暴作血影横飞，却换来花满径拂袖花田，把血来腥风都化成一串清流。云流苏不觉有些笑意，却又立即被自己忍住——那笑容不是胜者蹂躏弱者的得意，而是为奴者目睹主人强大得值得追随后的满足。

云流苏生的是自己的气，撒出来却几乎是要花满径的命。如果每一个人都有尊严，那么曾经为奴的尊严只能在主人面前尤为“至尊”，不管他们之后用着怎样的骄傲身段被各种各标榜，在主人面前，不堪往rì的敏感让他们必须杀掉对方才能止住尊严扫地的脑补。

花满径迅速感觉到了自己那故作的悠然完全失策于云流苏的狂气。自两人相拼以来，花满径都在“化势”，把杀招剑径都化在袖口回合内，宛如曼舞，貌似清雅又不战而和人之兵。这是无比温柔的攻击，温柔到只是挑衅。但是残念，云流苏可以被一个人渣挑衅，却不能被一个老牌贵族挑衅——他已经脑补成了调戏。

“如此低级的化势，在杀阵中的舞姿，你们那曾经的风华绝代，都被化成了历史的残渣——腐朽到连落脚都显得脆弱。”

“哦？对我身法有什么异议么？”花满径妖娆笑颜之下，一道薄黄杀剑爆出，宛如在芭蕾中突然起势摇滚，爆开了近身强劲的云流苏。这一招极为漂亮，云流苏忍不住从技术层面上佩服他对剑气的拿捏，在绝对封闭的围剿空间里还能突围小伤自己，两字“趣味”正好形容。

但，一次xìng的招数，不能和被死亡细细打磨过的招数比锋利。花满径技术不错，只是在杀伤领域太嫩，刚才一招的亮眼，却让他无法缓过血息，几乎一口逆血吐出。

一剑血光刺入花满径肋间，半寸厚度的疼痛却换来花满径伏地微笑的大气。

“笑什么？”云流苏本不想问，只是忍不住。对于魂中印下只对某类人的好奇，他果然无法抵御，即使他能杀掉他也一样。

“笑你的排名，怎么能成为十九。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我的化势这才算布置好。你方才被我化去剑意，都被我融在这方空间中，保持高密度的压缩，随时可能爆炸。只要我轻轻弹指，你便会被我施以极刑。”

“哈哈，怎么可能忘掉。”此时的云流苏恨自己竟然该死的感觉无比快乐。他道：“寻脉、化势、作炁，三槐人家各有侧重的秘辛典籍。能在我面前化势如此，槐公子，你不算太差。”

“请叫我花满径。”花满径冷面如是说，抬手轻扣，一道血线勒出云流苏腹部的巨大血迹。那血蔓延的速度快得让云流苏连更恨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你不该怀疑集南枝的洗魂之术，在你叫出我的姓氏之时，你的气势已经跪在我的面前，任我凌迟。”

花满径轻轻拊掌在肋间伤口处，止血后走到昏昏yù睡的林律身边。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睛，花满径对云流苏道：“他是有一枚槐叶。虽然没人看见，却能让我们感受到。作为三槐中的寻脉一氏，林氏总有着能穿越不同次元的灵魂，他们总能洞彻先机，看到这个世界更宽广的维度下隐藏着的大势因果。而他，不得不说，他的魂，是我见过潜质最好的一具，像凹凸的镜面，收纳一切光线，组合成远至天宇近究极微的洞悉力。他……”真可惜……

花满径长长叹息，这样的人……“可惜，人为总在暴殄天物。”

对上花满径哀怨的眼神，云流苏竟也没有苦笑了，只道：“他们看得太远，恐怕已经超越身法魂意。即便是你，也不敢置喙他们父子之间这般的相互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