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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过快乐年（下）

郝桂茹把疙瘩汤放在炕桌上，连忙拽过炕桌到闫丽跟前，把饭盒饺子放在炕桌，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喂闫丽：妈，你尝尝。
闫丽张嘴接过饺子，边吃边品味着：嗯。酸菜馅的。挺香。郝桂茹又要去夹饺子，被闫丽拦住：我自己吃吧。郝桂茹把筷子给了闫丽。闫丽夹起饺子先给老五一个：老五，你吃一个。这时，辛老四辛老三先后进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盖上。闫丽又夹起饺子分别给辛老三、辛老四：你们也都尝尝。老大，你也过来尝两个。

辛老大连忙说：妈，我吃挺饱。不尝了。

辛老四拿着饺子看着，好奇地说：妈，你看这饺子包得这么点，我头一回看见。咱们家的饺子一个顶它两个。嘿嘿，这小饺子一般人都不敢吃。

辛老三也在欣赏着饺子：这饺子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饭馆要包这样饺子指定赚钱。

闫丽明白乍回事：你们哥俩有所不知，这是待新姑爷的饺子。

辛老三张口就说：待新姑爷就包这么小的饺子，显得老丈人家太小－看看郝桂茹，知道自己说走了嘴，硬把“气”咽回去，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二嫂。

郝桂茹一直在微笑着：没什么。老三，你猜你二哥吃饱没？

辛老三一笑，说：这小饺子一口一个，我二哥可能都不好意思吃。

郝桂茹一摆手，说：你可拉倒吧。还不好意思吃，差点没把他撑坏了。一口两个、两个地吃，吃的沟满壕平，汗流浃背。

辛老四惊讶地伸出两个手指头：我的妈呀，两个两个吃？这也太疯狂了。

辛老二孩子似的挠着头：别听你二嫂白唬。

老五嘴里嚼着饺子，嘟哝着：这饺子太小，没吃出滋味来。

闫丽只好又给老五夹两个：嗯。

老五接过饺子都填嘴里。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闫丽夸赞地说：以后我们家老五去老丈人家指定亏不着。

老五把饺子咽下去，说：那可不。我可不管大小，吃饱拉倒。

郝桂茹指着柜盖上的东西告诉闫丽：妈，这回咱们不愁了，鸡鸭鱼肉我都拿回来了，连包饺子的白面也拎回来了。

闫丽不无担心地问：那你们家够吗？

郝桂茹撩撩鬓发，说：我大姐夫、二姐夫条件比咱们好，这些东西都是我姐姐送我爸妈的，我就往咱们家捯弄。反正我爸妈也吃不了，拿回来不省得咱们家花钱买了吗。对了，眼瞅着快过年了，大伙都得添件新衣服。说着，郝桂茹从兜里拿出一卷子钱，递给闫丽：妈，这是你曾经给老二拿我们家的那些钱，一共是一百二十五块钱，我一分钱都没动，这回拿出来给大伙买衣服。

闫丽心有不忍地往回推送着钱，说：桂茹，这、这合适吗？要不你还是拿着吧，过完年你们串门的时候给你的父母亲戚买东西不得需要钱吗。哎哟，你看过年这些东西都是你从娘家拿回来的，再要这钱我于心不忍呐，我应该给你掏钱才对。

郝桂茹把钱塞在闫丽手里：妈，你就拿着吧。买东西的钱我自己有，这个不用家里cāo心。

闫丽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钱：那、那我就拿着。

郝桂茹真心地说：揣着吧。妈，你快吃吧，饺子待会儿该凉了。我去西屋收拾一下，一会儿在过来。

哎。闫丽吩咐辛老四：老四啊，把你嫂子那屋炕烧点火。

郝桂茹转身往外走：不用了。一会儿我让老二自己烧。辛老二跟着郝桂茹去了西屋。

闫丽看着他们离去，心里喜忧参半。最起码二埋汰他妈的钱能还上了，可他二大爷的猪肉钱不够啊。至于给孩子们买衣服，八字没一撇，根本就没打算那疙瘩。闫丽默默地吃着饺子，心里合计，这钱还是不宽裕。可是还咋开口和桂茹提钱的事啊？

老五趁机用手捏起一个饺子放嘴里，边吃边高兴地在炕上蹬腿打滚：哎，我有新衣服穿了。我有新衣服穿了。

辛老四凑过来，低声地说：妈，跟你商量点事呗。你把给我买衣服的钱给我吧，我和我同学一块去买。

老五嘟哝着：又是那个刘慧丽。

辛老四呵斥着：滚一边去。没你的事。

辛老三也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妈，你现在有钱了，我的那个－用手比划着数钱的动作，边说：是不是得还我了，利息你加两块钱就行，多了我也不要。

辛老大端着小碗汤药放在炕桌上：妈，一会儿你得吃药了。接着小声地呵斥哥俩：瞅你们哥俩都不懂事，你二嫂给妈这钱还饥荒都不够呐，哪儿还有钱做衣服啊。心大。

辛老大这话无疑为哥仨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先前的高兴劲荡然无存。老五四肢一伸当时瘫软在炕上，声息皆无，新衣服又一次成了泡影。辛老三嘴一撇，当时就蔫头耷拉脑，暗自叹息，血本无归。辛老四也好比霜打的茄子－蔫了，只剩下撅嘴的份了。

闫丽心如刀绞，感叹生活拮据无着，一声长叹：嗨－然后默默盖上饭盒盖，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咳嗽连连。

妈，你慢点喝。辛老大轻轻地为闫丽捶着背。心里也在想着，年关年关，过年就好比闯关。外债累累，有钱还能过个好年，没钱恐怕这年都过不消停。不是你来要肉就是他来要钱，整天都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压抑的生活，困苦的家。这个家我算呆够了，过完年我可得找地方干点啥。

郝桂茹二次走进东屋，感觉屋里气氛不对，人人都黯然失sè。于是，笑着问：老三、老四、老五，要做新衣服了咋都没有笑模样呐？

辛老三强颜作笑：嘿嘿。嫂子。然后又低下头转身出去。

辛老四挤出一丝笑容，看上去比哭还难看：嫂子，我、我去抱柴禾烧炕。说着逃也似的溜出屋。

郝桂茹没往心里去：妈，我过来告诉你，你买布自己绞，咱们家自己有缝纫机，我会做。

闫丽机械地点点头：好、好。

郝桂茹感觉不对劲，这里一定有事。她琢磨着，这家里一定有啥事瞒着我，看这把架势过快乐年的愿望要够呛。她知道老五大大咧咧，于是她就问：老五，咋回事啊？做新衣服了还不高兴？

老五实话实说：新衣服穿不上了。早晨二大爷要猪肉来了，二埋汰他妈也来要钱了。你给妈那点钱还饥荒还不够呐。说着说着老五呜呜哭开了，用棉袄袖子拭泪：新衣服也穿不上了，鞭炮钱也没有了。呜呜－

老五的哭声好像刀子一样扎着闫丽的心。过年了，孩子们都想穿上新衣服，女孩要花，男孩要鞭炮，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但对于宽裕家庭来说，这些不算事，相对困苦的家庭来说，这真就事一个坎。闫丽故作坚强地说：老五，你哭啥呀。不就是买鞭炮钱吗，妈给你。

老五不依不饶：那我的新衣服呐？

新－这回轮到闫丽卡壳了。就凭老五一个心眼的人，答应了就得给买，要不天天追着你屁股后要。你要欺骗他的话，这年都过不好。闫丽左右为难。

郝桂茹实在看不下去了，问：妈，还有多少紧饥荒啊？

闫丽挺为难。哪有新媳妇过门就给还饥荒，还有过快乐年的打算。钱都还饥荒了，过年人家要磨叽你几句你不得听着。所以，闫丽闪烁其词：没、没多少。

郝桂茹着急地说：妈，多少紧饥荒你就说呗，要不谁都过不好年。要是大过年来咱们家要账，你说晦气不晦气啊。

闫丽一狠心，说：亏你二大爷家猪肉钱五十，二埋汰他妈一百。人家都上咱们家要来了，剩下的啥时候有啥时候给。

郝桂茹心里一合计，前后一百五十块钱紧饥荒，就说：妈，你等着。说着匆匆去了西屋。

外屋，辛老三靠着墙在听声，一看二嫂出来赶忙把头甩到一边，尴尬地笑笑。辛老四往西屋灶坑添着秫秸，火都快烧出来了，他还在怔怔地仄耳听着，冷不丁见二嫂出来，赶忙低头往灶坑凑火。郝桂茹心里明白，全家上下最关心的就是钱。马上要过年了，谁都有自己的嗜好，穿点啊、戴点啊、玩玩乐乐，人之常情。

郝桂茹来到西屋，辛老二扫着地。郝桂茹打开衣柜，找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包里包着衣服。郝桂茹从包低下翻出一个红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沓“大团结”。郝桂茹数出十五张，一百五十块钱。然后把剩下的一半重新包好，放回原位，又把包放进衣柜，关好衣柜门，拿着钱去了东屋。

来到东屋，郝桂茹把钱放在炕上，笑着说：妈，这是一百五十块钱，你拿去还饥荒吧。那些钱你该给老五他们买啥就买啥。我说过，咱们家要过个快乐年。

辛老四辛老三趴着门框探头往屋里看着。

闫丽深受感动，没想到郝桂茹能这么体贴人，这一百五十块钱无疑是雪中送炭，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一年一个劳动力能挣多少钱呐，每个月也就三十左右块钱，这几乎是一个普通家庭近半年的收入啊。闫丽紧咬着嘴唇才没使眼泪流出来。她颤抖的手拿起炕上的钱，很沉很沉，好像在托一块大石头，这块贫困的石头，压得家里人抬不起头。这块贫困的石头，压得几代人挺不直腰杆。闫丽一把抱住郝桂茹，声泪俱下：我的好儿媳！你给妈除去了一块心病。这回我们家可以过个快乐年了。

老五在炕上一骨碌站起来，举手欢呼：哎，我有新衣服穿了！

老三老四跑进屋，哥俩四臂相挽，在屋地连跳带转：过快乐年！过快乐年！

辛老大也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