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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钟室

他是太子太傅公孙弘。公孙弘站在门庭下，对着太子刘彘儿行了一个太礼，道：“殿下可知错？”刘彘儿蹦达过去，背着小手，噘嘴道：“知错啦。要打要罚，只好随便你了。”公孙弘并不含糊，从长衫袖子里取出戒尺，却往自己左手狠狠地抽了一板子，忍疼道：“学童之堕，师之过也。主上不明，臣下失德！痛哉哎哟。”接着又拍了自己一板子，叫了一声：“哎哟！”公孙弘疼得龇牙咧嘴，并不做作。
刘彘儿顿知惭愧，满脸歉意得朝师父正面拜了回礼道：“小子我知错了。以后不跟张骞韩嫣他们出去胡闹了。”张骞亦拉着韩嫣拜过来道：“师父请不要责怪自己，我们这就反省。要打就打我好了！我不是王族，请师父只管体罚！”

公孙弘停止，将戒尺扔到一旁道：“孺子可教，未为晚矣。请列位，回到书阁案席之中，以听诸子之言。”刘彘儿拜别义姁等人，领着张、韩两个小跟班，朝苑中书案方向奔去。公孙弘向燕太傅韩婴致意，侧身把右手一伸，作延请状道：“博士，请……”韩婴回礼然后跟着太子的方向行去。接着，公孙弘注视着义姁、淳于小蓟以及窦毣儿。

公孙弘道：“列位奇女子，可愿往席间听课否？”

窦毣儿正寻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听得太傅邀请，喜上眉梢，止不住的点头。

义姁愣了愣，随即摇摇脑袋和手说道：“不啦不啦……嘿嘿。我们先行告退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有机会再向老先生请教！”

公孙弘笑呵呵地一捋胡须道：“哈，也罢。二位有空，自可再来！石渠并无设男女之间嫌，士人、中人，都可以学于jīng舍之下，听圣人之教，于竹书锦帛，一览旧时chūn秋。”

义姁欣然拜退。公孙弘便转身飘然迈步，走了两步，“哦对了”一声，又转回了身，将一枚契令交于义姁，道：“拿这个信物，可以查阅阁中的所有书简。小蓟姑娘，我们好像之前已经见过吧。”淳于小蓟点点头，从义姁手中接过公孙先生赠送的物品。

待公孙弘领着窦毣儿离去，道声分别，义姁便与小蓟回东宫长寿殿了。

过了一些天，天气渐渐转凉。庭院内外的树儿，都已将叶子添黄。一阵风雨过后，黄叶都被打落于地面，长寿殿前显得乱糟糟。待积水散去，义姁出门清扫院落。

“小蓟！你人呢？”义姁边扫边呼喊起来，若同往常，小蓟必然在身边守候或者帮忙，此刻却不见了踪迹。义姁一路打扫，直经过甬道，抬眼一望，发觉钟室的门扉已开。她拖着笤帚朝那里走去，一进门，铜制编钟下，果然见着小蓟蹲在地上耍弄着什么玩物。“嘿！”义姁凑了过去。

“啊呀，姐姐来了。看！”小蓟指着地面上几百张黄sè符纸人，说道，“它们的质地好像和姐姐你的《伊洛》书一样哦，是西域的黄纸……”义姁道：“是啊，奇怪了，上次见你在这钟室不是获得一卷神册来着，倒没见你提起这些纸娃娃。”钟室是个单独的小阁楼，平rì里如果刘姓王室不往其出入，便几乎没人会来，更碍着那些灵异事件的关系……

小蓟回答道：“是啊，那rì我不知是头晕，还是眼花，站在这房间里，钟下有一个鬼影，跳出来对我道：‘小妮子，想学本侯的兵法否？’我吓得跌倒在地，站起来之时，那影子便不见了踪影，只留得一卷竹简于地上。”

“那‘兵书’平rì你看了多少呢？”义姁问道。小蓟回应道：“嘻嘻，这就演示给你看。”

只见小蓟作起法来叱道：“‘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yīn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话音刚落，那地面上的纸人都跳跃了起来，错落有致的排列成军旅兵阵。

“哈？”义姁好奇道，“但不知道这儿有多少个娃娃？”

“一共有四百四十四只……”小蓟道，“姐姐你的地扫完了吗，要不让它们继续来帮你吧。”说着对符兵们叫唤道：“‘怀戚思终左右愤勇无食六畜无聚子女听予号令扫扫之疾疾如律令！’”符兵娃娃们以队列出行，一排接着一排地走出钟室门廊，往院落中去了。义姁跟随着走出来，那些小纸人们各自煞有介事地拾取、擎举、搬运着树叶，集中往一处角落堆积，义姁笑道：“好玩。”

小蓟问：“现在那些枯叶如何处理呢？”

义姁道：“我见市井之人常将它们拿去烧掉，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我们还是将树叶扔到树下，让它们归根去吧。”“你是说，让它们作肥料么？”小蓟接着问，义姁点点头。小蓟取了姐姐的笤帚，将树叶全部扫进了草丛，然后命令符兵们归来集合。

那些单薄的小娃娃们飘忽忽的聚拢在一块儿，小蓟一番张望，道：“每三个排一列，大家站好！”符兵次溜溜地按照主子的吩咐列好队伍，结果有两只娃娃多了出来。义姁和小蓟都纳闷道：“好像少了几只。”小蓟笑道：“大家赶紧按五个站一列！”符兵又五只五只的站列好，按照猜想，果然又多出三只。义姁道：“哈，我知道了，你让它们按七个来组队吧。”

小蓟点点头，道：“大家按七个排好行列，我要来计数了哦，看你们中跑了几个不听话的家伙……”那些符兵面面相觑，连忙站好，这次又多出了两只。

义姁与小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sè，小蓟点点头确认道：“按那兵书的记载来看，这些小喽罗们，看来还剩四百四十三只，仅跑丢了一个。啊呀，你们站好，快告诉我，是哪只跑丢了呢？以后要是继续不听话，我可就要烧掉你们噜！”符兵们都哆嗦了一下，小蓟叱了一声：“收兵！”小家伙们便增叠在一起，“嗖”地一声倒在地上，没了灵气。

小蓟将这叠符纸收入腰间绣袋。忽听“咚～～”的一声，钟室的那口战国时的大编钟砸到地面上，陷地半寸，同时传来“嗡嗡嗡”的余音。

义姁和小蓟自是惊得一震：怎么回事？只瞧一个小符人叉着腰肌，一脚踏在钟顶端的圆弧悬扣上，咳嗽了两声。与其他符人不同，背上背着一柄纸折的小剑，头上有纸剪成的头巾形纹饰，而两眼处释放着异样的绿sè火光，火焰却并不灼烧它的身躯，小符人扭动了下身子骨，喝——看来它倒是个jīng力充沛的生灵。

“看什么看？不认识本侯啦？”小符人朝着小蓟道，然后又挠挠脑袋，望向大姐姐义姁，不由得两团绿sè的火焰变成心状的红sè火团。

“哦呃呃呵呵……”小符人吱吱唔唔，因身体单薄，差点没从尖顶上滑落下来。义姁笑道：“哈，这小家伙是刚才跑丢那只吗？”小蓟道：“不知道哦……”

“嘿，不许嘲噱本侯……”小符人道：“想洒家我jīng魄没死，藏在这钟室殒命之地，待到今rì总算得了副尺寸的纸躯，不亦快哉！”于是索xìng跳了下来，走到小蓟跟前，踢了小蓟一脚，然后“哎哟”似感受到疼痛，道：“徒弟还不快快接我起来……”小蓟乐呵呵的“哼”了一声，把小符人捻了起来。

“你叫啥名字？”义姁好奇道。“我嘛，”小符人回答道，“洒家行坐不改姓，单一个‘韩’字。”

小蓟又道：“咦？那不和小嫣一个姓氏？”小符人挠挠头道：“哦对，和韩王信他们自是一个家族……呃……”

义姁则问道：“那大名如何呢？莫非……”小符人不紧不慢道：“唉……甭提了。小姐姐们只管给我取个新名儿即可，反正是一把黄纸，烧了也没根骨头；想当初常呼大丈夫马革里裹，不想前世所欠的恩遇债，要用xìng命来还……切……真是……无聊……”看样子这魂魄被郁闷在这所房子里许多年。

“呵呵，我给你取个，叫‘未寒’好了……”小蓟比划道。符人韩未寒则道：“难听……让人不寒而栗。”说着做了两个颤抖的姿势，于是跳回到大笨钟上。

“那就不寒咯……”小蓟又举起例子。韩不寒摇头道，伸出背后的纸剑，划了一道叉。小蓟应和道：“非？”小符人韩非用戎人语言道：“no……搜寇……”这是一个冷笑话。义姁指着室内祭台旁的一盆含羞草，小蓟戏道：“那就叫韩‘含’好咯。”符人儿韩含道：“呀。你们这群当倌儿的果真是心理变态……”

说着它又扯着自己的纸身躯，道：“哦货……折腾了一个大窟窿。这西域黄纸质地不咋滴呀。”义姁道：“是的，我也有在研究纸草的制造方法，我们东土楚与汉，多用布帛，北方却多用竹简为载体。倘若能将布帛变幻成薄纸，那也可以便利不少人家……”义姁观察了下符人破洞处粘乎乎的丝残角，道：“这成份，其实亦和楚国布帛差不离。”

小蓟乐道：“好了。符人儿师父大人，从今起，你便唤作‘破布’好了。”巴掌大的韩破布纸人儿蓦然赞道：“固得……”随即它又问道：“耶，我的那些喽罗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