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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墓碑山3

话音是通过那只手套发出的。少女不停的按那小键盘，除此外全身凝然不动。窗户明亮宛如天堂大门，她却散发着僵冷的阴霾。
灭谛内心震颤无已，明知她听不见，走近时仍放轻脚步，就像生怕碰落花瓣上的露珠似的。手指轻抚她的肩膀，熟悉的触感恍似电击。少女回过头来，仿佛能看见他，一刹间笑靥如花，投身入怀。

只须一个拥抱，所有阴郁就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灭谛还保持着警醒，躲开狄安娜凑上的双唇，拿起话筒对她说：“你心脏很弱，别太激动了。”语音转化成冷热讯号，在她左掌复现成文字。可狄安娜不愿分开，窝进他怀里，坐到他膝间，幸福的喘不过气来。她那完全是孩童的举动，然而娇躯温软如绵，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出女性魅力，已能拨动任何男人的心弦。

灭谛只好摆出正经态度，轻轻将她板正坐好，再循循劝告她：“两个小时前，伯南先生给我打过电话了，很严肃的谈我们……哦不，谈起你的事情。狄安娜，你现在是万众膜拜的圣女，可不是娱乐界那种所谓的玉女，而是货真价实教皇亲封的降世天使。因此，你不能有一点点绯闻……”

“我爱你。”她用手套说出这句话，随即低头亲吻他的手背。不让亲脸就要亲手，她的脾气也很犟。

灭谛眼眶湿了，忍不住回应：“我也爱你！”话刚出口赶紧打住，眼下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赶忙接续先前话题，循循道出伯南先生的观点：事业前景，形象品牌，身体状况，乃至由此关联的生存发展问题，都决定狄安娜现阶段不能够谈恋爱。有了心仪的对象，实在难以割舍，只好先招进公司，如可此尽量控制事态，避免消息走漏到社会上。另一方面，也希望灭谛奋发图强好好干，协助狄安娜登上人生顶峰。若干年后等人们都觉着狄安娜该成婚了，那时候水到渠成岂不更好？

讲着讲着，灭谛暗觉伯南先生貌似开诚布公，实则老谋深算。倘若自己和狄安娜像他设想的那样结合，到头来还不是公司招财沽名的两件新工具？

好一条老狐狸！

狄安娜浑然不觉，甚至根本不知灭谛在讲什么。她喜欢“听”他讲话，但仅限于抚摸他翕合的嘴唇，想象样子多么好看……狄安娜是云端里的星星，只享人间烟火，不问人间是非，什么事业名利全不挂怀。她跟灭谛促膝畅谈，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只按自己的路子吐露心曲：“你知道么，这几天我差点死掉。”

雪白的面颊泛起嫣红。灭谛心往下一沉，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死”字。

“我多想你啊，好些日子没有你的音信，签约也不来，莫阿鲁说你多半出意外了。我就不吃不喝不出去，每天只画你的像。我想就这么的死了的话，这些画像会带我去阴间找你……”

“狄安娜。”灭谛终于忍不住了，“能不能别说死啊活啊的？”

“偏要说！嘻……”按键盘发出笑声，配上一个甜美笑容，真是相得益彰，女孩儿娇憨任性的情态也令人没法发火。“我不怕死！”她接着道，“真的，死有啥好怕的？死了就会上天堂，而天堂肯定比这里好一万倍，我相信，去天堂就能开口说话，听见声音，看到你的脸……我是教皇确认的水星天天使，去天堂是理所应当的。我就怕独个儿去没你陪着。如今不怕了，我想通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当然以后也要上天堂的，我们死了过后永远不会分开。安托尼，我说的对不对？”

一句话，问得灭谛浑身凉透，半张着嘴答不出。

你会上天堂，而我会……灭谛低下了头，心底流过阴暗的答语：我会变畜生，会重新投胎，或者被死神猎魂……念头百转，忆起平生所为，实在想不出上天堂的理由。

少女还在幻想，陶醉的感叹：“真想快点过完这一生，永远在天堂里生活啊！”

这次会面造成的后果，就是灭谛彻底震懵了，像掉进雷霆盘旋的深坑，给震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匆匆告别狄安娜，他逃跑似的往外走，连苏姗半带关切半含勾引的问询，莫阿鲁横眉怒目的喝令：“明天上午把签好的合约给我办公室！”，都一概不理不睬。

他埋头走回所住公寓，关上门站到阳台上，敲掉一瓶烈酒，把大半酒水倒进喉咙里。

胸中热火没被压灭，反而越烧越旺，焦灼感达到某种程度，理智竟奇迹般的回复了。

他回想来龙去脉，正是狄安娜引发了心境巨变。虽是无意而为，但她抛下一个极具震撼力的问题：“死后会怎样？”

一生美好生活，竟然只是短暂美梦。在童话故事的标准结局里，男女主角终将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这个“永远”有多远，短短几十年而已，其后双双撒手人寰，圣洁的女主飘然升天，邪恶的男主永堕轮回，与漫无尽头的“分离”比起来，“幸福”简直短的可以忽略不计！想到这儿灭谛骂了句粗话，再狠狠的灌下一口酒。

其实相比永久分离带来的哀伤，狄安娜的命运又令他更加担心。若少女将来真能升到天上，永享极乐，他自个儿变猪变狗被猎杀也都认命了。可是真的存在天堂吗？毫无疑问，狄安娜拥有圣洁灵魂，辞世后会进入度灵列车的安息室，送到锡安圣山的地藏王座前……

那地藏王又打算干什么？他会怎样处置收集到的善魂？

“看到强权者的权力了么？”亚瑟的话似又响起。

灭谛打个寒战，此时他领悟到了，强权者的权力就是为所欲为！

没法摆脱那无形的巨掌，即使在世上快活几十年，终究要落入冥界的桎梏。他曾立誓保护狄安娜，岂能将她命运交给未知的黑暗势力？

“当啷”空酒瓶摔碎了，东方微现曙光，灭谛也下定了决心。他返身走回房间里，翻出衣柜底下的美杜莎——他还曾想在过上普通人生活后扔掉这把手枪。现下又重新插回腰间，带好子弹，忽而瞥见真绮丽公司的合同。他想了想，飞快的签好名字，接着平躺在床上，按照罗杰杰罗教的法子按住胸口，“地藏印痕”正对心脏，念出五遍“逝者归土，往者归尘”的口诀。眼里一黑，手脚碰壁，好像躺进了密闭容器里。

容器盖子掀开了，现出亚瑟含笑的脸。

“你回来了，我的朋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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