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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2.
不知道为什么，老刘把座位换了一下。我和姜被往前调了几排，这样，我和谷明月之间就仅隔四排座位，我还是能不经障碍的直接看到她。姜帅依然在我左边，姜帅前面是淑女于薇，我前面是恶女刘佳。马大伟和李涵被调到我和姜帅后面，李涵前些天肚子疼，一检查是阑尾炎，回家治病去了。

下午第一节课，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睡意，黑板上面那个还贴着标签的钟在懒洋洋的嘀嗒作响，与它同处一室近两年，我的心跳似乎和它的秒针已经有了同样的节奏。

窗外的蓝天上，白云一朵朵，藉着初夏的风，它们自在地飘过我的视野，飘向遥远的西天，化做虚无。

讲桌上，老刘的保温杯微微地往外冒着几缕热气。

老刘在黑板上写字，字如其人，方方正正。

正写着，他竟然冷不丁的一回头，几个正在下面喝水的同学差点没呛死，很快地，一阵咳嗽声就在教室里应运而生，紧接着，几个传十个，十个传六十来个，全班同学都咳嗽起来，吭吭咯咯，甚是热闹。

老刘瞪了一下眼睛，全班止咳。

甘草片真应该找老刘代言。

一向以严谨著称的老刘也偶尔喜欢玩玩幽默，由此可见，始终如一的性格是不多见的。

老刘微笑着转过身去继续写那几道据他说是某某年的高考题目。

老刘刚刚强调过，这几道题很重要。

“谷明月，做第一道题。”老刘边写边说，他的语速很慢，略显出一种饱经风霜的疲态。

谷明月站了起来，我的神经也绷紧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选ａ。”她轻轻地说，脑后的那根长长的马尾柔顺飘逸，令我着迷。

“解释一下，怎么做的。”老刘说。

“这道题用排除法……”

她解释了一通。

我没太听懂，姜帅却在一个劲儿的点头。

要说姜帅听得懂，我一点都不怀疑，他做任何事都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不像我，什么都由着性子来。

姜帅的成绩很好，我是说，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好。他就是字写得不怎么样，像小鸡用爪子在地上挠出来的痕迹，就因为这个，他小学时愣是没戴上三道杠。我们的家离得很近，我爸和他爸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同学——同年出生，一块上学，一块下乡，一起事业有成。我们俩则继承了父辈的缘分，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在我童年的回忆里，姜帅几乎和我形影不离。

老刘点头示意谷明月坐下，说：“解释的不错，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正说着，老刘的视线却固定住了，定在了刘佳的座位上，我挑着眉毛往前面一瞅——嘿，刘佳睡着了。

全班的目光都朝刘佳的座位投来，谷明月也回头看了看，却又和我的目光相遇了，她在看我，还是像初见我时那样的眼神——皱着眉、略带一点惊讶。我咧着嘴冲她笑了一下，她却转过头去。

我有点害怕了，难道是我的笑把她吓着了？

姜帅一直对我的笑抱有成见，他说我大笑的时候像狗喘气，微笑的时候又特淫荡，我为这事和他掐了好几回，但他仍坚决地保留意见。

刘佳的同桌于薇见形势严峻就赶紧把刘佳拐醒。

“刘佳，你起来解释一下这道题。”老刘严肃地说。

刘佳缓缓地站起来，戴上眼镜，停顿了一下便开始抓耳挠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猜她此刻一定是紧皱眉头，一派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我脑海中立刻闪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母猩猩在科学家的食物的诱惑下做简单的算术题，搔首踟躇，不得其解。

“选D。”我在刘佳身后小声地说。

“这道题选D。”刘佳话音未落，教室里已是哄笑满堂。

其实按正常的逻辑，这个笑话不足以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只是这群被压抑久了的少年就像挨饿的人饥不择食那样，一旦抓住一个笑柄，就群起而笑之以满足宣泄之需，特别是在这样无奈的下午。

其实你知道，这本应该是个山花烂漫的时节，但这里的生活只叫人有山花烂漫的遐想，没有山花烂漫的理由。我始终不明白，他们把我们放在这里真的是为了让我们学些知识，还是仅仅为了不让我们无所事事。

老刘说，天地间自有公道，付出终有回报。公道是什么？公道就是明明受罪还乐得屁颠儿屁颠儿。

命运如此安排，我着实无奈。

老刘抿了抿嘴，使劲地瞪了瞪刘佳，说：“这道题一共就三个答案，你选个D。”

同学们继续在笑，大伟笑得气喘吁吁，还从背后拍了我一把。刘佳低下头，我想她此刻一定在思量着等会怎么报复我。

但我却在思量着我刚才的那个笑是否真的很淫荡，是否真的吓到了谷明月。

“上回月考化学及格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只考了40多分吧……你就这样啦……不想好了？”老刘继续问刘佳，“怎么，中午没睡觉啊？”

“座位太挤了。”刘佳没好气的应付了一句。

“座位太小，把刘佳挤昏了。”大伟火上浇油。

“你座位那么大，还来挤我！”刘佳转过身对我怒吼道。

我被吓了一跳，反应了半天，嘟哝出一句：“那个……刚才不是我说的。”

此时我一定是一脸窘相，要不他们怎么又笑开了呢？

“再说了，我腿这么长……”我刚想尾随一句，但刘佳还没等我说完就吼道：“我腿还粗哩！”

教室里是彻彻底底的炸开了锅。

依我看，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刘佳，智商还不及母猩猩。

老刘说话了，语气颇有些沉重：“刘佳啊，我跟你说，你爸爸都是我教出来的，那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啊，你再看看你自己……我真不想再说你什么了……我把你们教到毕业我就该退休了，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咱们现在好好学习，是为了自己将来有出路，不是为别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马上都要上高三了，该着急了……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的未来，别整天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

老刘的这席话把刚才教室里的嘻哈气氛一扫而光，大家都觉得有些伤感。老刘已年近花甲，心脏不好，而且他已经患糖尿病很长时间了。

原来的时候，每天上课他都要喝不少的水，然后频繁的上厕所，有时还会犯头晕。有一次，上化学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了很久，但是老刘却迟迟没有来，我们都觉得很奇怪，这可不像是老刘的作风，又过了一会儿，年级组长来了，他告诉大家说老刘身体有些不适，这节课大家先自习。

同学们都关切的问年级组长老刘到底是怎么了，组长只是敷衍了几句就走了。中午的时候班长张强和副班长周燕去年级组长那儿打听老刘的情况，组长悄悄地向他俩透露了老刘的病情。

组长还说老刘之所以隐瞒病情就是想坚持把他的最后一届学生带到毕业。

张强和周燕回来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大家知道老刘的情况之后都很难过，就决定用班费给老刘买一个保温水杯，每天安排一位同学给他打水。

谁也不会忘记，在第二天的化学课上老刘见到杯子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是湿润的……

老刘说完话，刘佳不情愿的坐下了，她往下坐的时候还把椅子使劲地向后一倚，好在我早有防备，用双手死死顶住课桌，才保住了我宽敞的地盘。

“还有你，白秋先，昏头昏脑的，你整天都想什么了……”老刘刚喝完一口水，不忘记捎带说我几句。

我低下头，佯装知错。

“还有你，马大伟……”老刘又开始数落起大伟。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竟发现谷明月又在看我，周燕也在往后瞧，见我发觉了，她俩就对视一笑，转过头去。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