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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瓷
贝小嘉从阳光下走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我站在师大校门,我突然发现贝小嘉已经像这个夏天一样成熟了。她穿着牛仔裤,上身套着白色的蝙蝠衫,她走路的姿势很有力,阳光下,我发现她胸脯里藏着的青春很骄傲很挺拔,像白色的鹿子。
我本来打算不理贝小嘉的,起码一个月不和她说话。但是现在丁香走了。丁香和贝小嘉是我少年时代最美好的一个梦,但是现在这个梦已经毁灭了一半。
丁香走后那几天,我就像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整个人恹恹的,不管是谁我也不理。有一天程岑和王姐来找我。他们在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懒懒地打开窗户的时候看见穿得很暴露的王姐正在对着我眨媚眼抛秋波,我把头伸出去望了望,一句话也没说就把玻璃窗给关上了。但他们并不离开,仍然死了爹一样地在那里叫唤。后来我的母亲生气了,她老人家本来就很讨厌程岑,我那英雄的母亲就端出一盆水,“我让你们喊!”她嘟囔了一句,就把那盆水从我家五楼的阳台上倒了下去。接着程岑和王姐就妈呀娘呀地乱叫一通,他们飞快地跑了。
事实上这之前我又开始对王姐抱有了幻想。尽管我发了好几次誓就差没有写血书地决定不能再碰她。我觉得她太脏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骚动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渴望和她再坏一次。那情形有些像羊儿想和狼睡觉,一副强烈要求自杀的模样。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就是可以使一个人彻底堕落的东西,而且它无可阻挡。
后来丁香走了。丁香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把她一位痴心而又才华横溢的学生的心也带走了。丁香的离去真正使我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言呢?所以在丁香走后的那几天,我一想起王姐就恶心。我曾经把丁香和王姐做过比较,但后来我发现,她们根本就不能比,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鲜花和臭肉都不会具有可比性。
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我每天上课,放学,回家,完完全全祖国的花朵盛开在阳光下。班主任老头对我的进步赞不绝口:“这才像特招生的样子。”他这样表扬我。可惜后来我总是让他老人家生气。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我的心情都像这座城市的冬天一样总是下着绵绵细雨。
周末的下午是四节连堂的自习课。我一直趴在桌上看一页书,我的心全不在书上,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会儿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我在看书,尽管整个下午我都只在看一页书。
快放学的时候,我的同桌学习委员贝小嘉居然破天荒地又开始对我说话:“喂,程西鸿,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贝小嘉小声问。但是我没有听见,我在看书,看那一页已经看了一个下午的书。
贝小嘉可能有些生气,她拉了拉我的衣袖:“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她气鼓鼓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下我听见了,但是我又愣了愣。我看见学习委员的苹果脸涨得有些像燃烧的云,我还注意到她因为不高兴而把小嘴微微嘟起来,大眼睛水汪汪地闪。她受委屈的样子真好看,尤其她的小嘴巴,让我突然产生了一丁点美妙的设想,但也就是一丁点:“没有。”我回答她。
“那我明天得去向天那儿补课。”她似乎有些高兴。她不再委屈的模样却让我有些失望。因为我觉得她委屈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
不过我并有把这想法给说出来。“当然可以。”我回答她。
“那你得定个时间呀,”她说。“就上次那地方吧,还是九点。”我斜斜地瞄了她一眼啊,”学习委员快乐起来:“别又让我等啊。”她的尾音拖得很重。
当我站在师大开满白色花的校门等待贝小嘉的时候,我的心情仍然在因为丁香而忧黯。
可是当贝小嘉的身影沐浴着阳光在前面街道的拐弯处出现的时候,我的心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阳光下,贝小嘉像一颗大葱一样走了过来,她长长的头发被她自己走路时所产生的风轻轻带动起来,像一匹被撕碎了的黑纱巾。她的脸上仍然挂着精彩的红云,她走路的模样青春而骄傲,大腿结实而修长,让我想到电视里昂首挺胸的女兵。
阳光照耀着贝小嘉,贝小嘉在阳光下。那时候我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已经喜欢上了她,但是最起码我不会对美丽无动于衷。我就差点叫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塞车。”贝小嘉一见到我就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发现我现在的心情出奇地好,“等待你就是等待美丽,等待你就是我的荣幸。”我居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本色。我想贝小嘉听了这话肯定又要骂我,谁知道她居然不说话了,脸红红地低下了头,看来这话她挺爱听。“初恋的人呵……”我继续开玩笑地用赵忠祥同志的口气说话。
“哎呀,你怎么老是这样,”贝小嘉终于又开口了,但颈项仍然低垂:“你这几天一副玩深沉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学好了哩……”但语气里好像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她的话在一刹时让我突然想起了丁香,不过也仅仅只是想起,然后我立刻就把她给忘了。
丁香是谁?我想。
“我们走吧,”贝小嘉说。声音有些低,然后她就向前走。
我看见她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就想挽着她。于是我就把手伸过去,她立刻触电一样地叫起来:“不,不要这样。”她惊慌的模样有些像被风吹动的水仙花。我说:“这有什么,我们不是……。”“程西鸿,你不要乱讲,”贝小嘉叫。我想她是怕我说出我们接吻的事来。
“怎么,又要给你妈妈告状?”我说。其实我现在已经猜到她决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给她妈妈,否则她就不会再到这儿来了。“哈哈,”我故意笑起来,“我不怕。”我的口气斩钉截铁,就像革命战士面对反动派的酷刑大声喝出一句“我不怕。”
“呸,程西鸿,你好讨厌,”贝小嘉跺着脚。
“女人对男人说好讨厌的真正含义就是我好喜欢你。”我油腔滑调地说。
但是贝小嘉坚决不再和我说话,她抱着几本书红着脸匆匆往前走,我们之间的距离立刻被她拉出一米远,隔得很开,完全形同陌路。尽管这样,但我的心情仍然快乐。我们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往向天的家走去。
向天那间门口种了很多花的家门是虚掩着的。
我和贝小嘉走进向天家的时候向天正在画钢笔画,他画得专注而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走进来。他正在画一个长发飘逸的女人,画上的女人看上去非常忧郁,她的长发在明快的线条勾勒下柳丝一般停在右肩上。我看见向天正在画上写字:“我爱的皮”。他这样写。“谁是皮呀?”我嚷起来。我的声音把向天吓得一哆嗦。当他看见是我们时脸上掠过一些不自然的神色,然后他飞快地把画藏进抽屉:“你小子,鬼子进村也不至于你这么神秘。”他说。
“我们可不是鬼子,我们是良民,我们是夫妻双双来学习,”我大声说。我想贝小嘉肯定又会着急。谁知她竟然不开腔,只红着脸微笑了一下。我一发现她这表情便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你小子,”向天笑着摸我的头。
“向老师。”贝小嘉叫。
向天对她微微一笑,说:“坐坐,小贝,西鸿这小子坏透了,别跟他一块……”他居然真把贝小嘉给当成我的女朋友了,居然开起了玩笑。“嘿,夫妻关系不合,全靠朋友挑拨,”我故意嚷:“天哥,快给你兄弟媳妇补课吧,补完了我们还得上街买菜哩……”
贝小嘉终于不依了,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哎呀,你……”
然后,向天就开始补课。
他们一补课我就觉得非常无聊。我讨厌不说中国话。“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光荣传统都不要了,非要去当洋鬼子,连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都不要了。”这是我绞尽脑汁为自己英语差找的理由。“我是中国人,”我这样对英文教师说,把他给气坏了。我本来英文就差,再加上听说要特招我读大学,就连英文课本也送给母亲拿去熏鸡去了。
我坐在贝小嘉旁边,而她坐在床上。靠床的写字台边,向天正讲得唾沫乱飞。我基本上一句也听不懂,我当然就觉得很无聊。无聊的人便常常会做出更无聊的事。
我就开始挖鼻孔,我一下一下地挖,挖得除了能把鼻血挖出来其它什么也挖不出来的时候我就去观察贝小嘉。此刻她坐在我的旁边,好像听得很专注。我只能看见她的半边脸,她的眼睫毛很长,但我注意到她的眼角好像有一粒眼屎。
我立刻就叫起来,我说:“贝小嘉,你有眼屎。”
“神经病,”向天骂我:“你干脆睡觉吧。”这倒是个好办法,我立即向后倒,但倒下后仍然很无聊。这时我注意到贝小嘉的手伸到头上好像是准备去抹头发,但却在前面的某一个部位停留了一下,我立即猜到她肯定是在挖眼屎。后来我坐起来,我果然发现她脸上的那一粒眼屎不见了,我就暗暗好笑,我就想女人肯定是最会掩饰自己的动物。
我对贝小嘉同学继续观察,非常希望能在她脸上再找到眼屎一类的东西,可惜没找着。就在我有些失望的时候我的眼睛落在了贝小嘉的嘴角上。她的嘴角像一个动态感很强的弧,轻轻地挂在她的下巴上,红红的、又润又鲜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渴望用手指头去碰一碰它,我想我一碰,手感肯定会很好,因为它太动人了。
于是我就准备动手了。可是向天在,所以我的手刚一抬起便落在了她的大腿上。虽然她穿了牛仔裤,但我仍能感觉到牛仔裤裹住的地方所充满的春天一样的东西。
这时的贝小嘉一副听课入了迷的样子,她居然还在不时地点头,象风吹动的葵花。
我想我决不能让她这么舒舒服服地听课。我的手就在她的大腿上悄悄爬起山来,这时我注意到她脸上的红度正在向周边地区发展。然后她的手就放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以为她要抚摸我,谁知我正在暗暗高兴的时候,她居然使劲地在我的手背上拧了一下。我疼坏了。而贝小嘉脸不改色,她仍在像葵花一样地听课。
我气愤起来,然后我就想干点更出格的事。但是没有干成,那是因为还没有讲到半小时向天已经把课给讲完了。“我到系里有点事,”这家伙离开的时候又说这句话。我就很怀疑向天的智商,他居然撒谎也撒得这么糟糕。向天关上门出去的时候,我就没来由地有些激动。而贝小嘉坐在床边不说话,大眼睛依然亮亮的,又大又漂亮。
“我想亲一下你的眼睛。”我说完这句话后贝小嘉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没说“同意,请吧”也没说“不行”。我当然管不了这么多。我在吻贝小嘉的眼睛的时候后者轻轻地合上了,她的睫毛很长。我吻着吻着就吻到了嘴唇,她的嘴唇和王姐不同,最起码它非常干净。
后来我就把贝小嘉压在了向天那张破旧的床上。那时我发现贝小嘉在我身下显得非常紧张,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哆嗦。
我把贝小嘉压在我身下的时候本来并不想干什么,可是她一哆嗦,我身上的某个部份就开始大量供血,我就想干什么了。
其实我一直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的胸脯,当我把手往那地方伸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但我的力量是显而易见地比她大,可是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蝙蝠衫揭开,我们就几乎同时听见了门锁的转动声,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门便开了。我早就说过,向天这间屋子只要是哥们谁都有钥匙,现在进来的是“关系稿”白狐。我就大声叫起来:“关系稿,你是不是有病,门都不会敲一下。”白狐大概还没注意到屋里有人,他正在锁孔里取钥匙,听见我的叫声他表现得非常懂事非常哥们,“对不起对不起。”他头也不抬地又关上门出去了。
这时我听见门口有一个女声在问他:“白狐,怎么了?”
“没事,里面有个哥们在演电视剧。”白狐这样回答她。
贝小嘉表现出迟疑,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她的嘴立刻又被我堵住了。然后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像海浪一样波动。她是想从我身下爬出来,我当然不允许她这么做,我们的嘴唇像轻轻合上的盖子一样出现了很难分开的局面,后来她就像一匹小羊羔一样驯顺了。其实我一直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的胸脯,我的手刚刚伸进她的蝙蝠衫的时候,“不要,”她突然惊慌地叫起来:“不要!”我看着她绯红的脸,“我又不做什么,我只是想看一看,”我说。她用大大的黑眼睛盯着我,像盯一只蚊子,然后就把眼睛慢慢闭上了。
当我的手拉开她的蝙蝠衫的时候,贝小嘉就突然激烈地颤栗起来。这时我清楚地看见了一个少女的上半身,她的皮肤光滑而健康,如同白玉一样的瓷。与王姐不同的是,王姐身上所充满的完全是令人羡慕的肉欲,而贝小嘉所充满的却是纤尘不染的纯洁,也就是说,王姐的身体只适合摆上街头的肉案,而贝小嘉却完全是一幅中国传统的山水画。
贝小嘉的**蓓蕾一样鲜艳地展现出来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口渴,一种在沙漠上行走了七八天的发自内心的对水的渴求,她的美丽正在使一个少年眩晕,并且将继续眩晕下去。我像咬一枚巧克力糖一样地咬着她新鲜的蓓蕾,我感到一种非常好闻的但又决不是香水的幽香袭卷过来,那是一种淡淡的,柔柔的,充满奶油一样的幽香……
后来我就更加冲动起来,我把手放到了贝小嘉的牛仔裤上,我想解开它。
“不要,”贝小嘉表现得非常坚决,她用力推开我,从我身下挣扎着坐起来,说:“不能这样,我对不起我的妈妈。”后来贝小嘉告诉我,她妈妈要求她工作之前决不能和男孩子在一起,决不能。贝小嘉是个好孩子,贝小嘉很听她妈妈的话。
我对好孩子贝小嘉说:“没关系,闹着玩玩。”“不!”贝小嘉表现得非常坚决。
我很失望,贝小嘉说:“西鸿,等我们以后结了婚……”她突然提到了“结婚”这两个字,我觉得非常吃惊。因为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实在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更何况如果要真结婚,我压根就不会考虑是和她。我只是有些喜欢她。
“你还不相信我,”我觉着自己的口气有些无赖。
“不是不是,”贝小嘉说:“我们还小,我们……”她低下头,用手轻轻玩弄着衣角。
“我真的想#25;你。”我突然说出两个很粗俗的字眼。但贝小嘉并没介意,她主动抱住我,并且用她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上碰了一下,说:“以后吧,以后……”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乱来吧。后来我们在谈了一大堆无聊的话题之后离开了向天那间九平方米的狗窝。走在师大宽敞而又干净的柏油路上,我又想挽住贝小嘉的胳膊。可是当我的手一伸过去,她就惊慌地跳开了,“不!”她说。我就很气愤:“这也不那也不,和你在一起真没意思。”
贝小嘉见我真的有些生气的模样,歪着头想了想,便和我挽起了手。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少女挽着手走路,我把自己搞得非常激动,胸脯挺得高高的,神色非常得意,那模样像参加千军万马的阅兵式。
可是刚一走出师大校园的大门,贝小嘉就把手从我胳膊里抽了出去。现在她坚决不让我再挽着她,随便我怎样生气都不行。她说大街上万一碰见熟人可怎么得了。她害羞的神色让我无计可施。把她送到车站的时候我故意问她:“还给你妈妈告状吗?”她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宝器。”然后我把嘴放在她的耳朵上,也用恨恨的口气对她说:“贝小嘉,我要和你#25;#25;。”
向天和我们谁也不会想到文青水会和别人打架。而且这小子挺能耐,一个打七个不说,而且还是他先动的手,尽管他人长得那么瘦,看上去跟一支筷子似的。
事实是文青水自己也没料到居然会和别人打架。
从郑纤家里出来的时候,文青水心里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很对不起唐儿。“唐儿那么纯洁,而我居然那么无耻,”他想:“**是一件多么丑恶的东西。”
文青水非常清楚自己到郑纤家去的目的。他需要郑纤,就像郑纤需要他一样。他常常感到**就像一条毒蛇一样吞食了自己。可是一旦和郑纤干完那事,他又对此非常厌恶。文青水自己也说不准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所以当文青水第二天早晨从郑纤家回到学校的时候,他就开始满校园疯狂地寻找唐儿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和郑纤的事肯定不能告诉唐儿,而他现在唯一能够对唐儿进行忏悔的方式就是立即找到唐儿,然后真心真意地对待她。
在大学校园,最难找人的时间是礼拜天。
这天正好是礼拜天,文青水跑遍整个师大也没能找到唐儿。他猜测唐儿可能是因为写毕业论文到市图书馆查资料去了。他干脆跑到图书馆,但找遍五层楼也没见唐儿的影子。
后来他又想唐儿是不是去找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去了,但这个想法刚一升起来他便立即对此进行了否定。“不会,坚决不会。”他想。从市图书馆回到学校,文青水两腿灌铅,一个下午他居然喝了十一瓶汽水。然后他就开始连续上厕所。黄昏的时候,文青水终于找到了唐儿。唐儿的脸色有些憔悴,她也是刚回寝室不久。同学告诉她:“那个会脸红的文青水找了你六七次了,闹得我们午觉都没法睡,他居然一点不觉着烦。”正在这时候文青水的男高音便在楼下清脆地响起来,寝室里的同学全笑起来,“瞧,这家伙又来了。”
在唐儿把头伸出开满鲜花的窗户之前,文青水已经失望了。他想唐儿一定是和朋友们逛街去了,女孩子在一块,肯定很晚才会回来,这点他有经验。他本来是想一个人去吃晚饭的,路过女生楼的时候他想顺便喊几声,谁知唐儿真的在寝室。
唐儿的头刚伸出那个开满鲜花的窗户,文青水的脸上便立刻挂满了傻笑。
唐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从楼上走下来。
“唐儿,你太难找了,”文青水一见到她就说,“我们去吃饭,或者……。”
“我好累,”唐儿秀丽的脸上挂着许多疲倦。“真的。”唐儿说。文青水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我找了你一整天……我还去了市图书馆。”
唐儿的心里涌起一些感动:“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感到有一种刀子在心里绞割的暗痛,但是她知道这种暗痛不是关于文青水的,不是。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校园里的广播响起来,女生楼的学生们拿着饭盒去食堂,大家看着他们站在那里,脸上都挂满了微笑。尽管唐儿和文青水之间从没相互许诺过什么,但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恋人,而且常常把他们称作“郎才女貌”的典型校园爱情。“我们走吧,这里人太多了。”文青水说。然后唐儿便乖巧地跟着文青水一块从女生楼走出来。他们来到一个小馆子。文青水一口气点了许多菜。他高兴坏了。
“哪吃得了这么多,”唐儿说。“没事,反正是稿费,”文青水的笑容很灿烂。
“稿费也是钱啊。”唐儿说。不知为什么,她的眼角有些润。“不知道大学毕业后还有没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唐儿想,她的心情郁郁的。
文青水没有注意到唐儿的表情,也没有预料到今天晚上将有一场凶恶的打斗在等待着他。他现在想的是今天晚上一定要告诉唐儿那三个埋藏在心里发烫的字,马上就要毕业了,再不说可就真没机会了。还有,文青水想告诉唐儿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自己和紫儿的故事。
文青水甚至还想到了他对唐儿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唐儿的表情。
“她一定非常害羞,她的脸肯定会红。”文青水甜丝丝地想。
但是文青水又不知道该怎样对唐儿说。他在心里设计了好几种方案都被自己否定了。“一定要含蓄。”文青水想,“总不能严肃地告诉她‘唐儿同学,我爱你’吧。”
“不管怎样,今天晚上一定要对她表白。”文青水一副上战场的样子。
后来他决定把自己灌醉。“醉了胆量大,酒醉吐真言。”文青水这样想。
但是他没有醉。
当文青水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喝下一杯啤酒的时候,唐儿便把剩下的啤酒抢了过去。“别喝这么多,你要过敏的,”唐儿说:“我最讨厌男人喝酒后一脸绯红。”
唐儿这句话一说完文青水便立刻不喝酒了。他放下杯子的时候表情有些紧张,他看了看唐儿,唐儿低下头正在吃饭。她吃得很慢,感觉上好像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干一件精细的事情。
文青水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管怎样,今晚我一定要告诉她。”文青水发狠地想着的时候,脸开始潮红。
他们从饭馆里走出来,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下来,但是有月亮,照出路边一丛一丛的树影来。“我们跳舞去。”文青水握住唐儿的手。唐儿的手里有一层冰凉的汗,她用黑黑的眼睛望了望文青水,有些无助地点点头。文青水突然在唐儿的眼神里读出一种恐惧来。
流血的夜晚
文青水出事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钟。当时我和白狐他们正在向天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里喝酒。程岑突然像风一样把门撞开,嘴里直喘粗气:“快,文青水在‘金飘带’和别人打起来了。”他说。
“金飘带”是一家舞厅的名字,就在师大后门五十米处。从向天家到金飘带舞厅如果用短跑的方式,五分钟就可以赶到。在我的记忆中,这家舞厅的客人多以师大的学生为主,常常挤得舞厅都快爆了一般。而且那地方灯光很黑,搞得神神秘秘的,很有点“儿童不宜”的味道。程岑一边喘粗气一边说:“快……否则文青水……”
我们早就跳了起来。林川说:“你们先去,我再去喊几个人。”然后就准备往外面冲。白狐胆小,他一把拉住林川:“还是我去叫人吧。”他说,那时我看见白狐的腿已经在筛糠了。林川见白狐紧张得就像一只病了两个月的羊看见一只饿了三个月的狼,就笑起来,说:“关系稿,亏你还和鸟儿是哥们,怕成这傻样……那好吧,你快去,动作要快点。”白狐见林川同意了,脸上居然露出快乐的笑容来,然后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我身上没带武器,顺手在桌上抓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上玩了几下,感觉还凑合,只是稍稍嫌轻了点。“快走吧,快走吧,否则文青水这小子恐怕屎都给揍出来了。”我和文青水关系最好,非常担心,就大声嚷起来。
这时程岑和林川已经一人抓了一根棍子,向天却因为可以用来揍人的东西被我们拿完了而在屋里困兽一样地乱转。林川说:“妈的,天哥,这是你的家呀!你居然找不到条棍子。”“就是,就是。”向天一边说一边把床上的被子和棕垫掀了起来,他居然拆了条床板来作武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天哥,你就不去了,你是老师,金飘带有许多师大的人,万一碰见了你的学生不太好吧?”我说。“有什么不好?”向天的神色使人确信文青水的人缘很好。“青水出了事,我不去搁平谁去搁平?”
向天把胸口拍得咚咚响,开始给我们提劲:“我读书那时候,一个人可以弄几个……”我从未见向天动过手,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其实文青水出事非常偶然。
他和唐儿在跳舞的时候一直在内心盘算着怎样对唐儿说出那三个字。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就像一个正准备吐痰的人突然看见一个佩带红袖章管清洁的老太太,一句话在嘴里咀嚼了老半天老也吐不出来。这么一来文青水就自己把自己给搞得特别激动。
后来他们跳累了,便找了一个角落休息。那时灯光暗淡,音乐在文青水心里变得非常煽情。文青水就想管***,我闭上眼睛说,于是他就说:“唐儿,我爱你”。话虽然说出来了,但声音却小得连文青水自己都没能听见,再加上音乐震天般的节奏和舞厅里人们的强度肺活量,唐儿根本就不知道文青水还在说话。
虽然唐儿没听见这句话,但文青水还是感到很紧张,他把自己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如果换一个场合,文青水肯定早就自己把自己吓跑了。
而唐儿有些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方巾轻轻地扇风。她身上的香水味在轻轻地飘。
她或许真有些累了,整个人看上去倦怠而慵懒。
文青水紧张得就像一个小偷在潜入某间屋子里偷东西时突然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他努力吞了一下口水,决定把嘴巴放在唐儿的耳朵上大声喊出那三个字。而为了自己能够勇敢地这样做,他连续吐了三次唾沫和作了九次深呼吸。唐儿见文青水又是吐唾沫又是做深呼吸,还以为他病了,就说:“怎么?不舒服,可能是这里空气太闷,我们回去吧。”
“不,不,不,”文青水叫起来,“再坐一会儿,我觉得这里挺好。”
唐儿的话非常随意地把文青水的勇气削减得无影无踪,他几乎都要劝自己放弃了。“干脆明天再说吧,”文青水想,“不行不行,这事儿再不能拖了。”他又想。
后来文青水把牙一咬,心里默默地把程序温习了两遍,正准备把嘴唇送到唐儿耳边……这时候,唐儿却开口说话了:“我很口渴,去买瓶饮料吧。”唐儿说。
唐儿话刚一说完,文青水便一耳光打在了自己脸上。“我真***懦弱。”文青水这样想着的时候就非常讨厌自己并且非常对自己不满意,于是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么了?”唐儿吃了一惊,她大概很少看见谁这么使劲地抽打自己的脸。
“没什么……一只蚊子。”文青水有些不好意思。“蚊子?这里会有蚊子?”唐儿觉得很奇怪,“但也用不着这么重呀,真是个傻瓜。”她说。这时候文青水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我的确是个傻瓜,”他想:“居然打自己打得这么重。”
文青水出去买饮料的时候,又一曲音乐奏响了。一个小青年走到唐儿身边:“小姐,请你跳曲舞。”唐儿摇摇头:“对不起,我累了,想休息一会。”那小青年四周看了看,估计唐儿多半没带舞伴来,便自行在文青水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摆出一副半个绅士的模样,“小姐,跳一曲吧,赏个面子。”他边说边把手伸过来往唐儿的肩上放。唐儿非常厌恶,她掀开对方的手,“讨厌,我说了我不跳。”
这时那小青年好像突然认出了唐儿,“你是外语系的吧?”他说:“是不是叫唐儿,经常到我们钢厂家属区来找邓起……。”
唐儿没料到他不仅认识自己,而且还说出了那个自己非常熟悉而又想起来无可奈何并且心惊肉跳的名字,她吃了一惊,心里立即升出几股无名的愤怒和慌乱。
那小青年有些得意,他又把手伸了过来:“大家都是熟人,小姐,走,给个面子,跳曲舞,散了场我请你吃宵夜。”
“滚,”唐儿突然伸手狠狠地打开对方的手,一刹时眼里却有了几粒亮亮的紫葡萄。“神经病。”她骂。然后她站起身准备另外去寻找一个座位。
但是小青年却一把抓住唐儿:“你装什么纯洁,你和邓起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给你说,今天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他开始用力拖唐儿。
周围的人见这边闹腾,都快乐地围过来看。这种事在舞厅里经常发生,围观的人一般都不会去劝,大家热闹而兴奋,就像看一场精彩的电影。其实舞厅有时候总是鱼龙混杂,在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舞厅就像星星,密密麻麻地布满高大的建筑和阡陌的小巷。任何一天晚上的任何一个舞厅,人流总是多得让你感到像在开批斗会。
这座城市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青年,他们在舞厅里随便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对他们准确地进行定位,可以称作“街娃”,或者“舞棍”。他们请陌生的女伴跳舞,先摆出绅士的风度去请,对方不答应跳便软硬兼施,后来干脆就喊:“跳不跳?”语气很凶狠,然后就是一耳光打去,拖着舞伴便走。但在舞厅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如果哪位小姐带有男舞伴,有人去请她跳舞的时候,那男舞伴只需要说一句“朋友,有人”,对方便会知趣地离开。
可有时候有些人偏要“装大”,见别人有男舞伴仍要强行去请,嘴里还要说:“老子就是要请你跳!”这句话说完之后很可能就有人要动刀子了。
我所居住的这座充满了黄金和垃圾的城市,不知是为了什么,人们一个比一个火爆,街头常常能够看见拳脚乱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我们可能是吃火药长大的。
文青水拿着一瓶饮料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个小青年正在用力地拉扯着唐儿。
“你要干什么!”文青水跑过来。
那个小青年大概没有想到还有谁会来管闲事,他抬起头以一副傲慢的神色用眼睛斜斜地瞄了瞄文青水。这时候文青水突然觉得他有些面熟,后来他想起那个小青年是师大物理系的,好像是钢厂家属的孩子。这些年师大和钢厂搞共建,钢厂的孩子常常是差点分数都能被录取,而他们又是一群非常野的孩子,常常混在一块打架生事。
“关你屁事!”那小青年见文青水戴着黑边眼镜,一幅斯斯文文的模样,就不太把他放在心上,“滚一边去,当心老子连你一块弄了。”
“她是我女朋友,放开她。”文青水有些紧张。
这时候有几个青年人也挤过来,文青水一眼就认出他们全是物理系的,而且都是钢厂的子弟。“是你女朋友?”那小青年冷笑起来,“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早被我们钢厂那哥们给上了……”唐儿突然大声哭起来。
就是那小青年的这句话和唐儿的泪水惹恼了文青水。“放你妈的屁。”文青水一脸激动地跳起来,手中的饮料瓶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砸在了对方的脸上。后者没注意到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会动手,头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老子把你弄死!”文青水大叫着,他的脸已经扭曲,而整个人就像一匹豹子一样向对方扑了过去。
那小青年的几个哥们几乎同时也向文青水扑了过来。比较幸运的是,他们见文青水是独自一个人,所以都没用刀子。
程岑和罗姐她们正好也在这家舞厅跳舞。最先程岑对这边发生的事无以为意,他还认为是哪个女人私自出来跳舞被老公给逮着了。后来他听见了文青水熟悉的声音,就慌忙跑过来,那时文青水已经和那一伙人打了起来。这家伙聪明,知道自己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所以他转身就跑到向天这儿来找我们。
我和程岑、林川、向天在黑夜里飞快地跑。从向天家到金飘带只有五分钟的奔跑距离,我们的鞋子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霹雳的响声。我非常吃惊向天的速度,他跑得很快,像我们三人的领队。
隔着老远我们就看见金飘带舞厅门口围着许多人。当程岑大声叫着“闪开”冲过去的时候,人群自然地给我们让出路来。这时我看见了王姐,她依然穿得非常妖艳。
“程岑,你的朋友在那边。”罗姐指着舞厅门口的右边。
这时我们清楚地听见文青水疯狂的叫声在不远的拐弯处响起来。后来文青水告诉我们,他被那伙人从舞厅一直打到街道拐弯的地方,唐儿一边哭一边跟着他跑。
“哪个在动手?老子把他弄死!”我叫起来,飞也似地冲了过去。我手上的刀子闪着冰冷的寒光。在我的身后,林川和程岑提着棍子也扑了过去。
刀子冰凉,颜色像月光。
那一伙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拳脚仍在拼命向文青水的身上舞去。而我的刀子已经递了出去。我一刀捅在了一个人的屁股上。后者尖声地叫起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流了血。
那时候我一见血就非常冷静。那时正值爱模仿的年龄,看着电影上周润发玩刀子像自己的第六根手指一样玩得极为潇洒,便每日里躲在僻静处苦练,我家后山坡的树没少遭殃。工人老爹常挥着拳头告诫我不要学坏。但我的确不知道学坏和玩刀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且很自信自己不会学坏。我只知道当我把手里的刀子一亮,别人就很敬重我;当我在同学们面前把刀子稳稳地扎入十米远的树身,周围发出响亮啧啧的称赞声时,我就很潇洒。于是我的刀子就玩得非常娴熟,非常有分寸,一方面我敢于动手,另一方面我从不刺对方要命的部位。我玩刀子一般只捅屁股,那地方肉多,而且结实。捅的时候要用手掐住刀子,只留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刀尖,这样对方被捅后只感觉到疼痛,而不会受到重创,但这也足够了,谁见血了还不两腿发软呢。这种方法是一个老坏蛋教我的,他还说捅人只捅出血而不伤经脉,最多算一般的打架斗殴,拘留两天或罚点钱就完事了,更何况只要不是你先动手,那些混混屁股上流了血谁都会跑,谁还敢和你玩刀子。我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所以在那个不懂事的年龄,尽管我经常和别人打架,但却从没进过派出所,不过这也和我能写点文章并因而受到学校的器重有关,有时候他们还会为我说几句好话,否则搞不定哪天就给弄进派出所去了。
我的刀子出手后,程岑和林川的棍子早已敲了下来。
我飞快地舞着刀子,向文青水冲过去,而只要一有机会,我的刀子就会追上一个人的屁股。
虽然是一把水果刀,但效果一样,那伙人见着我纷纷躲闪,其中一个人叫起来:“是刀柄。”刀柄是我玩刀的绰号。
我不理他,我冲到了文青水面前,他一脸是血地靠在一棵树上,唐儿的头发非常零乱,抽泣得很厉害。“西鸿,弄那个穿方格子衣服的……”文青水大声叫,他的脸上和衬衫上都有血,眼睛已经变成了大熊猫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点触目惊心。那个穿方格衣服的人就是被文青水用饮料瓶砸了的人。他正准备跑,被我追上了,飞起就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这时候文青水已经冲了过来,他拼命用脚去踢他。唐儿哭着追过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叫着去拉文青水。“刀柄刀柄,”这时对方一个穿红衬衫的人过来大声喊我,“我们不知道是你朋友……”他说。这时林川也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双方都停了手。
那个穿方格衣服的人躺在地上。唐儿已经抱住了文青水,在文青水怀里哭得很厉害。文青水像一枚钉子一样站在那里,眼里的光芒挺吓人。
“我要弄死你!”文青水显得很冲动,整个人就像一匹受伤的豹子,拼命对着穿方格衣服的人喊,然后他甩开唐儿,冲过来准备抢我的刀子。唐儿早已哭得像冬天的芦苇,浑身软弱无力的抱着文青水,谁知文青水居然甩开了她,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样地摔在了地上,脸上的泪水汹涌而下,抽泣得更厉害了。
“唐儿,”文青水这时候想起了刚才的举动,吓坏了,慌忙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去扶她。唐儿伸出手紧紧抱住文青水,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捆稻草,她抽泣着说:“青水,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和恐惧的色彩。
文青水刚才是被气晕了头,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抱着唐儿。其实这之前,他本来没打算出手,后来听见对方的言语侮辱到了唐儿,才被迫动了手。而一动手就立刻被打得眼冒金星,肺都快要气炸了,所以情绪显得异常激动,脑子乱得厉害,就完全忽略了唐儿的存在。现在他紧紧地抱着唐儿,嘴里慌乱地说:“唐儿,好唐儿,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里充满哭腔,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掉一粒眼泪。
唐儿的头发非常零乱,她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洗了一遍,她紧紧搂住文青水,身体在晚风中轻轻地颤栗。我看着穿红衬衫的人,眼睛像子弹一样盯着他:“你们把我朋友弄成这样,你说这事怎么搁平吧,大家好说好商量,否则,不要怪老子翻脸不认人。”我的语气恶狠狠的如同吃了烈性火药。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些脚步声又急又快,像夏天的阵雨。是白狐带着中文系几个能打架的哥们和朱朱、大勇他们赶来了,密密的,大约有十多个人。白狐跑在最前面,不过我奇怪的是他的手里居然提了一把黑黑的火钳。后来他告诉我,他说他不会打架,又不敢空手跑来,就借了小卖部煮鸡蛋那个老大爷的火钳提着来了。
“西鸿,鸟儿怎么样了?”白狐一脸担忧的神色,他和朱朱跑得最快。
朱朱人虽又小又矮,但火气最爆,我和文青水一直担心他会出事,经常劝他。谁知他后来还是出了事,但也正是因为他,才使得我真正地告别了刀子。但这都是后话了。
这时候他看见文青水一脸的血迹,立刻跳了起来:“是哪个崽儿弄的?”他大声叫。那几个人见他那凶狠的模样,谁还敢回答。朱朱见没人说话,顺手抓住一个人就是两拳,那人当场便被打出了鼻血。“老子不把你弄翻老子就不叫朱朱!”他打了人还在那里提劲。
穿红衬衫的人立刻就变得很紧张:“刀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可能担心自己也会突然被打得流鼻血。
我不说话,只是用刀子一样的眼光冷冷地盯着他,直到盯得他浑身打起了摆子为止。然后我再转过头来看了看程岑,示意他说话,这是我们长期以来配合的结果,也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这样吧,你们七个人,每人拿一百块钱出来给我的朋友看病。”程岑说。凭我的经验,我知道对方多半不会答应,要知道,那时的一百块钱也确实是个数目,果然,对方脸显难色。我知道不能逼急了,逼急了他们就会跑到师大保卫科去,宁肯背处分都不愿出这么多钱。
“不行,太多了,再说大家也是哥们,”我故意装出一副挺义气的样子:“这样,你们七个人,凑个吉利数,四百。”我说:“就这么定了,否则,我倒没什么,就怕我这些哥们不买帐。”我这么说的时候,朱朱已经掏出了刀子,用刀背在自己的脸上像拉锯子一样慢慢地来回拉动。那刀光,却在月色下一点一点地闪亮。当那伙人掏出钱来给我们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看热闹的人已逐渐散去。程岑去拿了两条烟,扔给白狐和朱朱,让他们去给来帮忙的哥们散发。
这时候我看见王姐和罗姐手挽着手。王姐笑吟吟地喊:“西鸿,”她一脸灿烂地跑过来:“你好烈性,真看不出来。”我的脸上微微拉出一道弧,她在我眼里慢慢地变成了一束讨厌的火苗。“我们去跳夜场,”王姐妖气地笑起来,“或者,去我家……”我突然对她充满了厌恶,我看了一眼她由于被夜风掀起裙角而露出来的小腿,“改天吧,我朋友还得上医院。”我尽量压住内心的冷漠,用比较随和的语气说。
程岑跑到罗姐旁边,我清楚地听见他们乱糟糟的笑声,放浪而又无聊。
后来王姐和罗姐的身影就消逝在了街道拐弯的地方。
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先回学校,另一组陪文青水去医院看看。
文青水紧紧抱着唐儿,大脑里出现一个又一个亮亮的光圈,有一种疼痛感绣花针一样袭击了他。文青水用力咬了咬牙齿,他感到自己浑身无力,身体在一阵一阵地**。唐儿也紧紧地抱着文青水,现在她已经停止了抽泣,但她的眼睛里有一层雾朦朦的东西,她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老家,老家有许多香榧树,她现在感觉自己怀里的人就像一颗香榧树上的叶子,飘满了柔弱和温馨……。
这时候,文青水突然发出了一个坚决的叫声:“唐儿,我爱你,”他的叫声充满了兽性,他像一匹猎豹一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唐儿,我爱你。”
唐儿听见这几个字后愣了愣,然后她就大声哭起来,她哭得双肩**,哭得惊天动地,我们不知道他俩怎么了,全愣在那里。而唐儿已经哭着跑远了。
她跑的时候身体一晃一晃的,我们还能够清楚地听见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脆脆地响,像唐儿的哭声。
文青水与唐儿
文青水躺在寝室里的床上,寝室很静。白狐和林川他们都出去了,临近大学毕业,每个人突然都忙了起来,好像这已经成为一生里最后的时间,大伙都在千方百计地尽量不去浪费它。床边的破书桌上有一杯已经冷却了的牛奶和一堆水果,水果是前天晚上程西鸿和向天弄来的,牛奶是早上白狐从食堂端回来的。
对前天晚上打架的事,文青水已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后来程西鸿他们把自己弄到医院作检查,好在也仅仅是皮肉伤,医生说休养几天就好了。至于对整个打架的过程,他只记得当时拳头像雨点一样地乱飞,唐儿一直在哭泣……其它就没什么印象了。
休息了两天,文青水感觉头已不那么昏沉,但浑身没有什么力气,软软的,老提不上劲来。他斜躺在床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被子。
每次看到这条被子,文青水就会想到家乡,想到在家乡邛州那个像水仙一样的女孩,她叫紫儿。紫儿的手很巧,紫儿会编织许多竹器,紫儿同样会绣被面,她会在被面上绣很大的花,很好看的水鸟,文青水永远不会忘记紫儿的泪水,也不会忘记紫儿绣的美丽的花被面。他记得离开家乡的那个早晨,有很大的雾。他刚刚走出家门,紫儿的娘就送来四床被面。“水儿,”紫儿娘说,“这是紫儿让送来的,她说水儿哥要好好念书,她说……”紫儿娘语音哽咽,她说不下去了,文青水颤抖着手接过被面,脸上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被面上那两只快乐游曳的水鸟上。
文青水系里的很多同学至今都记得上大学报到那天,那个叫文青水的瘦瘦的男孩的声音。
那天,老师问他:“你就是文青水?你们那儿有个叫钟紫的女孩怎么没来报道?”钟紫就是紫儿的名字,老师的话刚说完,文青水就愣住了。“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哩文青水,钟紫怎么不来了?”老师继续问。文青水的头垂得很低。
“你不是哑巴吧,钟紫和你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后来老师有些生气了。这时候,文青水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然后他转过头飞也似地逃走了。
每当文青水轻轻地抚摸那条绣有水鸟的被子,他的心就一点一点地痛。他永远记得紫儿娘在那个大雾的早晨的泪水。他也永远记得爹说的那一句话,爹虽然是个庄稼人,但爹是条硬汉子,他走的那天爹突然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肩上,爹说:“记住,水儿,好好念书,别辜负了人家紫儿。”文青水发现爹的眼里有泪光闪动:“要像条汉子一样地活,别让你老爹和紫儿失望。”爹的声音有些喑哑。现在,文青水躺在床上,他紧紧地捏着被面,他突然想要哭出声来。
“我怎么会粗鲁地打架?”他摇着头。
文青水叹了口气,从枕边的书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笑得很甜美,但是她穿得很朴素,她有唐儿一样的短发,但笑得比唐儿开朗。
这时候门轻轻微微地响了几下,很脆。文青水慌忙将照片夹回书中,用方巾把镜片下的泪水擦了擦,但眼睛仍然微微有些红。他在完成这个过程的时候门又轻轻响了几下,敲门的人可能是个女孩,敲得很细心很有节奏感。“谁呀?”文青水说:“进来吧,门没锁。”
当敲门人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文青水的心跳了好一阵,他没有想到会是唐儿。
文青水还以为唐儿不会来了。前天晚上文青水和钢厂那一伙物理系的学生打架的时候,唐儿一直追在他身边哭。后来文青水不知道从那儿来的那么大勇气,居然大声地对唐儿说出了那几个字。可是唐儿的反应却让文青水沮丧得差点晕过去。“她为什么会哭着跑开呢?”一想到唐儿当时的表情,文青水就沮丧得像一颗永远不会发芽的草籽。这两天文青水的情绪非常糟糕。“我是什么?唐儿是什么?”他想,“我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四年了,如果她真对我好,哪儿会等到今天呢?……她一定是发现我喜欢她,又不好伤我自尊心,所以一直不好对我明说,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居然这么傻,非要去自讨其辱。”文青水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像被凿子凿了一般难受。“只有紫儿才真正对我好。”文青水想。他一直计划着等几天把毕业论文弄完后去给唐儿道个歉。文青水觉得自己前天非常粗鲁非常草率。“她那么纯洁,我怎么能伤害她呢?她的男朋友应该是优秀的……”文青水想:“就和唐儿做个普通朋友吧。”唐儿仍然穿了碎花的衣裙。她的短发微微卷起来,像一朵一朵飘扬的小浪花。
文青水愣愣地望着唐儿。他的脸上突然升起了火烧一样的红,“唐儿。”他喊了一句,一种自卑的心理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儿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分明隐藏了一种淡淡的忧伤。
文青水在唐儿的眼里显得很消瘦。她把手里提的水果放在书桌上,然后在文青水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文青水的目光追随着唐儿一举一动,心里空空的,但好像又有一只沉沉的水桶在心里七上八下。他们没有说话,唐儿取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挑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开始削起来。“你怎么会来?”文青水有些傻傻地问。
“我怎么不能来?”唐儿说。她在认真地削苹果,她削苹果的手法很巧,红红的苹果皮随着她手指的轻轻转动像一条长长的飘带一点一点地垂下来。
他们说了一句话后都不知该说什么。文青水偷偷地盯着唐儿,唐儿很专注,她在认真削苹果。文青水突然感到很紧张,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的。
“我——”他刚想说什么,一只削好的苹果已经递了过来。文青水看着那枚多肉的苹果,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真正的饥饿感,他接过水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苹果很脆,咬上去多汁而香甜,文青水吃得很快乐,这时候唐儿又取了一枚苹果削起来。
屋里很静,只有文青水咬苹果的声音脆脆地响。
文青水一边吃苹果一边偷偷地看着唐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丰满而美丽的脸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得圣洁而明媚。他心里生出一丝感动,他想如果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他想唐儿削的苹果真好吃。他想唐儿无论削多少苹果他都能吃下去。
但是文青水开始吃第二枚苹果的时候唐儿并没有继续削下去的意思。她开始用小刀修指甲,她的手指像葱一样白嫩,她的指甲上没有蔻丹,但仍然美丽而整齐。文青水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唐儿修指甲,他觉得这么漂亮的指甲根本就用不着修了,但是唐儿仍然在修,而且修得很精致。然后唐儿站起来:“你好好休息吧,我得走了。”她的口气幽幽的,像有什么心事。
文青水正在吃苹果,他吃得很香。听见唐儿的说话声,吃苹果的嘴便停止了动作。
唐儿向门边走去。文青水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唐儿——”文青水有些不甘地叫了一声。唐儿正准备拉开门走出去,听见文青水的喊声整个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她站住了,但没有说话。
文青水喊住她之后又不知说什么,后来终于憋了一句:“你慢走……对不起。”这句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文青水想唐儿肯定听懂了,他前半句是指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后半句则是对那天打架后所说出的那句爱语表示歉意。唐儿背对着文青水,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拉开门,她风一样地冲了出去。“我该怎么办?”唐儿跑出去的时候想。
我正好端着一钵鸡汤去送给文青水,我就看见唐儿飞快地从文青水房间里跑出来,一脸都是泪水。“又怎么了?”我问唐儿,她不说话,飞也似地消逝在走廊尽头。
“鸡汤,趁热喝。”我推开文青水的房门把汤放在床边对他说。
“谢谢,西鸿,”他说。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有点点泪水。
“谢个屁,咱哥们谁跟谁,”我说:“唐儿是怎么回事?”
文青水不说话,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是个傻冒,”我气坏了。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叫上林川曾经怒气冲天地去找过唐儿,之所以要骂文青水是我猜肯定是由于他不会说话而气跑了唐儿。
“你是不是在赌气?”我当时还认为文青水是因为前天晚上唐儿哭着跑的事在生气,我用一口老气横秋的话语说:“女孩子害羞,你当着这么多人嚷,她不跑才怪哩……”
文青水摇摇头,叹了口气,“西鸿,我知道你对我好,但这种事你不懂,”他说:“只能怪我,我哪儿配……”我不想听他说这些。我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美丽的唐儿流着泪在阳光下的校园掩面飞跑。她的短发轻轻扬起来,像一根根断了的吉它弦。跑回寝室,她重重地倒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大声哭起来。同寝室里有一个正在埋头写毕业论文的眼镜女孩,见状吓了一跳,慌忙丢下笔跑过来,“怎么,唐儿,出什么事了吗?”她问。唐儿不理她,只是拼命地哭,使劲地在心里叫妈妈。窗台上,一窗的野花开得缤纷而灿烂。外面的阳光有些炫目地刺眼,但是有风,在轻轻地吹。窗台上便有许多快要枯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进来。落花点点像唐儿的眼泪,又像她碎了一地的心事。
上午的时候唐儿正呆在寝室里写论文,但怎么也写不下去,自从前天晚上文青水说出那三个字以后,她心里就乱糟糟的。尽管她自从和文青水认识以来,就知道这一天终将会来,虽然它来得的确不是时候。
正当她的论文实在是继续不下去的时候,程西鸿和林川的声音就在女生楼下响起。“唐儿——”他们大声叫。事实上唐儿在下楼之前已经猜到他们为什么来找自己。“唐姐唐姐,”程西鸿的嘴很甜,“麻烦你去看看文青水吧,”他说:“那天晚上你跑……你走了之后,文青水在医院里哭得快闭气了。医生说他不能太激动。”其实文青水在医院里一滴泪也没掉,只是整个人完全像个哑巴,傻傻地不说话。而且他受的只是比较严重的皮外伤,医生也没说什么不能太激动。程西鸿这话全是假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但唐儿却吓了一跳,心里慌慌的,只是在想:“这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
“他现在怎么样了?”唐儿急切地问。“现在没什么,再将息两三天就会好了。”程西鸿故意一脸沉重地说,“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你们是同学,有共同语言,他现在需要安慰。”
唐儿松了一口气,脸上出现踌躇的模样。程西鸿看到唐儿脸色的转变,心里后悔自己把病情给说轻了。“妈的,该说他快病危了。”程西鸿想。
这时一旁的林川忍不住了:“唐儿,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青水为什么被打成这样还不全因为你。”他嚷起来:“就算你不喜欢他,但作为同学你去看一下他又怎么了,他难道还咬你两口不成?”林川一副气坏了的模样大声地说。唐儿不说话,眼里有了几粒亮亮的星星。
程西鸿对林川做了个眼色,林川又嚷起来:“那天要不是我们去得快,恐怕……”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开始骂文青水:“青水也不是个东西,一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林川,吃饱了撑着腰了,胡说什么,有神经病吗?”程西鸿装出一脸生气地吼林川。
这时候唐儿转身就往女生楼跑。程西鸿低声笑着说:“行了,我打赌唐儿今天肯定要去看文青水。”林川快乐地打了一下他的头:“你小子,一个字后他们快乐地笑起来。唐儿回到女生楼的时候心情郁郁的。她很清楚究竟谁最关心文青水,她也很清楚自己这两天为什么乱糟糟的,论文半个字也挖不出来。现在,她蒙着头大声地哭,声音里充满了脆弱和无助。她的泪光里交叉着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个是文青水,一个是一张快四十岁的面孔。“今天还得去钢厂,他的生日。”唐儿流着泪委屈地叫:“妈妈,妈妈,你要我怎么办啊……。”当唐儿赶到文青水寝室看见文青水的那一刹那,唐儿的心像白玻璃掉在地上一样地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她从文青水躲在镜片后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伤害,她知道这种伤害会有多么地深,它完全可以瓦解一个人最坚强的意志,她也知道这种伤害是自己带给文青水的,“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唐儿疯狂地想。但是面对文青水那张消瘦而忧郁的面孔,她什么也不能说,她唯一的做法就是赶快从文青水那儿逃掉。唐儿哭了很久,她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来。寝室里飘满了枯萎的花瓣,戴眼镜的女孩傻傻地看着唐儿,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皮珊在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有十分钟这节课就要结束了。向天讲课的特点是:流畅、新鲜,永远富有吸引力。这一节又是向天的英语诗歌课。偌大的教室早就坐满了人。有时候向天的课还会常常出现学生提前占位置的情况。皮珊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时候,除了向天,班里的同学谁也没发现,他们听得太专注了。
昨天黄昏皮珊从一个同学手中借到一本琼瑶的爱情小说《海鸥飞处》,谁知一不留神就看了个通宵,早晨六点多钟才昏昏睡去,梦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些向天和自己的美好场面……,将近中午才从好梦中醒过来。她知道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谁的课,所以从床上爬起来就飞也似往这儿跑。“我真的喜欢上他了?”皮珊有些忧郁地想。
她在往教室跑的时候眼前许多次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向天正在讲课,他今天讲的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诗人聂鲁达的名作《马楚#83;比楚高峰》,他用他质感而独特的声音朗诵:从空旷到空旷/好像一张未捕物的网/我行走在街道和大气层之间/秋天降临,树叶宛如坚挺的硬币/来到此地而后又别离……
皮珊跑进教室的时候,向天的眼睛微微一亮。他非常清楚一节课就要结束的时候那个跑进来的女孩的心理。如果是一般的学生,在一节课还有十分钟就要结束的时候,再喜欢的课他也不会来了。
“但是她来了。”向天想。
皮珊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套装,整个人显得青春而活泼。讲台上的向天心里微微一震。“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聂鲁达的爱情诗。”向天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停在了皮珊脸上,皮珊慌忙低下头。向天说:“比如他献给他第一个恋人的《第十五首情诗》,他写道:你沉默不语我更喜爱,像你不在我眼前/你远远倾听我的动静,我的声音却追不上你/仿佛你的眼光已经离去/仿佛一个甜吻把你嘴唇封闭……”皮珊低着头,向天诵诗的声音像金属一样击打着她的耳鼓。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静静地倾听……
这一段时间,向天心里颇不宁静,他感到自己心里像揣了一枚找不到门的钥匙,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到向天的寝室里来。“我讨厌月亮。”每次看到月亮,向天就会恨恨地说。皮珊就是在那个有月亮的夜晚离开自己的,向天想。每次心情很糟糕的时候,向天就会趴在写字台上画画,画那个神色黯然有着一头飞瀑样黑发的女孩,他总是画得很专心,而且总是画得很久,画完了之后,他就会觉得原本乱乱的心情就突然变得有些开朗起来。
“我爱的皮,”画完画后,向天会签上这几个字。然后沿着月光照耀下的校园走到校门外的邮筒,月光总是把他的身影和心事拉得又细又长。“她应该知道是谁寄的,”向天想:“没有谁能再把她画得更纯粹,她应该知道。”
“但是——她收到了吗?”向天想。
课堂上,慌慌张张的皮珊低着头默默地倾听着向天的声音柔和地响起。
“他画了这么多,”皮珊想:“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忧郁?”皮珊已经接收到向天的许多张画了。她非常奇怪向天会把自己画得这么传神,这么生动,这么忧郁。有一次她躺在挂有小布帘的床上翻看这些画的时候被同寝室的学友们发现了。“哇,好漂亮。”她们抢过去。“快还给我,唉呀你们别闹。”皮珊慌忙追过去想拿回来。学友们一边围着寝室转圈,一边把画相互递来递去。
“我——爱——的-个女生发现了画上的字,用调皮的口气念起来,然后她开始在画上东找西找,没有发现署名。“谁画的?告诉我们。”她大声说。
皮珊光着脚在楼板上跳来跳去,但怎么也抢不着画。
“快还给我,不然我生气了。”她叫。
大伙不理她,都纷纷嚷起来:“好个皮珊,平时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真看不出来……快老实交待,这画谁画的……那白马王子是谁?”女生们的嘴像黄鹂鸟一样地打着机关枪。“我也不知道是谁。”皮珊一脸委屈。
“还装傻,”大伙不相信,就猜起来:“是大成吧?”
“决不会是大成,”一个女生用坚决的口气否定,“大成虽然长得挺不错,但他的手决没这么巧,我猜应该是……”“你说是谁?”大伙见她分析得挺有道理,几乎同时问。
“是……是……是向天老师。”她红着脸大声叫。
“呸,”大伙不相信。另一个女生说:“是你喜欢向天老师吧。”大家便轰笑起来。然后前面说话那女生便红着脸和后面说话的女生追打起来。大家便很欢乐,寝室里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皮珊趁她们不注意就慌慌地抢回了画。这时候寝室的同学们已经把话题转移到了向天身上。作为外语系最年轻而又是单身的讲师,向天无疑是许多女学生的偶像。“有什么嘛,我就喜欢向天老师。”一个女学生嚷,“他要愿意,我毕业就嫁给他。”
“呸,不知羞。”大伙笑着骂她。
“这有什么不知羞的,想爱就要敢说出口,我们又不是孩子。”她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班里的舒眉衣在偷偷给向老师写情书……”她神秘的口气吸引了皮珊。
不知为什么,皮珊心里一紧,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高个子女孩的身影。舒眉衣是外语系挺出名的女孩,她不仅仅长得美丽,还能写一手很漂亮的文章。要命的是她很活泼,胆子很大,属于那种敢爱敢恨的才女型。一想到这些,皮珊就很紧张。
“我紧张什么,”皮珊又想:“向天他……”皮珊的眼睛粘在画上,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皮珊曾经很多次地站在向天屋外开满了花朵的门前,但是她总不能伸手去敲门。在皮珊的心中,向天那间飘满了茉莉香的屋子总是像有一种巫气在吸引着她,并且让她感到一种尖锐的眩晕。可是一站在向天门前,她就会想起那个月亮很圆的夜晚……但她同时又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江边,还有江边那对男女猪肉一样交缠在一起的**,于是她心中一阵悸动,转身飞也似地从那个开满白色花的门前掩面逃走。
皮珊仍然清楚地记得昨天的梦境:她在梦中穿着白裙子和向天飞跑,一片青草地,万里白云,鲜花从地上一层层铺到了天上……。“舒眉衣?”皮珊又想,心里升起了一丝忧虑。但她又立即为自己的忧虑感到不安,“我凭什么呢?”她想:“那是多么脏的事情……不过,舒眉衣?”
舒眉衣是外语系的才女,舒眉衣胆子很大。皮珊知道这些。
向天的课已经结束了。教室里一如既往地响起精彩的掌声。“向天老师,我们爱你!”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班上的同学愣了愣,几乎同时都大声叫起来:“向天老师,我们爱你。”正在收拾教案的向天被这些动人的声音激动得有些紧张。但同时他又清楚地注意到坐在后面的皮珊嘴唇也动了动,但并没有张开。他心里微微掠过一些酸楚和失望,但是他眼里仍然有了泪花,“谢谢,谢谢同学们。”向天说。他情不自禁地给大家鞠了一躬,同学们报以更热烈的掌声。
这时候向天注意到刚才率先喊了一嗓子的女声,是她——舒眉衣,外语系最活泼最有才气的女孩子。向天的目光看见她时发现她的目光也像火辣辣的阳光一样看着自己,向天慌忙低下头。他想到了那天自己收到的便条,“难道是她写的?”
向天非常熟悉这个叫舒眉衣的女孩,她总是能问出千奇百怪的问题来。有一次下课的时候她居然当着很多同学的面问向天:“请问向天老师,你会不会像普希金一样为了爱而去决斗?”尽管向天知道现在的大学生胆子大得惊人,但他也没料到舒眉衣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当时刚离了婚。“会的。”向天的回答虽然获得了热烈的掌声,但他的内心却在流血。“连夫妻两地分居都不能接受,哪里还谈得上为爱情而决斗?”向天想。舒眉衣的问题使向天内心的伤痕又深了一层。“好,谢谢向老师,我也会像你一样,为爱情而决斗。”舒眉衣的回答不仅得到了掌声,班里的男同学甚至还吹起了口哨。然后她对向天报以灿烂的一笑,转身出了教室。
“难道真是她写的?”向天想:“不会的……但如果真是她可就麻烦了。”
学生们开始陆续地散去。
向天眼睛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皮珊,后者夹着书本正准备向后门走去。
“皮珊,你来一下。”向天干脆坐在讲台后面的椅子上,故意翻着书喊,“今天怎么会来晚了?”他很奇怪自己的声音居然非常的冷静。此时教室里的学生几乎都已走完,剩下的也已走到门口。他们对向天的喊声都无以为意,因为教师问某某同学为什么来晚了是件很正常的事。皮珊停了停,她知道向天喊住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心里有一丝惊慌,但她仍然走了过去。不过她走得很慢,几乎是在迈着小碎步,直到教室里的学生们走完后,她才走到了讲台边。向天看着皮珊慢慢地向自己走过来,心里有一阵浪花在一点一点49被花朵所伤点地飘动。
“向老师,”皮珊把头埋得很低。“皮,”向天心里掠过一丝暗痛,“我的画你收到了吗?”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像蜻蜓一样停在皮珊的黑发上,他想伸出手去理一理,但他终于没能这么做。
皮珊点点头,然后立即又使劲摇摇头,心里湿湿的。
“皮,”向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皮珊的衣裙,皮珊的衣裙很白,很耀眼。
后来向天终于说:“皮,中午一块吃饭好吗?”
珊坚决地说,然后她就跑出了教室。她跑得很快,像一个童话一样消逝在向天梦境般的视线里。空气中好像飘动着迷人的气味,皮珊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显得孤单而清脆。“皮,听我说……”向天一边喊一边追到外面的阳光里。可是他刚追出来,整个人就木偶般哑住了。
外面的阳光下,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正在向皮珊招手,皮珊也飞快地向他跑过去,向天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洁白的衣裙像小伞一样在旋动。然后向天清楚地听见皮珊的声音:大成,我们去吃午饭吧。
正午的阳光盛大笔直,向天看着那两个青春的背影慢慢远走,突然感到自己已经面临了衰老。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一只受伤的蚂蚁一般慢慢转身,落寞地向寝室走去。
比如皮珊
下午的时候,向天从午睡中醒来,他的心情有些阴霾,整个人有些提不起劲的感觉。
他在门边又看见了一张便条。不用猜测,他也知道那张便条上写着什么。他已经连续收到好几次这样的便条。但此刻他内心却在期望着今天这一张上会有些别的什么,会不会是皮珊……但是他非常失望,纸条上仍然一如既往地写着:向天老师,我爱你——疯狂地。向天摇了摇头。他把那张纸条撕成一片一片的,随手扔在废纸篓里。他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心情去探究这个暗恋自己的人是谁,因为他也正在暗恋别人,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他的结局可能还有点惨。
向天没精打采地到系里去拿自己订的报刊。“《诗歌报》也该来了吧?”他想。《诗歌报》是那个时候向天他们认为最有文本价值的先锋刊物。
但是他刚走到外语系办公楼的走廊,就被系主任秦老太给叫住了。
“小向,来一下,”秦老太喊,“找你说点事。”
“小向啊,我知道你的课上得挺不错,但也要注意点影响。”向天刚一坐下就被浇了瓢冷水。秦老太说:“你的学生也太疯了,听说今天上课有女生对你说什么爱呀爱的……”
“主任,”向天心情本就不太好,就嚷起来:“什么爱不爱的……”
“不要嚷不要嚷,无风不起浪。”秦老太扶了扶眼镜,一副证据在握的模样,“你班里的学生中午都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谁?”向天气得跳了起来。
“是谁你就不要问了。”秦老太语重心长地说,“小向,系里正准备破格申报你为副教授,关键时候你可别惹什么乱子啊,否则这副教授……”
“我不希罕。”向天突然怒气冲天,转身就冲出了主任办公室。
“谁他妈这么缺德。”向天冲出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已完全失去了去拿报刊的兴趣,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乒乓台边。他把班里的学生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怎么也猜不出谁会给秦老太打电话。“要不,是哪个同事在背后坏我?”向天想。
乒乓台边,几个外语系的女生正在打乒乓。白色的乒乓球在水泥台边来回飞舞,她们一边打一边夸张地尖叫着,一个个显得非常快乐。
师大没有正规的乒乓室,学校在体育方面也并不太注意,所有的乒乓台都是随意用水泥做的,零零散散,台面非常糟糕。但靠近外语系的乒乓台还算过得去,虽然四周长满了杂草和丢弃着废旧的砖头,但台面还相对整齐,所以总有许多学生爱在这儿来挥动拍子。
“向老师。”女生们发现了向天,都叫了起来。
向天正埋着头胡思乱想,听见喊声便抬起头来,他看见一群青春的少女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现在是下午,校园里铺满了金黄的光芒。向天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开朗,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嗨,你们好。”他说。
“怎么样,向老师,敢不敢较量一下?”说话的是那个胆子很大的舒眉衣。她头上用一根彩色的绸带系了马尾,穿了一套短短的浅蓝运动装,明媚的脸上流露出青春和活力,但是眼睛里却充满了挑衅。向天走到乒乓台边,笑了笑,兴趣很高:“我用左手就可以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打球,向天的球打得又狠又刁,最先舒眉衣还不太适应,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对方的攻势。“向老师,你可不可以用右手?”舒眉衣突然叫起来。
“对对对,向老师,用右。”女生们快乐地嚷。
向天心里非常好笑:“就用左手,右手你们球都不一定能接住。”他边说边反抽了一板。这时候舒眉衣突然大声笑起来,“嗨,向老师右手不会打球,”她说:“他是左撇子。”
向天觉得非常奇怪,“她怎么知道?”他想。他现在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实在是挺聪明。
其他女学生都笑起来,“向老师骗我们。”她们说。
向天的目光不经意地向对面看了看,他看见舒眉衣在奔跑中接球的姿式流畅而骄傲,尤其她被浅蓝色运动装遮住的一对小兔子,随着她的奔跑在一跳一跳的。向天觉得她很青春,同时向天又发现她的眼睛会说话。
因为舒眉衣的注意力也不仅仅在白色的乒乓球上,她眼里的余光也常常会波及到向天。向天觉得她的眼里好像充满了一种鼓励,心里就有些慌乱。“她知道我什么?”向天想。这时候向天突然发现不远的林荫处有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手里拿着乒乓拍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在说什么,然后他们望了望乒乓台的方向就转身走了。“是她。”向天对自己说,他知道那个影子是谁。向天一分神,就被舒眉衣狠攻了两板。
“向老师,你输了……”舒眉衣快乐地说。她的大眼睛仍然笑吟吟地看着向天。
“她的眼睛会说话。”向天想。
但他的目光立刻又放到了林荫深处,那里很平静,但向天的心里却流过沙沙声。
在皮珊早期的大学生活中,向天像水中央小小的塔灯,不会水的皮珊总会感到他温暖而又遥远。
她常常会到向天那间她认为温暖的小房子里去。那里有桔红色的灯光,有一个会诵诗的男人,还有那种常常能够使她产生眩晕感的茉莉花香。但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尽管皮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件事。
“他不能对我这样,”皮珊想,“那是多么丑恶的事情……但是……”皮珊又想:“这也并没有什么啊。”她感到自己心中好像被一束外来的什么阴影在罩着。
上午的时候,皮珊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拒绝向天的邀请,因为她是怀着渴望什么的心情跑到教室来的,但是自己却又不争气,明明自己心里愿意,但嘴上偏偏要说“不”。
她没想到自己跑出教学楼的时候会遇见大成。她知道向天会跟在自己身后,“但自己为什么要大声说和大成一块去吃饭呢?”皮珊想:“难道我是想气他,可我凭什么要故意气他呢……,”皮珊中午和大成吃过饭,心里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后来她不想回学校,就让大成陪着她在大街上乱转,再后来她就想起了舒眉衣。
“向天老师,我们爱你。”这是舒眉衣下课时喊出的一句话。
“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喊?”皮珊想。
现在皮珊的心里丝毫没有再考虑向天。她在考虑另一个人:“舒眉衣?”她想。
事实上皮珊和舒眉衣恰好是两种性格的人,皮珊内向,舒眉衣外向,皮珊忧郁而多愁善感,舒眉衣热烈而性情奔放。这两种性格,以内向最为厉害,因为它往往会在你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时候,就给了你致命的打击。比如皮珊。
皮珊讨厌舒眉衣,原因简单得近乎于弱智,然而她却又干了一件弱智得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那就是她给外语系主任秦老太打了电话。
她告诉秦老太今天上午舒眉衣的叫声,并且说舒眉衣爱上了向天。皮珊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报复舒眉衣,而此时此刻舒眉衣并不知道。
但是皮珊刚一挂上电话就后悔了。
“我怎么能这样做?”她想。皮珊又立即想打电话给秦老太解释什么,但她刚拿起电话就立刻放下了。她知道如果再打电话去解释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活该,舒眉衣,”皮珊想,“但是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我真爱上向天了?”一想到向天,皮珊就脸红心跳。
所以后来如果不是皮珊亲口告诉向天电话是她打的,向天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楚楚可人而又充满忧伤的女孩会在背后捅了自己的刀子,尽管她的出发点并不是针对自己。
这个电话对向天的影响是:那一年他终于没能评上副教授。再后来向天终于弄懂了男子十八岁可以当兵而必须要到二十二岁才能结婚的道理,他说:十八岁当兵让你面对的是敌人,而二十二岁结婚让你面对的是女人,这说明,女人比敌人更可怕。向天在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还给我们举了一个例:“比如皮珊”,他这样举例。
本来皮珊在给秦老太打了电话之后心里还对舒眉衣充满了愧疚。
可是到了下午,愧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下午的时候,皮珊的心情仍然不太好,她就让大成陪她去打乒乓球,目的是想散散心。
可是刚走到离乒乓台不远的林荫深处,她就看见了向天,要命的是向天正在和舒眉衣打球。
“活该!”皮珊跺着脚在心里骂,可惜她并没害着舒眉衣,反而害了向天。因为对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而言,这些桃色新闻已经不能再影响她什么了。而对向天而言却成了一件麻烦事,因为他还将继续在这儿任教,哪个领导会喜欢一个和女学生闹出新闻来的教师呢?
皮珊一看见向天和舒眉衣在一起就皱了皱眉头,然后跺着脚生气地跑开,她跑得很快,像一个孩子遇见了魔鬼一样。
所以说少女的心是万花筒,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皮珊。
我认识皮珊非常早。而且对她很感兴趣。这并不是因为她的美丽,美丽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这主要是因为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充满神秘而又奇怪的东西。
每次在向天那儿,我们遇见她,她总是郁郁地低着头,偶尔她的眼波一横,很令人觉得有一种冷冰冰的怪异感。在我的记忆中,她很少说话,一般听我们说,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很少看见她笑,她的笑容只是一个弧线,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半边脸,所以我和文青水、林川曾在私下议论,我们觉得这女人太玄了,像美女蛇,又像神秘的女特务。但我们也仅仅是在私下里说,没敢告诉向天。我们怕向天听了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就要跟我们急。但是我们对舒眉衣的印象很好。
因为舒眉衣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很有点铁马美红颜、巾帼俏佳人的味道,挺对我们胃口。
我们在向天面前没有少说她好话,所以她最终在成为向天的第二任夫人也是最后一任夫人的时候,常常大鱼大肉地款待我们。我想她肯定认为在她和皮珊的爱情争夺战中我们这帮小兄弟功不可没。我认识舒眉衣就像她走进我的这本小说一样,时间有些晚。
我是在向天的狗窝里认识的她,那会儿她很快就要大学毕业了,而我也即将去另一座城市念大学。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并没准确地得知我这家伙究竟有没有上大学的福分。
那天晚上我和文青水、林川、白狐呆在向天房里喝酒。
窗外有很大的月亮。停了电,屋里有烛火。文青水因为他和唐儿的事很不开心,我们担心他喝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两眼朦胧,烛火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蜜桃。
那天下午向天去打了乒乓,回来就冲了个凉。他记得自己和舒眉衣她们虽然打乒乓打得很疯,但是心里却一直在为一个女学生流眼泪。他觉得心里不痛快,冲完凉就把我们给叫了过来。我们走进他的屋子后,电已停了很久。屋里的小方桌上摆满了卤菜,还有一件啤酒。
那天晚上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都有了几分醉意。我们没有谈诗歌,我们只想喝酒。
后来向天首先醉起来,然后开始说胡话:“我他妈单身一辈子也没啥……谁这么缺德背后捅老子刀子,给主任打电话……我给他妈打电话……”
我和林川、白狐心里没什么事,看着烂泥一样的文青水和半醉的向天有些手足无措。
林川“砰”地一声砸了一个酒瓶,说:“天哥,究竟出什么事了,谁在背后整你,我连他祖宗一块儿弄。”向天摇了摇头,抓住啤酒又灌了一口。
文青水歪歪斜斜地趴在床边,听见砸酒瓶的声音,就喃喃了一句:“是过年了吗……”然后继续趴着。屋里四面八方都燃了红烛,火苗一点一点地旺,外面的月光很亮。
白狐推开窗,有新鲜空气扑来。向天家的窗子对面便是***闪烁不定的女生楼,那里经常挂满了花裙子和少女的心事。
林川从墙角抱起向天的吉它,轻轻地弹起来,调子悲怆而凄凉,是一曲《一无所有》。
我和白狐轻轻地唱了起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向天的眼里突然有了泪花,他想起了自己和前妻美好的校园生活,他还想起了皮珊忧郁的黑发。“脚下这地在走,身边那水在流……”向天也跟着唱起来。我们的歌声悲壮宏亮,很有点窗外夜色的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文青水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没有唱歌,他只是呆呆地听着。“紫儿……”他突然叫了一声。我们没有理他,我们继续唱。舒眉衣就是这时候推开门闯进来的。
她进来的时候我们的眼睛突然一亮,歌声就被她打断了。她穿了一条苹果牌的水磨牛仔裤,套了件绿色的绸衫,一头长长的黑发被拴成一束马尾。
“嗨,诗人们!”舒眉衣像老朋友一样和我们打着招呼:“兴致很好啊。”
她大方得让大伙吃惊,因为除了向天,几乎没有人认识她。于是我们就显得有些尬尴。
“怎么,不欢迎?”她环顾了一下一屋的烛火,随便得像个节目主持人,“挺浪漫的……”
她赞叹。我们实在没有任何理由不欢迎这样一位优秀的少女。向天的酒有点醒了,忙招呼她坐。她摇了摇头,“不了,向老师,几位诗人,很抱歉,我是代表我们女生楼来给你们提意见的,”舒眉衣一脸微笑,“你们的歌声……”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向天摸了摸头:“大家玩高兴了就乱嚷嚷,打扰你们了。”
舒眉衣笑得很甜:“那我走了,不好意思。”她对我们摇了摇手。“有空来玩。”林川大声说。她转过脸,眼睛看着向天:“我会来的,但不是现在。向老师,毕业的时候我找你还有件大事要说。”她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彩霞。
“什么?”向天有些木呐地问。
“现在不告诉你。”然后她就转身走了,我们看见她的背影很青春,像一枝挺拔的白木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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