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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执法与献书

() 六三：盱豫,悔；迟，有悔。——卦十六·雷地豫
这矮胖之人便是韩氏族人韩猛，其父与中书令韩轨是血缘疏远的堂兄弟，去年为了儿子特意向韩轨求官，韩轨说如今为官容易得祸，做个有些实权的吏也就罢了。

之后将他安排在自己的封地安德郡，世子韩晋明向来懒理庶务，见到这个长相憨实的堂弟，觉得还算可靠，便将县中不少杂务交给他打理。

不料他竟瞒着自己做下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韩晋明本来怒极，但看着双手被绑，匍匐在地挣扎的韩猛又觉得有些可怜，便命人将他扶起跪在地上。

韩猛的胖脸微肿，红红掌印赫然在目，想来刚才韩铭抓他时还顺手教训了这个不争气的族人，此刻他抬头望着凛然生威的韩晋明，嘴唇哆嗦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高淯看此人这般懦弱无能，不像有胆量做下偷梁换柱勾当之人，走上前小声对韩晋明道：“韩公子，恐怕另有隐情，还是仔细盘问为好。”

韩晋明看了高淯一眼，微微点头。

他也不信这个庸弱的堂弟有这种魄力，敢在自己眼皮下犯案，便向旁边一个壮汉使了个眼sè，让他去温颜宽慰韩猛。

这个壮汉与韩猛的关系远较韩晋明为亲，自然平rì多些走动，此刻会了意，端着杯走过去对韩猛道：“小猛，你不像能做这种恶事的人啊？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晋明？”

韩猛见壮汉走来对他说话，顿时吭哧一声，涕泪横流，颤抖声中嘟囔着：“彪子兄…我…我错了…”那名叫韩彪子的壮汉，见捆在韩猛身上的绳索勒的颇紧，转头向韩晋明示意，是否可以先解开，也好让这怂人心中踏实些。

见韩晋明同意后，韩彪子将绳索解下，递给他酒杯道：“先喝杯酒，把事情原委都跟晋明说清楚，不然这兄弟可没得做了。”

韩猛一路叫喊，口早渴得狠了，当下接过来一饮而尽，心中稍觉平静，这才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向韩晋明与韩彪子各叩了一个头道：“晋明兄、彪子兄，我真不知道那些蠕蠕人竟敢这么张狂，当初我们说好的，只是将铜铁比例调换一下，赚点小钱而已，你也知道…这郡吏的生活有多枯燥……”

这话一说开，竟有滔滔不绝之势，真是看不出这人也是个漏勺的嘴巴，韩晋明一摆手喝道：“说蠕蠕人的事！”

立声大喝，韩猛一个激灵，嘴又不灵便了，韩彪子见状苦笑一声，再倒了杯酒，也不递倒他手里，直接给他灌了下去。

酒是怂人良药！

韩猛长出了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伙蠕蠕商人是…今年四月左右来安德县的…说可以帮我求财…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贪图他们送来的女子财货，又想到只是…变变搭配比例，也差不了多少…便应下了，谁知他们拿给我的样钱与发到市面上的差别…这么大……”

韩晋明听到这伙蠕蠕商人才是祸首，猛地站起来道：“他们如今何在？”韩猛颤声道：“他们在县城中有驿站…在城北一处民宅中制钱…我去过一次…并不难找。”

韩晋明思索片刻道：“刚才韩铭抓你的时候，那些商人送给你的女子知道吗？”韩猛摇头道：“她们一向住在后院…我刚才在前庭被铭兄抓走的，不过现在大概听到风声了……”

韩晋明将手中酒杯向地上一掷，怒道：“马上组织人马，将这伙jiān商给我抓来！他们若是跑了一个，就拿你这颗笨头抵上！”

帐中众人立刻行动，门外的韩铭一声呼啸，早有家奴牵过数十匹马过来，众人翻身上马，韩晋明对众人道：“今rì这事是我韩家的耻辱，一定要将蠕蠕人抓住，否则我没面目再见安德县父老！”众人答应一声，马蹄溅起黄土，直奔园外，分兵两路，一路由韩猛领着去制钱地，一路直奔县城中蠕蠕商人的驿站。

高淯转头问王晞道：“你看此事如何进展？”王晞摇头道：“毫不乐观，我看这个小胖子的头保不住了。”皮景和也道：“这胖子刚才被抓时若是说清楚，哪用现在这么奔忙，真是死也活该。”高淯咬着嘴唇，想不出别的办法。

果然两路人马到了目的地，都已人去楼空，只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小角sè被抓获，而他们大多是在内地被雇佣的，真正的蠕蠕人一个都没抓到。

韩晋明大怒若狂，如此丢脸的事竟会出在自己身上，他素来决断极快，执法不避亲贵，听人马回报称百姓中已有人明白此中关系，便向缩在一旁的韩猛瞪了一眼，拉着他直奔县城zhōng yāng的高台。

不一会儿，高台下人山人海，有不明所以的，还在相互打听；也有为韩猛抱屈的，说虽然钱是薄了些，但买东西不过是多加点数量，兑换时相对的也找兑的多些，并没什么大的影响，又是韩公族人，不如从宽发落吧；自然也有目光深远，看得明白的人，但这些人更明白胡乱嚷嚷会带给自己什么后果，所以不怎么言语。

眼看人来的差不多，韩晋明朗声道：“众位父老，此人是我族弟韩猛，当初被我委以县中庶务，管理的倒也可以，但今年四月，他与蠕蠕商人勾结，骗取大家钱财，此事我万万不能容忍，三rì之内，大家都可用薄钱到衙署换取等重的官钱，现在我便将这罪人的头颅当场斩下，以慰安德县父老！”说罢从腰间抽出刀来。

刀光闪闪，韩猛的求生yù望促使他大呼道：“安德县众位父老，念在我韩猛一年来也算尽心尽力的份上，为我韩猛求个情吧！我的家产可以全都交出来，赔偿大伙的损失啊！”撕心裂肺的喊声，台下众人听了都一阵唏嘘。

不一会儿，父老们陆续跪下，对韩晋明道：“韩公子，就念在他还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吧……还好事情发现的早，我等也没受多少损失，还望公子从宽发落……”说罢众人都向韩晋明叩头求情。

韩晋明见此情景，有望向满脸冷汗的韩猛，终于长叹一声道：“既然父老为你求情，就暂且留下你的xìng命，改为脊杖二十，以儆效尤！”韩猛得出升天，哪里还敢嫌打的多，连连向韩晋明拜服谢恩。

韩晋明冷冷的道：“别谢我，若是依着我，此刻你的头颅已经悬在高台之上了！”

事后韩晋明将韩猛家财充公，命文书想办法都发还到百姓手中，而自己走上基本没怎么来过的衙署大堂，见文书抱来的一摞厚厚公文，立刻头大如斗，张口又想呼唤韩猛，终于挠了挠头，抓起一卷打开，伏案打理起来。

过了几rì，王晞将安德县的无籍户情况算清，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一行人离开安德县的时候，韩晋明亲自出城相送，高淯笑对韩晋明道：“韩公子眉头紧皱，又为何事？”韩晋明摇头道：“我向来厌烦打理庶务，如今韩猛不能再用，全压到我的身上，每rì厚厚一摞，实在难熬。”

高淯笑道：“我看韩猛也未必完全不能用，不如将那些与金银不相关的事情分给他管，公子空闲时再选个可靠之人掌管钱粮，我若遇到合适之人也给公子介绍如何？”

眼下也无他法，韩晋明笑道：“既然公子为他说情，我就再用一次看看，这小子，还真有他的造化！”说罢几人哈哈大笑，分手离别，笑声随风飘散。

微风吹拂着元善见的衣角。邺宫，昭阳殿侧的西廊中。

元善见扶柱而坐，被他身后不远处，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凝神注视着。

不论走到哪里，这十人都如影随形，从来都面无表情，对皇帝的问话也一句不答，元善见曾命人将他们都拖出去，但为首的卫士拿出怀中的令牌，上来拖人的内侍便立刻逃散了。

大将军高澄的亲卫队！

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如今在邺城中真正说一不二的人是谁，何况这些卫士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内侍能有多大本事，不过因为至尊发话了没办法才硬顶上的。

元善见感觉自己连代表皇帝尊严的外壳都被剥落了，他还能怎么做？只能俯首待毙了吗？他不甘心！既然上天选中自己作为中兴大魏的天子，就绝不能让大魏在自己手中寿终正寝！

“禀至尊，祠部郎中元瑾又来了，说是给至尊带来他自己撰写的世祖皇帝记。”小黄门小声的禀报着，不时的朝身旁矗立的卫士扫上一眼。

元善见叹了口气，点头道：“让他进来吧，天天来烦朕，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小黄门躬身领命，穿过昭阳殿，告诉候在朱华门下的祠部郎中元瑾可以进去了。

元瑾不到三十岁年纪，最大的特点是两道眉毛高高挑起，显得生气勃勃。听到旨意，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问明皇帝所在，抬步朝宫中走去。

元瑾怀中抱着那部世祖皇帝传，手心微微出汗，努力调匀呼吸，使自己不让人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终于在绕过昭阳殿台基时，远远望见了元善见的身影。

皇帝瘦多了……元瑾心中哀叹了一句，虽然上次的事件他有所耳闻，但所知并不详细，只知道如今皇帝与高相一家的关系更为紧张，自己这时来献上这部书，是不是反而适得其反呢？

但已经来了，便考虑不了那么多！元瑾望着“太武皇帝传”几个严整的楷书，暗自攥紧拳头。

都是太武皇帝的子孙，怎能如此沉沦！元瑾大踏步的走上前，行礼参拜，元善见示意他免礼，强打着jīng神问道：“郎中带来了什么？世祖皇帝记？”

元瑾忙将手中书递上，元善见正要接过，不远处的侍卫长走上前来，当先夺过，从头到尾翻查一遍，看到并无什么不妥，才将书交到皇帝手中。

元瑾脸sè血红，一个小小的卫士，不过是鹰犬而已，竟敢对皇帝如此放肆，正要出声呵斥，元善见一脸苦笑，摆手道：“不必说了，他不会理你的，这几个月，朕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

元瑾牙齿咬着下唇，无言良久，才朗声道：“臣请陛下试读一遍，并在页首题字，此书臣必当妥善使用，不敢亵渎大魏先帝！”在说试读时，伸出左手，右手食指横着在左手手心划了几道。

古书皆由上至下而读，元善见看他手势却是从右到左的反复比划着，知道此书必不简单，当下点头道：“但朕此时没有纸笔，下次卿再来时，我题好了与你吧。”说着将书随手放在一旁，并不十分在意。

时值八月，暑气尚未散尽，但一阵微风吹过，元瑾却遍体生凉，原来内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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