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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远眺与庙算

() 愚者的天堂，便是智者的地狱。——ThomasFuller
翌rì清晨，浩荡的马队由邺城西门奔驰而出，依旧寻原路越过太行，直奔高氏基地晋阳。

行到太行山一处崇山下，七郎高涣突然说道：“三兄，咱们上山看看风景怎样？光是赶路，太气闷了。”

三郎高浚抬头看看尚未被绿sè覆盖的山石，也乘兴道：“那便上山瞧瞧！五郎、六郎你们一起来吧！”

五郎高浟做了个痴人说梦的表情，双眼迷蒙的伏在马背上假寐，六郎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去吧，我在山下歇歇就好。”

三郎七郎见状，便朝胯下马加了一鞭，顺着山道朝山顶而去。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高涣下了马，望着太行两侧的壮丽山河，不禁慨然道：“这大好天地都是咱高家的天下！”高浚也重重点头道：“七郎，你我生为父王之子，必当作出一番事业来，方不负这男儿一生！”

高涣重重的吐了口气，一股英雄豪迈之气蔚然而生，他扬了扬手中马鞭，向西一指道：“那与咱家作对的西贼宇文泰，便是在那个方向吧？”

高浚点头道：“没错，此贼比父王年轻十余岁，正值壮年，如今也学咱高家一样，将元氏傀儡皇帝放在长安，自己在长安以东的要地华州执掌兵权，这些年来可没少给父王添麻烦！”

高涣哼了一声道：“我只盼父王不要太早剿灭此贼寇，再等三五年我长成了身体，定会率领鲜卑健儿将其一举拿下！”

高浚道：“七郎，有志气是好事，但作为指挥者不能只懂打杀，还要学些谋略才是。”高涣摆手道：“我过段时间便去和表兄学统兵之道，可以了吧？”

高浚摇头不屑道：“段铁伐不足效法，你要学还是另请高明吧。”高涣道：“那三兄你说，向谁学比较好？”

高浚想了想道：“你若想学骑战，便是斛律阿六敦；若学计战，则有侯景，都是一等一的能人，何必去学铁伐的半吊子本事？”

高涣道：“斛律阿六敦便是父王常说的敕勒老公吗？听说他望扬尘就能猜出有多少人马，闻泥土便可知敌军距离远近，果有这么神吗？”

高浚答道：“正是，他汉名为一个金字，此人xìng格刚强，吃软不吃硬，用的乃是当年纵横大漠的匈奴人兵法，简单易学，不似汉人兵书那般拗口难懂，我看甚合你用。”

高涣问道：“那侯景呢？”高浚皱眉道：“这人可不简单，本是个瘸子，骑shè不行，器械更连小卒也不如，但却深得父王信用，委以专治河南之权，长驱十万大军，连父王与他说话也带三分客气。”

高涣奇道：“这么个人，怎么如此得重用？我看还是斛律将军才像武人样。”高浚道：“你难道比父王的见识还广吗？父王既然如此安排，这侯景必有常人不及之处，否则怎会容他如此做大，你这小娃儿，看不懂的事还多着呢！”

高涣撇撇嘴，从腰间抽出已经打磨一新，再没半点彩绸痕迹的龙雀刀，右手高高举起，大声道：“宇文恶贼！你命长些!等平原公拿宝刀剁你狗头！”声音远远传出，在群山中此起彼伏的回响。

随着刀锋所指，越过太行，穿过滚滚黄河波涛，遥远的西方，秦岭北麓渭河冲积平原的中心位置，这里曾是汉人荣耀的象征，如今却是诸族混居的残破旧城，唯有城墙上兀自遗留的秦砖汉瓦，仿佛在风雨中诉说着往昔的繁华。

长安小城外，雍州公廨。

宇文泰一手抚着颌下长髯，一手拿着侍卫抱来的公文阅读，不时的拿起木案放着的厚面饼嚼上两口，脑后乌黑的长发直垂到地，脸上呈现健康的黑红sè，裸露在外的多半截手臂肌肉虬结，显得颇为健壮。

他年方三十七岁，尚不足不惑之年，比起老对手高欢整整小了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期。

又看罢了一卷公文，他伸手到木盘中拿面饼时，却摸了个空，便传唤侍卫再拿两个上来，一边低头计算文中的要点，耳听得木器声响，口中作答道：“放下，去吧。”

等了片刻却没听到脚步声响，他诧异的抬头一看，喊道：“苏卿，怎么是你？如何干这杂务！”说着站起身来，将来人让入座中。

来人是个约莫五十岁年纪的文臣，头发已见花白，面容冷素，就连回复宇文泰的笑容也有些僵硬，身上的紫sè官服已有些发白，手中捧着一摞卷宗放到身旁后，顺势坐了下来。

宇文泰伸手拿个面饼递给来人，又问道：“苏卿还是不食酪吗？”来人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宇文泰喊道：“来人，端两碗白水来！”

二人喝水吃饼，期间并无对话，宇文泰直到来人吃完，也才一口将剩下的面饼吞入腹中，把水喝干道：“苏卿，今rì来要说什么事？”

来人也不过多解释，便一卷卷的开始诵读，他自动把公文中的多余修饰和官方用语省略，言简意赅的将意思清晰表述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厚厚的公文已经处理完毕了。

来人将卷宗整理归位，与来时的顺序丝毫不差，又整整衣服道：“丞相，六军制度从去年开始实行，如今已初见成效，从训练效果上看，兵卒之强弱不在种族，汉兵并不比鲜卑武士孱弱。”

宇文泰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我大魏兵力顿强，足可与高欢老儿再较量一回了！”苏绰伸手制止道：“虽是兵卒数量大增，但还缺乏训练，急切间不能上阵，目前不宜妄动刀兵。”

宇文泰笑道：“苏卿这个你就不懂了，训练勇士最好的地方就是战场，不上战场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此人还要再劝，宇文泰摇头道：“苏卿，你且看看这个信函再说不迟。”来人接过信来，仔细读过后思索良久，方才说道：“丞相当真又想东进吗？”

宇文泰道：“苏卿你也知道，若是不战，利于对方而不利于我。这两年关东连连丰收，人口滋长，而关中土地贫瘠，人口更是无法相比，不以战养战，实在难有出路。”

此人道：“虽然并不稳妥，但这确实是个机会，以往东出，都无法越虎牢之险一步，如今竟有人平白将此关送上，若是举措得当，河南之地将落入我彀中，进而撼动中原局势，使我国与东国从此势均力敌，平分秋sè。”

宇文泰哈哈大笑，连连拍击木案道：“苏绰啊苏绰，你真是我的孔明，我现在自己想通的事，若不问一问你，还不够自信了！”

文臣苏绰又露出与刚才一般的样板式笑容，抖了下手中的信道：“丞相打算如何助他？可不要让他算计了才好。”

宇文泰道：“我已命人打探清楚，这高仲密因得罪了高澄、崔暹等辈，在朝中几近无法立足，进而妄图煽动山东大姓，又被识破，如今已是待宰羔羊，走投无路，这才与我联络。”

苏绰道：“此人虽是渤海高氏，但若一旦叛离本国，也就这一次献关的价值了，在交涉的言语中，并不需要如何谨慎，从言行上看，此人乃平庸之辈。”

宇文泰嘬牙叹道：“是啊，想不到高敖曹的兄长竟是此等人，一母同胞却如此大相径庭，真是令人枉自嗟叹。”

苏绰道：“如今他兵权被夺，即使想奉献坚城，投奔我邦，恐怕也力有不逮，是不是助他一臂之力？”

宇文泰道：“苏卿你看，助多少力为好？”苏绰思量道：“为保万无一失，还请独孤大都督帅所部星夜驰援，兵不在重，以便宜潜入虎牢城中行事为妥。”

宇文泰笑道：“我本意也是如此，不过苏卿再请看这一封。”

苏绰接过来一看，惊道：“此人果是人才，但此举略显大胆，若是被敌人觉察出来，岂非一得一失，毫无益处？”

宇文泰道：“想必数rì之内，并无人能识破，待到识破时，恐怕他早已回到原地了。”

苏绰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人将才，还望丞相善加利用。”宇文泰点点头，眼光似乎已越过崤函关洛，着意于关东半壁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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