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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红粉与蛇蝎

() 当一个好人受到伤害，所有的好人定将与其同历磨难。——Euripides
正月二十一，高淯又坐上了北去清河的马车，前几天他将刘思逸交个其父高欢时，高欢目光深邃的看着他，郑重的点点头，脸上满是赞许之意，高淯问父亲打算如何处理刘思逸时，高欢却笑道：“升个官吧。”

第二天，旨意下达，本来做好了审讯斩首准备的刘思逸等来的却是品秩第二品上的大长秋卿的高位，但大长秋卿是皇后近侍统领之职，而当今皇后却是高欢之女，于是外任几年封疆的刘黄门，终于又穿回了宦者的衣服。

在邺都稍事休整几天后，高淯再次出发，但上次旅途实在太过折磨，这次权衡再三，虽然乘车比骑马稍慢一两rì，但从玉娘收到的信笺来看，事情还不太糟，毕竟世家大族拥有的，是对大众心理的影响力，而不是直接武力对抗军队的战斗力。

高淯从未与士族的力量打过交道，李希宗虽也是一等大姓，但二人的交集止于公务，如何与士族争锋，他实在没有经验，想问问皮景和，但看他满脸风霜sè，全身破甲装，又哪里会是讨论的对象呢？

途经阳平郡，四天后，一行人来到清河郡东武城，此地后世以打虎英雄武二郎闻名于世，而今却是代代冠冕的世家名门所在。

寻遍了城中几个逆旅，却没发现李德林、刘桃枝几人的踪影，正当大家诧异时，却见他们队里的张世齐正在前面一处面饼摊上与人争执，高淯等人本来甚是好笑，生意人还敢与官府中人叫板？等走进听到内容才知，官府中人在东武城也不怎地。

“店家，生意也不做吗？那你摆面摊干嘛？”

“生意当然做，但不跟你做！你们这些人竟敢和崔长者为难，我就是卖不出去馊了也不卖给你们！”

“你又不姓崔！官家与崔家的事与你何干？”

“我不姓崔？你去打听打听，这东武城姓什么？姓崔！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统统姓崔！没有崔家，哪有这东武城的好rì子，赶紧走人，让你多站我面摊一刻，这面都臭了！”

张世齐还要争辩，皮景和从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张世齐回头见到众人，不由得大喜道：“章武公，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不渴死也得饿死了。”

高淯无奈的摇头苦笑，叹道：“走吧，带我们去见那两块货sè，车里有干粮，你先吃点。”张世齐答应一声，掀幔拿出面饼就咬，边嚼边说：“可恨是冬天，若是别的季节，咱们shè些鸟雀鸡兔之类，也不见得饿肚子，其实附近农庄有的是鸡鸭，但那李公子下了死令不让我们扰民，唉……章武公，这趟可够我们受的。”

一路走出城外，不远处的破败祠堂内，高淯终于见到灰头土脸的李、刘二人。

高淯见二人灰溜溜的样子，不禁好笑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吧？”刘桃枝此番竟石破天惊的想要答话，但见李德林也开了口，边闭口不说了。

李德林道：“都怪这个蛮汉，当rì我们来到东武城，先叫人去传了话，但在崔家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见，我正要找人询问，他却跳入崔宅，将一人从里屋拽了出来，那人大声疾呼，片刻城中人便蜂拥而至，将我们挤出城外，他又要恃强斗狠，幸亏我死命拦住，这才没有铸成大错，否则别说城里，恐怕这祠堂也没法待了。”说着不停伸手指向刘桃枝。

刘桃枝却不平道：“李公子，那rì你拍门时，自称博陵李氏，门里有人应道：博陵李氏？未曾闻也。你不也一脸铁青，直yù破门而入吗？”李德林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高淯道：“那你们这几rì就毫无进展吗？”李德林道：“那也不尽然，我们弄清了李家的书信究竟要寄给谁。”

高淯奇道：“涉案人不是早被带走了吗？这还用弄清楚？”李德林道：“被带走的是崔家偏房的一个小辈，我想当rì那信使曾说过崔家长者，又怎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之辈？于是细细查访，终于从一乞儿处探明，那小辈不过是代人受过，真正的收信者乃清河崔氏族长，位列本邑中正官的崔！”

高淯接口道：“族长？想必深有威望了。”李德林道：“何止有威望，也就是公子年幼，未知往事，这崔曾始预义旗，高丞相初起兵时便率众归附，曾在皇位废立的问题上语惊四座，为高相立下功勋，后来因为贪腐太重，这才免去实官，以虚位归家的。”

高淯听的入神，直到李德林住口后也没言语，众人也不敢打扰，过了一会儿，高淯才道：“此人xìng贪，可以有此下手，引他入彀。”

李德林道：“其实他顶级名门，哪还需要贪图几个小钱，据说是他的宠妾，背着他私收贿赂，等被查出来，他也是有苦说不出，虽然因此免官，据说对那小妾还是未加责罚，宠爱如初。”

高淯道：“这小妾有如此癖好，你们怎么不从她下手？”李德林摊手道：“谁知那女人何时出府，我rìrì派人盯着崔宅，也没见她出来过。”

高淯笑道：“见不得光的事，恐怕还是夜里才会去做，晚上也该盯紧才是。”李德林道：“夜间宵禁，再说女人家又怎能夜里出门，我看他们盯着大门一白天够辛苦了，实在没有必要晚上也浪费jīng神。”

高淯转头对皮景和道：“景和，他们几人已与乡人有过交集，这次你去，不分昼夜，等候几rì，看看可有收获。”皮景和答应了，命人将携带的干粮拿来于众人分食，李德林见高淯不听他的建议，颇为气恼，赌气不去取食，高淯微微一笑，也不去相劝。

如此候了两rì，李德林愈加矜持，高淯也担心皮景和坚持不住，正打算命人换他回来，却见皮景和兴奋的奔到祠堂，对高淯笑道：“章武公料得不错，那女的真在入夜戌时出了城西，到附近庄园收田赋去了。”

高淯道：“这个时节收什么田赋？”皮景和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那女子与乡农说的是当地言语，我也不打听的明白。”

高淯对众人道：“你们谁懂清河话？”之前去城中买粮的张世齐道：“属下家在清河附近，应该听得懂。”高淯道：“如此，今晚我三人一起去看着崔家。”一旁站立的刘桃枝道：“属下也去。”高淯看看他道：“我原想你是个稳重之人，所以才敢放你单独行动，你却辜负我的期望，这样我却不能再提携你了。”

刘桃枝拜伏于地道：“章武公，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也是求功心切，以后绝不自作主张，一切听章武公的吩咐行事。”

高淯看着他良久才道：“既如此，一起来吧。”

入夜时分，崔家大宅后门开启，一乘轻便小巧的并车钻出小门，直往城西去了。

并车驶的不慢，不一会儿已到目的地，却是一处有些破败的庄园，张世齐侧耳倾听屋里人说话，听语气颇为急躁。

“老奴！当真给脸不要吗？我家娘子两番亲自来与你细说好处，你却还说不出个肯定答复？”一个男子嚣张的喊道。

“哎~崔执事，不要这样对老人家说话嘛，老人家年纪大，弄不清好坏也是有的，今天既然来了，就好好谈谈吧。”一个柔腻入骨的声音婉转道。

“你看看，我家娘子多有礼数，你一个老乡农，哪当得起这样的尊敬！”男子又气恼道，似乎遇到了天大不平之事。

一个并不太老的声音颤抖着答道：“是是，崔家娘子真是太折杀老朽了，娘子还请上座吧。”说着传来噗噗两声响动，想来是用布掸了掸坐具。

那女子矜持道：“不必客气了~站一会儿也无妨的，咱们说正题吧，莫老，你去年欠下的田谷，可要及时还上啊，否则我也不好替你讲话了，你也知道我家主人何等霸气，连当朝高丞相都敢当面顶撞呢。”

庄户道：“是是，这清河县谁不知道崔老爷的威风……只是这五倍的利数，小老儿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昨晚交出去的一倍多稻谷，已是我家全部的存粮了。”声音颤抖，显然对面前二人十分惧怕。

女子道：“这样的话，就难办了，你又不是我崔家的荫户，崔家为何要庇护于你？”庄户没有话说，只是连连叩头。

男子厉声道：“还贷还是入户！快快决断！再做拖延，别怪我辣手无情，你那半老的婆娘若是卖到邺都销金窟里，还能抵得几石谷钱！”

庄户凄声道：“执事大人，你就高抬贵手吧！！”

男子道：“入我崔家荫户是多好的事情，你却推三阻四，我是看你家中人口多，生活艰难，打算拉你一把，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拿我做小人吗？”

庄户道：“不敢……不敢……只是做了荫户，不就再没自家的产业了吗？”男子叫嚣道：“你如今算有产业吗？每年都拉亏空，全是负数，若不是我崔家周继，你还能在这清河郡立足？早就客死他乡了！！快快决断，等到我不耐心了，使出霹雳手段，你再求告可没用了！”

女子轻笑道：“你且签了契约，我明rì带你与本家的荫户们谈谈，你就知我崔家对自家乡人何等宽宏，岂止年年有余，真是衣食无忧呢。”

庄户纠结道：“能……能不能明rì先去见见荫户，然后我再签约？”男子喝道：“哪有这个道理？不是自家人，怎能向你露底！！”庄户又吭叽着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女子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这人就是心软，明rì看了荫户再签，行了吧？”庄户千恩万谢道：“多谢崔家娘子，你是小老儿的大恩人啊。”女子轻笑道：“什么大恩人，别在心里骂我蛇蝎心肠我就知足了。”说着脚步声响，两人出了庄园。

男子服侍女子上了并车，自己也跳到车辕位置，扭头厉声道：“这可是最后的恩德，你若还要推诿，别说妻儿保不住，你自己我也寻个故事，将你送官查办！别以为我随口说说，崔家的势力，这可不是难事！”庄户诺诺连声，承诺绝不敢再做推诿，并车才鞭声一响，直奔东武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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