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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都骑统领

项少龙回到乌府。那晚的火灾,只烧掉一个粮仓便被救熄,对主宅的几组建筑群,没有任何影响。在过去的十多天内,两个精兵团的战士共二千人,分别进入咸阳,以增加乌府的实力。骑着疾风,与滕翼、荆俊和众铁卫进入外墙的大闸,立时传来战士们忙着建盖哨楼的噪音,非常热闹。
项少龙心情开朗,跳下马来,正要去看热闹,陶方迎上来道:“龙阳君在大厅等你。”

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广场,不见任何马车随从,奇道:“他只是一个人来吗?”

陶方点头应是。项少龙亦有点想见故友,问问各方面的情况,当然包括雅夫人在内,随陶方到大厅见龙阳君。这次他虽没有黏胡子,但却穿着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两人,龙阳君欣然道:“项兄别来无恙,奴家欣悦非常。”

项少龙笑道:“听君上的语气,好像我能够活着,已是非常难得。”

龙阳君幽幽叹道:“无论在秦国内外,想要你项上人头的人,可说数不胜数,近日更有传言,说你与吕不韦脸和心不和。现在吕不韦势力日盛,自是教人为你担心。”

项少龙早习惯他的“情款深深”,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没有事可瞒人。”

龙阳君愕然问道:“什么是‘纸’?”

项少龙暗骂自己糊涂,纸是到汉代才通行的东西,自己却一时口快说出来,道:“这是我家乡话,指的是帛书那类东西。”

龙阳君“终于明白”,道:“此回我是出使来祭奠你们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内连死两个秦君,现在人人疑团满腹,吕不韦也算胆大包天。”

项少龙知他在探听口风,岔开话题道:“信陵君的境况如何?”

龙阳君冷冷道:“这是背叛我王应得的下场,此回他再难有复起的机会,听说他转而纵情酒色,又解散大批家将,在这种情形下,大王应不会再拿他怎样。”压低声音道:“赵雅病倒了!”

项少龙一震道:“什么?”

龙阳君叹道:“听说她病呓时,只是唤你的名字,气得信陵君自此不再踏入她寝室半步。”

项少龙听得神伤魂断,不能自已,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即飞往大梁去。

龙阳君道:“项兄放心,我已奏请大王,借为她治病为名,把夫人接入宫里去,使人悉心照料她。假若项兄愿意,我可以把她送来咸阳,不过须待她病况好一点才成。”

项少龙剧震道:“她病得这么重吗?”

龙阳君凄然道:“心病最是难治嘛!”

项少龙哪还有余暇去嘴嚼他话里语带双关的含意,心焦如焚道:“不!我要到大梁去把她接回来。”

龙阳君柔声道:“项兄万勿感情用事,咸阳现在龙虎交荟,风急云荡,你若贸然离开,回来后发觉人事全非,必悔之已晚。”

项少龙冷静少许,道:“我派人去接她,君上可否遣个办得事的人随行?”

龙阳君道:“当然没有问题,敝国增太子对你印象极佳,只要知道是你的事,定会帮忙到底。大王亦知道增太子回国一事,全赖你在背后出力,否则也不肯照顾赵雅。”

项少龙压下对赵雅的思念,问道:“除了田单、李园和庞暖外,六国还来了什么人?”

龙阳君道:“燕国来的应是太子丹,韩国是你的老朋友韩闯,现在人人争着巴结吕不韦,你要小心点。在咸阳他们当然不敢怎样,但若吕不韦把你差往别国,自有人会对付你。”

项少龙正犹豫应否告诉龙阳君,当日在邯郸外偷袭他们的人是燕国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乱,龙阳君又道:“李园此回到咸阳,带来楚国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储君的王妃,听说吕不韦已口头答应了。但秦**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无不大力反对,假若此事不成,吕不韦的面子便不知应放在哪里。”

项少龙道:“此事成败,关键处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过吕不韦手段厉害,会有方法令太后顺从他的提议。”

龙阳君压低声音道:“听说姬太后对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园好梦成空?”

项少龙这时最怕的事是见朱姬,一个不好,弄出事来,不但良心要受谴责,对自己的声誉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击。颓然道:“正因为她对我有好感,我更难说话。”

龙阳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来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派人来找你,这人叫宁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干,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一切妥当。”

项少龙道谢后,把他送出门外。回来后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他本想派荆俊出马去接赵雅,但由于咸阳正值用人之时,最后终决定由乌果率五百精兵去办理此事。商量停当,琴清竟派人来找他。三人大感愕然,难道以贞洁名著天下的美女,终于动了春心?

项少龙、滕翼、荆俊和十八铁卫赶到琴府,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暧昧性。众人在布置清雅的大厅坐下,两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见过的管家方二叔把项少龙、滕翼和荆俊同时请入内厅。荆俊见动人的寡妇当他是个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项少龙则有点失望,知道事情与男女之私全无关系。男人就是这样,就算没有什么野心,也绝不介意给多个女人爱上,只要不带来麻烦就成。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肃穆,礼貌地道过寒暄,与三人分宾主坐下,依足礼数。及知众人尚未进膳,遂令婢女捧出糕点,招待他们和在外厅等候的诸卫享用。项少龙等毫不客气,伏案大嚼,只觉美味之极,荆俊更是赞不绝口。

项少龙见她眉头深锁,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琴清幽幽叹气,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发生一些事,我觉得大不寻常。”

三人大讶,放下手上糕点,六只眼睛全盯在她胜比娇花的玉容。

琴清显然有点不惯给这么三个男人平视,尤其是荆俊那对贪婪的“贼眼”,垂头道:“今天我到太庙为先王的灵柩更换香花,离开时遇上相府的食客嫪毐,被他拦着去路……”

三人一齐色变。

荆俊大怒道:“好胆!我定要狠狠教训这狂徒一顿,管谁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没有家将随行吗?”

琴清道:“不但有家将随行,当时徐左丞相和吕相也在太庙处,听到喧闹声,赶了出来。”

荆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吕不韦怎么处置……哎哟!”

当然是给旁边的滕翼踢一脚。

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诚的神色,柔声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吗?我和嫣然妹一见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不避嫌疑,把各位请到寒舍来商量。”

滕翼老脸一红,尴尬地道:“好吧!吕不韦怎样处置此事。”

琴清脸上忧色更重,缓缓道:“吕不韦做得漂亮之极,当着我和徐相,命嫪毐先叩头认错,再当众宣布对他的惩罚。”

项少龙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那是早写在史册上,颓然叹道:“是否把他阉了后送入王宫当太监?”

琴清骇然道:“你怎会猜得到?”

滕翼和荆俊更是瞠目相对,今天他们整日和项少龙同行同坐,项少龙知道的事他们自该知道。这么特别的惩罚,纵使圣人复生,绝猜不中。项少龙心中叫糟,知说漏口、泄天机。而且此回无论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肯相信的。

琴清以为早有线眼把事情告诉他,待看到滕荆两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样,大吃一惊,不能相信地道:“项太傅真只是猜出来的!”

项少龙“惊魂甫定”,自顾自道:“并非太难猜哩,现在吕不韦最要巴结的人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点,嫪毐则是他最厉害的一只棋子,只有诈作把他变成太监,棋子才可放进王宫,发挥妙用,说到玩手段,我们比起吕不韦,确是瞪乎其后。”

滕翼和荆俊开始明白过来,但对项少龙超水准及神乎其技的推断,仍是震惊得未可回复过来。

琴清狠盯项少龙,好一会后不服气地道:“我是事后思索良久,得出同一结论。但项太傅事情尚未听毕,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吕不韦亦有所不及,难怪他这么忌你。”

项少龙暗叫惭愧,同时亦在发愁。朱姬和嫪毐是**,谁都阻止不来,该怎样应付好呢?

荆俊牙痒痒道:“让我摸入宫去给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只好永远当真太监。

琴清终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词,俏脸微红,不悦道:“荆兄!我们是在商量正事啊!”

滕翼怒瞪荆俊一眼,后者却是心中不忿,为何项少龙说得比他更粗俗,俏寡妇却不怪他。

项少龙知胡混过去,放下心来,脑筋立变灵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项某人,只可惜此事无法阻止。”

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听太傅的意见。”

项少龙坦然苦笑道:“问题是我不能代替嫪毐,所以失去进言的资格。”

琴清一时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思量片晌,忽然霞生玉颊,垂下头去,咬唇皮轻轻道:“琴清明白,但这事非同小可,不但牵涉到王室的尊严,还可使吕不韦更专横难制,项太傅难道不担心吗?”

项少龙语重心长的柔声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华阳夫人过些眼不见为净的清静日子?”

琴清娇躯一颤,往他望来,射出复杂难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螓首,低声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劳项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请吧!”

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没趣,快怏然离开,琴清并没有起身送客。

离开琴清府,晚风迎面吹来。

滕翼忍不住道:“三弟不打算向姬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吗?”

项少龙叹道:“问题是对姬后来说,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礼,试问谁可阻拦?”

荆俊赞叹道:“久旱逢甘露,吕不韦这一手真厉害。”

滕翼策着马儿,深吸一口气道:“若给嫪毐控制姬太后,我们还有立足的地方吗?”

项少龙冷笑道:“首先姬太后并非那么容易被人摆布,其次我们大可将计就计,尽量捧起嫪毐,使他脱离吕不韦的控制,那时最头痛的,应是吕不韦而非我们。”

滕翼和荆俊大感愕然,项少龙已策疾风领头往长街另一端冲去。在这刹那,他充满与吕不韦斗争的信心。因为根本没有人可改写历史,包括吕不韦在内。所以大恶人注定是玩火**的可笑下场,谁都改变不了。他无法知道的,只是自己未来的际遇。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领大批内侍,带王诏,到乌府代表小盘正式任命项少龙作都骑统领将军,滕翼和荆俊分任左右都骑裨将,授以虎符文书,弓箭、宝剑、军服甲胄,还可拥有五百亲卫,可说王恩浩荡。项少龙心知肚明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这个自己人的脑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领王命后,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体换上军服,驰往王宫。到达主殿前的大广场,小盘刚结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领左右丞相和一众文武百官,登坛拜将,仪式隆重。

这天项少龙等忙得不亦乐乎,既要接收设在城东的都骑衙署,又要检阅都骑士卒,与其他官署办妥联络事务,更要准备明天庄襄王的事宜,数以百计的事堆在一起办理。幸好项少龙目下和军方关系大佳,吕不韦则暂时仍要摆出他的姿态,故而顺风顺水,没有遇到困难和阻力。最神气的是荆俊,正式当上都骑副将,八面威风,意气飞扬。

同日由陶方安排下,乌果偕同龙阳君遣来的宁加,率五百精兵团战士匆匆上路,往大梁迎赵雅回来。

到了晚上,小盘使人把他召入王宫,在内廷单独见他,劈脸忿然道:“你知否嫪毐的事?”

项少龙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吗?”

小盘怒愤交集道:“先王尸骨尚未入土,吕不韦就使个小白脸来假扮太监,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项少龙暗忖嫪毐对女人果然很有手段,这么快搭上朱姬,心中既酸且涩,更怪朱姬太不检点。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确寂寞多年,以她的多情,当然受不了嫪毐这情场高手的挑逗和引诱。小盘气得在殿心来回踱步,项少龙只好陪立一旁。

小盘忽地停下来,瞪着他怨道:“那天我留下你与母后单独相处,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里,我只可接受你一个人和她相好。”

项少龙惟有以苦笑报之。他当然明白小盘的心态,正如以前觉得只有他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现在既把朱姬当作母亲,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正是小盘心中的理想父亲。

项少龙道:“若我可以这样做,我就不是项少龙。”

小盘呆了一呆,点头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现在我内心充满愤恨,很想闯进后宫拿嫪毐痛打一顿。”又道:“唉!现在该怎么办?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点头才成。若给吕不韦控制母后,我将更受制肘,今午太后把我召去,要我以吕不韦的家将管中邪代替安谷傒将军作禁卫统领,我当然据理力争,闹了整个时辰,母后始肯收回成命,转把管中邪任为都卫统领,我无奈下只好答应。”再叹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看他仍未脱稚气的脸孔,项少龙道:“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应撤换安将军,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

小盘呆了起来,思索半晌,颓然道:“当时的情况确是这样,我是斗不过母后的。”

项少龙安慰道:“不要泄气,一来因你年纪仍小,又敬爱母后,故拗她不过。来!我们先坐下静心想想,看看该怎样应付吕不韦的奸谋。”

小盘像泄气的皮球,坐回台阶上的龙席处,看着学他刚才般来回踱方步的项少龙。

项少龙沉声问道:“太子怎知嫪毐的事?”

小盘愤然道:“昨天早上,吕不韦的人把嫪毐五花大绑押进宫内,当着我和母后的面前,宣读嫪毐的罪状,说已行刑把他变作太监,罚他在王宫服役,当时我已觉得不妥,怎会刚给人割掉那话儿,仍可像他般神气,只是脸色苍白些儿。接着吕不韦和母后说了一番私话,之后母后把嫪毐收入太后宫,我心感不妙,派人侦查究竟,母后当晚竟和嫪毐搅在一起。”

项少龙问道:“嫪毐究竟有什么吸引力?”

小盘一掌拍在龙几上,怒道:“还不过是小白脸一名。”旋又颓然道:“说实在的,他长得高俊威武,颇有英雄气概,形神有点像师傅你,只是皮肤白皙多了,难怪母后着迷。”

“唉!我该怎办呢?”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说这句话,由此可知朱姬的行为,使他如何六神无主。

项少龙来到阶前,低声道:“此事储君有否与李斯商量。”

小盘苦笑道:“除师傅外,我怎敢告诉其他人,还要尽力为太后隐瞒。”

项少龙心中暗叹,这正是小盘的困难,在眼前人人虎视眈眈的时刻,一旦失去太后和吕不韦的,只有十多岁的大孩子,立即变得孤立无援,所以一天羽翼未丰,他总要设法保着朱姬和吕不韦,以免王位不稳,个中形势,非常复杂。

项少龙挪到一旁首席处的长几坐下,仰望殿顶横伸的主梁,吁出一口气道:“有一个双管齐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过难关,日后稳登王座。”

小盘像在迷途的荒野见到指路的明灯,大喜道:“师傅快说出来!”

项少龙见他精神大振,心中欢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笼络军心,现在秦**方,大约可分作四帮人。势力最大的是中立派,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龁为首,他们拥护合法的正统,但亦数他们最危险,若他们掉转头来对付我们,谁都招架他们不住。可以说只要他们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可稳稳胜出。”

小盘皱眉道:“这个我明白,另外的三个派系,分别是拥吕不韦、高陵君和成蟜的三伙人,可是有什么方法把鹿公他们争取过来?”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方法简单易行,只要让他们验明正身就行。”

于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认亲的事说出来,小盘先是呆了一呆,和项少龙交换个古怪的眼神,两人同时掩口狂笑,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谬又可笑的怪异感觉。

未来的秦始皇连泪水都呛出来,喘气道:“另一管的方法又是什么?”

项少龙苦忍着笑道:“就是把吕不韦都争取过来。”

小盘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分析道:“阳泉君虽已授首,但拥立成蟜的力量仍非常庞大,还有在旁虎视的高陵君,均有问鼎王座的实力。假若我们贸然对付吕不韦,只会两败俱伤,让另两系人马有可乘之机。说不定两系人会联合起来,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设吕不韦既当你是他的儿子,而鹿公等却知道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铲除另两系的势力,再掉转头来对付吕不韦,那时谁还敢不听你的话。”

小盘拍案道:“确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吕不韦赋性专横,若事事从他,最终还不是大权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军方的重要位置全安插他的人,我们拿什么来和他较量。”

项少龙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开始,我们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还要大力栽培嫪毐。”

小盘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道:“嫪毐出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样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为重,只要他发觉有可乘之机,定会不受吕不韦控制,由于他出身相府,势将分薄吕不韦的部份实力,你母后会因恋奸情热转而他,使他变成与吕不韦抗衡的力量,那时你可从中得利。”然后续道:“若我猜得不错,待你王父入土后,嫪毐必会缠你母后给他弄个一官半职,那时你应知怎么做吧1

小盘听得目瞪口呆,最后深吸一口气道:“人世之间,还有比师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吗?”

就在这一刻,项少龙知道小盘的心智已趋成熟,再不是个只懂闹情绪的孩子。

次日天尚未亮,在小盘和朱姬的主持下,王亲国戚,文武百官,各国来的使节,在太庙举行隆重庄严的仪式,把庄襄王的遗体运往咸阳以西埋葬秦室历代君主的“园寝”。禁卫军全体出动,运载陪葬物品的骡车达千乘之众,送葬的队伍连绵十多里。咸阳城的子民披麻戴孝,跪在道旁哭着哀送这位罕有施行仁政的君主。小盘和朱姬哭得死去活来,闻者心酸。吕不韦当然懂得做戏,恰到好处地发挥他悲伤的演技。

项少龙策马与安谷傒和尚未被管中邪替换的都卫统领兼身为王族的昌平君为灵车开道。邯郸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田单、李园、韩闯等人,他们虽对他特别留神,但看来并没有认出他是董马痴。

庞暖只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来性格沉稳,但一对眼非常精灵,属机智多变的人,难怪能成为凭口才雄辩而当时得令的纵横家。太子丹年纪最轻,顶多二十岁许,脸如冠玉,身材适中,举止均极有风度,很易令人心生好感,但对项少龙来说却是另一回事。赵倩等可说间接死在他手上,若有机会,项少龙亦不会轻易放过他。琴清杂在妃嫔和王族贵妇的行列里,项少龙曾和她打过照面,她却装作看不到项少龙。

在肃穆悲沉的气氛下,送殡队伍走了几个时辰,在午后时分抵达“园寝”。秦君的陵墓分内外两重城垣,呈现为一个南北较长的“回”字形,于东南西北各洞辟一门,四角建有碉楼,守卫森严,由陵官打理。通往陵园的主道两旁排列陶俑瓦当等守墓饰物,进入陵内,重要的人物来到墓旁的寝庙里,先把庄襄王的衣冠、牌位安奉妥当,由吕不韦宣读祭文,举行葬礼。项少龙想起庄襄王生前对自己的恩宠,不由黯然神伤,洒下英雄的热泪。

把灵柩移入王陵的墓室之时,朱姬哭得晕了过去,可是只要项少龙想起她近两晚和嫪毐在一起,感到很难原谅她。但在某一程度上,他却体会到,正因她失去这个使她变成秦后恩深义重的男人,又明知是由旧情人吕不韦下的毒,偏是自己有仇难报,无可渲泄下,致有这种失控的异常行为。想是这么想,但他仍是不能对朱姬释然。那晚返回咸阳乌府,彻夜难眠,次日起来,立即遣人把纪嫣然诸女接来,他实在需要有她们在身旁,滕翼当然亦同样希望接得善兰来此。只要一天他仍坐稳都骑统领的位置,吕不韦便不敢公然动他。

三天后,咸阳城军民脱下孝服焚掉,一切回复正常。小盘虽未正式加冕,但已是秦国的一国之主。除项少龙和像李斯那么有远见的人外,没有人预觉到正是这个孩子,打破数百年来群雄割据的僵局,带领秦人走上统一天下的胜利大道。

这天回到东门的都骑衙署,正和滕翼、荆俊两人商量事务,鹿公来了。

要知身为将军者,都属军方的高级要员。将军亦有多种等级,像项少龙的都骑将,只属较低的一级,领兵不可超越五万,但由于是负责王城安全,故身份较为特别,最高的一级是上将军,在秦朝只鹿公一人有此尊崇地位,其他王龁、徐先、蒙骜、杜壁等只属大将军的级数,由此可见鹿公在秦**方的举足轻重。

滕翼、荆俊退下,鹿公在上首欣然安坐,捋须笑道:“此回老夫来此,固是有事商量,但亦为给少龙助威,好教人人知有我少龙,以后对你尊敬听命。”

项少龙连忙道谢,表示感激。

鹿公肃容道:“你知否今天早朝,吕不韦又作出新的人事安排。”

项少龙仍未有资格参与朝政,茫然道:“有什么新调动?”

鹿公忿然道:“吕不韦竟破格提拔自己一名叫管中邪的家将,代昌平君出任都卫统领一职,我和徐先大力反对,均被太后和吕不韦驳回来。幸好政储君把安谷傒调守函谷关,改以昌平君和乃弟昌文君共负禁卫统领之责,才没有扰动军心。哼!吕不韦愈来愈放肆,不断起用外人,视我大秦无人耶1

项少龙心叫侥幸,看来鹿公已把他这真正的“外来人”当作秦人。没有安谷傒这熟人在宫,实在有点惋惜。但小盘此着,确是没有办法中的最佳办法,又多提拔秦**方的一个人,看来应是李斯为他想出来的妙计。至少鹿公觉得小盘非是向太后和吕不韦一面倒的言听计从。

鹿公压低声音道:“我与徐先、王龁商量过,滴血认亲是唯一的方法,你看!”由怀里掏出一管头尖尾阔的银针,得意地道:“这是特制的家伙,尖锋处开有小孔,只要刺入血肉里,血液会流到尾部的血囊中,而刺破皮肤时,只像给蚊子叮一口,事后不会流血,若手脚够快,被刺者甚至不会察觉”。

项少龙接过细看,暗忖这就是古代的抽血工具,赞了两句,道:“什么时候动手?”

鹿公道:“依我大秦礼法,先王葬礼后十天,要举行田猎和园游会,以表奋发进取之意。届时王室后代,至乎文臣武将,与各国来使,均会参加,连尚未有官职的年轻儿郎,亦会参与。”

项少龙身为都骑统领,自然知道此事,只想不到如此隆重,奇道:“这般热闹吗?”

鹿公道:“当然哩!人人争着一显身手,好得新君赏识,当年我便是给先王在田猎时挑选出来,那时没有人比我有更丰富的收获。”

项少龙浑身不舒服起来,残杀可爱的动物,又非为果腹,他自己怎也办不到。

鹿公续道:“没有比此更佳的机会,吕不韦那滴血包在我们身上,储君方面要劳烦你。昌平和昌文两个小子和徐先会作人证。嘿!只有少龙一人有胆量去取储君的血,安谷傒怎都没那胆子,调走他也好1

项少龙心中暗笑,与他商量细节,恭送他离去。鹿公所料不差,原本对他不大顺服的下属,立即态度大改,恭敬非常,省去他和滕翼等不少工夫。当天黄昏,朱姬忽然下诏命他入宫。项少龙明知不妥,亦惟有硬着头皮去了。

朱姬容色平静,不见有任何特异处,对项少龙仍是那么柔情似水,关怀备至,先问他当上都骑统领的情况,微笑道:“我向不韦发出警告,说你项少龙乃我朱姬的人,若有半根毫毛的损失,我定不会放过他,唉!人死不能复生,少龙你可否安心做你的都骑统领,保护政儿,其他事再不要费心去管?”

项少龙当然明白她说话背后的含意,暗叹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吕不韦岂是这么好对付的。同时亦看出朱姬心态上的转变,若非她满足于现状,绝不会希望一切照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微微一笑道:“太后的话,微臣怎敢不听?”

朱姬嗔道:“不要摆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好吗!人家只有对着你,才会说真心的话。”

项少龙苦笑道:“若我不守尊卑上下之礼,有人会说闲话的。”

朱姬不悦道:“又没有别的人在,理得别人说什么?谁敢来管我朱姬的事?”

项少龙道:“别忘记宫内还有秀丽夫人,如此单独相对,事后若传出去,怕会变成咸阳城的闲言闲语。”

朱姬娇笑道:“你可放心。成蟜已被封为长安君,明天便要与秀丽那贱人往长安封邑去,免去在宫内碰口撞面的场面。现在宫内全是我的人,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

项少龙心想怕是恐与嫪毐的事传出去而施用的手段居多,自不说破,淡淡道:“太后当然是手段高明的人。”

朱姬微感愕然,美目深深地凝视他一会,声音转柔道:“少龙你还是首次以这种语带讽刺的口气和我说话,是否不满我纵容不韦呢?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有时要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我在邯郸时早深切体会到这方面的苦况。”

项少龙有点弄不清楚她是为吕不韦解释,还是为自己开脱,沉吟片晌,道:“太后说得好,微臣现在便有无可奈何的感觉。”

朱姬幽幽一叹,盈盈而起。

项少龙忙站起来,还以为她要送客,充满诱惑力的美妇人移到他身前,仰头情深款款地看他,意乱情迷地道:“朱姬最欢喜的项少龙,就是在邯郸质子府初遇时那充满英雄气概,风流潇洒,不将任何困难放在心上,使我弱质女子可全心全意倚靠的大丈夫。少龙啊!现在朱姬回复自由,为何仍要为虚假的名份浪掷年华,让我们回复到那时光好吗?”

看着她起伏着的酥胸,如花玉容,香泽可闻下,项少龙差点要把她拥入怀里,然后疯狂地和她抵死缠绵,忘掉外面的世界,只余下男女最亲密的爱恋。说自己对她没有感情,又或毫不动心,实是最大的谎言。

可是庄襄王的音容仍紧缠他的心神,惟有抑制强烈的冲动,正要说话,急剧的足音由正门处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各自退开两步。

朱姬怒喝道:“谁?”

一名身穿内侍袍服的年轻壮汉扑进来,跪下叩头道:“嫪毐来服侍太后1

项少龙心中一震,朝这出名的美男子看去,刚好嫪毐抬起头来望他,眼中射出嫉恨悲愤的神色。纵使鄙屑此人,项少龙亦不由暗赞一声。若论英俊,像安谷傒、连晋、齐雨、李园那类美男子,绝对可比得上他,可是若说整体的感觉,都要给嫪毐比下去。他整个人就像一头猎豹,每一寸肌肉充盈力量,完美的体型、白皙的皮肤,黑得发亮的头发,确和自己有点相似。但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是他那种浪子般野性的特质,眼神充满炽烈的火焰,似有情若无情,使任何女性觉得若可把他驯服,将是最大的骄傲,难怪朱姬一见心动。

朱姬显然为他的闯入乱了方寸,又怕项少龙知道两人的事,气得俏脸煞白,怒喝道:“你进来干什么?”

嫪毐垂下头去,以出奇平静的语调道:“小人知太后没有人在旁侍候,故大胆进来。”

朱姬显然极为宠他,但在项少龙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色变道:“立即给我滚出去。”

若换过是另一个人,早唤来守卫把他推出去斩头。嫪毐摆明是来和项少龙争风吃醋的,可知他必有所恃。例如朱姬对他的榻上功夫全面投降,故不怕朱姬拿他怎样。只听他谦卑恭敬地道:“太后息怒,小人只希望能尽心尽意侍奉太后。”竟不听朱姬的命令。

朱姬哪挂得住面子,偷看项少龙一眼,娇喝道:“人来!”

两名宫卫抢入来。

项少龙知是时候了,闪身拦着两人,伸手扶起嫪毐,欣然道:“这位内侍生得一表人材,又对太后忠心不二,我一见便心中欢喜,太后请勿怪他。”

几句话一出,朱姬和嫪毐均大感愕然。

项少龙心中好笑,继续吹捧道:“我看人绝不会看错,嫪内侍乃人中之龙,将来必非池中物,让我们异日好好合作,共为大秦出力。”

朱姬见那两名侍卫进退不得,呆头鸟般站在那里,没好气地道:“还不出去!”

两人如获王恩大赦,滚了出去。

嫪毐一向都把自己当作人中之龙,只是从没有人肯这么赞他而已!对项少龙的嫉妒立时减半,事实上亦是吕不韦派给他的任务,务要破坏朱姬和项少龙的好事,否则他怎也不敢闯进来,尴尬地道:“项大人过奖1

朱姬呆看项少龙,后者乘机告退。朱姬怎还有颜面留他,反是嫪毐把他送出太后宫。

到宫门处,项少龙像对着相识十多年的老朋友般道:“嫪内侍,日后我们应好好亲近。”

嫪毐汗颜道:“项大人客气,小人不敢当此抬举,在宫内我只是个奴才吧1

项少龙故作忿慨道:“以嫪兄这等人材,怎会是居于人下之辈,不行!我现在就向储君进言,为嫪兄弄个一官半职,只要太后不反对就行。”

嫪毐给他弄得糊涂起来,愕然道:“项大人为何如此对我另眼相看?嘿!其实我本是相府的人,项大人理应听过我的名字,只是因获罪给遣到宫中服役。”

项少龙故作愕然道:“原来嫪兄竟是相府的名人,难怪我一见嫪兄,即觉非是平凡之辈。唉!嫪兄不知犯了什么事呢?不过也不用告诉我。像嫪兄这等人材,吕相怎容你有得志的一朝?我项少龙言出必行,这就领你去谒见储君。如此人材,岂可埋没。”

嫪毐听得心中懔然,但仔细一想,知道项少龙非是虚言,吕不韦正是妒才嫉能的人。现在吕不韦是利用他去破坏项少龙和朱姬的关系,异日若太后爱宠自己,说不定吕不韦又会想办法来对付自己。若能与项少龙和储君打好关系,将来他也有点凭恃。遂欣然点头道:“多谢项大人提拔。”旋又惶恐道:“储君会否不高兴见我这微不足道的奴才?”

他现在的身份乃是职位最低的宫监,勉强说也只是太后的玩物,难怪他这么自卑。项少龙差点忍不住笑,拉着他去了。

回到乌府,不但纪嫣然等全在那里,乌应元亦来了。乌廷威被处死一事,似已成为被忘记的过去。众人知道他当上地位尊崇的都骑统领,雀跃不已。

乌应元拉着爱婿到后园私语,道:“全赖少龙的面子,现在只要是我们乌家的事,处处通行,以前过关的文书,不等上十天半月,休想拿到,现在这边递入申请,那边批出来,比在邯郸时更要风光。”

项少龙苦笑道:“岳丈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将来吕不韦势力日盛,恐怕就不会这么风光了。”

乌应元笑道:“那时恐怕我们早溜走,乌卓有消息传回来,在塞外呼儿鲁安山旁找到一幅广达数千里的沃原,水草肥茂,河湖交接,更难得附近没有强大的蛮族,只要几年工夫,可在那里确立根基。我准备再遣送一批人到那里开垦繁衍,想起能建立自己的家国,在咸阳的些微家业,实在不值一顾。”

项少龙替他高兴,问起岳母的病况,乌应元叹道:“过些时该没事。”想起乌廷威,欷歔不已。项少龙想不到安慰他的话。当晚项少龙和三位娇妻秉烛欢叙,把这些天来的事娓娓道出,说到小盘把嫪毐提拔作内侍官,众女为之绝倒。小别胜新婚,四人如鱼得水,恩爱缠绵。忽然间,项少龙隐约感到苦缠他整年的噩运,终成过去,因为他比以前任何时间,更有信心和吕不韦周旋到底。

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三人,经过对都骑军的深入了解之后,开始清楚它的结构和运作的情况,于是着手整顿改革。都骑军人数在一万之间,分作五军,海军二千人,全是由秦军挑出来擅于骑射的精锐,仅次于保护秦王禁宫的禁卫军。兵员大多来自王族朝臣的后代,身家清白,饷银优厚,故此人人以当上都骑军为荣。平时都骑军分驻在咸阳城外四个形势险要的卫星城堡,负责王城外的巡逻侦察等一般防务。城内事务交由都卫军处理,职权清楚分明。

若有事发生,都卫统领要受都骑统领的调配,所以两个系统里,以都骑为正,都卫为副。每三个月两个系统的兵马,联合操练,好能配合无间。都卫统领更要每月向都骑统领述职一次,再由后者直接报上秦君,由此可见都骑统领一职,等若城守,必由秦君亲自点封、选取最信得过的负责人。对朱姬和小盘来说,自是没有人比项少龙更理想。难得是由以鹿公为首的军方重臣提出,以吕不韦的专横,亦反对无效,惟有退而求其次,把管中邪安插到都卫统领这次一级的重要位置去。禁卫、都骑、都卫三大系统,构成王城防务的骨干。

这天早上,在王宫主殿的广场上,进行封任仪式。安谷傒荣升大将,负责东方函谷关、虎牢关和淆塞三关的防务,无论权力和地位均有增无减,所以安谷傒并没有失意的感觉。他的职务改由昌平君嬴侯和昌文君嬴越这对年轻的王族兄弟负责,分统禁卫的骑兵、战车部队和步兵,统领之职一分为二,成禁骑将和禁卫将。

任用王族贵胄出任禁军统领,乃秦室传统,吕不韦在这事上难以干预。管中邪则荣登都卫统领一职,以吕不韦另一个心腹吕雄为副手。都卫军虽次于都骑军,但却确实负责王城的防务和治安,乃现代军队和警察的混合体。秦国由于民风强悍,这个职位并不易为。

项少龙还是首次见到管中邪。果如图先所言,生得比项少龙还要高少许,样子远及不上乃师弟连晋的俊俏,但面相粗犷,肩宽膊厚,腰细腿长,只是那充满男子气概的体型,便使人觉得他有着难以形容充满野性的吸引力,年纪在三十许间。难得他粗眉如剑,鼻高眼深,一对眸珠的精光有若电闪,举步登台接受诏令军符时举止从容,虎步龙行,纵是不满他封任此职位的秦**方,亦受他的大将之风和气势震慑,难怪他能在高手如云的相府食客中脱颖而出,成为吕不韦最看得起的人之一。

荆俊教项滕两人注意正在观礼的吕不韦旁边那几个人,道:“穿黄衣的是满腹奸计的莫傲,他后面的两名武士,是管中邪外最厉害的鲁残和周子桓。”

项滕闻言忙用神打量。

莫傲身量高颀,生就一副马脸,带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年纪约三十五、六,长着一撮浓密的山羊须,颇为斯文秀气,一对眼半开半阖,瞪大时精光闪闪,非常阴沉难测。

项少龙凑到滕翼耳旁道:“若不杀此人,早晚我们要在他手上再吃大亏。”

滕翼肯定地点头,表示绝对同意。

那鲁残和周子桓一高一矮,都是力士型的人物,神态冷静,只看外表,便知是可怕的剑手。田单等外国使节不见出现,由于乃秦人的自家事,又是关于王城的防务,自然不会邀请外人参与。

小盘本身乃赵国贵族,长于宫廷之内,来秦后的两年,每天都接受当储君的训练,加上他实际的年龄,要比别人知道的长上两岁多,故尽管在这种气氛庄严,万人仰视的场合里仍是挥潇自如,从容得体,看得各大臣重将点头称许。吕不韦看着“爱儿”更是老怀大慰,觉得没有白费工夫。

礼成,群臣散去,但安谷傒、昌平昌文两君、管中邪、项少龙等则须留下陪太后储君午宴。吕不韦和徐先的左右丞相,军方的重臣鹿公、王龁、杜壁、蒙骜,大臣蔡泽、左监侯王绾、右监侯贾公成被邀作陪。可说是人事调动后的迎新宴。

午膳在内廷举行。趁太后储君回后宫更衣,各人聚在内廷的台阶下互祝闲聊。安谷傒扯着昌文君和昌平君这对兄弟,介绍与项少龙认识。两兄弟面貌身材相当酷肖,只有二十来岁,方面大耳,高大威武,精明得来又不予人狡诈的感觉。可能因安谷傒等下过工夫,两人对项少龙表现得相当友善。

一番客气话,昌平君嬴侯道:“项大人的武功确是神乎其技,王翦仍胜不过你,事后还对你的人品剑术推崇备至,找天有空定要请大人到寒舍好好亲近,顺便教训一下我们的刁蛮妹子,当日她赌你会输给王翦,连看一眼的工夫都省却。”

昌文君笑道:“记得把纪才女带来让我们一开眼界,不过却要保持最高度的机密,否则咸阳的男人会拥到我们府内来,挤得插针难下。”

安谷傒吐舌道:“项大人要小心点嬴盈小姐,千万不要轻敌,我便曾在她剑下差点吃大亏。嘿!这妮子快十八岁,仍不肯嫁人,累得咸阳的公子哥儿苦候得不知多么心焦。”旋又压低声音道:“咸阳除寡妇清外,数她最美。”

项少龙闻言心惊,暗忖既是如此,他绝不会到昌平君的府宅去,免得惹来情丝。在这步步心惊胆跳的时刻,又饱历沧桑,何来拈花惹草的猎艳情怀?

敷衍之时,吕不韦领管中邪往他们走来,隔远呵呵笑道:“中邪!让我来给你引见诸位同僚兄弟!”

安谷傒等三人闪过不屑神色,施礼相见。吕不韦正式把管中邪引介诸人,后者脸带亲切笑容,得体地应对,只是望向项少龙时精芒一闪,露出杀机。

项少龙被他出奇厉害的眼神看得心中懔然,更觉荒谬。两人事实上在暗中交过手,这刻却要摆出欣然初遇的模样。

吕不韦对项少龙神态如昔,道:“找天让本相把各位全请到舍下来,好好喝酒闲聊,新近燕人送来一批歌姬,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且仍属处子之身,若看得上眼,挑两个回去,闲来听她们弹琴歌舞,亦是一乐。”

美女怎会嫌多,昌平君两兄弟立时给打动色心,连忙道谢。

反是安谷傒立场坚定,推辞道:“吕相好意,末将心领,后天末将出发往东疆去。”

管中邪抢白道:“趁今晚安将军仍在咸阳,大家欢聚一下,顺便可为安将军饯行。”

只听他敢在这种情况下发话作主张,可知他在吕不韦前的身份地位。安谷傒推无可推,惟有答应。

吕不韦望向项少龙道:“少龙定要参与,就当作那晚不辞而别的惩罚好了。”

项少龙无奈下只好点头应诺。

趁管中邪和昌平君等攀交情,吕不韦把项少龙扯到一旁,低声道:“近日谣传我和你之间暗里不和,你知否有这种事?”

项少龙心中暗骂,表面却装出惊奇的表情道:“竟有此事,我倒没有听过。”

吕不韦皱眉道:“少龙不用瞒我,自出使回来后,我觉得少龙对我的态度异样。事后详细盘问蒙武兄弟,才知你误会吕雄与阳泉君暗通消息,害得倩公主惨死,实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出卖你的是吕雄的副将屈斗祁,所以他事后畏罪潜逃,不敢回来咸阳。”

项少龙心中叫妙,他本以为乌廷威来不及把纪嫣然想出来的假消息传达予吕不韦,谁知这小子邀功心切,转眼完成任务。却又知如此容易表示相信,反会使吕不韦起疑,仍沉着脸道:“吕相请恕我直肠直肚,先王驾崩那晚,有人收买我的家将,把我诓出城外伏击,幸好我发觉得早,没有上当,不知吕相知否有此一事?”

吕不韦正容道:“那叛徒给拿下来没有?”

乌廷威之死,乃乌家的秘密,对外只宣称把他派到外地办事,所以项少龙胡扯道:“就是他说是受相府的人指使,我们于是把他当场处决,其后几经辛苦溜回牧场。”

吕不韦“诚恳”地道:“难怪少龙误会,你是我的心腹亲信,我怎会做出如此损人损己的事。这事交由我去调查,我想定是与杜壁有关,他一心拥立成蟜,必是借此事来破坏太后、太子和你我间的关系。”

项少龙立知他下一个要对付的是杜壁和成蟜,看来自己可暂时与他相安无事,不过亦难说得很,装作恍然道:“我倒没把事情想得那么远。”

此时钟声响起,入席的时间到。

吕不韦匆匆道:“现在雨过天青,误会冰释。少龙你好好与中邪理好王城防务,勿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项少龙表面唯唯诺诺,心内却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骂遍。

午宴的气氛大致融洽。管中邪不但说话得体,恰如其份,最厉害处是捧托起人来时不露丝毫痕迹,是那种你可在背后骂他,但面对面倾谈时令你永不会沉闷生厌的人。鹿公等亦觉得这人不错,只是错跟吕不韦。朱姬表现出她老到的应对手腕,对群臣关怀备致,使人如沐春风,与吕不韦、蔡泽三人一唱一和,使得宴会生色不少。

项少龙逐渐看出左监侯王绾和右监侯贾公成都倾向吕不韦,成为他那一党的人。当然,这只是当吕不韦得势时的情况,若吕不韦倒下,这些大臣可能会心中高兴。

蒙骜虽然吃了败仗,但却是由他和王龁一下了三川、太原、上党三郡,使秦人的国土往东方大幅扩展,建立东进的基地,立了大功在军方吐气扬眉。一手提拔他的吕不韦地位当然更为稳固。至于败给信陵军所率的五国联军,可说是非战之罪,换任何人去,都非吃败仗不可。

秦国三虎将里,王龁在吕不韦的悉心笼络下,与他关系大有改善,对项少龙的态度,反没有鹿公与徐先般友善亲切。只有杜壁不时与吕不韦唇枪舌剑,摆出壁垒分明的格局,对储君太后亦不卖账。可是由于他乃军方重臣,吕不韦一时间莫奈他何。

此时蔡泽侃侃而论道:“自吕相主政,令我大秦骤增三郡,除原本的巴、蜀、汉中、上、北地、河东、陇西、南、黔中、南阳十郡外,又多了三川、太原、上党共十三郡,是我大秦前所未有的盛况,全国人口达一千二百万之众,带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计。东方诸国,则势力日蹙,强弱之势,不言可知。”

这番话当然是力捧吕不韦。吕不韦听得眉开眼笑,表面谦让,把功劳归于先王和眼前的小盘,心实喜之。其他人哑口无言,盖因确是不移的事实。

大将军杜壁眉头一皱,朝与朱姬同居上座的小盘道:“我大秦声势如日中天,不知储君有何大计?”

此言一出,人人皱起眉头。问题非关乎他只是个十三岁许的孩子。要知身为储君者,自幼有专人教导经国之略,但问题是小盘“长于平常百姓之家”,来咸阳不及两年登上王座,凭这样的“资历”,哪能给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杜壁是摆明看不起他,蓄意为难。

出乎众人料外,小盘微微一笑,以他还未脱童稚语调的声音从容道:“若论声威之盛,莫有过于我大秦先君穆公,其不能一统天下者,皆因周德未衰,诸侯仍众。自孝公以还,众国相兼,而我大秦却因而得到休养生息,日渐强大,此是彼弱我自强之势。故现今乃万世一时之机,假若任东方诸国汰弱留强,又或相聚约从,纵使黄帝复生,也休想能兼并六国。”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小小孩儿,竟如此有见地。只有项少龙知道是来自李斯的见地,但小盘能加以消化,再灵活说出来,实在非常难得。杜壁哑口无言,呆看尚未加冕的秦国君主。就是这番话,奠定小盘在臣将心中的地位。

吕不韦呵呵笑道:“储君高见,不枉老臣编写《吕氏春秋》的苦心,但致胜之道,仍在自强不息,以仁义治国,不可一时或忘。”

他不但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又摆出慈父训子的姿态,教众人眉头大皱。

朱姬娇笑道:“政儿仍是年幼,还得靠吕相和各位卿家多加匡助。”

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话说。

吕不韦又道:“新近敝府得一舍人,乃来自韩国的郑国,此人精通河渠之务,提出若能开凿一条沟通泾水和洛水的大渠,可多辟良田达百万顷,此事对我国大大有利,请太后和储君能准不韦所请。”

只此一项,可知吕不韦如何专横。开凿这样长达百里的大渠,没有十来年工夫,休想完工,其中自是牵涉到整个秦国的人力物力,由于此事由吕不韦主理,如若批准,等若把秦国的物资人力全交予吕不韦调度,当然使他权力更增。如此重大的事,该当在早朝时提出,供群臣研究,他却在此刻轻描淡写说出来,蔡泽、王绾、贾公成三位大臣又摆明他,显是早有预谋。

朱姬欣然道:“吕相认为对我大秦有利的事,绝错不了。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蔡泽等立即附和。

徐先尚未有机会说话,朱姬宣告道:“这事交由吕相主持,拟好计划,递上王儿审阅,若没有问题,立即动工。”

就几句话,吕不韦手上的权力立时激增数倍。项少龙心中想到的是莫傲,这种兵不血刃的夺权妙计,只有此诸葛亮式的人物的坏脑袋才想得出来。一天不杀此人,休想斗垮吕不韦。而在朱姬和吕不韦互唱对台的场合,不用说其他臣子,小盘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唯一可破去太后权相合成的坚强阵营,就是嫪毐。

小盘在项少龙和李斯两人前,大发吕不韦的脾气,怒道:“我要看他的‘吕氏春秋’?满口仁义道德,他又是什么料子,李廷尉你来给我说,他的什么以仁义治国,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废了,由他来当家。”

项少龙和李斯面面相觑,想不到大孩子发起怒来如斯霸气迫人。宴后项少龙尚未踏出宫门,便给小盘召来书斋说话。朱姬终日与嫪毐此一新升任的内侍官如胶似漆,倒没余暇来管教自己不断成长的王儿。不过小盘始终疼爱假母亲,剩是骂吕不韦,对朱姬尚没有半句恶言。

李斯吓得跪下来,叩头道:“储君息怒!”

小盘喝道:“快站起来给我评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兴盛,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仁义为之也。致胜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国,民以吏为师,舍此再无他途。”

小盘冷静下来,道:“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对答如流道:“据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国政治,观察其兴衰变化,首要之务是王命通行,权力必须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国,达致上下归心,国富兵强。像吕相所说的‘为天下之国,莫如以德、莫如以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动,不罚而邪止’,只是重复孔丘不切实际的一套,说来好听,施行起来完全行不通。”

对项少龙这来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的人来说,李斯立论正确,说的乃针对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问题是君权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过现实如此,没有二千多年的进步,谁都改变不了这情况。小盘来秦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君权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赵宫长大,深明权力凌驾一切的重要性,自然与吕不韦对他的期望背道而驰。这些日来他接触小盘多了,愈发觉这小子开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举手投足,流露出未来秦始皇的气魄和威势。

小盘显然对李斯的答案非常满意,点头道:“由今天开始,李卿家就当我的长史官,主管内廷一切的文书工作,每天到朝听政。”

李斯大喜谢恩。项少龙看得目瞪口呆,终有点认同小盘成为大秦一国之主的感觉。对于宫内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资格发言,但她当然不会为区区一个长史官与儿子不和,何况宝贝儿子还刚提拔她的秘密情人。

小盘挥手道:“我还有事和项太傅商议。”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盘坐下来,狠狠道:“你也看到,母后和那奸贼联成一气,根本没有我这小小储君发话的余地。”

项少龙摇头道:“不!储君今天表现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现在储君只是欠点耐性。”

小盘道:“吕不韦将一切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既要争势,又要争威,最后不过是想自己登台吧!”又不忿道:“吕氏春秋里的所谓君主,要‘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那个贤者,指的正是他自己。正正是他以权谋私,由蓝田的十二县食邑,到今天的十万户,而君主反应节衣缩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项少龙知道小盘年事日长,对吕不韦的不满日渐增加,一旦小盘掌权,吕不韦哪还有立身之所。

小盘道:“你看过李斯的同门韩非的著作没有?他说‘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又说’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如此灼见,真恨不得立与此人相会。”

项少龙当然未看过韩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这般一针见血,讶道:“是否李斯介绍储君看的?”

小盘摇头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李斯虽是他好友,但他却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怀若海,阔可容物的人。沉默一会,项少龙道:“我们已挑起嫪毐的野心,只要有机会再给他多尝点甜头,保证他会背叛吕不韦,自立门户。那时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与吕不韦对抗,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小盘沉吟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来,我国大部份的军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内。”

项少龙淡淡道:“这些计策,应是一个叫莫傲的人为他筹划出来,只要除去此人,吕不韦等若没了半边脑袋,对付起来容易多了。”

小盘喜道:“师傅终肯出手吗?”

项少龙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吕不韦的诡计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个大仇人,倩公主他们的血仇怎能不报?我保证他过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猎之期。”

项少龙正要离开太子宫,后面传来女子甜美的娇呼道:“项太傅!”

项少龙心中一颤,转过头去,怯生生的寡妇清出现眼帘里。

她迎了上来,神情肃穆道:“琴清失礼,应称项先生都骑统烦才对。”

项少龙苦笑道:“琴太傅语带嘲讽,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说错话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种小吃一惊的表情,真是有多么动人就那么动人,看得项少龙这见惯绝色的人,也泛起饱餐秀色的满足感。可是她的态度却丝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项太傅说的话定错不了。男人都是那样子的了,总认为说出来的就是圣旨,普天下的人都该同意。”

项少龙想不到她发起怒来词锋如此厉害,不过她既肯来和自己说话,则应仍有机会与她维持某一种微妙的关系。举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风,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纳我这微不足道、绝不敢事事认第一的小降卒。”

开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坚持冰冷的表情,但捱不到半晌,终忍不住若由乌云后冒出阳光似的笑意,低头嗔道:“真拿你这人没办法。”

项少龙叫了声“天啊”!暗忖若她继续以这种似有情若无情的姿态待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没顶在那他不愿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回复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轻叹道:“我最难原谅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不过想想也难怪,现在人人在巴结吕不韦,多你一个何须奇怪?”

项少龙心叫冤枉,更是哑子吃黄连。难道告诉她因自己知道改变不了“已发生的历史”,所以不去作徒劳无功的事吗?

哑口无言时,琴清不屑地道:“我真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来只是趋炎附势之徒。”转身便去。

项少龙向着她天鹅般优美的背影怒喝道:“站着!”

守在宫殿门口处的守卫均闻声望来,见到一个是储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阳的首席美女,另一个则是当时得令的都骑统领,惟有装聋扮盲,不闻不见。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来呢?现在你有权有势,背后又有几座大靠山,自然不须受气。”

项少龙差点给气炸肺,抢到她背后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座王宫的人吵出来看热闹?”

项少龙无名火已过,泄气道:“算了!别要这么看我项少龙,但也任凭你怎么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就行。”

琴清轻轻道:“你不是吕不韦的走狗吗?”

项少龙只觉若被这美女误会他是卑鄙小人,实是世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冲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没什么。”

琴清旋风般转回来,欣然道:“终于把你的真心话激出来,为何项先生明知吕不韦借嫪毐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观?”

项少龙这才知道她刚才的情态,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当场,不能相信地呆瞪她只有纪嫣然始可匹敌的绝世娇容。

琴清出奇地没因他的注目礼而像以前般的不悦,露出雪白整齐的皓齿,浅笑道:“请恕琴清用上心计,可是你这视女人如无物的男子汉大丈夫,事事不肯告诉人家,例如那天大王临终前,你究竟和他说过什么话呢?”

项少龙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凑近她白璧无瑕的完美香颊,看着她晶莹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挂饰,沙哑声音道:“大王放心离去,终有一天,我要教吕不韦死无葬身之地,为你报仇。”

琴清热泪狂涌而出,在模糊的泪影里,项少龙雄伟的背影迅速远去。

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项少龙离开王宫,立即赶回家中,沐浴更衣。田氏姊妹自是细心侍候,后园处隐约传来纪嫣然弄箫的天籁,曲音凄婉,低回处如龙潜深海,悲沉郁结,悠扬处如泣如诉,若断若续,了无止境。项少龙心中奇怪,匆匆赶到后园见爱妻。纪嫣然奏罢呆立园中小亭,手握玉箫,若有所思。

项少龙来到她身后,手往前箍,把她搂入怀内,吻她香气醉人的粉脸道:“嫣然为何箫音内充满感触?”

纪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国亡国的忌日,想起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难以排遣。国有国争,人有人争,何时出现大同的理想天地?”

项少龙道:“这种情况,几千年后仍不会变,每一个人都是个别的利益中心,由此推之,无论团体、派系、国家,均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分异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争我夺更不能避免。例如纪才女只有一个,我项少龙得到,便没其他人的份儿,你说别人要不要巧取豪夺。”

纪嫣然给他引得哑然失笑,伸手探后爱怜地抚他脸颊,摇头苦笑。

项少龙道:“今天有没有作午间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见你时,才女刚刚睡醒,幽香四溢。”

纪嫣然终给爱郎逗得“噗哧”娇笑,道:“怎么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错哩?”

这回轮到项少龙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给你的闺友琴清耍弄得晕头转向,舞得团团转,还有什么愉快心情可言?”

纪嫣然讶道:“怎会呢?你是心高气傲的她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该留点颜面给你啊!”

项少龙搂她到亭栏拥坐,把事情说出来。纪嫣然听得娇笑连连,花枝乱颤,那迷人妩媚的神态,纵使是见惯见熟,项少龙仍是心醉神荡,忍不住不规矩起来。

才女执着他作恶的手,嗔道:“转眼你又要抛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闹吗?”

项少龙心中同意,停止在她娇躯上的活动,道:“琴清如何会变成寡妇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纪嫣然轻轻一叹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学名动宫廷,十六岁时,遵照父母之命,嫁与一位年轻有为的猛将,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临时接到军令,赶赴战场,从此没有回来。”

项少龙叹道:“她真可怜!”

纪嫣然道:“我倒不觉得她可怜,清姊极懂生活情趣,最爱盆栽,我曾看她用整天时间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种自得其乐的专注和沉醉,嫣然自问办不到,除非对着的是项少龙哩!”

项少龙叹道:“我刚听到最甜蜜的谀媚话儿,不过你说得对,琴清确是心如皓月,情怀高雅的难得淑女。”

纪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静的心境给你这坏人扰乱,原本闻说她平时绝不谈论男人,偏偏忍不住数次在我面前问起你的事,告诉她时眼睛在发亮,可知我纪嫣然并没有挑错夫郎。”

项少龙一呆道:“你这样把她的心底秘密泄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励成份?”

纪嫣然肃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份特别,在秦国妇女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乃贞洁的化身,除非你带她远走高飞,否则若给人知道你破她的贞戒,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对你对她均没有好处。”

项少龙愕了一愕,颓然道:“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惨遭不幸,我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我的娇妻爱婢外,再不愿作他求。”

纪嫣然娇躯轻颤,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唉!为何夫君随口的一句话,可教嫣然情难自禁,低回不已?”

项少龙心叫惭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绝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洁的琴清打动,凭的是比她们多拥有二千多年的历史文化经验。那也是他与吕不韦周旋的最大本钱,否则早就卷铺盖往阎皇爷处报到。带着项宝儿往外玩耍的乌廷芳和赵致刚好回来,项少龙陪她们戏耍一会,直至黄昏,匆匆出门,到都骑卫所与滕荆两人会合,齐赴吕不韦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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