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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最天使

这是我晚上回女生公寓的时候，第13次看见林唱。
林唱就躲在女生公寓前那棵大杨树后面，满眼忧伤的看着我从周旨远的车上跳下来，并和他飞吻告别，然后蹦蹦跳跳的跑进公寓大门。林唱的眼神像一把利剑刺得我的后背生疼，我回过头去寻找，他却仓皇的躲进黑暗，消失不见。有几次，我看到他闪烁而过的眼睛里，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其实不用林唱说话，我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他想问我和周旨远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和周旨远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是他的情人或者二奶三奶四奶，总之，我和周旨远的关系就像潮湿的墙角生长的青苔，是见不得阳光的。

我和周旨远是在超市认识的，我是超市的酒水促销小姐，穿着公司派发的粉红色超短裙，画着粉嫩的妆容，对着每个客人毕恭毕敬的微笑，向他们推销价格不菲的红酒，从其中提取一小部分的赢利。

我就在这里碰到了周旨远，他来挑选红酒。40多岁的样子，保养的很好，穿一件白色印度麻的衬衫，质地优良。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我端给他试尝的杯子，酒都洒到了他白色的衬衫上，像一长串鲜红的血迹。我慌忙的拿纸巾给他擦拭，他却捉住了我的手。他盯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小女孩，你弄脏了我的衬衣，说说看，怎么赔偿？”我红了眼圈，我知道，我辛辛苦苦打两个月的工挣得工钱都抵不过他的这件衣服，我低着头，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出了我的窘迫，笑了，他说：“小女孩，这里的工作不适合你，跟我走吧。”我说：“那我的工资怎么办？”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钱包，他说：“多少钱？我给你它的三倍！”

这对我来说，的确是很大的诱惑，于是我跟他走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学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周旨远走了，在床头留了一个信封，我打开，是厚厚的一迭钱。

我站在这个高档酒店的窗前，看着19楼的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我突然很想哭，因为我发现我其实是这么可怜的一个人，可怜到要去用这样的方式去生活。这时候，林唱发过来一条短讯，他问：“桑晓，你昨天去了哪里？”我回过去：“林唱，我们结束吧。对不起。”

周旨远送我一套房子，就在那个超市的旁边的高级住宅小区里，离学校不近也不远，大约有3站远的路，记得以前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和林唱经常溜达着去那里玩，林唱指着里面金碧辉煌的房子说：“桑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住上这样的房子。”现在的我，终于住了进去，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这个夏天的雨水特别的多，常常晚上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周旨远开车载我回学校拿东西。在宿舍里，我看到了林唱送我的那个小猪模样的水晶杯子。那是我和他刚刚恋爱的时候，他送给我的，那时的我是多么高兴啊，因为宿舍里的小姐妹告诉我，杯子就是一辈子，那么林唱送我杯子，是不是也代表着他把一辈子都给我了呢？

我长久的看着这只小猪模样的杯子，不知道该不该带走。我想了好久，还是把它放进了包里。

刚出女生公寓的大门，我就看见了林唱，他站在大门口，没有打伞，雨水打湿了他的T恤，紧紧的贴在身上，看见我，他说：“为什么？”我不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那么紧，抓得我的胳膊生疼，我想用力的甩开，可是不想杯子却一下子从我的包里滑出来，掉在地上，碎了。那是林唱送给我的一辈子啊，也被我弄碎了，我的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我说：林唱，放手吧，我不配拥有你的爱。

周旨远在远处按了按车上的喇叭，我甩开林唱的手，跑了过去。在车上，周旨远问我：“那个男孩是谁？”我说：“我班的班长，因为班里有一点小事和我吵了一架。”周旨远笑了笑，脸上却是一幅看透一切的表情，他回过头去专心开车，不再和我说话。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林唱还在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那么瘦，像被谁丢弃在风雨里的一根竹竿，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他吹断。我把身子埋在宽大舒服的车座里，不想思考，也不想呼吸。一路上我和周旨远谁都没有说话，车厢里静静的，只有郑中基的声音一直在寂寞的回荡：“明明爱很清晰却要接受分离，我只剩失恋的权利，难过还来不及就让爱融入空气，不存在的存在心底……”

周旨远并不经常来，来得时候也是只待一会儿，走的时候总会给我留下很厚的一迭钱。他从来不陪我聊天，陪我散步，陪我逛街，陪我做所有的恋人都觉得很平常的那些事。其实我心里一点都不难过，我和他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些很厚的钱，有了这些钱我可以买很多豪华奢侈的东西，我要过上好日子。我就是一个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或许很多人都讨厌我吧，因为连我都是那么的讨厌自己。

周旨远不来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去大街上闲逛，去那些曾经和林唱一起走过的地方。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周旨远了，他一只手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食物和家庭用品，另一只手抱着他的小儿子，他身后跟着他温柔的妻子，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一起走到他的车那里去了，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怎么看都像合合美美的一家人。

晚上周旨远去了我那里，他非常生气，他把家里能砸得全都砸了，他咆哮着说：“你是不是跟踪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说：“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不小心遇到了你们……”他走过来，捏住我了的下巴，他那么用力，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似的，他狠狠地说：“不管你想做什么，如果你要伤害我的家人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说完便摔门而去。

我坐在一地的碎片当中，看着满目疮痍，心里想到的居然是林唱，记忆中的林唱从来都是笑笑的，即使是惹他生气了，他都没有对我发过火。他才是真正的天使，而我呢，我还是那个能与他相配的同样纯白的少女吗？我不是了，我早就被世俗的生活沾染的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我已经面目全非……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还是哭了。

终于要毕业了，学校里组织我们进行最后的毕业答辩。

我准备的答辩题目是《论社会道德》，那天天气很热，可是还是有很多同学到答辩室旁听。我站在讲台上，汗流浃背，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个男生站起来，他大声的说：“桑晓同学，那傍大款或者做二奶是不是属于不讲道德的那类范畴呢？”答辩室里变得异常安静，老师和同学们都盯着我看，他们那一束束鄙视和不屑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打在我的心上，把它抽打的千疮百孔，我木然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掉下来，一时间，答辩室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突然林唱冲过去，对着那个男生的鼻子就是一拳……

晚上周旨远来学校接我的时候，我没有跟他走，我说：“周旨远，你还是回家吧，老婆孩子才是最爱你的人，我不是，我爱的只是你的钱。”周旨远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抱了抱我，然后开着车离开。

两天以后我在学校的宣传栏里看到了关于林唱的处分通知，他的那一拳打断了那个男生的鼻梁骨，或许是因为他平时的表现太优秀了吧，学校没有开除他的学籍，只是给了他一个记大过的处分。在关于他的处分通知旁边还贴着一张关于我的，对我的处分并不是因为我傍大款，而是我拖欠了太多的学费，通知上写着，如果我在毕业以前交不上拖欠的学费的话，那么我就没有办法正常毕业，可是我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离开了周旨远，我就没有了经济来源。

我整日的为我的学费发愁，这么短短的几天我实在是凑不齐那么多的钱，后来我想学校要扣毕业证那就扣吧，等我有钱了，我再来取。离校那天，兵荒马乱的，很多人都哭着离开了，四年的校园生活，换来了一张张能代表他们学历和能力的证明，以后他们就要到社会这个战场上去拼搏，去流血，去死亡。我躲在寝室里不敢出去，我害怕面对他们那一双双充满留恋和对未来向往的眼睛，因为我看不到我的未来在什么地方。

一个小女孩走进了我的寝室，她把一个厚厚的大信封交给我，上面写着：桑晓收。是林唱的笔迹，我打开一看，是厚厚的一迭钱，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林唱写着：“桑晓，你看到这个信封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坐上火车了，桑晓，再见了……你拿这些钱去补齐拖欠的学费吧……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我恨你并不是因为你跟周旨远走，而是恨你一直把我当外人，有困难不让我与你一起分担……桑晓，你要记住，我恨你。”

我抱着林唱留给我的信封，飞快的跑啊跑啊，连一只鞋子都跑掉了，我是那么的害怕，我怕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终于跑到火车站了，在进站口，我看到了林唱，他一只手拖着一个大皮箱，另一手拿着火车票，拐到车站里面去了。我大声的叫他，他却没有回头，我相信他肯定听到我的声音了，因为他的背影忽然停了一下，可是他却不肯回过头来再看看我，他是真的恨我了，恨到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是多余，我抱着他给我的钱，蹲在地上哭了。

我用林唱留给我的钱，补齐了拖欠的学费，拿到了我的毕业证书。毕业后我去了济南，并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起码对于我来说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因为我不再去依靠男人挣钱，我的钱都是干净的。

现在已经是2009年的夏天了，一次我随着公司的车去泉城广场做促销活动，济南的夏天真热，即使躲在太阳伞下，依然被炙烤得皮肤发烫生疼，我跑到广场的售货亭去买冰镇的矿泉水。广场里有很多人，他们站在广场的大银幕前，上面正在播放着09年快乐女生的选秀节目。那个长得白白瘦瘦的曾轶可用她的绵羊音软软的唱着：“最好的那个天使……最后我说了我恨你，可是我恨你，就是我爱你……”

我站在夏天的大太阳底下，却依然觉得手脚冰凉，内心寒冷。我记起了林唱留给我的纸条，他说：“桑晓，你要记住，我恨你……”可是他恨我，是不是也是因为他还爱我呢？我努力的仰起头，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我还是弄丢了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