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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神仙

四月，田里的禾正长得茂盛，水绿水绿的，在风中微微摇着无数小手。．邻镇的大山里突然出了一对神仙。都说很灵验，求什么就得什么，求财得财，求子得子，一时之间，人人都说神仙好，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买纸宝蜡烛，一窝蜂涌了过去，走路的，骑车的，只怕去迟了。“去哪里？”“去拜神仙啊。”一脸的骄傲。在这种热闹之下，平昌的逃婚实在也不算什么了。
有人说这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阿年说，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是不知道阿年的萝卜与叶子有什么用处，可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我们是最熟悉不过的，村里不少人家墙上都贴着他们的画像呢，大戏里也经常唱，老人小孩谁不会哼几句《十八相送》：“（英台）过一井来又到观音堂。（山伯）兄弟同入庙，下礼叩灵光。（英台）又见金童玉女列两旁，佢两位分明夫妻样，怎奈心中有意，口难张。（山伯）观音一副一副慈悲相，当会为痴男怨女撮凤凰。（英台）既是玉女金童原一对，梁兄与我亦一双，观音有意为媒证，我与兄携手共拜堂。（山伯）贤弟你太荒唐，举止何乖妄，你不是癫时，我又不是戆，试问两个男儿怎拜堂？不若速离庙宇向前行，见否夕阳凭西山上呀！（英台）恼煞梁兄蠢钝如顽石，任教生公说法，难以醒呆郎。”

草叶上花枝间翻飞的一对对嫩黄色的蝴蝶，形影不离，我们一向是唤作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深得大家喜爱，就是扑蝶的女孩子也不舍得扑走其中一只而让另外那只孤零零。那对神仙，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据说，是几个放牛娃发现的。下大雨，他们到山上一个洞里避避，开始只在洞口打打闹闹，说说闲事，无聊走深一点，发现两个人相拥站着，一男一女，叫他们没有作声，扔他们石子也没有反应。走过去一看，吓了一大跳，他们都已经死了，却面目完好，一点点臭味都没有。

放牛娃回村里一说，村里人都过来看西洋景，真的是死了，男女均面带微笑，紧紧拥抱，分也分不开，搬也搬不动。大家一时惊愕，有老人说：“这是神仙哪！死了还屹立不倒。”两人穿的衣服很时兴，不是乡下人模样，而且还是冬天时候的衣服，可能已经死了好久。旁边一个石头有个挎包，已经给放牛娃摸去了里面能吃能玩的，几张纸也零零落落，有能文的看了看，据说他们是城里同学，父母因他们八字不合要他们分开，他们就此一起死了。“没有了他，我不是完整的我。没有了我，他不是完整的他。”那两句话传遍大街小巷，赢得多少眼泪。不能成婚自杀殉情的情人，在乡下是不常见的，不能成婚基本都认命了，死了还活生生似的更加不常见。

“又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呢！”老人摇头而叹。村里人做了大棺材，将他们在山下择一平地葬了。据说，下葬时乌云罩顶，天降大雨，周围雨水横流，只有坟地一片干爽，滴水也无，等泥土埋上墓碑竖起时，满天乌云突然消散，阳光万丈，送葬的人个个称奇。“神仙，就是神仙！”众人伏地而拜。

因此，他们成了众口相传的神仙，周围乡镇的人纷纷过来祭拜，一时之间，坟前的香烛插了满地，还没有烧完一半就给后来的人拔了插新的。

起先，安和伯笑为无稽之谈，说肯定是他们村闹出的玩笑。大家偷偷地谈论着，说着其他村的灵验之事。安旺奶最虔诚，第一个备好纸宝蜡烛，挎个香袋，走几十里路去祭拜：“神仙，几千年才能出一个，现在一下子出了两个，还不赶紧去祭拜，灵气都给人沾光了。”有人笑：“不怕你们家请的黎山老母吃醋？请了她在家还去拜其他的神仙？”“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管他东山西山的神仙呢。”安旺奶腰身笔直，一个人慢慢走了去。

大家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在河堤上消失了，议论纷纷。但不管怎样，肯定等安旺奶回来再说。

当天晚上安旺奶没有回来，他们家的人在榕树头拿着灯，等了一夜到天光。第二天直到中午，安旺奶才红光满面回来了，精精神神的，好像年轻了二十岁，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灵，真灵！人多啊，都排不进去，等了足足大半天才去到坟边，地上鞭炮纸一尺厚，香烛插到脚都没处放，想磕九个头的，磕了三个就给人揪起来赶出去了，又排了大半天才踮起脚走出来。那人，真多，吐口口水都成河了。”

人人钦羡，但还不知道灵不灵。“灵，怎么不灵？不灵会有那么多人去拜吗？县城里一个跛了三十年的老头，去到那里一拜就站起来了，很多人都说看到的，千真万确，珍珠都没有这么真的。他们镇一个老太太病得快要死了，儿子去到那里拜了三拜，回到家老太太居然坐着喝粥呢，不知道多精神！儿子在神仙墓前还愿，一只大猪头，一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鱼，这么长，这么大，多少人说起呢。又有人家里的牛不见了半年多，去到神仙墓前拜了几拜，回家居然看到那头牛回来了，还带着一头出生不久的小牛！有人十几年肚皮没半点动静，去拜了神仙，第二天就有了呢，怎么不灵？”

安旺奶说得口水花四溅，大家恨不得脚下生风一下子飞到神仙墓前。“神仙这么灵，我也请了他们的灵位回来，以后我们家除了黎山老母，也供他们哦。你们腿脚不方便的，可以来我们家拜他们，一样灵的，他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化身千千万呢。”安旺奶说。

那天，村里会骑车的，几乎都跑光了，纷纷去山里祭拜神仙，跑不动的老人，也纷纷涌去安旺奶的神坛前祭拜，一个个虔诚无比地磕头。阿妈向来很少祭拜这些来历不明的神仙，满村骚动乱纷纷的，她也忍不住了：“人家去拜了得福，我们不去拜过意不去吧，只怕神仙怪罪。”

“人死了尸身不烂算什么神仙，你们头发长见识短，这种事情多着呢，当年我当兵的时候，挖隧道就挖到一个明朝的老尸，一点白毛也没有，跟活人没有什么两样。老兵都说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是少见多怪！”阿爸满不在乎，他没有被开除以前是党员的，拜祖宗，却不信有鬼神，胆子大得很。

“小心报应。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人都去拜了，神仙神通广大，要是怪罪起来，你凶神恶煞的不怕，五狗他们怎么办？”阿妈说好说歹，阿爸答应骑车带她一起去祭拜神仙，为此大姐还专门请了一天的假在家看着五狗。

阿妈他们晚上才回来，筋疲力尽地摊在椅子上：“人真多！”

“你许了什么愿？”阿爸笑着问他。

“我真是没用，人一多一挤，乱哄哄的，脑袋嗡嗡叫，我就顾着磕头，都没来得及许愿呢。”阿妈很遗憾，“下次有空再去。”

“还去？那里的人比蚁还多呢。”阿爸说，突然笑起来。我们问他笑什么。他说：“有人提议，应该买个水晶棺回来，让他们给人瞻仰！呵呵，他们也配水晶棺！”“什么是水晶棺？”大姐问。“小孩子不懂事别乱说！”阿爸斥责。

村里的人几乎都去祭拜了神仙，连安和伯家里的女人也有些偷偷去了，比如平光的老婆阿芬。后来，连安和奶也去了，平昌的阿妈（进寿老婆），银瓶阿妈（进武老婆）等都瞒着安和伯去了。安和伯又怎么看不到？只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有求必应？看看才知道。”安和伯冷笑。

“他们不是很像我们在三河湾的祖公祖婆吗？”有人说。

“他们也配？抱着死的，死了也可耻！”安和伯愤愤不平。

“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里，祝英台也是跳进梁山伯的墓啊，难道不是抱着的？”

“要是人人都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这个世界还成什么世界，父母还成什么父母？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一村有一村的礼法！”安和伯说，“你们等着瞧，就算他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威风不了多久！”

阿年与阿红倒说他们值得尊敬，不值得祭拜，要拜也应该是青年人去鞠躬行礼。村里人觉得小夫妻胡说八道，不少人暗地里嘲笑他们的说法。

这场神仙的闹剧一直吵了整整一个月，连外婆那边的人都去祭拜，然后突然偃旗息鼓了，好像县里有人来干涉，派什么地质专家什么来山洞考察过了，又派人到各个乡镇敲锣打鼓贴画唱戏宣传，慢慢的，拜的人少了，神仙墓也渐渐平了。

“安和伯就是安和伯，简直是诸葛亮！”村里人重新又对安和伯充满了敬意，平昌带来的不快已经给人忘记了。安旺奶家里的神仙牌位依旧立着，不少善男信女依旧偷偷去祭拜。

阿妈那么虔诚地拜过神仙的，五狗却突然病了，病到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