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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相睇——原来是你

第二天是正月初九，好日子，阿祖来叫我过去吃饼干。.26dd.Cn阿年又相睇（相亲）了。
阿年高中毕业就开始相亲，不是他跟着媒人和阿生伯去姑娘家里，就是姑娘跟着媒人亲戚来他家里，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一年到头不知道相睇多少次，给媒人和姑娘的红包钱、水果钱也不知道打发了多少，他老婆还不知道在谁家里养着。用阿生伯的话来说，一年下来挣的钱都水流去了。

阿年常常说八十年代的新青年，要结婚自己找对象，阿生奶嗤之以鼻：“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都没有听说不相睇可以成夫妻的，就是大戏里才子佳人结婚也要请个大媒呢。本村同姓又不能通婚的，你不去相睇，又怎么认得其他姑娘呢？不是没有好姻缘，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姑娘跑都跑不掉。”于是，除了农忙，他给阿生伯押着继续相睇，从邻村一直拓展到邻镇，名声在外，连外婆那里都知道我们村有个高中毕业生喜欢相睇的。其实真的冤枉了他，哪是他喜欢相睇呢，明明就是阿生伯阿生奶喜欢相睇。

按老规矩，家里亡了先人，未满百日是不能出去拜客的，没人管我，我是傻仔，我逛到谁家里都没有会想到我不能去。阿生奶还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都是五狗怎么吃怎么睡之类。阿年收拾得很干净，理了个陆军装的平头，穿的不是蓝色的中山装，而是一件绿色的军上衣，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挖来的，显得精精神神。屋子里搬来了一台不知道谁家的缝纫机，盖着一条红色的四角方巾。墙上干干净净的，见不到一丝蜘蛛网，还贴上了几张新簇簇的画，有刘三姐的，有白娘子的，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阿年哥，你的姑娘有没有刘三姐这么好看？”我问。他哈哈大笑：“肯定比刘三姐还好看，人家是吃公家粮的！”

这次介绍的是农场里的人，据说长得很好看。我们县有几个国营农场，他们算是吃公粮的，比起工人地位要低，但还是比我们高级，一向瞧不起我们乡下人的，虽然都是一般种地，他们是帮国家种的，我们是自己种的。这几年分田到户后，农村的日子逐渐好过，农民手里的散钱开始多起来，他们的日子还是原地踏步，有些人也把眼光投到农村的万元户了。

阿生奶喜气洋洋的：“阿年，你要争气点，给人家一个好印象，要是真的娶个农场姑娘回来，以后孩子也跟着吃公家粮，不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事？”

“知道啦，就你啰嗦。”阿年有些不耐烦。

“腰要挺直一点，腿也要站直，别让人家姑娘以为你是跛子。”阿生奶说。

“我的腿的确还痛呢，尽量站直。”阿年昨天骑车去镇上理发，不小心摔了，幸亏一个姑娘搀起来，还带他去药店那里洗了伤口包裹好膝盖，现在膝盖还绑着呢。

“反正你要醒目些，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的别说，少说几句准没有错。”阿生奶说。

这些话别说阿年听到耳朵起茧了，就是我也听到耳朵流油了。阿年皱皱眉头说：“还叫我醒目，你自己也醒目不到哪里去。昨天……”

“别提了，别提了，一提起满肚子的火。”阿生奶摆摆手，示意阿年不要再提。

昨天阿生奶去镇上买糖果饼干准备今天招待客人的，没想到给人骗了。阿生奶刚刚走到镇上，给一个年轻姑娘撞到了，那个姑娘忙不迭道歉。阿生奶天生好脾气的，连声说没事，见那个姑娘慌里慌张的就问她怎么回事。姑娘说她妈妈病得很严重，医生说要吃海龙皮才有救，她花了整整两百块才跟人买了块海龙皮，结果回家时她阿哥恰好也买了一块回来，已经熬水给她阿妈喝了，她要回来找卖主退货：“阿妈都好了，那块海龙皮留着也是白留着。”

“海龙皮？你居然有海龙皮？真的假的，我来看看？”旁边有个穿着四个兜兜女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探过头来，拿过那块黑不溜秋的皮看了半天，又对准日头照照，再用口咬了咬：“哟，腥味，真是海龙皮呢。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海龙皮可大用处了，头痛、心痛、胃痛、肠绞痛、骨头痛，切上一点熬点水，这头喝下肚那头立马就好。你也不用退货了，卖给我，省得跑得满头汗。”

“不卖，我退给人家省事，要是你买了以后后悔又来找我，我可没有时间。”姑娘说，转身要走。

女干部马上拉住她的手臂：“我后悔什么，难得可以遇上海龙皮！不买才后悔呢。我家老头成天喊这里痛那里痛的，你就卖给我吧，钱不是问题。”

阿生奶一向热心肠，禁不住开口劝道：“姑娘，你就卖给她吧，你也省事她也省事。”

姑娘看了看阿生奶，软了下来：“连这位阿婶都帮你说话，卖给你就卖给你吧。两百块，原价，我不占你便宜，你也不占我便宜。”

女干部连声说好，在兜里翻了翻，拿出一叠大团结，数了数，哎呀一声：“我真是个猪头，早上明明要取两百块的，后来想想又取成一百块钱了。”

姑娘失望地说：“你钱不够，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去退货。”她拔腿又要走，给女干部拉住了：“你等等，我想想法子。”

女干部把阿生奶拉到一旁：“大姐，你帮我一把，你出一百块钱，我让你一半。”

姑娘在旁边喊起来：“你让她买什么啊，她又不认识海龙皮，花整整一百块钱买回家还不给家里人骂死？再说，她身上又怎么会揣着一百块来逛街？”

阿生奶身上还真的没有一百块钱，她为难地跟女干部说：“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确实没有一百块，要不我也买点海龙皮。”

“海龙皮？”旁边经过的一个老男人也探头过来，“谁卖海龙皮？顺便卖我一点，这几夜天时冷，骨头痛死了。”

最后，海龙皮分成了三块，女干部一百块钱买了一半，老男人和阿生奶各五十块钱买了四分之一。老男人掏出把水果刀，将海龙皮分得整整齐齐，其余两人都很满意。

阿生奶将海龙皮藏在裤袋，又买了些糖果饼干什么的才走路回家，一到家赶紧拿出海龙皮向阿生伯献宝，阿生伯一看就说她上当受骗了，哪里是什么海龙皮，听都没有听过，明明就是一块烤过涂了药水的狗皮。

“好眉好貌的，谁想到她不安好心！”阿生奶气得半死，将那个姑娘与女干部骂个狗血淋头。

“阿妈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有人可以骗倒你。”阿年笑嘻嘻地说。

“哪壶水不开你就提哪壶是吧，看我不打你一巴！”阿生奶举起手作势要打。阿年躲过一旁：“到时人家姑娘问起我脸为什么红红的，我只好如实交代，人家心想亲儿子都打，我这个做媳妇的不遭殃啊，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生奶哭笑不得：“去，胡说八道，要是把我的农场媳妇气跑了，看我不把你的脸打成猴子**！”

他们在不停地打趣，我与阿祖无聊，走出门外玩，我跑阿祖追，过一阵子又换成阿祖跑我追，在村道里跑来跑去。进宝老婆琼英急匆匆过来问：“阿祖，你阿妈在家吗？”“在家，等着人家来跟我阿哥相睇呢。”阿祖答。

琼英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往阿祖家里走去了，一会儿就和阿生奶走出来：“你的手艺最好，帮我参详一下，不是阿敏追得急，我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催你。就一会儿，你帮忙钩个花样出来，我实在看不明白那个花样要怎么下针。”阿生奶边走边笑：“猴急成这样，就一件毛衣，迟一会早一会有什么关系，就她心急。”

两人急急脚走了，我和阿祖继续追逐，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陌生的姑娘身上，她一个踉跄，居然踩上了旁边的一坨新鲜的牛粪，一只新布鞋着着实实陷在牛粪里，鞋面和袜子都是牛粪了。我和阿祖大惊失色，想跑又不敢跑，那个姑娘拔出脚来，无奈地看着我们。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气坏了：“你们这两只猴子！这样子还怎么去人家里？”“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说，等着那个姑娘狠狠骂我一顿。

那个姑娘笑一笑：“不踩都踩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小弟弟，你们带我去池塘洗一下吧。”塘水还很冷，姑娘脱下袜子和鞋子清洗，她的脚又白又胖，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的脚，好像米浆凝成的一样。

袜子和鞋子洗完，她拧了拧，湿湿的就穿上了：“你们认得谢进年家吗？”

阿祖哈哈大笑：“认得，谢进年是我哥。原来相睇的就是你啊。”

姑娘脸有些红了，和中年妇女一起跟着我们回去。阿祖大声喊：“阿哥，相睇的来了！”

阿年迎出来，一看，愣住了：“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姑娘也吃了一惊。

阿年微笑：“真好，原来是你。真巧，真巧。昨天你帮我裹伤，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多谢你就走了呢。”

“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真好。”中年妇女说，“阿红，你们自己聊，我这个做表姐的就用不着做声介绍了。”

那两人都红了脸，彼此看看，又再次红了脸，都低下了头。阿祖朝我挤挤眉，我也朝他挤挤眼。阿生奶的媳妇茶，很快可以喝了。

我们又走出门外，阿生奶和琼英也一起过来了。“阿妈，大嫂来了，真漂亮，脾气又好，我害她踩了牛粪也不怨我，哈哈哈。她和阿哥是认得的，对上眼了！”阿祖邀赏。

“是吗是吗？”阿生奶笑逐颜开，满面生光。琼英说：“真是恭喜你找个好媳妇，可以安安乐乐喝媳妇茶了！同样是农场姑娘，哪像我弟弟遇上的那个，都定了婚，说不嫁就不嫁，骗了聘礼又不肯退，气死人！”

她们两个旋风似的走进去，就听见一声惊叫，茶杯落地，然后又一声呼喝：“原来是你！”“是你这个骗人精！”

我们跑进去，阿生奶气得满脸通红，阿年呆呆的站在一旁，姑娘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她表姐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琼英倒骂不绝口。

那个漂亮的农场姑娘阿红，就是骗阿生奶的人，也是骗琼英弟弟的人！她表姐就是合伙的那个女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