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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沈家伙计

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李安之在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建康。
建康的街道宽阔整洁，两边坐落着各色大大小小的店铺，其中不免有几家高档的酒家旅店，里面的小二正点头哈腰地招呼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时不时的有马匹轿子晃晃悠悠地经过。偶尔轿帘会被风掀开，露出一张美人的脸蛋来。

据说这地方还不是主街。

李安之以前在余杭的时候，混的就是街头，自认为是有见识的，因此，这地方尽管稍加繁华热闹些，倒也没有让他有什么视觉上的冲击。

只是，路人看他的眼光总带着几分鄙夷，这让李安之很不爽。他不就是衣服没有那些人光鲜，腰板没他们挺得直吗？这群人，让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几天路，那德性没准比自己还糟糕！也许在过河的时候，他们还会看着倒影鄙夷道：“这乞丐是谁？”

李安之想着，倒是有些乐呵了。只是，他这才回头，竟有人朝他扔了个铜钱。李安之去最不起眼的旅馆，店家也是嘲讽地笑了笑，跟他说没空房间了，可才一转眼，他就又开始招呼别人道：“客官，您要什么样的房间？”

李安之想把自己仅有的半两银子和一百个铜钱都砸过去，跟店主道：“来间最好的房间，多余的钱就赏你了！”

可是他砸不起，只能咬咬牙离开了旅馆。

那天晚上，李安之怕自己的样子会找不到活计，便跳到河里洗了个澡，然后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穿上。

这时候，李安之也不想再去投住旅店了，他找了一个荒废了的破庙，勉强住进去了。

春天晚上的水毕竟很凉，破庙也是冷风阵阵，到后半夜，李安之冷得有些受不了。可他又没办法生火，只能靠着柱子数星星，一边数一边想娘亲给他做的热汤面。

李安之没学什么算术，也没没卖过东西算过账，最多只能数到一百。所以，他就一百一百的数，数了很多个一百后，李安之的眼皮开始打架，头也有些昏沉，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把李安之睡发烧了，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有醒过来。

江南的春天也正是多雨的时节，阴晴不定。昨儿个还天晴，这会儿又开始下起了雨。破庙里面的墙不挡风，顶还不遮雨，天空中落下的雨丝儿淅淅沥沥地都往李安之身上飘。他昨天才换上的衣服转眼间就潮湿了起来。

李安之这一觉睡了很久也睡得很沉，差点就睡到阎王殿去了。

当李安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面。屋的左侧是一张床，右侧正对着床的地方开了一个窗户，此刻正被木头半支着。不算强烈的白光从口子里射进来，照到床脚下。

“这里是哪里？”李安之揉着头皮扫视了一遍叫道。

“阎王殿！”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一身小碎花蓝底长裙，把她身子上的赘肉结结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她站定后，叉着腰瞪着李安之道：“你这小兔崽子，花了我们家多少钱啊！你给我起来赶紧还钱！”

“哎，我……”李安之手忙脚乱地道。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门口，李安之也不敢随性而为。

“你这个女人，怎么又在这边闹啊！”随着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也走了进来，道。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袍子，留着一撮小胡须，笑起来红光满面的。

女人转头指着男人，道：“难道就把这钱白白地扔了，欠钱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我怎么了我？”

男人一脸头痛，挥手道：“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女人这才停止了哭声，极不情愿扭着身子出去了。

“我欠了你们家很多钱吗？”等女人出去，李安之坐起来道。

男人笑了笑，道：“没事儿，这女人说什么你就当做没听见。对了，你怎么会昏倒在破庙里面的？还有，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痕？”

李安之见男人没有恶意，也就把自己的事儿说了一遍。自然，他是没有说自己因张府的那庄事儿入狱，只道自己在家里不待见，又被父亲误会偷东西，打了他一顿就把他赶出来了。到了建康后的事儿，他是没有隐瞒。

李安之这么说，也不是他不相信男人，而是，这事儿关系到自己的命，他也不能随便说。

“你是需要一份活计？”中年男人道。

李安之点了点头。

“我姓沈，叫沈泰，是酿酒的，你可以叫我沈叔，刚才那个人是我家的河东狮吼。既然你需要活计，我这儿也正缺个帮手，不知道你是怎么说？”中年男人问道。

李安之正愁找不到活计，这会儿中年男人说了，他正巴不得，赶紧就点头答应了。李安之从这时候开始，在建康也便有了容身之所。

后来，李安之才知道这地方隶属于石头城，位于陈宫的西面。救他的那家子有一子一女，儿子才七岁，叫沈磊，女儿今年十五，叫沈华，正是待嫁的年纪。

沈华长得还不错，常常梳一个双环髻，呆在楼阁中做针线活儿，倒也算得上小家碧玉。沈磊身体瘦小，长得跟豆芽菜似的。那孩子仗着娘亲的庇护，整天惹是生非，比李安之小时候还会闹。

沈泰的酒坊很小，小到只需要两个人。李安之自小没干过什么活儿，一开始，沈泰也只是让他帮忙扛几袋酿酒用的粮食，搬几桶水，很多活儿只是让李安之看看学学，都是由沈泰自己完成的。

沈泰的夫人吕氏见此，总会不畅快。她有时候会瞪着眼睛看地窖里两个男人干活儿，看了一会儿愤愤地走了。有时候则会靠着墙说她一天花十个铜钱是请了一个老爷回来伺候。每次说到钱的时候，吕氏总会提到李安之发烧买药所花的钱，她说这半贯钱应该先在工钱里面扣了。

沈泰在这个时候总是会笑眯眯地看看吕氏不说话，等吕氏走了，便叫李安之别理会，他才是一家之主，婆娘说什么都不算。

李安之打心眼里面是喜欢沈泰的，他也觉得这个沈叔的做法是相当高明的。于是也就学着沈泰的样子笑眯眯地叫吕氏为婶婶，吕氏在这个时候会说，谁是你婶婶了，别乱认亲戚，可态度却总又是好一些了。

李安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总会被沈磊毁掉。那孩子老喜欢偷偷在粮食袋上挖个孔，让李安之一边背一边漏。吕氏见到的时候，会大吼道：“你这个杀千刀的，粮食全都给你倒光了！”

沈磊见此状况则会哈哈大笑着跑开。

李安之对沈磊很无奈，但是，他倒是喜欢沈磊，对于这一点李安之是想不通的，因为在他看来沈磊就一小混蛋。可有时候比较比较，自己又何尝不是混蛋，要不哪能让自家人整天为自己收拾残局呢？

李安之在闲暇的时候也会教教沈磊一些捕鸟之类的小技巧。沈磊对于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每次都会安安静静地跟着李安之学，只是在完了之后会说声：想不到你这个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孺子可教也。

在这个时候，李安之有种想把那小子吊到树上去的冲动。

不过，李安之是很少有空的，虽然吕氏会在某些时候走进地窖道：“李安之，今天放你假，你别在这里呆着了！”

可从吕氏第二次这么说的时候，李安之就知道自己其实是要陷入噩梦了。

吕氏会让李安之跟着自己上街，给她提这个样那样的东西。有时候走在半路上，她还会突然道，我忘记拿某某东西了，李安之，你快给我拿来！

于是李安之就不得以最快的速度跑好几里路帮吕氏把她要的东西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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