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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付明与薛云飞、郭远聪从回春阁中出来时已是夜半子时,秦淮河两岸依旧灯火通明,街上的游人此时不减反增,远处传来的歌声令三人深深地感觉到这不夜的秦淮河区醉生梦死的氛围,今晚,江南群英就要在这几里烟花地找出那个谢希真。
三个人在街上走来走去,搜寻着是否有江湖人士。过了一会儿,郭远聪忍不住对付明说道:“少爷,京城中来了许多江湖中人,依小人观察锦衣卫和九门提督府竟似一点没有察觉,还是已经有了默契,不想干预此事。”
付明听得心中一动,难不成朝廷已经有控制江南武林的手段,但又不想让郭远聪看出自己的心事,便说道:“等一会儿,看到了要见的人便知分晓。”话刚说完就见薛云飞突然停住脚步,而后向二人打了一个招呼,急步向道边的一座青楼走去。待付明走近他的身边,薛云飞说道:“少爷,我感觉到有极强的剑气,就在那间房中。”
付明等人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有人用极缓和地语气在说:“各位幸苦了,既然要杀我,为何还不动手。”三人一愣,方明白这房中已经有人围住了说话之人,在门外侧目一望,见这妓馆中早已没有**与嫖客,都是些满副武装的草莽豪杰,楼上楼下站着的竟有二、三百人之多,当中坐着说话的可能就是谢希真,可惜被人群挡住了视线竟看不到他的样子。
但这几百人中竟无一人敢出声,大家似乎在等待什么。
“好,没有人来杀我吗?恕在下不奉陪了。”那人一声冷笑,长身而起迈开大步向往走去,人群也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付明等人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白衣胜雪,面容也苍白如雪,举止间冷淡沉静,声音虽然低沉悦耳,但肃杀的笑容在灯光掩映下却异常悦目而可怕。
“慢!”这时从门外跑进一个老叫花子高声喊道,众人这时才缓过一口气,差点又让这恶人跑了。
老叫花子见众人都在注意自己,有些颇不好意思,尤其是谢希真一双能杀人的目光盯得他很不舒服,忙解释道:“我们丐帮帮主立即就到,谢希真你有种就留下。”
谢希真听罢一阵狂笑道:“好,好,好,谢某就等叫花子头。”付明这时心中暗道:好胆色。真看不出这样如冰似玉般的人物竟是奸母杀父的恶人,也许有隐情吧。这时又听谢希真说道:“但谢某不能这样闲等,谢某要与各位先切磋切磋,谁先来啊。”
还没有人出声。
“哼,没出息。”谢希真说的竟与付明想的一般,也就在这一瞬间,他那锐利的目光竟穿透人群直达三人藏身之处,与付明对视。那目光似能透彻心肺,让付明感觉全身冰凉,这才明白为何这几百个好汉竟无一人敢上前寻衅。谢希真与付明的目光接触后,也有些意外,却没再理他,竟一剑挑了那个老叫花,动作之快竟象根本没出手。只听他又说道:“既然大家不愿意站出来,谢某今晚便慢慢料理,最难盼候故人来啊。”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被一剑封喉。人群中有人喊道:“大家操家伙上啊。”那人话还未说完,一颗大好头颅竟然落在了谢希真的桌前,一双眼睛尤自不相信地瞪着。众人虽然是舔血过生活,但也知道性命重要,人群中立即骚动起来。
谢希真又是一阵狂笑,便又有几人倒下,胆小的早就跑出门外了。薛云飞侠义心肠,哪能看得这般滥杀无辜,见付明点头示意要小心,便飞身而出,站到了谢希真的面前。
众人眼见一个壮汉站出来,身形魁梧,气势惊人,有见多识广的惊叹道:“中原第一刀!”
薛、谢二人站在一处,老薛没有言语,谢希真却先笑了起来,“原来是薛云飞,好一个人物,有何见教?”谈笑间,狂放而明朗,当真是明光灿烂、一似九天骄阳。
薛云飞低声喝道:“朋友,莫要再滥杀无辜。薛某今天给一个把事情说清楚的机会。”
谢希真摇摇头,说道:“谢某却不这么想。让他们去说吧,去想吧。但要杀谢某就要有这份本事,你也不妨试试”。说罢剑锋一指,竟向薛云飞身上全力招呼。
二人刀剑相交,刹那间已过了三个回合!两股劲力夹逼之下,薛云飞掌中刀已断掉一截,谢希真的长剑却寸寸断折!从场面上看竟是谢希真吃了亏。
不想这时薛云飞大笑,“痛快,薛某纵横江湖二十载,竟能碰到如此快剑。朋友,只要你答应今晚不再枉动杀机,薛某保证你安全离开此处。”
谢希真也笑道:“你的好意我领了,但谢某行事讲的是自在,可不想让薛兄来摆布,何况你我二人还未分出胜负,岂能就此善罢。”
薛云飞自忖虽然刚才在场面上占优,只因自己在力道上强于对方罢了,若论速度他还要快自己一点点,所以自己并无绝对把握。如果放在从前,自己当然会逞一时意气,但现在身上背负着献王重托,岂可拿性命当儿戏。正在犹豫,谢希真一闪手间又从一好汉身上取下一把长剑,气势如虹般向薛云飞袭来。薛云飞没得选择,只有大喝一声,就着断刀奋力直劈而下。这一刀毫无技巧可言,却快如怒雷当空,力道极大,原来是要用力量上的优势压倒对方。
二人都已成必杀之势,薛云飞的断刀却突然脱手直向谢希真刺去,谢希真若不收势,眼看就要被断刀贯身而出,只好硬生生错开脚步。
在场众人无不为二人这次过招所震撼,只是眨眼间却尽显二人毕生功力,而薛云飞的弃刀尤其精彩。此时的谢希真仗剑而立,笑容依旧灿烂。薛云飞虽空手而立,也依旧虎视群雄。
“精彩,实在是精彩。”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壮汉,面色微红,行动间虎虎生风,太阳**高高鼓起,也是一位入了流的顶尖高手。“在下燕京丰春元,向二位英雄问好。”
付明与郭远聪听到这里,对视了一下,这个江湖人称“南拳北腿”的“北腿”丰春元不是投降满人做了汉奸吗?怎么又到了这里。
丰春元向在座的群雄拱拱手,说道:“各位好汉,可知为何丐帮帮主蒲大侠至今没有露面吗?”
人群中有人喊道:“丰春元,你做了汉奸,还有脸在些说教!”
丰春元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丰某人是跟随了大清,但大清朝廷要让天下太平,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难道有错吗?不过,若论做人,丰某却远没有行侠仗义的蒲大侠会做啊。”
薛云飞这时冷笑一声,“姓丰的,不要替胡人说词,若不是他们屡犯辽边,又入关抢掳,闯贼哪能成气候,我大明又如何会到今天这番田地。”
丰春元也没生气,仍旧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薛大侠愿意死守着一棵树,兄弟自然管不起,但在座的英雄好汉可就难说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清现在如日方中,不久就会大军南下,荡平江左,各位好汉若想成就一番功业,不妨早些象兄弟一样跟随大清,日后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的说还没说完,楼中众人便大骂其无耻,一时间场面非常噪杂。丰春元猛吼一声,正是少林秘学“狮子吼”,众人听得耳膜生疼,楼内也就静了下来。丰春元用眼光扫了一下群雄,又说道:“各位好汉,还要忠于南京小朝廷吗?你们却不知道令人敬仰的蒲大侠早就投靠了马士英,今晚他就要借谢希真之手荡平江南武林。大家再看看窗外,已是重兵包围。”
众人无不骇然,没想到丐帮帮主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再看窗外不知何时已是强弓硬弩伺候,都有些不知所措。
丰春元斜眼看看薛云飞与谢希真,又从怀中掏出一叠稿件后说道:“以薛大侠与谢大侠的武功要出这个房间再轻松不过,不知各位是否有此胜算。但是,如果各位在这份效忠书上签字花押,丰某保证各位能够安安全全地出去。”原来,丰春元这次是以清廷使者的身份访问南京,只要这些好汉宣誓效忠,那么就是使团的成员,南明朝廷现在巴结清廷还来及,又怎么敢杀人。丰春元此举着实毒辣。
丰春元这边正自得意,却听得有人说道:“只怕今天出不去的是你丰春元!”
2.
说话的人正从门口进来,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面色黝黑,满面风尘,背负双刀,站在门前向着众人拱手道:“湘江双刀沈仲玉见过各路英雄好汉。在下本是来应天府寻找未婚妻子,今晚见官兵团团围住此地,,忍不住好奇进来看看,不想却发现天下竟有丰春元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家伙,势不能让老匹夫活过今晚。”
付明看到这里,也暗自称奇,这个青年如果真是偶然路过此处,又轻轻松松地跃过官兵进了这楼里,武功之卓越理应排在江湖前十,今晚这锅粥真是越搅越烂了。
丰春元仰天长笑道:“小朋友,丰某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会说笑话,就凭你也想要丰某的性命。丰某若是死了,这楼中又有多少朋友出不去,他们会饶了你。哈哈,哈哈。”
沈仲玉仍旧一板正经地说道:“在江湖上走动,本来就是在刀口上混生活,你这老匹夫不要小瞧了江南的英雄好汉,大家先收拾了你,再一起冲将出去,杀出一条血路,也比跟你一样做汉奸,为今人所耻,为后人唾骂强千百倍。”
众人听得有道理,但很多人仍在想,说的好听,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薛云飞此时也听得热血沸腾,便大声应道:“好,沈兄弟,薛某便与你一道杀了这个奸贼,再冲出去。”
沈仲玉向薛云飞用力点点头,又对谢希真道:“真儿,你要如何做?”谢希真苍白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红润,却没有说话。众人正在诧异间,沈仲玉又向众人说道:“谢希真是我沈仲玉没过门的妻子,今后还望各位莫要再听信谢家的谣言,再来找她滋事。”
付明这时听了也不禁大吃一惊,本来就不相信这样一个阳光般的人儿会做出传言中的事,却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这“一剑小天下”的人物是个女性。要说开始也怀疑过,但此后与薛云飞比试时她露出的的那份霸气,还有那身手,那狠辣的作为,真没想到竟是女儿身!!!楼中群英这时也议论得沸沸扬扬,全忘了大敌当前。
谢希真这时轻咳一声,众人一时间都摒住了呼吸,想要听她说什么。有一些无耻之徒,已经开始色迷迷地打量这位女剑客的身段、姿容,才发现若真是女子,这谢希真竟是冷艳绝伦。
“沈仲玉,你既然毁了你我当初的约定,今天你就先与我比试一番,若要胜了,我没有话说;若是败了,把命留下。”等谢希真一说话,众人才又反应过来,她虽说是女子,但依然是神州第一剑。
沈仲玉摇摇头,用刀指向丰春元道:“我要先料理了这个无耻之徒。”说罢,飞身跃起操双刀向丰春元攻去。不想,还没到跟前,就有四名练家子将他围住,那丰春元笑道:“小朋友,要想跟我玩,先与我这四位朋友玩一玩。”
在场的好汉有去过北方,见到这四人的打扮与招术,无不暗自称奇,这丰春元竟网罗了“燕北四狼”,传说中这四人来无踪去无影,身手毒辣,是一流的杀手组合。
沈仲玉一入局中,便知这四人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过了十几招后对方竟然渐占上风,心知如此下去难有结果。他年仅二十四岁便已是湘西第一望族的少主,当机立断不下于老谋深算之徒,心中暗有计较。一念及此,侧身向后虚晃一招,对面四人不知是计忙欺身跟上,沈仲玉却将双刀猛地抛出,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回归线,正是沈家绝学之“漫天飞花”。待双刀收回之际,四人已均被砍中要害而亡,而他竟也为对方最后一击所伤。
众人看到沈仲玉不到二十招便废了横行冀北几十年的“燕北四狼”,无不愕然,再看他满身都是血迹,又有些惨然。沈仲玉持刀向丰春元笑道:“老匹夫,不敢跟小爷斗上一场吗?快些过来送死。”
丰春元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兄弟,丰某这里还有很多好朋友等你,你尽管来试。”
楼中群雄这时无不唾骂丰春元无耻,但沈仲玉依然与迎上的六人混战。这时谢希真冷哼一声,持剑在沈仲玉身侧助战。竟然又是没过二十招便结束战斗,但沈仲玉的伤势却越发的重了。
丰春元这时仰天长笑道:“很有趣,很有趣。恕丰某不奉陪了,要活命的朋友只管跟在下出去。”说罢向大门走去,沈仲玉等被其手下拦住,就连薛云飞也被人困住,而许多贪生怕死之徒也趁乱跟着丰春元向外走,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付明这时向郭远聪使了一个眼色,此人留不得,否则后患无求,不仅会使郭远聪控制江湖的工作难度加大,还会影响薛云飞等到中原的发展。于是二人选好时机,在丰春元就要到达门前的一刻从藏身之处跃出,郭远聪用刀直劈其颈,而付明则负责挡住去其路。
丰春元的功夫与薛云飞等人在伯仲之间,哪会在乎这两人的攻击,虽然事出突然仍然堪堪躲过郭远聪的快刀,并回身一脚将郭远聪踢翻,跃起的一瞬间用连环腿攻向付明。付明自从离开武汉,便再无实战,正盼着有机会一展身手呢,见他攻来忙使出宋氏三七长拳抵挡。挡住边续的三腿后,付明暗暗叫苦,原来他与丰春元功力相差太多,全身五脏都被撞击得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丰春元也在纳闷,虽然暗袭自己的二人都蒙着脸,但硬捱自己三腿的人身材单薄,明明是个少年,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心里就分外的恼火,今天找自己麻烦的都是年轻人。
丰春元杀心刚起,薛云飞却凌空而落,一刀向他劈来,他哪敢托大,急忙应付,付明与郭远强则又躲了起来。薛丰二人还没拆到十招,谢希真与沈仲玉已经围了上来。丰春元眼见于此,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丰春元正在苦于应付,从大门处却冲入一些丐帮弟子,领头之人约四十岁左右,长着一副典型南方汉人的模样,连说话也是苏浙口音,他大声喊道:“蒲尚任在此,各位好汉住手!”
薛、谢等人焉能就此罢手,手上却更加力气进攻。蒲尚任这时也不得不加入混战之中,出手过招间竟是保护丰春元,他一边出招一边说道:“各位,丰大人是清廷派来的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还请大家停手,放过丰大人,给朝廷留一些颜面。”
站在楼中的好汉这次算开了眼,当世武功最高的四位高手在秦淮河边一座青楼中决斗,这种场面,武林已有百年未见。最为可观的是南拳北腿联手对付北刀南剑,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沈仲玉。百余招下来,五人拼尽全力,都是筋疲力尽,但蒲丰二人明显落了下风。蒲尚任不得不说道:“各位,今日只要放过丰大人,朝廷肯定会撤去楼外的官兵,这样是否可以呀。”
薛云飞听罢说道:“此话当真。”
蒲尚任连忙回道:“绝无戏言。”
薛云飞哈哈大笑道:“好,薛某就饶过狗贼性命。不知沈兄弟与谢姑娘意下如何?”
沈仲玉也说道:“真儿,看在这几百条好汉性命的份上就饶过他吧。”谢希真本意是只想维护沈仲玉见他这样说,便点头同意。
蒲尚任这才说道:“好!大家都是江湖响当当的角色,既然答应过蒲某,今晚你们三人就不要再难为丰大人,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停手。”
三声后,五人几乎同时跳出现场,丰春元更是立即就向门外走去。薛云飞挡在他面前,喝道:“姓丰的,你先别走。姓蒲的,你先让官兵撤,等好汉们都走了,我们自会放过丰春元。”
丰春元暗道一声倒霉,蒲尚任也只好咬咬牙,令手下弟子到门外组织官兵撤退,几百名江南好汉也就继续离去,只有数位有血性的仍与丰春元的手下对峙。蒲尚任见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便向薛云飞等人说道:“薛兄,现在可以让丰春元走了吧。”
薛云飞冷笑一声道:“姓蒲的,丰春元今晚捡了条狗命,你却要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3.
蒲尚任正要说什么,却见刚才曾与丰春元过招的蒙面少年不知何时又从暗处跳了出来,对着丰春元说道:“姓丰的,他们说要放过你,本少爷却没这么讲。各位,现在是我与这位大汉奸的私人恩怨,他人不要插手。”
丰春元凭一双铁腿闯荡江湖多年,还从没象今天这般狼狈过,本是有备而来,却没想会竟会遇见薛云飞这等高手。那个沈仲玉也就罢了,毕竟武功卓越,这个黑衣小子明明武功刚刚入流,却想挡住自己的去路。想到这里,他气极而笑,向蒲尚任打了个招呼,便对付明说道:“小朋友,你我倒底有什么过结,不妨说清楚,何必弄得如此紧张。再说以你的功夫,根本不是丰某的对手,过十年再来找丰某吧。”
付明冷哼一声,喝道:“废话少说,上来领死吧。”众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怎么看这个少年也不象功力深厚的样子,难道是身负绝学?其中尤以薛云飞最为担心,他可深知这位主公的本事,虽说总是奇言怪语兼足智多谋,但武艺却不足以与丰春元这个级数的高手对抗啊,也不知主公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丰春元也窝囊一晚上了,虽说他胸府深沉,这时也忍不住心中恶气,沉声说道:“小朋友,你这样不识好歹就甭怪丰某不仁义了。丰某看在长你几岁的份上让你划个道,你要怎么来?”
付明这时从后背包中取出一把长约一尺的短铳火枪,群雄大多不识得这个物什,但薛云飞一看就明白了,怪不得主公出来时坚持要拿着这个前几日郭远聪不知从何外得到的罗刹利器,原来是要在这里派用场。有明一代,因对外战事频仍,所以朝野均注重火器,但似这种短铳的火枪却很希罕,太子只在北京皇宫中看过这种贡品,民间实是很难得见。因而众人包括丰春元在内虽都有些惊诧,但并不以为意,长铳的鸟枪可能威力骇人,这小小的物什又有什么希罕。付明看见众人的样子,心中一阵冷笑:任尔等武功有多高,也难逃这家伙那么一下子。于是对丰春元说道:“姓丰的,适才你踢了我三脚,本少爷也没还手,现在你敢不敢接我手中这短铳一枪。”
丰春元听罢怒道:“无耻小辈,刚才你在我面前哪有还手的机会。老子的铁布衫功夫即使是硬弓强弩也休想近身,还怕你这破烂玩意儿,尽管来!”
付明的短铳内早在刚才藏身之处就已经桩实了火药并放入三颗铁弹,只待点燃药线发射。丰春元即使不同意,他也会在过招前发上一枪,只是需要更快的速度而已。这时看见丰春元满不在乎的样子,付明突然有些同情他,可又想:谁让你是汉奸呢。于是,付明用右手将短铳举起瞄准了丰春元,说道:“你莫要后悔”。左手利落地将药线点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离得稍近之人都感觉有热气扑面,眼前也烟雾弥漫。再看丰春元的胸口竟被炸开一个大洞,他退了两大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付明和短铳,身子一软瘫死在地上。
在场没见识过这种威力的人都被深深震憾,蒲尚任心中大叫邪门,大声喊道:“小贼,竟使用如此阴损的手段杀害清庭使臣,不要命了,给我拿下。”楼内众好汉这时也缓过劲来,虽说这个少年手法并不光彩,但毕竟杀了这个张牙舞爪的狗汉奸替大家出了口恶气,于是众人纷纷挡住丰春元的那些手下,薛云飞更是直接与蒲尚任对峙,势要保护主公。
谢希真这时却大笑道:“有趣,有趣,世上竟有如此神器。你这个人也很有趣。”长剑一指竟与沈仲玉一道开始斩杀丰春元带来的一干人等。蒲尚任此时已知今晚绝难善了,丰春元之死势必会引起明清之间的外交危机,而自己做为朝廷的江湖总管又是当事人,下场会怎样可想而知,转眼间雄心壮志竟消磨得荡然无存,万念俱焚后的神色竟是骇人的凄厉,他惨笑道:“好一群英雄好汉,竟然如此言而无信。”
付明回道:“呸!跟你们这种人还讲什么信义!连丐帮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这欺世盗名的狗贼只知追名逐利,今晚又陷害江南英雄,又何曾讲过信义。”
蒲尚任听到这里狞笑道:“小贼,别以为有一支火铳就了不起。这楼中藏有火药,只要蒲某一声令下,大家都得葬身此处。谁还敢动手!大家就一起死!”蒲尚任的嗓门虽然不比刚才丰春元的狮子吼,但已到穷途末路的他喊出的声音格外声嘶力竭,青楼中的每个人也都听得仔仔细细,既然性命相关,就只好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就在几个时辰前还被称做“江南第一名侠”的人身上。
蒲尚任又看看挡在他与付明之间的薛云飞,继续说道:“薛云飞,你能一招结果我的性命吗?即使你与谢希真一同动手也得百招以上吧,这段时间足够我蒲尚任下令烧楼了。还有各位好汉,只怕都在骂我是朝廷的走狗吧,不错,蒲某贪图富贵,但这又有什么错,谁不想闯出一番事业”
“啊,呸”,薛云飞再也忍不住唾了蒲尚任一口,“姓蒲的,你醉心仕途也用不着拿几百条人命做人梯往上爬,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说自己不是汉奸,刚才又为何全力救丰春元那厮,哼,你倒说说看。”
蒲尚任也没躲闪薛云飞的唾沫,更没有去擦,只管继续说道:“如今李闯与满清都对江南虎视耽耽,朝廷上下为此忧心如焚,江湖中人不知报国大计,只管私人恩怨,更有甚者蔑视国法,扰乱地方,这些流寇不除,难保不再出来个象李闯、张献忠一样的贼子。蒲某奉马首辅之命,为民除害,为朝廷解忧,有何不对。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丰春元不识好歹来此处,否则早有大火烧楼,任谁也别想出去。各位现在以为杀了丰春元解气,却不知大祸临头,北京的满人若要兴兵问罪,各位可是千古罪人。”
付明的脑筋转得最快,蒲尚任话音刚落,他就跟着说道:“我看未必,胡人正与闯贼在西北激战,怎么会立即就动兵南下,再说他丰春元是因为什么死的,因为他在我大明土地上造谣生事,从事颠覆我大明朝廷的勾当才被我出于义愤所杀。胡人拿他只当条狗,叫得再响再能干也只是条狗而已,谁会为了一条狗而与别人拼命,除非本来就不怀好意,你蒲尚任不要耸人动听。还有,江南好汉为什么最近总闹事,因为当今朝廷收刮百姓太重。我虽然刚到应天府,可也听到市井小儿都会传唱:‘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朝政如此靡烂,百姓又怎能安生,可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马士英让你杀了几百个江湖中人,又怎能杀光江南全部有志气、有良心的汉人,你们虽不是汉奸,却远比汉奸更能草菅人命。”
众人听这个蒙面少年侃侃而谈,说到最后,语气与身态竟渐露王者气度。那蒲尚任更是听得冷汗直下,他本不是个坏人,这些天来他为了剿灭江南群英一事在良心上受尽了煎熬,闯荡江湖将近半生的他怎能不知此中利害,只是官迷心窍,自以为成者王候败者寇,便要赌上一把。事到如今,不仅未能成功,自己也跟着身败名裂,不仅再无缘官场,就连江湖只怕也再容不下他,投靠清廷更是他所不能为,所谓天下之大他竟无藏身之所。现在,就连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也被人驳的一无是处,这一时刻他连与在场众人同归与尽的心情也没有了。在场众人当然不知道蒲尚任此刻的百转心机,但见他突然颓然而立,对众人道:“你们都走吧,蒲某不送了”。
众人包括付明自己也没想到蒲尚任会因为付明一席话就改变了主意,大家怕他还怀着鬼胎,都没有动作。谢希真却笑着对丰春元带来的余党道:“你们不能走,我还要你们好好玩玩。”长剑挥舞间,竟向付明回眸一笑道:“你也别走,我还要和你谈谈。”那一霎那,她眼中波光一闪,似有万千星辰的倒影滟敛其间,本来淡雅的容色忽然间艳极逼人,在付明眼中竟似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一片春光明媚。
4.
沈仲玉看到谢希真的样子心中叹道:“真儿从没这般笑过,快乐过,我没有别的企图,只要她开心就好。”付明却暗自心惊,谢希真的磊落与美貌固然令他心仪,但心中对那段逝去往事的情感却总是挥之不去,况且在这个世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只能是他的伙伴或手下,在感情上他可不想惹上这个女煞星。薛云飞也暗道不好,主公还是个少年,这女子武功高,又漂亮,行事却极为乖张,主公莫要因此吃亏。
那边的蒲尚任见众人不为所动,仍然不走,怒道:“你们难道要等到蒲某改变主意再走。”
付明很快从刚才的惊艳中缓了过来,他接过蒲尚任的话道:“姓蒲的,我们又如何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在这里故意欺骗大伙,支走几位高手给自己留条生路。”
蒲尚任听罢苦笑几声道:“小朋友,你以为蒲某还生有可恋吗?”
付明听得心中一动,难道他真的有所悔悟,于是骂道:“哼!蒲尚任,起初我还以为你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仍然是一介人物,现在看来,你简直没有一点出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弃之如敝履。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即便错了,改了就是了,况且你还没有错到不能挽回,何必如此颓废”?
蒲尚任这时哪能听得进去,半生努力毁于一旦的痛苦又怎能是别人只言片语就能予以解脱,所以他没理会付明的说词,对楼内没走的群雄喊道:“我数十声,便要烧楼,你们走是不走。一、二、三、”
谢希真这时已经与沈仲玉等人将丰春元留下的人屠戳干净,见蒲尚任如此,她喝道:“你们还不出去,逞什么英雄!”众人这时对这位“天下第一剑”心中也是由衷的佩服,听罢除了沈仲玉仍陪在她身边外,也都迅速地离开青楼,消失在夜色中。
薛云飞见付明还没走的意思,便走到付明走边,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主公,如今之计,还是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咱们走吧。”
付明摇摇头,他心中有一个模糊的计划在逐渐清晰,前提是他要走,但要带着这个蒲尚任一起走,所以他在等待。这时的青楼中,就连蒲尚任的帮中弟子也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只有他们几人与仍在暗处埋伏的郭远聪听蒲尚任数到了“九”。
蒲尚任见这几人仍未走,突然捶胸顿足地喊道:“你们为何还不走,难道要陪我这个老叫花子一起死吗?”
付明叹了口气,说道:“蒲尚任,是人呢,就难免一死。但有的人,死得却值得,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有的呢,却微不足道,好比哪鸿毛,不值一提。你既然如此后悔,如此痛不欲生,那么你要选择怎样的死法呢?要让后人这样说吗?丐帮第十七任帮主蒲尚任陷害武林同道未遂,畏罪自杀。”
蒲尚任没等付明说完,又喊道:“你是个妖人,是个妖人,你只会妖言惑众。”
薛云飞听到这里,正待发作,却见付明向他摆摆手,继续对蒲尚任说道:“蒲尚任,既然你不怕死,敢不敢和我去个地方。”
蒲尚任瞪大眼睛盯着付明和薛云飞半厢,终于应承道:“蒲某就与你一同去,倒要看看是什么刀山火海。”
付明向薛云飞捉狭地笑了一下,示意早就料到会如此,继而转身对沈仲玉与谢希真说道:“二位大侠,是否有兴趣跟着一同前往。”
谢希真眉目之间隐含笑意,嘴上却不置可否,对着沈仲玉说道:“沈仲玉,咱俩的帐是现在算呢,还是去看看再算。”
沈仲玉心中一痛,他虽是湘潭豪门的少主,但本性极为洒脱,心里爱极了真儿,从不愿拂了她的意,虽然她的武功高,贵为江湖第一剑客,但他知道:她需要有人在身后默默地守护,守护她那不可触及的光环,还有极为高傲的心。可是今天,她竟然问他是否要去,虽然用的是她的方式。心中想着这些,沈仲玉的脸上却没有显现出来,他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笑意,尤如兄长包庇妹妹一般说道:“那就去看看,再做打算。”
于是众人也出了青楼,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折腾了一宿,就将天亮了。郭远聪最后一个出的青楼,这些时候他也没闲着,几个想留下来刺探的家伙已经被他一一干掉。对付明和他身边的人而言,郭远聪或隐或现,但他却总能替自己的主公打扫一下他不愿或不屑做的事情。
一行人很快就在付、薛二人的带领下坐到了回春阁后花院的一个厅堂中,付明自己对这个宅子也不熟悉,见蒲、谢、沈三人坐定了,便告罪一下去换一身衣服见客。蒲尚任已经答应付明要跟随来此,心中虽然疑问越来越多,却不便多问,而心情也逐渐地平复下来。沈仲玉毕竟出自豪门大户,渐渐看出点不对头来。这房中与院子里装潢之华丽较之他们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大量的使用明黄色,这是只有皇家才可使用的颜色,再看到自从进了这座府第,薛云飞对蒙面的少年就异常的尊重,那么能令天下第一号英雄如此折服的人物,其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了。谢希真毕竟是个女子,这院落、这宅第的脂粉气令她特别敏感,芳心可可间竟猜测这少年是个喜好风月之人。
三人各有心思,正在思忖,付明着一身王袍已经进了屋,薛云飞这时轻声喝道:“见到八千岁,尔等还不跪拜。”
啊!三人虽说有些心理准备,但当看到付明时也都有些诧异。蒲尚任在昨日迎接太子进金陵时也负责维持秩序,是见过付明的,现在见到了他本人,哪敢不跪。而沈仲玉身出世家,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看到果然应了自己的猜测,也是纳头便拜。只有谢希真冷哼一声,依旧坐着不动。薛云飞正要发做,付明却先说了话:“各位请起,何必行此大礼,既然大家相识于江湖,还按江湖规距来做。咱们都坐下说话。”
几人都落座后,付明又向大家笑了笑,说道:“闹了一晚上,想必大家都累了,既然到了家里,就不要客气。明月,上茶。”明月本来睡得挺好,不想被付明叫醒,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仍旧勤快地跑来伺候。
付明泯了一口茶,说道:“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是当今天子——孤的皇帝叔叔赐的,他说孤前些日子肯定着急上火了,喝这个能败火,大家也都喝来尝尝。”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位小王爷与适才在青楼中锋茫毕露的那个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若不仔细听声音真难相信是同一人。
谢希真却说道:“你真的懂茶吗?”神色间竟有些不屑。
付明不以为诩,淡淡地一笑道:“听谢姑娘这样说,定是个茗茶的高手,小王却没有那么高的道行,孤心中要做的是姑娘可能不屑做的事情。蒲帮主,心情好些了吧,说来人生真的好奇妙,所谓峰回路转便是这个意思。你要的高官厚禄,光宗耀祖,马士英看来是不能给你了,但孤或许能给你。”
5.
蒲尚任手中拿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这小王爷要说到点子上了。付明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示意明月先出去,而后说道:“三位既然肯跟孤到这里,孤也就不想再瞒着各位了,孤想让三位替孤做一些事情,而且希望三位能够保密。三位也都是成名的英雄好汉,想来定会一诺九鼎,因此也不必发誓,若愿意做就留下,不愿意就请便。”
付明话刚说完,谢希真已经起身向室外走去,沈仲玉这次没有跟出去,眼光却追随着她的背影。付明笑道:“沈兄对谢姑娘真是一往情深,你可要好好把握,孤真心祝福你们。”
沈仲玉虽然脸黑,但听到付明的话也变得通红起来。明代,男女之防甚严,即使是江湖儿女也都恪守着一般的世俗礼仪,象付明这样说话的确不多,况且又是刚刚相识。沈仲玉还算大方,听罢说道:“谢谢八千岁美意。”
付明摇摇头道:“光谢有什么用,还不去追呀。”沈仲玉这时却面上一寒,回道:“八千岁说笑了,沈某还知道何轻何重,儿女情长,可以从长计议,但八千岁要说的大事,小人却说什么也要听听。”
付明拳击掌心道:“好!沈兄果然是少年英雄,你和蒲帮主就说说当今天子和朝廷能否支撑住这半壁江山。”
啊!蒲、沈二人又是一惊,没想到八千岁会问这等大逆不道的问题,搞不好是要全家掉脑袋的。付明见二人的样子便已知底细,他轻叹一口气,问道:“怎么?不敢说吗?你们肯定会想,孤与二位萍水相逢,与蒲帮主更有仇怨,为何会这样说掏心窝的话,对吧?行非常事,必要有非常之举。孤虽与二位初次相见,但也知二位行事磊落,为人重诺轻义。沈兄双刀赴会,蒲帮主突然悔悟,为什么?因为你们胸中都有一个‘义’字在。”
蒲、沈二人听到这里大受感动,都跪倒在地,宣誓效忠。
付明忙扶起二人,说道:“朝廷无道,孤却不能看着大明的江山就这样败落。所以,孤让薛兄等北上鲁豫,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但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南朝人物都不清楚北方的具体清况,更别说清廷内部的种种事件,孤急需在北方安插密探,这个任务,孤在刚才回来的路上已经仔细想过了,交给蒲帮主再合适不过。”
蒲尚任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耳边听付明继续说道:“薄帮主可直接逃到北京,叙述今晚的详情,那些丰春元的余党在此前可能已经将消息带了回去。这可是再好不过的苦肉计,以蒲帮主在江湖的地位和武功,清廷定会重用于你,搞不好还会授于你同丰春元一样的地位权势,蒲帮主忍辱负重三年五载,待王师北定中原,可是功德无量。”
蒲尚任听罢没有言语,不是不能做啊,这难度也太大了些吧。
付明早就猜到他会怎么想,便又说道:“蒲帮主,孤知道你很为难,但你已没有退路了。孤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待底定天下后,孤定会按功行赏,你自然也会加官进爵,总比象如今这样无处安身强多了。你该不会想做汉奸吧?”
蒲尚任听到这里也只能暗叹倒霉,这小王爷年纪不大,却着实是自己的克星,看来自己这条老命是卖给他了。想到这儿,他忙跪下领命。
付明这才笑道:“蒲帮主,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出了今天这档子事,丐帮中人还会听你的吗?”
蒲尚任答道:“帮中长老均系臣的嫡系,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次失利,我的嫡系必会遭到帮中其他势力的攻击,长老中只怕也会有人藏着另外的心思。”
付明点点头,又说道:“蒲帮主,你北上燕、冀,帮中肯定会有人反对,那些反对之人可以组成南丐帮。你无论采用什么手段,最后都要把这个南丐帮交由孤的一个老部下郭远聪带领,待会儿你们见见面,大家好好亲热亲热。你这个苦肉计要严格保密,老婆孩子和最好的兄弟也不能说,即使遭天下人唾骂,也要挺住,要坚信我们会有胜利的哪一天,到了哪时候,你定会沉冤昭雪,无限风光。”
蒲尚任心中又叹道:蒲尚任啊,蒲尚任,只因一时的利欲熏心,却带来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沈仲玉和薛云飞这半厢听得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小王爷有如此深沉的心机,更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打算。
付明这时拿起茶来又泯了一口,已凉了,他皱了一下眉头,这才对沈仲玉说道:“沈兄的大名,沈兄的文韬武略,孤早就听恩师王铎老先生说过,今日有幸一见,实是三生有幸。”
付明见沈仲玉连忙说不敢敢,继续说道:“你们沈家世受皇恩,远的就不说了,单说你的祖父沈洵云便官至户部尚书,入阁赞务,受封至太子少保,你的父亲与叔父三人同榜进士,但不久便都赋闲在家,宁愿做个清流也不与佞臣为伍。这些孤都很佩服,说来你们沈家也算是湘潭第一望族了吧。前些日子在武汉,便曾听人说‘湖广熟,天下足;沈长孙,湖广雄’。这里的沈长孙便指的是你们湖南的沈家与湖北的长沙家吧,你们两家也算是湖广雄甲一方的豪门了,可敬的是你们两家都对朝廷忠心耿耿,是我大明之福啊。而沈兄呢,便是沈家的长孙啊,也就是沈家少主。你祖父沈洵云在世时你还肯学学八股,也曾中了举人,现在他老人家不在了,你便天高鱼跃任我行了吧。”
沈仲玉没想到付明对自己的家世如此了解,不禁大受感动,虽说他本人并不赞成父亲和叔父们消极避世的观点,认为大丈夫应该入世,而不是出世,要去主动改变而不是去被动的适应。但当象八千岁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如数家珍般的道出你值得自豪的家族时,任何人都会为之骄傲。所以,沈仲玉忙又跪下谢恩。
付明将他扶了起来,问道:“不知沈兄有无报国之志。”
沈仲玉答道:“当然有,只是小人不习惯宦场上那些狗屁东西,更不想再去学习那些八股文章害人害己。小人自幼与师傅学习武艺兵法,自以为领兵打仗会大有前途。八千岁最好是派小人与薛兄等同去北方,效力军前。”
付明却摇摇头道:“孙子兵法有云,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孤让薛云飞等北上是攻势,孤要让你回湖南则是守势。湖广乃天下鱼米之乡,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孤需要有一个既有威望,有担当,又要有勇有谋的大将为孤保着湖南,尤其是湘江与洞庭湖的水师,一定要练好。将来如果江左不保,则孤还有一个退路,且看如今的朝廷,即使那些奸臣不来害孤,只怕也挡不住胡人的铁蹄,所以呀,沈仲玉,你任重而道远呀。”
沈仲玉听罢大喜过望,原来八千岁寄予自己如此厚望,他也在外浪荡了多年,每次回到家中也是匆匆而过,如今却要回乡大展宏图,怎能心中不喜。
付明这时又对沈仲玉与蒲尚任语重心长地说道:“昨日,孤与薛云飞等人也说过。我们的事业有两个目标:第一,驱除鞑虏;第二,给老百姓重新带来安宁与秩序。当然,这只是初步的目标,将来我们还会有更远大的目标,实现如圣人所言的三代圣世。所以呀,蒲帮主在被人误解,受了委屈时,想想天下苍生,那么你会觉得自己很伟大,你所有的忍辱负重都值得,试问以匡复天下为己任的壮志豪情,有几人能够。沈兄也是如此,你这次回去,要与何腾蛟何大人多亲近亲近,孤虽然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事情,暂时也不想让他知道,他这人过份的愚忠,但实在是个好人。你办军事,也不能以孤的名义来办,要注意保密,还是以团练乡勇为名义来办好了。如果资金不够,大可向孤索要。还有一个前提是,要爱惜百姓,不要象左良玉带兵那样为害一方,否则孤定不饶你”。蒲、沈连忙答应下来。
付明这时才感到一丝倦意,对着门外叫道:“明月,明月。”见没人应承,他便站起身来,蒲、沈、薛三人连忙也站了起来,付明示意三人坐下,自己走到隔壁的厢房中,见明月守着一壶热水已经睡着了。他没叫醒正睡得香甜的明月,自己提着水壶回到厅堂中,堂中坐着的三人一看忙要上前帮着拿,付明却推开众人,分别给三人满上,说道:“三位此次各有分工,肩负孤之重托。如今朝纲不振,大明之兴衰系于吾辈中人。孤淡茶一杯,敬三位,希望三位能够马到成功,终成我大明中兴名将。”
看着三人激动的样子,付明笑道:“慢慢喝,茶很烫呢。我们的事业也不能过于心急,凡事只有持之以恒才能最终成功,三位来自江湖,以后不能再只凭一时热血做事,记住,从今往后,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存亡”。
“郭远聪”,付明又叫道,郭远聪自从他们进了屋,便在外面守备,听见主公唤他,才从门外进了屋。“这里也有杯热茶,外面秋寒,你喝了暖和一下。相信刚才孤的话,你也都听到了,那些也是孤要对你说的。这位就是蒲帮主,你们两个多亲热亲热,希望你们以后合作无间。”
郭远聪忙与蒲尚任打了一下招呼,二人对视间擦过一道火花,仿佛已经预感到二人的合作与竞争将从此开始,直到许多年后他们成为帝国两大情治系统的头目依旧势成水火。
大家喝完这杯茶时外面天已大亮,付明突然对沈仲玉笑道:“沈兄,能否告知你与谢姑娘之间的往事。”
沈仲玉正待说话,厅堂的大门却被人推开,谢希真站在门前,在晨光的掩映下竟同骄阳般灿烂,众人无不被她的美丽所震撼,她却说道:“不可以”。等众人再要言语,她已经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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