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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旧伤新痛

妹妹道〈“这是真的么？那天我恰好也在定襄城里。.26dd.Cn大行台苑君璋战死的消息传来，城中人心惶惶。大家都说城外恶阳岭上有十万唐兵，还说统兵大将李靖擅长道术，派出去的几千骑兵都被他用道术杀死了。这些话越传越神，兵士都无心恋战。最后连可汗也吓得弃城逃走，谁也没想到唐军竟只有三千人马！”〉
紫元宗心道（“正是这样。听那郎中说：苑君璋死后，突厥兵很快就溃败逃散，而守城的颉利可汗更是一日数惊，直吓得连夜弃城而去。其实突厥兵若是倾城出战，唐兵无论如何也无法获胜的。”）

妹妹叹口气道〈“这也是天意使然……你怎么昏迷了两天？受伤了吗？伤得重吗？”〉

紫元宗心道（“我没有受伤，也不知道为何会昏迷。我心里一直疑惑，那天晚上为什么我会忽然变的力大无比。很多年来，我早已发觉体内潜藏着某种特异之力，但是一直都不明所以。”）

妹妹道〈“你身上确有一股罡气，道术高深的人就能看出来。师傅说这股罡气十分古怪，非正非邪且又不似平常修道之人所蓄敛的真气。昨晚我以摄心术与你心语，就是想问问此事的原委。”）

紫元宗心道（“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我从不知道‘真气’、‘罡气’是何物。发生的一些奇异之事，连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妹妹道〈“没有关系的，现在我已经不关心这事。只想知道你后来怎样？真的被封为将军了吗？”〉

紫元宗心道（“我昏迷的两天里，唐军只留下少许兵士驻扎定襄，其余人马继续往碛口方向追赶敌军。我被两个役夫抬着紧紧跟随在队伍后面。后来听说并州都督李绩已经先于我军追击突厥人，我们这边才放慢了行军的速度，队伍便在定襄城百里之外扎营。”）

（“我醒来后不久，就有兵士来唤我，说是总管大人召见。我便随同来人来到中军大帐。那时将近黄昏，大帐中明烛如炬。在帅案后面，坐着一个身穿将军服色的人。他见我进帐，便上下打量我。我没有行礼，眼睛与他的目光偶然相触，也毫无怯意。”）

妹妹道〈“啊！见了大将军不行礼还跟他对视？这样不是很无礼吗？他怪罪你了吗？”〉

紫元宗轻轻一笑，随即傲然道（“我本是清白自由之身，却不明不白的在军营里做了十年牛马，受尽了屈辱。还要卑躬屈膝的给人行礼？兵士向军官行礼，是表示服从其节制。而我要服从谁呢？除了杀死苑君璋，哪一件事不是他们强迫我做的？我才不管什么将军总管哩！连死都不怕，还怕他怪罪么？”）

妹妹低声道〈“嗯，是我说错了。我是个很笨的人，说的话也很笨。你别生气，别想行礼的事了。跟我讲讲后来的事吧，李靖一定封赏你了，是吗？”〉

紫元宗心道（“李靖看我半晌，然后笑了起来，说道‘好！还有些胆色！’问我道‘你叫追月？’。我漠然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负手在帐中来回走动，似乎在思量一件难办之事。过了片刻，听他叹道‘可惜，可惜啊！’转过身对我道‘你杀死了苑君璋，为朝廷立下大功，按圣旨本应受封为羽林中郎将。可惜你身有残疾，恐怕难当此任。’”）

（“他见我毫无反应，接着说道‘那晚你杀死苑君璋的情形，监军唐俭大人也看见了。现在你去见他，他必然带你入京朝圣，领受钦赐的官爵。到那时你就会成为朝廷独一无二的哑巴将军！且不说行军打仗如何传令，单是每日上朝议政，你怎么和皇上对答？难道让皇上来猜你的手势？那岂不是我煌煌天朝的一大笑话？你出于我的麾下，旁人取笑你又让我的脸往哪儿放？’他说着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包裹，说道‘这里有两百两银子，权作你回乡之资。如果你不愿意离开军营我也不勉强。明日你就可以随唐俭大人上路。’他见我呆立不动，又道‘我本可以随便给你安个罪名杀了你，但屈杀有功之人之事我是不会做的。可是仕途艰险，官场晦暗。你一个哑巴如何应付？不瞒你说，如今朝廷里派系明争暗斗，你是我手下，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不小心还会惹来杀生之祸。你还是明哲保身，拿了银子回家去吧！’”）

（“你知道吗？李靖最后这一句话把我震的目瞪口呆：多少年了！我逃跑无数次又被抓回来，吃鞭子，钉脚镣，脸上烙字，都是为了‘回家’两个字。我梦寐以求的事，如今面前这个人两片嘴皮一动，就成了现实！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耳朵边始终回响着‘拿了银子回家去吧！’，一遍又一遍……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拿起那个包裹。李靖微笑点头道‘这样就对了！等会大军就要开拔，你不要声张，赶快连夜悄悄出营。我叫司丁监主薄在名册里勾去你的名字，就说你暴病而死。你可千万不要再回来！’”）

（“我把包裹抱在怀里，转身头也不回的出帐而去。守营的兵士大概接到了命令，都不来阻拦。我梦游般走出辕门，一直走到旷野中，心中悲喜交集，既想大笑又想痛哭：十四年啊！终于盼到这一天！自由了！不再是卑贱的囚犯了，从此我可以无拘无束的行走、站立；可以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再也不会有棍棒镣铐了……可是，十年啊！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我糊里糊涂的苟且偷生十年，青春韶华已在皮鞭下消磨殆尽，心智跟十几岁的孩子差不多。我孑然一身，一无所长，对世事茫然无知，天地之大，哪里又是我的安身之所？想到这些，我心里悲苦不禁，只觉这到手的自由根本一钱不值。一时间，真想走回建武营去，再回去做他十四年苦役！”）

紫元宗止住心语，眼望着无尽的苍穹，另一边传来妹妹幽幽叹息。

紫元宗接着心道（“我在荒野里怅然若失，猛然间想起我的亲妹妹。她如今不知正在何方受苦？我怎能弃她不顾？怎能忘记母亲临终之语？我要去找她！即使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我打定主意，心下也平静些，细细思索了一回，觉得还是先回眉山郡。那里是妹妹失散之地，必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那时候，夕阳还在天边，我就朝南方走去，心想一直朝南必能回到中原。走了一天一夜，四周的景物好象没有变化，我渐渐担心起来，后悔为什么离开军营时没有讨要一匹马。何况我没有带上吃的东西，这般走下去，且不要活活饿死？

到第三天黄昏，前面出现一座大城池，我走近一看，城门洞上写着‘定襄城’三个字。”）

（“我又累又饿，只想赶紧进城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路过城门时，守城的兵士定睛注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又走了一程，看见路边一个没有结冰的水洼，我便停下来趴下身去喝水。就着水面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头发又长又乱，衣服又破又脏，三分象人七分象鬼，这模样怎么去投宿？我遍寻四周，找到一块破木片和一小块白灰，然后在木片上写下‘吃饭住店’四个字木片很小，再也写不下太多的字，但我想旁人看到这几个字，也会知道我是过路求宿的客人。”）

（“走不多远，我看见一家开着门的客栈，就走了进去。店主坐在柜台后，眼也没抬问道‘客官要住店吗？’。我敲了敲木片，那店家抬头瞅我一眼，把嘴往里一努。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不住打量我。这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起了我的头发，店主的目光定在我的额头上，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走上前对我说道‘今日我们这里没有空房了，你上别处去吧’我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只要吃点东西。他摇头道‘没有啦，吃的早买光了，什么也没有！’我还要比划，他不耐烦起来，高声道‘出去！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我没奈何，只好走出店门。隐约听到背后的谈话——‘王掌柜，你在跟谁吵哩？这么大声？’‘哦，一个贼囚，大概想偷点东西，被我赶走了！’”）

（“我走回大街，茫然朝前走去。走到街的尽头，看见一间小酒店，里面传来阵阵谈笑声，我鼓起勇气走进去，里面的人都静下来一齐回头看着我。我拍了拍手上的木片，一个胖胖的酒店老板走过来道‘吃饭住店么？幸亏我还识得这几个字。这里正好就是吃饭住店的地方，快过来烤烤火吧。’我走过去，坐在热酒的炉子边，炉子上放着一个锅子，从里面飘出阵阵肉香味。在我烤火的工夫，老板盯着我端详了好一会，转头叫过一个小孩，只听他轻声说‘你去打听打听……’，那孩子跑了出去，片刻间就回来了，凑着老板的耳朵悄声说了两句。那酒店老板立即走到我跟前，沉声道‘喂！快给我从这里出去！’我指指嘴又摸摸肚子，又指了指身上背的包裹。那店老板从桌子边抄起一根木棍道‘快滚！老王不收留你，我这里也不行！有钱也不行！开店的谁都可以伺候，就是不能跟贼人打交道！快滚！’店里的人都瞪起眼睛，我只得在众人目光里站起身，再走回到大街上。走了几步，几个突厥人跟上来，有老有小，他们对吐我唾沫，扔雪团，我一回身，他们就远远逃开了。这时，天暗下来，又开始下雪。我饿得头晕眼花，总觉得地上的雪在往空中飘。”）

（“天全黑了，我继续朝前走。穿过一条小巷，前面是一间亮着灯的小屋。屋子门是半掩着，我轻轻推开门，看见屋子里有张炕，一个一岁大小的婴儿在上面乱爬，手上捏着半个冒热气的白面馍馍，爬两下就放在嘴里**一下。正在这时，里屋走出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一见到我就结结巴巴的惊叫道‘孩子……孩子他爹，孩子他爹！’一个高大的汉子应声出来，问道‘什么事？’猛然间瞥他见了我，身子微一震，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把手里的木片伸到灯光下，这男主人大概是做买卖的，也认识两个字。他点点头，眉头舒展开来‘我这里不是客店，不过可以留宿客人。客官晚上睡外屋吧，我和我女人睡里面去。’我抱拳深作一揖，又指了指嘴巴，他笑起来‘饿了吧？恰好这两天过年，杀了一口羊，等会咱们就着羊肉下酒！’话音未落，那女人拉了拉汉子的袖口，把嘴伸到他耳边，一边用眼角瞟着我，低声道‘孩子他爹，这人来得蹊跷，本来城里出了怪事……’底下的话我没有听清，但那汉子的眉头又皱起来。我怕酒店的一幕又重现，赶紧从包裹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身边的桌子上。银子很重，放下的时候发出‘当’的一声。那汉子吃了一惊，看看银子又看看我，眼里满是狐疑和戒备，问道‘这银子足有七八两！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既有钱，为什么不去住店？’说这话的工夫，我忽然发觉那个婴儿快要爬出炕沿，就要摔下去了，我抢上一步，扑过去将那即将落地的孩子抓在手里。那女人见状尖叫一声，慌张的向墙上靠去，惊恐的眼睛睁的好大，颤声惨叫道‘无伦兽！——’汉子闻言脸色大变，发疯似的冲上来，一把夺过孩子，转身奔向墙角，那里没有别的家什，只有一把生锈的铡草刀。我明白过来，扭头就往屋外跑，只听身后那女人尖利的叫声‘快来人呀！吃小孩的’无伦兽‘出来了呀！快来打呀！’登时，整条小巷都是开门起闩的声音！我不知道那女人在叫什么，但我知道要是不拼命逃跑，我就会象老鼠一样被打死在街上。”）

（“我直跑到快要脱力为止，还好没有人追来。但是越来越饿，我在地上抓了两团雪吞咽下去。看来是没处吃饭了，还是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吧，睡着了就不饿了。这时雪越下越大，我贴着一处土墙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感觉脚下软绵绵的，顺手摸去，竟是一个枯草堆，我放下包裹，趴下身子钻进去。草堆里很暖和，而且不怎么湿，我松了口气，打算就在这里睡上一晚。正在此时，草堆的另一头传来低低的咆哮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凑近我，紧接着就是一阵狗叫声——这草堆是一个狗窝！我跳起身，那条狗已经扑咬过来。我左闪右避，还是吃亏被咬了两口，在黑夜里，狗眼睛毕竟看得清楚些，我打不过那条狗，最终还是被它赶回了大街上。”）

（“这回真的走投无路了。周围黑洞洞的，只有冷风一个劲的狠吹。我筋疲力尽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就往街角一坐。那里稍能避风，明天会怎样呢？又有谁知道？我也懒的去想。”）

妹妹长叹一声，这一声微带哽咽之音，却饱含忧伤与怜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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