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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护法和智囊

第二天清晨，被智仙神尼抱上马时，宇文衍还回味着刚才在洞内花婆婆临别说的那番话：“小皇帝啊，我知道你很好奇，也知道你不简单是小孩子的好奇，看得出你的好奇里面还包含着许多猜疑和担忧。而你的猜疑和担忧显然跟庙堂社稷相关，怕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朋党势力的背景和不轨的图谋，对吗？其实你大可不必有这些猜疑和担忧，我不过是遁世的闲云野鹤，既无心世事更无心庙堂。虽因小怜和画像的事与小皇帝发生了一系列瓜葛，但这些事就到此结束，在天子应当思虑的事情中，我这个老婆子的事可以彻底排除了，这个婆婆可以向你保证。何况小皇帝还救我一命，仅凭这一点，我也不可能与小皇帝为敌的啊……话说回来，虽然你是贵为天子，但毕竟还是年方七岁的稚龄孩童，竟有如此的心智和雄心，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也让我这做大周子民的老婆子深感欣慰。”
花婆婆究竟是什么人还是个谜，她临别坦诚又淡然的神态，使宇文衍对她的那番言语不能不信。对这个神秘的世外高人的政治顾虑似乎可以打消了，但内心竟未感觉到释然，反而有点怅然若失。如果可以选择，附身在宇文衍身上的司马洋更愿意跟随花婆婆这样的大侠逍遥江湖，而不愿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里搏命。在这短短两天三夜的时间里，他几乎从没感觉到自己是个被劫持的人质，却与劫持者一起经历了生与死的惊险历程。花婆婆有霹雳手段也率性而为，却又是那样淡定平和毫不恃强凌弱，若能追随她并拜她为师，不仅能逍遥自在行走江湖，还能学一身绝世武功，何其潇洒自在！想想都让心痒难挠啊。

始终冷冷的智仙神尼见宇文衍上路后就一直默然不语若有所思，竟主动开口问道：“你还在想花婆婆的事么？”语气当然还是冷冷的。

宇文衍知道坐在身后这个神尼是与杨坚渊源极深的人，本能地就将她划归杨坚阵营，自然而然一直对她保持着警惕的心态。尤其是在风清庵初见时智仙惊异的神情，和此后她眼睛里始终都有的探究和困惑，宇文衍能得出一个基本的判断：自己身上表现出的超乎七岁孩童的成熟让神尼开始怀疑她多年前的断言了，她发现了一个足矣挡住杨坚必将大贵之路的人。宇文衍对此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穿越到短命小皇帝身上的悲惨命运未必是注定的，否则神尼不会有“不可说”的困惑。害怕的却是藏锋韬晦逃不过神尼的法眼，她会为亲手抚养了十三年的杨坚搬开绊脚石吗？虽没见过她出手，但凭她的针灸点穴之术，要取宇文衍的小命估计是易如反掌吧。

面对智仙的一个简单提问，宇文衍也不得不考虑再三，过分装嫩恐怕只会欲盖弥彰，照常回答又怕更糟猜忌，想来想去只好反问：“神尼能告诉我花婆婆的身世么？”

智仙冷冷一笑，说：“她不愿说，贫尼自然不会替她说的。”

这是宇文衍估计到的回答，他便转移话题问：“神尼直接送我会宫吗？”

“难道皇帝还不想回宫？”

“我想先到风清庵，先去看看无念师太她们是否安好。”宇文衍冠冕堂皇地说着，其实心里打的是去找冯小怜的算盘。

“好吧。”智仙竟答应了，不过她接着说，“反正你的护法和智囊都还在庵中等你，让他们接你回去，贫尼也省些力气。”

“护法和智囊？”宇文衍不明其意。

“千金公主和司马泳啊。”

“真的啊！？”宇文衍的惊喜不是装出来的，有宇文芳、司马泳这左膀右臂在，他心中就会踏实得多。不过他的惊喜里还包含着另一层想法：智仙似乎并没有要除掉自己的念头，至少目前还不像有。

此后宇文衍再也没有闲心说话了，因为骑马下山远比骑马上山惊险百倍，饶是黑玉这样的神骏也相当缓慢，马上的人则是面对着万丈深渊在云中颠簸。遇到陡坡，骑坐在马上的人几乎要身体直立背靠马屁股才能保持平衡，若非智仙的抱持，宇文衍自量是不敢单独骑马下山的，宁愿自己慢慢爬下山都好，宁愿被摔死也不愿被吓死。

确实，宇文芳和司马泳并没有离开风清庵。那日早晨，长孙晟奉命退兵，自然要带上忽然冒出的刺客尸体和凶器，同时还要求宇文芳、燕骏等人一同回宫，以便澄清突然发生的变故。宇文芳正没主意呢，这时看到了司马泳的眼色，便拒绝回宫，借口要继续追查小皇帝的下落。她是千金公主，长孙晟自然无权强勉，而司马泳则是一介布衣，也不在他号令范围之内，便只好带同燕骏、马骅先行回宫了。

司马泳要留下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能跟智仙神尼攀谈，一则是为了学习，遇到传说中的神尼，无论从景仰的角度还是求知的角度，他都不愿失去这样一个接近智仙的机会。二则是想试试能否藉此机会一探杨坚阵营与绑架皇帝案的关系，面对智仙这样的高人，对这个想法并不抱太大希望。三则才是了解风清庵与假面人的关系。

一场生死浩劫已随着虎贲率黑色的纵队远去了，只留下数千只马蹄扬起的尘土在风中翻卷。站在无念师太身后的尼姑大多还惊魂未定，个个脸如死灰，仍呆呆地望着渐渐消失在远处山谷之中铁骑，恍若隔世。

无念师太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吩咐众尼姑各司其职，洒扫的洒扫、做饭的做饭，晨课还要照旧进行。然后她来到浸染过鲜血的庵前水塘开始默诵“往生咒”，庄严的面孔上散发出慈悲的光辉。

矗立在庵前平台上的智仙神尼也在眺望着远方，却并不是虎贲率消失的方向，而是西边假面人和小皇帝消失的方向。司马泳快步走上台阶，来到智仙面前深施一礼，谦谨地说：“后学儒生司马泳，拜见智仙大师！”

智仙收回视线，看了看眼前的司马泳，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宇文芳，问道：“你识得贫尼？”

司马泳微笑道：“一串小小的念珠便能令那罗延收兵的除了智仙大师还有何人。”

智仙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司马泳，说：“这那罗延的名字可不是你敢胡乱称呼的。”说罢，也不让客，径自就往庵门里走去。

司马泳和宇文芳对视了一眼，便快步跟了进去，尼姑们还在忙乱，竟无人招呼他们。智仙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问：“司马泳，你是小皇帝的近臣吧，年纪轻轻的便有这般出息，难得啊！现官居何职？”

司马泳赶紧趋前一步答道：“大师谬赞了，在下无官无职，算是小皇帝的布衣之友吧。”

“哦？”智仙略带惊异地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态度恭谨却气度从容的司马泳，点点头又继续朝前走。过了一会又问：“你和千金公主算得上小皇帝的左膀右臂了吧？”

司马泳还未及答话，跟在稍后的宇文芳抢上一步叫道：“你怎么认识我？”语气毫不客气，她并不知道智仙其人，正对智仙的傲慢态度大为不满。

智仙仍旧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你光屁股的时候贫尼还抱过你呢。”

宇文芳听了又气又羞，看见旁边的司马泳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窘得直想打人，冲着智仙叫道：“你到底是哪路神仙啊老尼姑！？”

智仙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宇文芳，说：“你在三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先皇宫廷里的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赵王搜寻天下名医也都无济于事。最终普六茹大人推荐了贫尼去给你医治。唉，迫于无奈贫尼使用了一些虎狼之药，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可自那以后原来柔弱斯文的小公主却变成了性如烈火的假小子了……罪过，罪过。”

宇文芳也不知道智仙说的是真是假，总感觉是在挖苦自己，但倘若眼前这个老尼姑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可不能再无礼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喃喃地说：“我怎么不知道，父王没说过啊，是真的么？”

智仙合十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旁的司马泳见情形有点尴尬，刚要说话，却听智仙又说：“你们回去吧，无论贫尼还是这风清庵都与小皇帝的事无关。不出意外的话，小皇帝必会在三日之内安然回宫，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听闻此言，宇文芳和司马泳都暗暗欣喜，智仙气定神闲的语气和仙风道骨的气质无不给人一种言出必践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不过司马泳并不像就此离去，欠身说：“我们对大师的话自然坚信不疑，也相信小皇帝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安全回来。不过今日幸遇大师，还想当面请教，聆听教诲，必可发蒙解惑受益终身……”

司马泳还没说完就被智仙冷冷地打断了：“贫尼这就要去面壁打坐了。二位若想留在这里等小皇帝，亦无不可，请自便吧。”说罢转身，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