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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皇帝下山

崎岖险峻的山路终于走过了，智仙神尼策马不疾不徐地穿行在苍翠的山谷之中，似乎并不急于赶路。骑坐在黑玉背上的二人，一个心怀惴惴，一个寡言少语，一路行来只是偶有几句并无实际意义的对话。眼看到了正午时分，宇文衍有些急躁也有些饥饿了，他忍不住问道：“神尼，都走了整整半日了，怎么还没到风清庵呢？我肚子好饿啊。”
智仙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宇文衍，说：“那你先吃点干粮吧，就快到了。”

宇文衍奇怪地说：“既然快到了就不必吃干粮了啊。”

智仙含混地说：“那等到了再吃也可以。”

宇文衍记得风清庵处在一个平缓的山谷中，其正面地势开阔，树木较为稀疏，而现在周围所见仍是层峦叠嶂、巨树参天、草深林密，并不像是快到风清庵的样子啊。他正困惑间，他们转过了一片翠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上竟矗立着一大片残垣断壁，如同废弃已久的先古遗迹。宇文衍不由睁大了眼睛，问道：“这里是什么呀？”

智仙并未回答，策马走进了这片废墟之中，一大群不知名的小鸟从废墟深处惊飞，呼啦啦如同一团黑云投入山谷密林之中去了。废墟中瓦砾断墙中已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丛，但依然掩饰不住这片废墟的恢弘气势，大气磅礴的台基和一排排还未倒塌的巨大圆柱，无不显示着这里当年是一座宏伟的宫阙。整个废墟的规模及其宏大，穿行其间，依稀可以想见出当年盛景，亭台楼阁、殿宇栉比。岁月的风化和大自然的掩盖已抹去了宫阙被毁时的惨状，如今留下的是带着悠远沧桑感的历史遗存，不悲不喜，宁静致远。

宇文衍看不出这些遗存来自哪个年代，但他可以确定，只有皇家的离宫、别院才可能有这样的规制和器局。他又问：“神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这些是什么时候的遗迹？”

“这里是汉朝时的行宫，东汉末年毁于战乱后至今已差不多有三百年了。”智仙的语气中不无感慨。

“这是什么地方呢？怎么会在这里修行宫？”

说话间，黑玉已经载着二人来到了行宫废墟的后花园位置，一块残破的高台十分显眼因为所有其他的地方都沾满野草灌木，有的断墙上还爬满了藤蔓，而这块高台从上至下却寸草不生。此台突出地面丈余，呈梯形，有一角塌陷，台的下围约十丈方圆，四面都是分为三层每层九级的台阶，阶石有不少已破裂甚至粉碎。寂静中还能依稀听到台上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空气中也出现一种刺鼻的味道。黑玉似乎不愿靠近，宇文衍好奇心起，跳下马来顺着台阶跑上那块高台，来到台顶，眼前出现一个丈许见方的水池，池子里的水在不断鼓涌翻腾着巨大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刺鼻的气味也愈发浓烈了，同时一股潮湿的热浪也扑面而来。

“温泉！”宇文衍不禁叫道，他想起来了，空气中充斥的是硫磺的味道。

台下的智仙诧异道：“小皇帝识得温泉？”

“呃……”宇文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七岁的小皇帝很可能没有过泡温泉的经验，他急忙敷衍道：“听……听司马泳讲过……哦，对了！这里是骊山吧？！”敷衍中他忽然想起了著名的骊山温泉，就在长安附近，莫非这里就是！

智仙点点头表示这里就是骊山，她也翻身下马，缓步拾级而上，边走边问：“司马泳给你讲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吗？”

宇文衍知道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地点就在骊山，但与温泉有没有关系却毫无印象，值得含混其词地说：“是啊，还讲过秦汉两代在此地营造皇家御用汤池的事，这里的温泉历史悠久天下闻名啊……”

智仙没再追究，淡淡地说：“小皇帝最好下去泡泡，你体内的毒才能尽数发散祛除。小心别沾湿了手就是，伤口还见不到水。”

宇文衍将信将疑地看着智仙，心里想：该不是这会儿要动手害我了吧？

智仙又将那个包着干粮的小包袱递给宇文衍，说：“最好先吃点东西，空腹泡着易虚脱。”

宇文衍接过包袱说：“哦，难怪你刚才说到了再吃也可以。”他心想智仙若真安心害他，似乎不必这样绕弯子，而且自己也是无处可逃，何必疑神疑鬼呢？不如该吃吃，该泡泡！也许体内的毒还真的需要泡泡温泉才能尽除，否则留下隐患可不妙。

就这样，宇文衍脱光衣服嚼着饼子慢慢坐到了温泉池里，水温很适宜，大感舒适，极其惬意。他见智仙在高台的远端盘膝坐下，一副要入定的样子，便冲她喊道：“神尼，你也来泡泡啊！”

智仙没有答话，连低垂的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看来已经入定了。隔着袅袅的水蒸气，宇文衍看到的智仙显得十分虚幻，竟似乎真的要飘飘欲仙了。宇文衍便不不再打扰她，自顾自地慢慢享受这历史久远的皇家御汤。人在放松休闲时容易有奇思妙想，他脑子里就想着：既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在这里发生的，那么大美人褒姒是不是也在这眼温泉中泡过呢？如果周幽王和褒姒在这里洗过鸳鸯浴，那商纣王和妲己也一定来这里泡过。那有没有汉高祖刘邦和吕后呢？有没有汉武帝刘彻和他的阿娇呢？宇文衍就这样联想着，一直想到了这一时点之后的唐太宗李世民和他的长孙皇后，唐玄宗李隆基和他的杨贵妃……他不禁慨叹：如果此时有个小皇后坐在自己身边，那光景……

想着想着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冯小怜，冯小怜是个堪比褒姒、妲己的红颜祸水，如果她陪哪个皇帝来这里泡，泡出来的一定是悲剧。不过，要是汉武帝、唐太宗这样的圣君呢？会被红颜祸水泡成悲剧吗？如果会，唐太宗的长孙皇后难道不是个冠绝天下的美人吗？她那样的红颜怎么就不是祸水？想到了长孙皇后，自然就想起了长孙皇后的父亲长孙晟，长孙晟虽脱言奉命行事，但他当时眸子里闪烁着残忍，令宇文衍过目难忘，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为我所用吗？他开始思索。

从浮想联翩中重新回到现实，宇文衍感觉有点燥热了。回到风清庵的第一件事就是审审冯小怜，落实一下花婆婆到底是何等样人，是否真的没有政治图谋。

待智仙神尼和宇文衍到达风清庵时，已是日暮时分，大部分的时间消耗在了下山的路上和温泉池中。宇文芳和司马泳看到宇文衍平安归来，而且是被昨日突然失踪的智仙神尼带回来的，都是又惊又喜。又见宇文衍双手都缠着布带，显是受了伤，又不免担心，争先询问。宇文衍则被宇文芳紧紧抱在怀里，本来是历险重逢的喜悦，却被宇文芳青春少女温香软玉般的怀抱刺激得心猿意马。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智仙露出了愈发困惑不解的眼神，宇文衍发现了赶忙从宇文芳怀里挣脱，淡定地说：“朕一切安好，手上受点小伤，说来话长，回宫再与你们细说，待朕先去探望无念师太。”

正欲进入庵门，忽听有马的嘶鸣，宇文衍回头看时，却是那黑玉在台阶下用一双大眼望着他，好像是在与他告别。宇文衍知道此马不但神行千里还深通人性，自从救了它的主人，它就一直对宇文衍十分亲近。此刻估计是黑玉完成任务该返回山上去了，故而与宇文衍告别，依依不舍之情从它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表露无遗。宇文衍笑着跑下台阶，黑玉立刻低下头来俯就，让他能保住它的头。宇文衍抚摸着黑玉脸，不舍地说：“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了，我只希望将来也能有一匹像你这样的骏马！”

宇文芳和司马泳见过这匹高大神骏的黑马，就是那日凌晨从风清庵中冲出，载着假面人和小皇帝夺路而去的那匹马。这显然是那假面人的坐骑，怎么现在竟与小皇帝如此熟络亲热？二人都大惑不解，智仙神尼冷冷的面孔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宇文衍先去见过了无念师太，转告了花婆婆虽然受伤却已无碍。随后他就等不及吃午饭便拉着宇文芳和司马泳往后面的侧院走，他们二人虽已在风清庵里借宿了一夜，却并不知道冯小怜也在庵中，听宇文衍说要去找冯小怜问话，都大吃一惊。

他们来到那栋小楼下，发现门竟是虚掩着的，并没有上锁，宇文衍暗叫不好，急忙冲进楼去，竟然已是人去楼空。上上下下也已被打扫得窗明几净，朴素而整洁，没留下一丝一毫冯小怜居住过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