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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涨船高像是起潮了。
大船摇动得厉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细、高耸当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哑哑地响着看样子真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
月亮够大也够圆只可惜才出来不久就被乌云给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汹涌一个接一个地卷起来拍打在岸上、石头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声激出万点银星。
像是有人吩咐了一声大船就悄悄地起锚了。
大江上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时见鱼群的“泼刺”。
※※※
“白头”老金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不时翘起脚来旱烟袋杆子磕在鞋底上笃笃有声地落散着小火星子。把舵的是他儿子“金七”挺高的个子头上扎着布浓眉毛大嘴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干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边灶头上小伙计“毛五”正在升火煎药一把把的树枝塞进灶头里出劈劈拍拍的响声火苗子不只一次地穿出来差一点就燎着了他的眉毛。“嘿!”他嘴里嘟嚷着:“煎药就煎药吧干吗还非得要有这么些讲究?非得用桑树枝来烧火怎么!桑树枝烧的火是冒蓝烟儿?”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
老金微微咧着嘴笑一丝丝的白烟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缝里钻出来。
“岐黄谱上说过桑是属凉的用桑枝点火八成儿是去火吧。”翻着两只大肿眼泡咂了一下嘴:“噢准是清火气清心补肺吧!”
“清心补肺?”毛五一脸的疑惑:“这么说他是得了肺病?年轻轻的……可怜。”
“别瞎说!”白头老金立刻又正经了起来:“这话要让人家听见可不答应你年轻人嘴里要积德!”
毛五嘻着一张黄脸道:“我只是瞎猜着玩罢了要说人家相公还真是个好人哪!”
一面说他直起腰来用一根白木头药杓子在大罐子里搅着浓重的药气随风飘散开来。接着他用一个小小的药滤子把罐子里的药汁滤出来不过是小小的半碗药又浓又绿的颜色。
毛五用鼻闻了闻皱着眉毛道:“这是什么味呀?怪里怪气的!”才说到这里他立刻眼睛直地注视着前方道:“看!那个难说话的主子来了!”
白头老金一怔赶忙站起来烟也不抽了把着舵盘子的金七也伸长了脖子。
在舱檐前面两盏桶状的宫灯照射下一条瘦长的影子已来到了近前。
白头老金紧张地趋前赔着笑脸道:“唷!这不是史老爷吗您有什么吩咐?”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派头十足地点点头:“这是什么地方了?”
“噢!”老金向外看了看这地方他太熟了当下脱口道:“五里滩再下去是七星勾子呵呵还早呢!要到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汉江了!”
“哼!”来人不耐烦地听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时开又合两只小眼睛频频眨动着:“到时候记着告诉我一声我要下去一趟买点东西。”
“是……”老金十分巴结的样子:“史老爷和贵宝眷……”
“胡说!”姓史的一下子虎起了脸:“你乱说些什么小心我掌你的嘴!”
“啊!”老金吓得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变过脸来一面赔着笑道:“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不要再说了……”
姓史的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黑缎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看面前的三个人:“前舱里没你们什么事以后不招呼不许进来只管好好招呼着船到了鄱阳湖我们走人钱只有多没有少知道吧!”
倒是后面这句话还算中听白头老金拱着两只手连连称是。乘这机会他才看清了疑是“官场”上的对面这个人物。
五十六七的年岁头虽不像自己那样的全白却也差不多半白了一对招风耳小鼻子小眼睛老金看在眼睛里却是纳罕着对方的这副尊容也不知是哪一点主贵值得他这么神气。
姓史的交待完了这几句话刚要转身一眼看见了毛五手里端着的药碗怔了一下:“什么东西?”
“这……”毛五结巴着:“是……一碗药……”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第一眼看见这位史大爷起毛五就对他不顺眼可也真怕他。
“药?”姓史的已走了过来。
毛五喃喃地道:“是药这舱里的一位相……相公……”
“这舱里的相公?”姓史的脸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霜拧过头来瞪着白头老金:“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不安地干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这么回事船过洞庭时上了个客人……”话还未完只见面前人影闪了一闪紧接着“啪!啪!”两声脆响包括金七、毛五两个人在内简直都没看见姓史的什么时候出的手白头老金已挨了两记耳光。
这两下子打得还真不轻老金“啊哟”地叫着顺着嘴角往下面淌着血。
金七不甘父亲的挨打一下子由舵台上跳下来伸手就去操一根长篙。
姓史的好像是一个练家子好快的身法!
金七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已被那位史大爷的脚踩了个结实别看他个子不大劲头儿可是不小没有怎么施劲儿金七已痛得几乎咧嘴连声“啊唷”了起来。
白头老金顿时傻了脸。
毛五更是端着碗像个木头人似地怔着。
史大爷冷笑着道:“怎么着还想动家伙不要命了!”
白头老金哭丧着脸连连打躬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史大爷你老高抬贵手吧!”
“哼!”姓史的缓缓松下了脚一脸怒气地看着老金道:“不是跟你说得好好的这条船我们整个包下了?怎么还搭外客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自知理屈地赔着干笑道:“这……是这么回事这位相公一个读书人又有病那间边舱房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就要他上来了!”
姓史的想作却又忍着冷笑了一声:“你好大胆子!叫他下去!”
“这……”金七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什么好说的明天船一到汉江就叫他下去!”
姓史的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前舱里款款步出一个细腰长身的姑娘老远向着这位史大爷点了点头姓史的快步迎了上去。
细腰姑娘嘘一声道:“小姐关照叫大叔你别吵夫人和小主人才睡着了。”
接着说话的声音就低了那位史大爷回过头看了后舱板上的三个人一眼就随着来的那个细腰姑娘去了紧接着前舱的两扇舱门也就关上了。
摸着麻辣辣犹有余痛的脸白头老金缓缓地坐下来。
金七一脸忿忿地走过去恨声道:“他娘的船是咱们的咱们爱搭谁就搭谁他管得着吗这个姓史的也太欺侮人了!”
老金漠漠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也难怪收了人家的定钱原是不该再搭外客的……”
“只是……咱们怎么跟那位相公说呢?人家还在病着!”
毛五插嘴道:“这我可不去说。”
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旱烟袋杆子插在腰上:“有什么办法小五把碗给我我瞧瞧那位相公去。”
毛五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赶他下去?”
老金也没说话接过碗来独自个地走了。
背着身子那位先生正在写字一头长披散着一袭长衫也披散着宝蓝缎子面闪闪有光长长地曳下来上面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匹缎子那么的平滑光洁。
船身微微地动荡着使得悬置在他头上的那盏银红纸灯也在晃动着是以他修长的影子被扭曲了。
白头老金轻咳了一声道:“这位相公你的药来了!”
“噢!”长人缓缓地搁下了手里的笔。
老金把药缓缓地端过来正迎着对方回过来的身子。
“何劳老丈亲自服侍不敢当!”说话时对方已接过了药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老金笑道:“大概有点凉了再去热一下吧!”
“不必了!”回答得很干脆。
一边说时遂即仰把小小的半碗药汁喝了个干净。
卷金这才注意到对方那只持碗的手敢情与常人有些不同包括他另一只手在内十根手指的指尖连同指甲都作暗红、紫黑的那种颜色看上去煞是可怖。老金心里希罕却也不便出口询问……忽然一怔才警觉到对方一双眼睛正向自己注视着。
四只眼睛交接的一霎老金下意识又不禁打了个寒颤白天上船时他竟不曾注意到敢情对方这个相公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势不轻。
苍白颜色的一张脸显示着病魔的入侵绝非朝夕之事一双尚称灵活的眸子固然是黑白分明然而在其下眼泡处也同他的十根尖指一样郁积着浅浅的暗红色泽这番奇异的色泽点缀使得对方斯文的外表着了几许阴森、憔悴和病痛。
白头老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若非是紧接着对方脸上所显现的微笑他还真有点心里毛。
“金老丈请坐你有话要说么?”
抬起拖着肥大衣袖的一只手指了一下舱里的座位老金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手指处就坐了下来。
“老丈喝茶。”
“是……不客气不客气!”
一面说老金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半碗清茶糊里糊涂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凉了。”
“噢还好还好……”
“今夜的月色不好。”
口音似岭南却又带点云中又稍掺有一点北地京里的那种韵味。
老金自信这一辈子干船上的活儿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却是一时听不出对方的真正音所属那种低沉却富有磁性的男音出自对方斯文冷寂之口虽是简短的几个字却是铿锵有力有不听不可的强迫感。
说到月色不好对方已踱向窗前推开了两扇临江的轩窗一阵江风袭来悬在舱里的那盏“八角银红双穗”纸灯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文案上的纸笔书篇俱都大有动势一霎间颇有飞沙走石之态。
老金“啊”了一声慌不迭地离座站起来想去帮着对方关上窗户。
不劳费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金身子不过才站起来的当儿舱房里却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那阵风像是只进来兜了个***却又出去了。
并非是风停了眼看着窗外浪花翻飞其势不已这小小边舱一瞬间却和煦如春。文案上的纸牍书篇当顶上的八角挂灯……俱都在同一个时候收住了耸动之势。
白头老金狠狠地眨了几下他的一双大眼心里透着“玄”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打量着当空在疾风行云中的那轮皓月这个人深邃的目光却转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谲云诡的水也是波谲云诡的……连带着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那个样。
随后他就不再对窗外感到什么兴趣了。关上了窗户他出了几声轻咳。
白头老金像是忽然警觉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这位相公你敢是着了凉吧!”
摇摇头对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你还是关心你的船吧!”
“还没请教相公贵姓?”
“我?”
一霎间他脸上布满了凄凉在他那双眼睛再次注视向老金时后者顿时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沉寂气势所笼罩住真后悔自己有此一问。
“你可以叫我水先生。”
“水……先生?”
“对了江水海水反正离不开水!”他脸上终于泛出了由衷的笑:“我在岭南吴家庄设过馆教过书你要是高兴称我一声教书先生我也不反对。”
“这就对了!”老金咧着嘴嘿嘿笑道:“我看你相公就是个念书人的样子水先生你的病……”
水先生道:“夜深了!”
老金眨了一下眼喃喃道:“是这样……前舱里住着的客人……”
水先生轻叹了一声道:“江上起风只怕是多事之秋老丈要注意了!”
白头老金皱了一下眉心里真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不叫我说话。
“哼”了一声老金再次开口道:“是这么回事我来看水先生是……”
“且慢……”水先生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老金不得不把下面的话吞在了肚子里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可就不用提了。
隐约间像似传过来几声琴音等到老金倾全力再听时却又没有了。
经过了这么一搅和老金要说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也没有兴趣再说了。
对方水先生这时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白头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天不早了我走了!”
水先生连眼睛也没睁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
风浪比先前更大了。
由于受到了前舱的客人、那位史大爷的嘱咐老金和他儿子金七以及伙计毛五都不敢随便走动没事的时候只是在舵旁坐着愣。
毛五终于打破了沉寂道:“我就是想不透住在大舱里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说是官面上的人吧可又不像说是普通的老百姓吧更不像只看看那个姓史的人五人六的样子就不像真想不透这一家子!”
金七冷笑道:“你就少管闲事吧反正人家坐船给钱我们管他是谁呢!”
毛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当然咱们管也管不了啊我只是心里纳闷儿还有边舱的那位教书先生也透着有点玄怎么怪事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白头老金默默无声地打着了火点上了纸煤吸了几口烟。
他眯着一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忽然站起来道:“咦!”
金七、毛五也都现到了三人顺眼看过去只见一艘双桅平顶、模样新颖的中型快船正由后方快驰来。
金七一惊道:“唷!这是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转念的当儿那艘快船已来到了眼前。
三人才看清了敢情来船备有一座看似尖猛结实的菱形船那种模样大异常船倒有几分与洞庭水师的战船酷似。
老金第一个觉不妙忙叫了一声:“快!”
三个人同时行动以最快度一个人操起了一根长篙猛地向着右舷扑了过去。
是时那艘看似战舟的来船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近前老金等三人三根长篙各自施出了全身之力猛地向着来船船头点了过去。
来船突然的现身本就有几分奇特以如此神硬撞前船更给人无限扑朔迷离一时真摸不清是何居心。
三根长篙虽说是劲力十足奈何对方来势至猛其力万钧甫一交接之下只听见“咋喳”一声脆响金七手中长篙先为之折断老金、毛五二人手中篙虽不曾折断要想阻住来船至猛的来势却是不能在甫一接触之初已双双跌倒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条看似战舟的来船好疾猛的势子由于整个船身不曾悬有一盏明灯黑乎乎一片更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操纵。总之以眼前这番猛厉来势一旦撞着了大船必将绝无幸免之理。
老金哑着啄子叫了一声一个骨碌由地上翻起来正待拼死命再次以手中长篙向来船迎去。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口音道:“闪开!”同时手里一阵子热手中长篙已被来人抢了过去。
惊慌中老金方自看见来到面前的正是那位史大爷史大爷手上的长篙已不顾一切地点向了来船的菱形船尽管如此看来其势仍然是慢了一点。
史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看着他手中长篙在对方巨大撞力之下有如弓也似地弯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紧急俄顷之际耳听着大船上传出了一声女子的清叱紧接着一连几声暴响传自来船眼看着高悬来船的四面风帆一齐自空中桅杆上高高坠落下来。
四面帆每一面都有两丈长宽加上碗口粗细的横木一齐自空中猝然落下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一连串的惊人大响声中总算阻止住了来船的冲势这艘船在猝然失去了主力下再加上沉重的落帆之力一时摇摆动荡着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老金等三人目睹这番情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原以为无论如何难以躲过沉船的劫数却万万想不到竟会在千钧一之际对方变生时腋竟会无故自落风帆定住了来势使得己方转危为安。
三个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来船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双手持篙的史大爷想是在先前全力定船的一霎间用力过重一张尖削的长脸显示着沉重颜色扔下了手上长篙他一连咳了好几声紧接着怒叱一声右手一撩长衣下襟“嗖”一声已自腾身而起向着对船掠身过去。
史大爷敢情身手不弱休看他一大把的年岁动作里却是透着“练家子”的利落。
来船上虽说是一片黝黑却也逃不过史大爷尖锐的目光。他身子甫一落向来船紧接着再次煞腰第二次纵身而起直扑向来船中舱。
猛可里两口钢刀夹着疾厉的刀风分向史大爷左右两侧力劈下来。
姓史的脚尖才一着地猛地来了一个疾转快翻同时借招现式递出了右掌“噗”一声击中了右面持刀汉子的前胸。
这一掌史大爷实实贯足了内力劲道对方既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哪里能承受得住?随着史大爷的掌势痛呼了一声球也似地被掷了起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里落向江心。
另一个持刀的汉子眼看着同伴遇难哪里还敢蛮干猛然间一撤递出了刀势一拧身“扑通”一声自跃入水。
史大爷怔了一下错齿出声道:“小辈!”
嘴里叱着一面压掌前进猛可里一道亮光直射眼前史大爷猝然吃这道强光一照只觉得双目生花足下禁不住往后打了个踉跄。久走江湖的人俱都知道这一手的厉害。
姓史的虽非江湖中人可是阅历丰富不假思索地向一旁猛的一个疾翻盘滚。
果然他没有猜错。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动的一霎三点金星串成一线直向他身上招呼过来总算他见机得早否则强光射目之下休想逃得开这一手暗算。
三点金星擦着他衣边直落江心。
史大爷虽说是技高胆大却也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中人冷哼一声手势一转那道匹练般的灯光又复直射在史大爷的脸上。
史大爷有了前番见地倒也不惧他再施暗算当下身形半矮双掌盘错当胸一双瞳子微微收拢成为小小两弯月牙形状。这当口却已经把对方打量个清楚。
矮矮的个头儿沉绦色的两截裤褂看上去油光水亮多半是水衣水靠手里端着喇叭口样的一盏长桶子灯却在两手护肘处贴持着白光闪烁的一对锋利匕赤红脸万字眉灯光晃动时隐约间还似可以看见脸上七上八下的几点大麻子。
就面相论史大爷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印象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然而对方身上的那绛色的水衣靠以及手里的怪状长灯却使他有所警觉。
一念触及史大爷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心眼深处打了个寒颤。“你”史大爷紧紧咬着牙压制往心里的张惶:“午夜劫舟所为何来好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嘿嘿……史银周光棍眼睛里可是揉不进沙子!”来人咧着大嘴喝风似地那般笑着那双深陷的眸子原本就聚结着诡异莫测再给灯光一映更见狰狞。
“老兄你扒下了王府的那身号衣就当我褚某人这双照子认不得你了……嘿嘿……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史大爷猝然被对方呼出了姓名正如所言那是“光棍一点就透”刹那间呆若木鸡随着摇晃的船身他身子打了个踉跄。
“褚某人?”史银周总算认清了对方的身分:“足下莫非是大内当差的人称‘短命无常’的褚氏昆仲之一史某人眼生了!”
“好说好说阁下好亮的照子!”赤红脸喝风似地笑着:“不错兄弟正是褚杰家兄褚方来是来了一时还不及拜候!”
史银周乍听对方亮出了字号就知今夜绝不能善罢甘休忖思着此行责无旁贷的重任一时忧心如焚。
他久闻这褚氏兄弟在京哉为恶多端为大内十三高手中之佼佼者自己虽不曾与他动过手料想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方才他出言相探就是惟恐对方昆仲二人联手对付自己现在既知褚方不在面前总算少了一个劲敌眼前说不得先把这个褚杰解决在现场再图后算也还不迟。
心念一转史银周两臂暗聚真力丹田运气外表却愈显得持重。
“褚兄夜临江舟有什么指教?史某洗耳恭听。”
借着双手抱拳的当儿史银周已把他仗以成名的“一掌飞星”自袖内取到了手上。
所谓“一掌飞星”乃是二十四粒大小如梧桐子的八角钢珠史银周此技得自家学渊源其祖“巧天星”史功正是此一暗器的始创鼻祖。二十四粒小小钢珠妙在串成一串平时配戴在两腕之上、用手捻指可得一经出手顿时在空中散开由于数目多照顾的范围极广加以施功人充沛的内功掌力如果存心伤人对方即使身中一粒如属要害地位也当有性命之忧。
“短命无常”褚杰似乎不曾觉察到对方的这一手袖里乾坤聆听之下咧着嘴打了个哈哈:“史老哥这可就明知故问了。”
褚杰手里的灯光扬起来照向远在咫尺的大船。
大船上的金氏父子与伙计毛五各人一把长篙早已把对方船身钩了个结实。三个人心衔撞舟之恨狠狠地瞪着褚杰样子像是要把对方生吞了下去。
“史大爷只要你老招呼一声咱们就把这个老小子给做了大可恶了。”说话的是白头老金的儿子金七。
史银周冷冷地说道:“用不着你们多事只管拢稳了船不要让大船离开了就好。”
褚杰一声怪笑道:“鄱阳王大势已去立功论罪可全在你老兄一念之间今夜褚某人单身会你称得上仁至义尽错过了今宵此刻只怕又将是一番嘴脸了。”
史银周嘿嘿一笑:“食王禄报王恩姓史的要是怕死贪生卖主求荣也就等不到今夜此刻了。”
“哼……你的意思是要与朝廷为敌了。”
“这”史银周冷冷道:“桀吠尧各为其主史银周何许人当不上褚兄抬举。”
“好!”褚杰点了点头道:“慢说你一个小小护卫营统领贵主子的两卫精兵我主一纸令下兵不血刃在洞庭也都缴了械了如今叛王已押赴晋京枭在即史银周……你有几个脑袋竟然胆敢抗旨私下里拐带罪臣孽子遗孀哼哼……只此一罪就足灭你九族有余……姓史的怎么样我奉劝你一句话立功待罪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这番话出自褚杰之口字字清晰只把大船上的金氏父子等三人吓了个魂飞魄散同时也知道了他们彼此的真实身分与来龙去脉。
史银周待对方话声甫落的一霎一声狂笑道:“打!”
就见他身子陡地向下一矮右掌已当胸平封而出作为暗器手法来论史银周这种打法可就端的称得上“高明”了。
“嘶!”一股尖锐疾风自他五指之间其力至猛其势至广在他掌势当前的两丈方圆内外这些暗器全都在内力控制之内。
当然史银周绝非是想以单纯的劈空掌力伤他而是配合在掌力内的二十四粒八角亮银钢珠这些暗器一经出手迅地扩散开来成为扇面式的一片光雨直向着看来毫无戒备的褚杰全身笼罩了过去。
“短命无常”褚杰岂能不知道史银周暗器的厉害只是却不曾料到对方竟然会在如此正面相对的近距离之内施展是以乍见此情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他当然不是无能之辈。史银周暗器方一出手褚杰整个身子霍地向后就倒像是“铁板桥”其实却又暗含着“蜉蝣戏水”的招式。
好漂亮的一式双招配合着他的一个滚翻势子手里那盏桶状百叶长灯哗啦哗啦一声猝响竟然迎着当空暗器拨打了过去。
史银周这时才忽然警觉敢情对方手上那盏灯竟然也能权当兵刃这一点倒是他当初始料非及。
果然随着褚杰抖出的势子手里那盏桶状长灯蓦地脱手而出在哗啦哗啦大片响声里化为满天飞叶就空向着史银周所来暗器迎了过去。虽然如此因为变生仓促仍然不尽理想褚杰的身式尽管冉漂亮仍然是慢了一步。
“嘶!嘶!”两缕尖锐的劲风过处却在这位当今大内高差“短命无常”褚杰身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两处记号一在左胸侧一在右腿胯边。
虽然都当不上是什么要害可是也够他受的随着褚杰旋风也似的身子“呼”地旋出丈许以外落在了战舟左边船道。他鼻子里厉哼一声怒视着史银周道:“史老儿好你等着瞧吧!”
史银周满以为在自己暗器之下对方不死必受重创却想不到依然是让他从容逃脱心里一惊正待腾身攻进却有人较他快了一步。
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女子清叱紧接着一条俊俏的纤细人影霍地自大船后侧方拔起来夜鸟腾空般在当空略舒二臂遂即以飞鹰搏兔之势直向着“短命无常”褚杰立身处直扑了过来。
“短命无常”褚杰先是一惊却又一声怪笑道:“好!”
“叮当!”一声脆响双方兵刃猝然接触褚杰是一对精钢匕来人姑娘却是一根打制得十分精巧的“鸠形短杖”。
由于这个姑娘的凌厉扑身之势褚杰不得不向后疾退数步只觉得右腿胯处一阵酸这才想到敢情方才被史银周暗器伤了不轻。
不容他多作深思那姑娘已经再次地欺身过来手上银色的“鸠形短杖”再一次当头挥落下来。
同时另一侧的史银周也由另一个方向猛然袭了过来史银周决计不打算让这个褚杰活着离开身子一来到双掌乍然向下一沉用“双撞掌”直击褚杰后背。
“短命无常”褚杰惊惶里双手同时撩出姿态是一上一下上面的匕迎向对方少女的“鸠形短杖”下面的一把却反迎着史银周面门上扎点过去。
“当”的一声顺着褚杰的匕过处当空爆散出一片火星褚杰架是架住了震得他手腕子麻。
那个姑娘得势不让人“鸠形短杖”猝然向下一压翩翩然已转向褚杰侧方左手猝然递出骈二指向着后者肩头就点。
史银周虽是赤手空拳但是一经进身逼近了敌人便能挥出十分威力况乎还有那个姑娘助阵情势更将不同再者褚杰显然已为暗器所伤情势越地对他不利。
果然在史银周与那个姑娘联手攻击之下褚杰顿时大现不支。
霍地褚杰跃出战圈之外。
就在他奋力急跃的一霎却着了史银周凌厉的一式“披挂掌”顺着后者箕开的五指下拉力道褚杰左肩头一阵麻辣刺痛连带着半个身子俱都为之麻。
经此一战这位惯以称狠恃强的大内高手一时亦不禁为之胆战心寒鼻里哼了一声连话也来不及再作交待当下双足用力一顿直向江心跃去。
“哗啦”一声大响水花四溅中已然掩没了他坠落的身躯。
后来现身的那个姑娘在褚杰纵水下落的一霎一连出了两口飞刀却都失之过慢双双落空人水。望着怒涛波涌的水面那个姑娘连连跺脚叹息一副失望的样子。
史银周以最快的度一连击开了两扇舱窗摸着黑在这艘看似战舟的船舱里转了一转。
那个姑娘跟进戒备道:“还有别人没有?”
史银周摇摇头没有说话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
面前姑娘瘦高的身材细细的腰肢两根漆黑的辫盘结在头上虽然时当黑夜亦能显示出她的机灵透剔正是日间在舱门处与史银周答话的那个姑娘。
“我本来早该出来是小姐要我照顾着夫人和小少爷”她忿忿地道:“要不然这个家伙无论如何也别打算能跑掉。”
史银周一惊道:“你是说翠公主她不在舱里?”
细腰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一双长长的眼睛向四周瞟了一眼道:“来史大叔咱们回去说话。”
二人双双纵过来船。
史银周走向持篙呆的金氏父子三人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以白头老金率先的三个人忽地扔下手中篙一齐向着史氏跪倒在地。
史银周一怔道:“咦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金一面叫头道:“老大人……请多……请多包涵小人们早先是不知道大人你们的身……身分……多有冒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多多原谅才好!”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看了一旁那个盘辫子细腰姑娘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向着老金等三人道:“你们敢情都听见了?”
老金喃喃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史银周一声叹息道:“这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起来吧。”
三人一齐应了一声又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
史银周目注着老金道:“船老大既然你们已知道了一个大概我也就不再瞒你方才的情形你们是看见了保不定他们还会再来。”微微一顿他低头叹息了一声。
老金忽然义形于色地道:“老大人请放宽心鄱阳王……”
史银周低叱道:“小声。”
老金立刻把话吞住一脸惊惶失措的样子。
“大胆!”史银周轻声叱道:“你好大的胆子!”
老金后退一步躬身颤惊道:“小人该死……”
站在一旁那个盘辫子的细腰姑娘听到这里移步过来小声向着老金道:“船掌柜的你千万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人前人后都不能再提起刚才说的那三个字……”
说“那三个字”时她的语音带戚像是强咽着满腹的悲伤快要哭的那种声音。
老金等三人对看了一眼脸上也都染了悲戚神色。
“小人该死!”老金垂道:“小人记住了。”
史银周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难得你们三个草野村夫居然还能有这番心意也不在……”说到这里禁不住仰天长长出了一声叹息。
当空月白风高不知何时乌云尽去一轮明月复出云表洒下了如银月色将此大江内外景色映衬得一如图画大船上的一切更是清晰在目。
白头老金抱拳躬身道:“小人父子等三人愿以性命为老大人效死……”
史银周哼了一声摇摇头道:“那倒不必只把船早日靠到地头就好了!”
老金道:“小人遵命。”
他儿子金七看了一下天道:“月色这么好可以加快赶要是再遇顺风不出三天一定能赶到鄱阳。”
史银周点了点头道:“好不过行程也许会临时有些改变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们!”
老金等俱都应了一声。
史银周挥手道:“你们去吧。”
三个人应了一声正要下跪却被史氏止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
史银周脸上罩着一层阴森冷笑着加上了一句叮嘱:“以后人前人后不许带出一些特别样子要是为此坏了我的大事你们……”摇摇头他情不自禁地又出了一声叹息。
老金喃喃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因为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才……才不敢失礼。”
“没有外人?”史银周锋利的目光向着船后的边舱瞟了一眼:“你敢说没有外人?”
老金顿时为之一怔道:“不是老大人……”
史银周哼了一声老金立刻改口道:“史老爷……史老爷不提起来小人却是忘了明天船就到汉阳小人一定请他下船就是了!”
“那倒不必了”史银周冷笑一声:“错在当初你不该让他上来既然来了再赶他下去反倒不好你们只要严防着他不许他往前面接近就是了。”
毛五上前一步接口道:“史老爷放心那位相公他身上有病你就是请他出来他也不出来哩!嘻嘻!”
老金叱道:“你是怎么跟老大人说话?”
毛五一怔绷住了笑脸。
史银周脸上这时才带出了一丝笑容连连点头道:“我就是要他这个样子。”一转脸看向老金道:“你们也要学他这个样子说话要是带出了一丝痕迹落入外人耳目只怕你三人性命不保!”
三个人又是一惊对看一眼史银周挥挥手道:“你们下去
三个人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看看他三人回到了舵房史银周才转过脸向着那个细腰姑娘轻声道:“翠公主……”
细腰姑娘轻咳了一声翻着两只眼道:“怎么你自己也忘了?”
史银周戚然一笑:“现在无妨。”
细腰姑娘努着嘴向着那边道:“那边船舱房里不是还有人么!”
史银周皱了皱眉:“这个人暂时看不出什么动静。”
细腰姑娘道:“哼那可不一定不过小姐已经注意上他了!”
把“公主”改口“小姐”显然有深刻的意义。
“夫人和少爷呢?”
“都睡了”细腰姑娘说:“大叔我们进去说话。”
二人迈步入舱。
大舱里布置华丽两名青衣长身武士分立在通向内舱的门边左右二人虽然是便装可是神色持重立态庄严一副谨慎从命如临大敌模样各人背后都佩着一口青鲨鱼皮鞘的青钢长剑剑穗子一色的杏黄一望即知就是训练有素的公门剑士。
望着史银周两名青衣武士一齐抱拳见礼。
史银周道:“你二人可曾现了什么动静没有?”
左面武士抱拳道:“启禀统领这里很安静只是适才小主人啼哭多次现在安静了属下未敢擅人舱内探视!”
这名武士宽额头浓眉黝黑三十上下的年岁和另一位瘦长身材授着精明干练看来白皙的青年恰恰相反正是不同类别的两个典型。
史银周聆听之下皱了一下眉一旁那个细腰姑娘早已闪身而入须臾又步出。
史银周忙问道:“小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细腰姑娘微笑道:“没有”事宫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宫嬷嬷说小主人是吃坏了肚子两个时辰不到已经如厕了三次所以才会啼哭。”
史银周轻叹一声落寞地坐下来道:“宫嬷嬷也是太大意了舟送之中要特别注意小主人的起居饮食才好!”
细腰姑娘点点头道:“我已经吩咐她了。”
“她怎么说?”
“她”细腰姑娘挑了一下眉毛:“哼!她说这是她的事不要我多管。”
史银周怔了一怔道:“糊涂她太任性了我去说说她去。”
细腰姑娘一笑道:“算了大叔。”
史银周原要站起来的身子遂即又坐了下来。
细腰姑娘道:“宫嬷嬷说小主人是她从小照顾大的若有什么差错她用命来赔你看她说了这种话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史银周无奈地叹口气道:“这个老婆子。”
细腰姑娘挑了一下眉又轻叹一声道:“不过要说对于小主人的关怀这多少年来宫嬷嬷的确是无微不至再说她那一身功夫即使翠小姐也对她赞不绝口呢!有她在小主人身边倒是可以放心的了!”
史银周愣愣地道:“但愿如此只怕……”
微微一顿他轻叹一声道:“翠小姐呢?”
细腰姑娘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银周立时会意目光一扫那两个身着青衣劲装的武士道:“马裕、杜飞你们两个到外面去小心看着有一点风惊草动立刻来通知我。”
黑硕白皙的两名武士听聆之下各自抱拳应了一声:“遵命!”遂即双双步出舱外。
史银周还不大放心地特别去到舱门前看了一眼见马、杜二人俱在左舱两舷距离颇远处设岗站定忖思着舱内谈话绝不至为二人所闻这才又转回来。
“好了”史银周道:“新凤姑娘现在你可以说了其实我手下侍卫营的兄弟全是忠心耿耿的勇士足足可以信得过你也未免太过仔细了。”
被称为“新凤”的那个细腰姑娘微微一笑道:“史大叔多疑了婢子岂敢对史大叔手下弟兄有所猜疑只是翠公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不愿意的事情谁也不能勉强。”
史银周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假翠公主是不愿意要人家知道她那一身杰出的功夫其实对于王府上下来说早已有此传闻已经算不上是什么秘密。这倒也罢了姑娘还是快说出公主的下落吧。”
新凤点点头道:“翠公主午时以前已出去了说是去探察一下可疑的敌踪。”
史银周一怔:“你是说船开了以后公主才出去的?”
新风点点头。
史银周脸色一变喃喃道:“我早知公主一身武技不落凡俗却万万想不到竟然会达到如此造诣。这么说公主竟然能够踏波而行了。”
“这婢子可就不清楚了。”
她说话时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虽未明言事实上却也等于承认了。
史银周正待说什么忽然一阵风过半掩着的两扇窗扉忽然徐徐张开了。
就在新凤与史银周同时引目注视之下一条疾劲纤细的人影已然掠窗而入。
大舱内人影闪了闪一个粉面长躯的俏丽佳人已站立当前。
史银周一惊之下忙自起立躬身抱拳道:“卑职史银周参见公主。”
新凤也上前行了个万福道:“小婢参见公主。”
来人少女敢情正是当今鄱阳王的掌珠人称“无忧公主”名叫朱翠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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