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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清平岁月(30)三合一

清平岁月(30)
“主公已经走了!”

声音从外面传来, 有些突兀。徐醇没有反应,也可能是早就习惯了。可这声音却吓了小徐氏一跳。她转过头去, 见外面一个瘦小的婆子带着白氏进来, 话应该是这个婆子说的。

这婆子低着头,小徐氏没看清脸, 她就皱眉:“你是谁?抬起头来?”

这婆子抬起头来, 小徐氏惊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是何人?”

只见这婆子满脸的疤痕, 鼻子嘴巴都像是粘连在一起了一般, 面目端是可憎。她不认识此人:“你是主公的人?”

这婆子摇头:“我是徐家的人。被留在这里照看宅子!主公已经走了, 留下话来徐家就剩下我们了叫我们在宅子里安心的过日子这里是鬼山, 都知道这里是鬼山, 山民是不敢过来的宅子里的花园,几十亩,都是开垦好的土地。库房里有粮食菜蔬, 有用不完的布匹真要是还需要什么, 我可以下山去买徐家好歹还留下一条根,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过下去,给哥儿娶妻生子, 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小徐氏看她:“徐家真就剩下我们了?”

这婆子点头:“徐家的其他人是我亲手安葬的, 就葬在后山”

小徐氏朝后山的方向看了看,再看向这婆子,不由的抖了抖。她说话就是那种没有起伏的音调,可听在人的耳朵里无端的叫人从心底发冷。她的视线落在徐醇的身上, 给他娶妻生子?谈何容易?这是徐家的芝兰玉树,皇家的公主都匹配得,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难道去买个丫头回来亦或者,她不由的将视线对准了白氏可白氏到底是嫁过人的。

她这视线叫两人不由的都朝后退了一步。

“不!”

“不!”

徐醇摇头,“主公说什么那是主公的意思。主公会不会为徐家报仇,那不是咱们能管的。徐家为了主公,尽忠了!如今,徐家就剩下咱们怎么也都该为自家活一回。徐家只剩下我一个儿郎,报仇的事该我去才是”

可我怎么能放心你去?

小徐氏蹭一下起身,“姑母又怎么能放心你?要走姑母陪你一起走!”

白氏却不想去,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担心的事,到现在为止压根就不是事。她想回头,她知道金家已经不容自己了,可自己还是想回去,哪怕在镇子上的庵堂里安身,心里也是踏实的。跟着小徐氏,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通往哪里。因此她看向牌位:“我留下来我守孝”

小徐氏看白氏,眼里露出点什么来,良久之后又带着几分慈和的笑,“好孩子的,你的心我们知道了,列祖列宗也知道了只是当初带你出来的时候,你带着给你撑腰的打算,谁知道徐家遭难了反倒是拖累了你。我跟你大伯父,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今不一样了我不能在连累了!说到底,你也不是徐家人。回金家去吧!你有绥姐儿,就是看着孩子的面子,他们也还是会留下你的。不管怎么过日子,总比跟着我们颠沛流离要好”

白氏的心里警惕了起来,自己想回金家,跟小徐氏叫自己回金家是不一样的。她不能回去,回去了就又是小徐氏的工具。她发现,到了这一刻,徐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可她心里对徐家的畏惧,一点也没少。

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您说什么呢?要是不叫我留着守孝,那我就跟着您跟着您您去哪我去哪”

小徐氏面色冷硬了起来,“我叫你回去”

“姑母!”徐醇回头叫了一声,“徐家就剩下咱们了咱们得心平气和的说话”

侄儿的声音听着温温润润的,小徐氏扭脸去看,只看到一脸的深沉来。

小徐氏慢慢的闭上眼睛:“罢了!罢了!想要留下,那便留下吧。”说着,扭脸问那婆子“庄子上,当真没有第五个人了?”

婆子摇头:“主子们要走,我是不能跟的。这里我得守在这里”

当然,徐家的坟茔还要人打理的。

小徐氏就问:“你见过主公了?长什么样子可记得住?”

婆子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头:“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天太黑,其实没怎么看清脸,只记得是个:“很英武的人”

很英武的人,这上哪找去?

小徐氏急忙问:“可有跟主公联络的法子?”

婆子还没说话,徐醇就先道:“姑母,您问的太多了。徐家的事情,我会看着处理。您跟姐姐,都回金家去吧”

小徐氏一脸的不可思议:“醇哥儿,你说什么?”

徐醇转过头来:“姑母,外面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徐家的事情,我也要比你明白徐家的仇该怎么报,我心里有数您是金家妇,在金家您能过最平稳的日子。您只要记得,徐家的人都死绝了,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姑母操心”

小徐氏摇头:“醇哥儿,正是因为徐家只剩下你,我才不能放心。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跟徐家的列祖列宗交代金家还有老姑太太瑞哥儿身体康健,也都是已经成了家的人了况且,徐家又怎么会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徐家出嫁的姑奶奶多了,她们一个个的都躲了,真要躲了,你能拿她们如何?但是我不一样!她们躲谁也不敢躲我!孩子,别觉得你姑姑没用我都想好了,你要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就是了,但你有需要,姑姑就一直在。行吗?”

徐醇一脸复杂的看小徐氏,“您这是何必?”

小徐氏看徐醇,“老太太说,你是最像老太爷的人姑母信你!”

徐醇咧嘴一笑,眼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却也没再坚持叫小徐氏走的话。

白氏声音低低的道:“主公主公愿意叫咱们走吗?”

小徐氏看徐醇,徐醇笑了笑:“不管让走不让走都得走的!”他看那婆子,“我知道你的,父亲跟我交代过”

婆子低头,不再言语。

徐醇却郑重的跪下,无声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看那婆子,“叫你之前存放的东西,可都存放好了?”

婆子又点头。

徐醇这才道:“那那就走吧!”

走?

小徐氏没反应过来,只能这么亦步亦趋的跟着徐醇。然后绕到了祠堂的后面。后面有一口井,哪怕是黑的看不见井底,但也能够感受到井里溢出来的凉气和水气。

井下是有水的。

就见你婆子拎来一个筐子,挂在井轱辘的绳子上,然后徐醇抬脚进了筐子,慢慢的坐了下去。那婆子人小,劲儿不小,搅动着井轱辘,筐子就被吊起来,吊在井上方。然后慢慢的松开井轱辘,人就慢慢的井下面去。

小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只站着看。

果不然,绳子大概能下沉七八米,这婆子就又把筐子搅动上来。小徐氏明白这意思,先一脚踏进去。心惊胆颤的往下沉,眼看都要挨着水了,她恍惚能觉得筐子底蹭到了水面的声音,然后这才停住了。

“姑母,过来吧!”

井壁里,有一人高的洞。徐醇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一把像是铁钩子似得的东西,勾住绳索,将筐子拉到洞口,小徐氏才从筐子里出来。

紧跟着是白氏,这洞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小徐氏还罢了,年岁虽然长,但到底是养的身体不错。可白氏却是刚生了孩子,一路颠簸,早就扛不住了。

她晕晕乎乎的,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她知道,今儿要是倒下去了,就是一个死。

她们绝对不是带着她一起的。

从悠长悠长的洞里穿过去,白氏只是机械的走着,犹如行尸走肉,别的都顾不得了。一脚从里面踏出来,却叫她真真吓出一头冷汗来。

天已经露出鱼肚白了,身后的山里冒出滚滚的浓烟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愈发苍白,“那是”

小徐氏拉住徐醇:“那是烧了”

徐醇一脸的淡然:“从今天起,徐家再没有任何的痕迹了”

啊?

小徐氏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要干什么?”

徐醇笑了笑,如清风朗月一般:“为大燕尽忠,徐家做到了也死绝了,什么主公,什么大业,都见鬼去吧。我若是要争也只是为我而争”

别人?

为谁也不值当!

从这个山头看那个山头,很远又很近。看是看的见的,但走过去,还得一天一夜。

看着那边火起,就有人进去禀报,“爷,徐家烧了。”

这位爷看不清容貌,脸上带着半张面具。面具下面,谁也没见过那张脸。然而,下面的人又是怕他,又是惧他。

徐家烧了,这位听了也只轻笑了一声,便不在理会。叫人拿不准他心里到底在琢磨着什么。良久,才又听到有些沙哑的嗓音问:“还有背的什么消息?”

方圆百里,都在传着,说清风寨的土匪要劫掠大户,“好些个大户人家都关门闭户了”

“嗯?”本来没太在意的,也不由的怔愣了一下,“这消息打哪来的?”

“怕是那些趁机想捞一笔的放出来的。”

可不正是!

林雨桐也觉得风向不对。

原本消息是自家放出去的,可这吹出去的风又吹回来了。镇子上,村子里,都信誓旦旦的说着,那些土匪肯定要冲着金家来的。靠着山,多危险呀。

是啊!是啊!

然后家家户户的,就又给屋子里挖起藏人的地窖了。原本每家都是有地窖的,地窖从秋天到春天,基本都在用的。秋天的瓜果菜蔬的,都得往里面存。一般就是在院子里,村子里各家各户的,风气一直也还不错,也没听说谁家丢了啥东西。

本来是挺稳妥的地方,可这到底是不透气,人不敢长时间在里面呆着。

因此,家家户户的都偷偷的在挖地窖。

这正说着消息大家信的也太真了,真不到那个份上,结果这天,紧闭的庄子门口就喧闹了起来。村里的妇孺,以寥氏为首的,在外面将庄子的门拍的啪啪啪的响:“开门开门你们这是见死不救”

什么意思?

金信尴尬的不行,他现在主要是守门着呢。可那带着人敲门的是他的嫡母。

她带着一家子老少娘们,还有族里那些拎不清的妇孺,跟在后面凑热闹。口里一声声的喊着,说是土匪来了,这边却只顾自己,不顾族人死活。

四爷本来正跟路六爻说事,林雨桐呢,在跟绥姐儿的奶娘说话。这奶娘是猎户家的女人,身体健壮,生养了三个儿子,生老三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是久儿回来从林雨桐要了一颗丸药,将这母子俩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她家男人在庄子上做护院,不用再去山林里讨生活了。她大儿子二儿子在学馆念书,因着束脩随意,因此上,两个腊猪腿就够孩子一年的学费。生下老三,宅子要人,要做奶娘。还有羊奶鹿奶米汤搭着喝,又叫把亲生的带在身边,她且乐意着呢。

今儿姐儿哭的厉害,她哄不住,四奶奶就叫抱着孩子过去。她是真怕一个恼了不要她了,谁知道四奶奶也没嚷,只把孩子抱过去,将孩子趴着抱着给颠了颠,马上就止住哭了。这一不哭,就能听到外面四爷跟二姑爷的说话声。

她还没听出个所以来呢,就听外面禀报,说门口闹起来了。

她赶紧将孩子接过去,四奶奶就风风火火的出去了。她心里庆幸的不得了,幸亏是到府里当差了,一家子要都是在外面的话,这会子也得抓瞎。

林雨桐往出走,四爷就没动地方。都是些妇孺,叫四爷去跟那些人讲道理?

哪里需要四爷出面,林雨桐只管叫四爷呆着便是,她自己带着金伞就往出走。

金伞气道:“文定山是有山门的,关了山门谁也进不来。”

话也不是那么说的,这要真放下山门了,土匪要是从山里来,那这可不就正好堵死在里面,想跑也跑不了了吗?

不过金家人也不该这么一副害怕的样儿,怎么着这里面有一本都是当年从山上下来的土匪的后代。

到了门口,门里面,金信带着人将人守的严严实实的。

林雨桐就沿着门边的台阶上去了。大门的两侧,有两排类似门房的所在。但这都是平房。留着梯子上下,站在上门,可以看得清外面的情况。此时,上面也站着护院。

林雨桐上去,清楚的看到下面又百十个人围在门口。一个个的扶老携幼的,真像是避难来的一般。打头的,是寥氏。寥氏带着的,不是金济那边的几个儿媳妇,反倒像是侄儿媳妇,也就是金济的亲生兄弟家的晚辈。

这是想干什么?

还真是神神鬼鬼的都给遇上了。

林雨桐站在上面,冷脸瞧着。终于有人看见林雨桐了,有那胆怯的缩了脑袋的,有逃避视线往别人身后躲的,可相反的,也有那反而愈发兴奋的。

寥氏身边有个低着头的小媳妇,手在寥氏背后鼓捣的戳戳,看了林雨桐一眼,羞怯讨好的笑笑,又跟寥氏咬耳朵说了一句什么。

寥氏这才抬头,“哟是老四媳妇呀!”

她一说话,就懂静下来了。一个个仰着头朝上看。

林雨桐就问:“伯母带着人来,所谓何事?”

寥氏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人,“侄媳妇咱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如今大难临头了,那土匪要来了?人家为啥奔着这边来的?还是因为你们这一房回来了!这灾祸说到底,都是你们带来的。那你们怎么能不管大家伙呢?瞧瞧瞧瞧高门大户的,这门一关,就跟个城楼似得,谁也不怕!可咱们呢?咱们小门小户的,能挡住谁?这真要是叫土匪杀的杀抢的抢,祸害完了那就都完了你们咋就那么狠心呢!”

林雨桐似笑非笑的看她们:“这是欺负我新来,不知道金家的事吧?金家落户在这里,我就不信没有防备土匪的办法!真要遇上兵祸匪祸,那山上的寨子就是退路!我是新来的,但老太太不是族里每年都派人去修宅子,这个规矩这么多年来从没变过。怎么?那寨子不能用了?”

这话一出,后面的人很多人就窃窃私语起来,林雨桐隔得远也听不见说什么。只能根据唇形勉强判断,她们好像在说:“寨子还在修谁修的不知道呀!”

寥氏强势的直接插话:“老四媳妇,你大伯不在。这都多少年没上山了,谁知道这山现在是个啥样?再说了,这拖家带口的,进山是那么容易的?你大伯带着男丁,去西海沿子有事,青壮年男丁都跟着去了剩下妇孺,压根就不知道地方在哪叫咱们怎么去?再说了,这不是金家有这么一处地方吗?你这庄子这么大,咱们也不要住屋子,只叫在你家这空地上,歇着就成了。”

那还真是巧,村子的男丁都抽走了。

这要是叫进来了,这不定里面长着什么歪心思呢。可这要是不叫进来,那大概说了,从今往后,金家在这一片可就混不成了。

可林雨桐还真就叫进了,一百多号人,往院子里一关,其实也出不了什么事。这人要不进来,只怕这戏就没法往出唱。

她就说:“这是老太太的庄子,谁进来都成,只姓廖的只怕不成。”

寥氏一噎,轻哼一声:“不进去就不进去!我不是那等只顾自己死活的人。只要族人都好好的,我便是被那土匪生吃活剥了,也是无怨无悔的。”

林雨桐却笑:“伯母只怕去州府的车马都准备好了,又何必说这么些咸淡话?伯母且去吧,你走了,我才好开门呀。”

寥氏跟后面那媳妇子对视了一眼,扭身就走。

林雨桐低声跟金伞道:“交代下去,盯紧那个红裙子的小媳妇。”

族里人来了,直接往边上的院子里一安顿,米面油菜的都有,你们自己做自己吃去。就是大肚弥勒,你又能吃多少?

既然把人送进来了,那这动起来,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了。

学馆里的学生不能随便出来了,都在里面圈着吧。大房父子连同珅哥儿,都留在学馆。

各房关好门户,谁都不能随意走动。

族里人都是带着孩子的,孩子是圈不住的。圈一天还行,两天就开始吵着要出去。到第三天,别说孩子,大人都圈出脾气了。

有那族里的老妇人就开始吵嚷这要出来,“这是拿咱们当贼妨呀!”

这一个闹,一群就跟着闹。金伞站的远远的,看着里面的人跟守着的几个护院推搡起来。紧跟着,就一群流鼻涕的孩子,趁着这个空档挤出来,撒着欢的乱跑。紧跟着就是一群妇人,着急这追,那个喊‘狗儿’,这个喊‘毛蛋’。

金伞看着那小媳妇混在里面跑出来,一双眼睛四处滴溜溜的看。游廊两边有人挡着,想上去是不容易的。

她看了一场闹剧,回去就禀报:“闹起来了。”

林雨桐放在棋子,看四爷:“怕就是今晚了。”

四爷落了一步棋,轻轻的叹气,“那今晚就等着。”

今晚的庄子后头的山林,格外的安静。

一声鸟雀的声响都没有。紧跟着,外面嘈杂了起来,远远看去,是族人住的那边的院子。那里隐隐的有火光冒出来,大人叫孩子哭的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孙氏在院子里站着,心惊胆颤的问三爷:“不会烧过来吧?”

“你老实呆着,烧不过来。”四房之前叫传话了,说了,天大的事情都不许动。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门都不许开。

林雨桐在家里守着火就是烧了柴房,没有大碍。那本就是为了引自家去救火的。

本来火不用烧起来,但这不烧起来,族人也长不了记性。这个惊吓,他们受也得受,不受还得受。

这些事琨哥儿处理就行了。两人的关注点从来不在家里。

两人在等着,等着风里带着一丝丝的血腥味传来,两人才顺着梯子上了墙头。坐在墙头上,稍微适应了一下,林雨桐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打斗,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四爷将火把给点起来,叫下面的人都能看见他,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墙上放下了一根绳子,人就有回到院子里了。

外满依旧是乱糟糟的,可院子里,林雨桐把能打发的都打发了。等了半个时辰,绳子动了。有人借着绳子的今儿,一点点的攀岩上来。

这绳子系在院子里的石栏杆上,拉个人上来,很轻巧了。

这个人影一上来林雨桐就眯眼,这跟原主记忆里的那个人影重合了起来:没错,就是他!

她朝对方福了福身,就站在四爷身后。

四爷站着举着火把,看着他:“下来吧等你好长时间了。”

这人顺着梯子下来,嘴里啧啧有声,到了跟前,还对着林雨桐笑了一笑,就率先朝屋里去了。

从外厅进入内厅,厅里的圆桌上防着酒菜。碗筷都摆好了。碗筷的边上还有托盘,托盘里防着湿毛巾,是为了净手净面的。

他身上有些狼狈,好似被溅上了血。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鼻子嘴和下巴。下巴上续上了胡子,这要不是熟悉的人,当真不会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这会子此人左右看看,然后熟悉的喟叹了一声,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扭过脸来:“还是家里最舒服!”

他的脸有些奇怪,上半张脸白皙如初,下半张脸却粗糙的如同大街上碰见的任何一个糙汉子。这么瞧着,有些怪异。

他见林雨桐盯着他看,就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很怪吧!我也觉得怪!好几年不以真面目示人了,这么看着我,还别说,有点小害羞呀。”说着,就转身去看桌上的菜:“都是我爱吃的菜,这个味儿,比咱家以前大厨房的大头做的还香。”

他抓了筷子,都要夹菜了。才想起什么似得放下筷子,拿着毛巾擦了一把,擦了脸再擦了手,白毛巾上就是黑的是灰,红的是血他大概是怕林雨桐看见了引起不适,因此将毛巾脏的一面扣在下面,然后拿着筷子夹菜,一口红烧羊肉入口,顿时喊了一声‘香’。

四爷坐过去,给他斟酒。

他一个人自在的吃着喝着,直到桌上的菜都吃的七七八八了,林雨桐撤了桌子,又上了几个小菜,两样水果,从里面出来守在外厅里,叫两人在李曼说话。

金仲威吃饱喝足了,带着几分痞气的朝四爷笑:“别这么严肃,没意思了啊!不是等着我吗?这是要跟我说话呀!外面还有人等着我呢,我的时间不多天亮前得走远有话就抓紧”说着,滋溜了一口酒,“是不是老大告诉你的,我就知道,他的嘴压根就靠不住。当初就不该叫他知道”一边说又一边叹,“咱家老头子我是知道的,他是心里能撑船的,天大的事在他那都不叫事且能长命百岁的活呢。娘那边嗐,这都多久了,也该过去这个坎了”

“可大姐却折进去了!”四爷看他,“你这话还能说的那么轻松?”

金仲威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大姐不是心里不隔事,死了个弟弟就真能被折进去的人。她的死,我心里记着呢。”

四爷便跳过这个话题,问了一句:“你给我交个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仲威靠在椅背上,嘴里嚼着油炸的花生米,也斜眼看这个弟弟,“我想干什么?你没问爹?”

四爷轻笑一声,“问了他就会说?说了就一定是真的?”

“胆子肥了,敢怀疑老爷子说假话?”

“我不是怀疑他,我是怀疑你对老爷子说的话不怎么真!”

金仲威失笑:“出息了!现在是真出息了。心里藏的事还挺多”

“言归正传。”四爷看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造反谋逆!”金仲威一本正经,“怎么?不信呀?”

四爷嘲讽的笑笑,“你这是造反的路数?”

嘿!这造反该是什么路数?

金仲威刚要岔开这个话题,就被自家四弟的眼神给盯回来了,良久之后,他才道:“事情有点复杂”

“无碍!”四爷特有耐心的样子,“我有的是耐心。夜也还长!”

金仲威颇有些无奈,“自打李昭登基,其实我就觉得李昭隐隐有些不对几乎是在我和许时忠的眼皮子底下,李昭染上了吃丹药的毛病怎么开始的?我压根就不知道的。周家领着皇家暗影,可这样的事情,许时忠问过周大人,他竟然比我们还要惊讶!你说奇怪不奇怪?”

四爷没想到一开场,他先说了这个。

金仲威就道:“李昭在有些事情上,是没有担当了一些。”

林雨桐在外面听着,心里明白,这是说李昭在处理文氏的事情上,很没有魄力。

就听他又接着道:“随后,我很明显感觉的到,李昭有些喜怒无常。这就已经是中了丹毒的表现了。而周家对此竟然是查而无果。为这个,我曾跟李昭有过激烈的争吵外面很多人都在传,是我桀骜不驯,过于耿直,惹了皇上不快。这话不全错,我当时其实是跟李昭说我心里的怀疑,我告诉他,哪怕是心里再怎么想也要克制这种欲望。我觉得这背后有人在害人不得不妨李昭开始不认偷着吃丹药的事,可吵过了也冷静了。我们甚至都曾经商量过,我隐入暗处,偷偷的查一查这背后的事当时,我们怀疑是太后可还没等我查呢,太后就没了我没了怀疑的目标,但我明显感觉到,偶尔李昭看向许时忠的眼神有些怪我不知道他俩背着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却提防着,就怕出事可就是出事了。皇后请我们去喝茶,随后李昭也去了茶是李昭的伴当端来的,却是皇后亲手递过来的。我看见皇后端茶的时候,胳膊的幅度明显变大而且,当时也是巧了,皇后的寝宫,除了皇上皇后,才是我跟许时忠。这位伴当倒茶,怎么没有那两位的,先紧着我们来了?是!我们是熟悉,有时候单独在一处的时候是不太注意那些尊卑但是,一个下人先这么做就是错的我心里就留了心眼果不然,中du了。这里面的事复杂到今晚肯定跟你说不完,我就说我隐在暗处之后吧别问我为什么那么心狠的,将徐家赶尽杀绝徐家是大燕的忠臣,这个忠你知道忠到哪种程度了?忠到愿意拿朝廷的机密换取北国的武器徐家该死!”

但顾着那点血脉之情,他还是留了一条徐家的血脉。

如今人跑了,但一个少年带着几个女人要是能成什么事,他该把‘金’字倒过来写了。

四爷看着金仲威有点讶异,“这几年,你一直在跑北国这一条线。”

“要不然呢?”金仲威看他,“周家要是有用,宫里那点事就不至于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京城那边我还没顾上。这几年,收拢了一些人,也往北国放了一些探子”

说的犹豫阳春白雪一般。

林雨桐手里拿着给孙女做的小肚兜,心里却有些别扭。

叫金仲威说的,他简直就是忠臣,大周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忠臣。

四爷就问:“那这些不能叫许时忠知道?”

金仲威的嘴里‘啧’的一声,“我之前说了那么多,你不该是感动感叹的无以复加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问题。老四啊,再问下去就不好玩了。我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了,觉得有些事吧,不想告诉你的时候,你最好别问。老是编一些谎话,我也累呀。”

“别的我也不多问”四爷就说,“刺探敌国情报,这是真的吗?”

金仲威点头:“千真万确。”

好!

“你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四爷又问,“在父亲眼里,你在干什么?”

金仲威揉了揉脸,然后苦笑:“子不言父之过!在你眼里,父亲是个很没有能为的人吗?”

四爷没有答话。金仲威似乎也不需要四爷答话,他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言的苦痛来,“你说徐家出卖朝廷的事,父亲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会无动于衷?这几年我查到的消息,很多消息的来源,都是辗转从咱们府上传出去的。是!母亲姓徐,大嫂姓徐可她们我了解,一介女流,算计内宅还行,外面的事她们都不懂。消息需要甄别,然后才是传递那么消息,那些重要的消息是怎么‘不小心’泄露给徐家的?”良久,金仲威才说,“父亲是在坐山观虎斗,还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是忠是奸我已经看不清楚!”

这话叫林雨桐脊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自来,只有金匡和金仲威有联络。这父子俩可谓各执一词,谁是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说的林雨桐心里,都糊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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