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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远方的人

“再忍耐一下，别紧张，”一个助产妇满脸淌汗地指导孕妇和助手，“腿再抬高一些，用力！给她喂点水！侍女呢？快进来陪伴她！”
在一个装潢古朴的大厅内，一群人焦急地在一个产房的门外等候。他们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哀嚎，不由得揪住头发，跺脚徘徊。

孕妇因难产而死是常见的事。每一百人中就有一两个人会由于难产而丧命，每四百人就有一人由于破水太久而死于产褥热。不过，对于贵族而言，哪怕是女人在生产中死了，只要留下孩子，也能使家族得以延续。所以他们迫切地想从女人的痛呼声中听到婴儿的破啼。

因为这个沾有高贵血统的婴儿对这个没落家族的意义实在是太重要了。

产房的门开了，一个见习医术士探出半边身体。产妇的父亲见状，快步上前，急声问道：“孩子生下来了吗？”

见习医术士没理会中年男人，只望向他身后的人群，喝问了一句：“谁是伊杜娜小姐的侍女，赶快进来！”说罢，合上了门。

中年人回头叫唤，用力招手，让一个女仆打扮的姑娘进了产房。

侍女见到她的主人伊杜娜痛苦的模样，不禁两腿发软。她很难想象一个女人在分娩时要承受多么大的疼痛，竟然会让一张姣美的面容变得狰狞。她掏出手帕，给主人擦拭汗珠。汗很多，刚拭掉又从白皙的皮上渗出，擦也擦不完。

“露木，你来了吗？”伊杜娜痛得两眼染泪，望不清来人。

女仆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是我，主人，你的露木来陪伴你了。”

“露木，帮我记住这些话，出去后找个会写文字的人，写一封信寄给亲爱的比比特，”顾不得仆从能不能听清楚自己的话，伊杜娜攥紧对方的手，嘶声道，“告诉他，我很抱歉不能参加他的凯旋仪式。如果他爱我，就请他抚养孩子，善待他，让他沐浴在爱的光辉中。如果孩子也活不下来，请为他起一个名字，让他在父亲的荣耀中得到安息……”

听着听着，侍女的眼珠也湿润了。

她的主人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也没见过大贵族的丑恶面目。孩子的父亲既是领主的儿子，又是教廷仆从国的领兵将军，先不说这样的大贵族会不会瞧得起一个衰败的商会家族，单是他们不能自主选择婚姻对象这一点，恐怕就会让主人失望。

那个叫比比特的英俊将军到底会不会回到这个偏僻的小镇，谁知道呢？但侍女还是用心地记下主人的每一句话，唯恐这番动情的话语成为遗言。

穷苦平民在生产前一般都会留下遗嘱，生怕来不及说最后一番话。富有的家庭则仗着雇佣了医术士，不愿意写遗嘱，觉得那是不好的兆头。可是当前情况严重得不能再抱侥幸的心态，于是伊杜娜把许多只能向她的比比特倾诉的话交代出来，期望有人能替她诉说。

可惜伊杜娜的内心秘密无更多人倾听。产室里的医术士们的注意力全在被折腾得发红发暗的肚皮上。孩子迟迟不肯冒头，这让所有人都直冒冷汗。再拖下去，孕妇和婴儿都要没命了。

这时，一股浓郁的气味弥漫开来。

“什么味道？”“好像是什么被烧焦了。”“你们看，伊杜娜小姐的肚子上——火！啊，肚子烧越来了！快拿水过来！”

火苗先是轻轻地在伊杜娜的肚皮上舞动，继而剧烈燃烧，把她的肚子焚成一个火炉。而这火遇水后燃得更猛烈，瞬时把用盆子泼水的见习医术士也点燃了。

倾刻间，整个产房都被烈火吞噬。

火势不可遏止地蔓延。大厅内的人惊慌地拨腿逃窜，人挤人，人推人，在厅外的盘旋楼梯处发生踩踏的情况。一个家族三十多成员、二十多仆从和若干宾客在这座陈旧的庄园城堡化成焦炭。

在毕毕剥剥的爆响声中，一阵凄厉的婴啼声隐约可闻。

侥幸逃出庄园城堡的少数人远远地望着和雨水交缠在一起的冲天焰火，双腿软得挪不动脚步。

与此同时，远在南大陆妖精圣地的神树终于停止了呻吟。

这株彻夜哀嚎的巨树在树冠上的枝叶被烧了一空后，丧失了生机。

摩古城里的城民在蜗壳城堡上观望浓烟，肃穆的脸上不知道挂的是震惊还是悲哀。

在短短一年半内，他们曾经恭仰的丛林神灵被火摧残了两轮，终归逃不出殒落的命运。从此，他们要信仰远在北大陆的陌生神灵，而城中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那个名叫“神圣维因兹”的教廷圣城朝圣。

只是，缅怀异族神灵萨夫卜雷的城民仅占少数，大多数人都为消弭了隐患而欣喜。庇佑丛林的异族神灵不存在了，至少能让狩猎活动更安全、顺利一些，不是吗？这一年来丛林种族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猎户不敢冒险出城狩猎，商队不敢入摩古城，城内仓库的兽皮、干肉都长霉毛了。城内外的物资得不到交换，城民生活得相当艰苦。

大火在萨夫卜雷之树上连烧了两天，浓烟沉成了一地的黑泥。到第三天，士兵们打扫战场时，还有零星的火苗在倔强地舞动着。

士兵踩着咯吱脆响的灰骨架，警惕地扫视。遇到成堆的灰烬时，他们先用长矛捅几下，才蹲下翻找兽晶。

沿途可碰到不少焦黑的兽骨，还能从厚厚的灰烬中翻出闪闪发亮的高等兽类的兽晶和树妖精的树心。被烧成硬沙块的战地上到处都是兽尸，其中有高等兽类的尸躯，它们的兽晶、毛皮、骨骼都是很值钱的战利品，而且不容易被烧坏，收集起来足以弥补这一战的损失。至于树妖精的树心，那可是能够给自然术士制造术士杖的珍贵晶石，具备极高的战略价值。

士兵们匆忙地收集完战利品，便全部撤出了烟雾弥漫的荒漠。次日，一个由大神官率领、精锐空战骑兵护卫的神官团划过天空，落到云端的树梢上。

丛林的树的神躯之树极为庞大，即使是树梢，也有中型主城的阅兵广场那么宽阔，足可布置复杂的大型图阵。

大神官尤道仑让一众神官布置解除封印图阵。比起封印丛林的灵时的凶险，现在可轻松多了，不必担心受到袭击。大量光辉璀璨的晶石被抛洒出去，悬停在半空中，仿佛夜空中的星。

晶石的光芒连缀起来恰好是一个精巧的图阵。图阵在尤道仑的主持下不断地旋转、扩大，直至笼罩了整片沙漠。

随着吟唱的声音越发激昂，大地震颤起来了，沙子在一股可怕的吸力的作用下成团成柱地抽入图阵中。空气受到扭曲，雷电奔走其间，“轰隆隆”的响音震荡得云层都破碎了。黑色从空气的裂缝中渗出，把此地的白天染得漆黑一片，而图阵的晶石则绽放出更耀目的光芒。

一个横竖相交的刑架从焦树的根部腾空冒起，飞向了尤道仑。尤道仑一手接住这个光泽黯淡的圣物，一手示意神官们停止施法。

相继停下吟唱后，神官们面色苍白，大口地喘气。失去光芒的晶石纷纷坠落，掉在光秃秃的泥地上，随后雷光消弭，光明再临。

囚禁丛林的灵萨夫卜雷的封印被解除后，水月的雨水再也不受阻挡，哗啦落下，在焦树周围浸成一个湖泊。

“萨夫卜雷殒落了，”站在大神官身旁的比比特心生感慨，“从此天空不会再闪烁第三颗永恒的星。”

尤道仑大神官沐浴着清凉的雨，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地说：“七年前，圣座把裁判所的主教黑袍披到我的身上时，我还没幻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圣灵铲除一位异端神灵。当这一天发生在面前时，我有一种像在做梦的感觉。”

“嗯。”比比特应了一声，表示认同。事实上，他无端萌生了一种负罪感，丝毫提不起兴奋。毁灭了被誉为南大陆宝石的妖精圣地，还烧掉了一位并不邪恶的自然神灵。这一切换回了什么？一场浩大的胜利游·行？把名字和英雄事迹写入史书，再编成游吟诗人到处传唱的诗歌？

伴随着复杂念头的是落寞的情绪，一种无人体会的难受。不知怎么的，比比特的心被揪得有些窒息，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浮想起一张日夜思念的面庞。

察觉友人的状态突然低落，身为裁判所主教的尤道仑迟疑了一下，说：“南大陆的圣战快结束了，到时候你也许要脱下将军的铠甲。你知道，教廷在和平的年代是不需要军队的。”他以为比比特在为必须上交领兵权的事而忧伤。

“我知道，我原本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哪怕做回一个普通的人也没关系。”比比特随口回答。他是领主之子，凭借着高贵的出身和过人的能力被任命为将军。每个教廷国领主都要服从教廷的征召令，他仅仅为家族的荣耀而战。

“你想进入圣城的裁判所吗，我的将军？”

“谢谢，我更渴望回到家乡，替父亲打理领地。我从领地带来的士兵，也应该跟随我回去，这是我答应过领民的事。”

“等别的战区获得胜利后，你的士兵都可以回去。他们还年轻，想家是很正常的。至于你，我建议你留在圣城，毕竟像征服南大陆这种战争功勋可不是随时能够获取的，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以后可找不出理由向圣座举荐你。”

听到大神官的话，比比特十分感动。一般信徒倘若能踏入教廷的高层，或许甘愿舍弃一切，然而他的心里此刻正惦记着一个人。即使在梦中他也不曾忘却，那个在军港为他送别的女孩，挥着手，泪眼朦胧地恳求他早日回去。

“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敬的大神官。但是，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我很好奇，是什么理由能让你放弃接近神的机会？”

“为了一个心爱的人和一些亲切的人，”比比特望向北大陆方向，“你是侍奉神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情感。”

听到这里，尤道仑恍悟，不由得露出心会的微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