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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慧琳 07

刘丽打工的地方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工厂，周围用围墙围起来，正面是一道长长的伸缩门。迎面是一幢四层高的楼房，大楼向两边延伸，看不到尽头。
刘丽指着前面的那幢楼说：“小琳，你看，前面就是工厂大楼，后面还有厂区，我们平时就是在这栋楼里做事。”

张慧琳问：“这么大呀，这里面都是做什么的？”

刘丽说：“主要就是做牛仔裤的，就是我们平时穿的那种。”

“你是说我们穿的牛仔裤都是这里生产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这一类厂家生产的，光这一个厂，每天就能生产两万多条牛仔裤呢！”

“这么多！那得要多少人才能做这么多啊？”

“八百多吧，但我们做缝制的只有两百多个人。”

张慧琳就简单算了算，然后惊讶地说：“那一个人每天要做将近一百条裤子啊？”

“差不多吧，但这都还算少的了，在这里，就是谁做的多，谁的工资就高，很多人一天下来能做两百多条，每个月工资都是好几万！”

张慧琳听了以后，心里暗自惊叹：一个人一天做两百多条裤子，都快赶上机器了！

刘丽用炫耀的语气说：“对我们这些熟练工来说，两百多条都是小事，我最多的时候一天做过三百多条呢！”

“这么厉害！那就是从早做到晚了啊？”

“差不多吧，那个时候就想着多做点，多拿点工资，所以从早上就开始拼命做，连饭都忘记吃了，做到晚上十二点。”

张慧琳不敢想像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不过从刘丽的描述，她心里大概对这个厂有了初步的了解：在这里，只有拼命工作，才能赚到钱。

刘丽还不忘嘲讽了付强一句：“付强比我就差远了，他懒得很，每天做几十条就不做了。”

付钱背着大包小包站在她们前面，一直在等她们说话，他早就感到不耐烦了，就说：“喂，你们说完了没有，天气这么热，站在这里搞哪样嘛？快点进去吧，累死了！”

刘丽冲他嚷道：“来了来了，凶什么嘛！”

刘丽带着张慧琳进了工厂，然后向厂房后面的宿舍区走去。在经过厂房前面的时候，张慧琳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机械缝纫机的声音，她透过窗户往里看，只见工厂里面开着灯和电扇，几百号人正坐在缝纫机前面紧张地工作着，没有人抬起头来。

张慧琳看了之后感到有点激动：过不了多久，她也能够坐在这里面上班了。这将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她也能像以前那些让她羡慕的上班族一样每天上下班，月底拿工资了。虽然她当时幻想的是以后能考上公务员或者坐进民营企业的办公室，与现在的这个工作相比，多少有点落差，但她还是感到很惊喜：至少这个工作提前圆了她上班的梦想。

而且刚才刘丽也说了：只要你做得多，你拿到的工资也就越高，这样的工资在她看来丝毫不比其他工作差。

张慧琳想到这些，刚才在车上产生的迷惘和失落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她决定要在这里，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们来到厂房后面，看到了左右两幢宿舍楼，一幢是男宿舍，一幢是女宿舍。宿舍楼都有十二层，看起来很高，每层楼有十间宿舍，一幢楼能住五百多人。

张慧琳站在两幢楼中间的水泥空地上，抬头往上看，只见楼房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床单。在蔚蓝的天空下，在炎热的夏风的吹拂下，那些衣服和床单就像树上五颜六色的花朵一样随风飘舞。张慧琳看着看着，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付强拿了自己的行李进左边的男宿舍去了，刘丽带着张慧琳进了女宿舍。刘丽住在五楼，所以不用爬多久就能到。但是刘丽有点微胖，平时又很少运动，现在就连爬五楼都感觉费劲。她一边爬一边气喘吁吁地说：“这破楼，怎么这么高！”

张慧琳主动帮刘丽提了两大包行李，一点都不觉得累，在家里地时候就经常干很重的活，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同样是从农村出来的，刘丽在外面待了几年之后反倒变得有些娇气了。

两人在爬上五楼的时候，刘丽在宿舍过道边上的水泥围栏前面停下来，双手叉着腰喘气，回过头对张慧琳说：“哎呀，真是老了，爬个楼梯都不行了。”

张慧琳走到她旁边，放下行李说：“你就别装了，就这么高点，你还累呀？”

刘丽说：“真是奇怪，以前在家里背几十斤的大背篓，走十几里山路都不累，出来以后反倒不行了。这次回家，我老妈让我帮她背玉米下山，我就说背不动，要背你自己去背。”

张慧琳不好就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笑了笑。

两人正站在围栏前面往对面的楼看，突然，她们看见有个东西忽地一下从面前往下坠落，把两人都下了一大跳。张慧琳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只听见楼底下传来一声重物摔落在地上而发出的声响。

刘丽急忙把身体伸出去往下一看，马上跺脚大声叫道：“啊呀，这是那个死鬼，要死也不死远一点，突然从我面前掉下去，把我吓一跳，要死啊！”

张慧琳觉得非常奇怪，于是也跟着探出身体往下看，下面的场景把她吓得脸色煞白：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女人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也不动。

张慧琳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指着下面的死人大声说：“阿丽！那个人！她，她——”

刘丽却毫不在意，拿出手机当镜子，对着手机拨弄自己的头发，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没事，小琳，不要怕，这种事在这里很正常的。”

“什么？！”张慧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人可是死了呀，真的死了！

刘丽说：“她自己要跳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慧琳惊讶地问：“跳楼？你说她是跳楼死的？”

“是呀。”

“她为什么要跳楼啊？”

“我怎么知道？她想死，谁拦得住？估计不是被男人骗了，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鬼才知道！”

张慧琳的心脏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直狂跳不止，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恐惧填满了她的身体，她就像非常冷一样，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刘丽见了，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琳，没事的，第一次见到这种事，谁都怕，我当时也是你这种反应，但是见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刘丽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楼道里走出来往下面看的几个女人，说，“你看她们，也经常见这种事，都无所谓的。”

张慧琳看过去，只见几个女人趴在围栏上，有些麻木地往下看着。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事，大家的反应却是如此冷漠呢？”

刘丽安慰张慧琳说：“我们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跳楼，反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所以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不光是我们厂，其他厂跳楼的人也有很多，每年都要死好几十个人。等你以后见多了，你也不觉得奇怪了。”

张慧琳依旧沉浸在刚才的事情给她带来的恐惧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过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警笛声，刘丽说：“警察来收尸了，这种场面太恶心了，我们快点进去吧！”说着就提起行李往前走了。

张慧琳不敢再往下看了，她双手扶着栏杆，双目无神地盯着前面，只觉得视线变得很模糊，什么都看不到，然而她的脑子里却一直在重现刚才那个女人恐怖的死相。

走在前面的刘丽还不断传来抱怨声：“唉，今天真是倒霉，刚回来就看到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