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爱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一章 同伴

“娟儿，小三子说占了两个位看师傅选角儿，咱们一起去看呗！”
“不去，你我都被比下来了，还凑什么热闹！”

“可不就是凑热闹。这可真是几年难得的热闹呢！你就不想知道以后咱们京剧团唱青衣到底是谁？”

“不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好。那我可自己去了。”

“……等等。反正我也没事，去看看吧。”

“就说嘛！这可是剧团头一件大事，谁不盯着。”

……

炎炎六月，烈日晒得树木都蜷缩起来，人更是被晒得懒洋洋。知了一直“知了、知了……”地叫，又叫得人心浮躁。

不过，这天的京剧团似乎完全没受炎炎夏日的影响。毕竟，再燥热不过人心，整个班子人心浮动，热火朝天。因为，台柱子芹姐觅得良人去了，团里要选一个新的台柱子。

“这热腾的鬼日子。”女子拿了凉茶喝了一口，不耐地拿手扇着风，正是曾经的台柱子芹姐。

对桌坐的人五官生得严肃，整个人也是端端正正，却透着文雅的气息：“不是今天热腾，而是你家那位带你离开后一直没安稳过。所幸，下午就要比出个结果了。”

芹姐嘴角挂上笑:“师傅你人前可是满口恭喜我找到姻缘的。怎么？人后师傅是要抱怨我几句了。”

师傅严谨答:“你这不安分的嘴，嫁人了也不学乖。我栽培多年的台柱子，自然指望着多撑几年场子，这就嫁人了，真有些可惜”

芹姐:“师傅别抬举我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敏姐儿和衫姐儿都是好胚子，您有什么可愁的！”

严谨没有搭话，芹姐继续说:“两个丫头里，师傅有定论了”

严谨带着一贯的刻板:“这位置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看她们的表现了。”

芹姐：“敏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段有身段。唱功、台步都是拔尖儿的。而且会做人会来事儿，我看再合适不过。衫姐儿……也不错。要是我多留两年带带她，这青衣都用不着选，就是她了。可就现在这样，太嫩了些。”

严谨:“衫儿模样、身段、唱功、台步都不比敏姐儿差。年纪小更不是事儿，咱们这行越是小的越招人喜欢。虽然青涩点，可谁不是从青涩过来的。”

“还说不向着谁！你听听自己这满口维护，咱们班子里谁不知道你护着衫姐儿！”芹姐看向严谨调侃，晃了晃茶杯，目光中带上几分认真，“衫姐儿也不错，可是不是欠火候师傅你最清楚。师傅也给她照顾得太周到了，养出来不像是个唱戏的，倒像个大家闺秀。她那戏唱的，有模有样，熟练细致，可总少些情味在里面。台柱子都没魂，这戏怎么出彩。更何况……现在咱们这行实在不容易。要放从前，咱们有这活计，走哪儿都有门路，都是财路。可今儿人都喜欢听什么卡带，看什么电影。咱们想好好唱戏，还少不了巴结讨好别人，求着别人给些门路。这是她衫姐儿做得来的？”

严谨:“衫儿做事得体，待人客气，进退有度……”

“师傅你是眼被蒙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芹姐不等说完就打断，“就前两天，我把我那些首饰给了敏姐儿，你没看见衫姐儿那脸拉得多难看。她以为我向着敏姐儿，临走了把首饰都送给了敏姐儿。多天真！那首饰是人家敏姐儿拿了一叠‘四人头’跟我买的。这样不懂人情世故！我直说，这就是个假揣着大人模样的孩子，甚至有几分叛逆。这么个丫头片子撑得了场子？”

严谨没有答话。

芹姐是急性子，一看这模样就急：“师傅你为咱们剧团花了心血我可不管，反正我是没少为咱们剧团抛头露面费精力吃苦头！你要随便吧剧团交给一个靠不住的人，我就不答应。”她喝了口茶缓了口气继续说，“你怎么舍得把剧团交给她作败！要不是我早几年就进咱们班子了，亲眼见着她父母把她送进来，我真怀疑她是不是你私生女了。护得和眼珠子似的！”

静默良久，严谨开口，除了一向的刻板，还带了一些低沉：“我心里有数。这人选，还是看她们的表现。”

荚醉衫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刮着梳子的密齿。她正对着镜子，似乎在看镜里的自己，眼神却是空洞涣散的。

“衫姐，化妆了吗？”有人走过来。

荚醉衫眼神动了下，回了神，带着淡淡的笑回答：“没呢。又不是上台唱，不需要化什么装。”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三子，“这选青衣可是大事，比上台唱还要紧，怎么也要准备周全了。”

“嗯。再过会儿我上点妆吧。”

“早扮三光，晚扮三慌。早点打扮总能细致些。衫姐往那边坐坐，我给你扮一扮。”

荚醉衫往边上挪了挪：“好，那谢你了。”

“不谢不谢。虽然这八字看上去还差半撇，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师傅平日里就爱重你，你衫姐的戏又唱得好，这青衣一定是你的。”小三子说着神色神秘地抽到荚醉衫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刚刚听娟姐她们说，敏姐都不知道怕成什么样了，这大热天，手都是冰冷的！”

荚醉衫淡淡笑着，笑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也就是唱出戏，敏姐实在不用这么担心。你的话也说得太早了，这结果还是要看师傅判决。”

“是了是了，”小三子急声应，“不过，就我那点小眼里劲儿看啊，这大青衣就当是衫姐的。往后，衫姐做了台柱子，可指望您多关照了！”

“客气了。你一向多关照我，能帮上你的我自然该帮。”

“那我就先谢一句了！”

梳妆台下被遮住了光，昏暗不可见行迹，荚醉衫一双凉得发白的手细微而快速地摩擦着，动作间有些拘谨又带着慌乱，急切地试图让双手带上一点热度……

比戏时间珊珊而至，荚醉衫对着镜子从头到脚又仔细看了一边，转身往外走。手上的热度有快速散去，却表现从容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衫。”迎面走来新敏，正是被关注的另一个人。

“敏姐你怎么过来了。”

“顺路，喊你一起去大堂吧。”

“我还想着去叫你呢。”

“小衫，我有些紧张。本来我是没想争这青衣的，你喊我去我就一起去了。没想到居然能比到最后。现在我是真紧张了。”

“紧张什么，不过是在师傅面前唱一段，平时在师傅面前唱得还少吗？放宽心。”

“还是你心态好。”

说着话，荚醉衫的思绪却有些飘远——

自记事起，她就生活在戏班子了，每天每天地练习唱念做打，生活枯燥又辛苦。不过她觉得没什么，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而且师傅似乎特别照顾她，吃的穿的都比别人好些。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满足之余她也一直很用功。

半个月前，生活出现了转变，芹姐要嫁人离开。

大家被这一消息砸闷，但很快许多人开始窃喜——这剧院要换台柱了。

荚醉衫也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

多年小角色唱腻了，也该唱青衣了。

软语缱绻，堂上两个芳龄女子未着戏袍，未饰头花，未施粉黛，却精致着一出戏。优美的双手从身侧划出，五指修出一朵兰花形状，眼角低垂，修出最好的身段。左边那抹浅红的身影双唇轻启，流出和谐灵动，余味三分；右边的一抹天蓝半开双齿，唱出温软入味，思思扣人；两抹身影同时半倾下腰，身影交叠宛如一人，哝哝出声，宛如一声。

曲过大半，围观的人开始按捺不住窃窃私语。似乎被这躁动的情绪所扰，右边的身影原本轻盈的小碎步绊了一下，不稳的晃了晃，虽然立刻调整，可是逃不过紧紧看着的眼。左边的身影似乎更从容了，动作行云流水，曲调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一唱完毕。

芹姐目光一刻不离堂中两人，却在和旁边人说话：“和您的意了。”

严谨：“没什么合不合意，看她们自己表现。”

芹姐轻轻“哼”一声：“表现还有什么好看的，敏姐儿这一慌，还有什么可比。”她看了荚醉衫一会儿，“怕是你现在满意了，以后有得愁。外头应付，你让她来？我倒想看看师傅你是什么打算。”

严谨：“像芹姐儿你这样声色俱佳，处事圆润的当然不好找。我以后免不了多费心。”

芹姐意有所指：“一时半刻是出不了一个我，但能替你分担的人不是没有。”

严谨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只说：“既然是比赛选的青衣，就按她们的表现来吧。”

“不管你怎么定，我是看不上衫姐儿。”

严谨故作轻巧：“不是因为衫儿在你面前拉了次脸吧。”

“就是了怎么的！你爱怎样怎么吧！”

另一边的窃窃私语也变成了议论纷纷。

“娟儿，这隔得有点远我没看清，你说到底谁唱得好？”

“都好。”

“娟儿，你说师傅和芹姐怎么讨论了这么久？”

“这选台柱子可是大事，师傅和芹姐当然要认真选。不光要赏评整体唱词唱得怎么样，台步走得怎么样，还要细细点评每意声强调，每一个动作。在唱腔，手势，步法，神情这各个方面反复推敲，当然要费些时间。我看啊，没半个小时这事定不了。”

“哦，原来是这样……”话还没落地，她拉住娟儿喃喃，“娟儿，定了……”

娟儿定睛一看，果然，师傅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