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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心愿

“许健，你等等。”林枫今晚没有去送吴悦，而是等在了许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许健家距离学校只有两条街，他都是走路上学的。
“林枫！你吸烟？”许健长张大了嘴巴，望着眼前依靠在自行车悠闲抽烟的年青人，世界观都有点颠覆了。就林枫这标准的架势，如果再配上两声口哨，十个人有十个看了，都会说是小流氓，怎么也无法和省重点高中快班班长，老师同学们一直推崇的学习标兵联系起来。

林枫知道现今高中生的思想，很难和对方解释什么，随手扔掉半截烟头，微笑道：“随便抽抽，提提神。”

许健并没有在林枫抽烟的事情上纠结太久，毕竟两年同班同学，林枫的品格是好是坏他很清楚，若有所思地看了林枫一眼，问道：“你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嗯。”林枫点点头，“你成绩在班里并不算最差，为什么不拼一拼，不相信我吗？”

许健填报的是一所豫北省的农业大学，而且是最无人问津的专业，这个专业肯定不是许健的兴趣所在。许健之所以这样填，是因为这所大学是今年国家出资全额免除学费的寥寥几所院校之一。

“不是。”许健脸上的痛苦之sè一闪而过，随即目光坚定起来，摇了摇头，毫不避讳地道，“我读不起，真的读不起啊！”

“是因为阿姨吗？”林枫看着许健双眼，“你家的事蒋老师都告诉我了，你一定认为选择这样的院校会让阿姨很开心吧？”

“难道不是吗？”许健回答得很快，显然是心里真实想法。

林枫说：“这两年，你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在外面偷偷打工，学校里的学费有一半是你自己出的，还一直瞒着阿姨，我没说错吧？”

许健家里的条件是全班最差的，父亲早亡，母亲腿不好，依靠捡破烂为生，好不容易拉扯许健长大。许健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知道母亲的辛苦，从初中开始就偷偷在外打零工，学习工作两不误，直到进入高二之后，成绩才慢慢跟不上了，也从尖子生慢慢变成了快班中下游的学生。母子俩还都是很要强的人，蒋学其几次想对她们进行资助，都被拒绝了，这件事前几天蒋学其亲口告诉林枫的时候，也是唏嘘不已。

许健猜到了林枫想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林枫，你学习好，又肯帮助人，我很敬重你。但是有些事，你真的不懂。”

林枫眉毛一挑，大声道：“有些事我的确是不懂，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阿姨这么辛苦供你读书，要的绝不是你随便考一所阿猫阿狗都能上的二流大学。正是因为阿姨供你读书太不容易了，所以阿姨望子成龙的心肯定比我们高三二班其他任何一位家长都要来得强烈。”

“你不要说了，我不像你们，我没有青chūn，我更没有资格去博。”许健一边摇头，一边快步离开，根本不愿意再听林枫说下去。

林枫快步追上，用力扳过许健的身体，狠狠地抽了许健一记耳光，怒声道：“许健，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考上名牌大学，只是锦上添花；而你，是雪中送炭。这个炭，就是阿姨下半辈子扬眉吐气的希望！没有了这个希望，阿姨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你考那个专业，学费是免了，可毕业以后准备带上阿姨一起去农村种田吗？不能出人头地，你拿什么赡养阿姨，凭什么给她幸福的生活，拿着那种文凭，在城里怎么找工作，还是靠你天天端盘子扛沙袋吗？”

“我也不想的，但是她有多苦你知道吗？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啊……”许健脸上火辣辣的，委屈极了，带着哭腔。

今天哭的同学不少，但许健的眼泪是最让林枫触动的。许健初中就开始为家里分忧，无疑是全班最懂事的孩子，如果不是重生，林枫根本和他没的比，正是这样，林枫才更坚定了要帮助许健的决心，于是道：“我仔细研究过你的成绩，还是那句话，如果信得过我林枫，就报宁南大学。几年前偷偷出去打工你就已经错了，这样做根本是两头不靠岸，要不休学去工作，要不全心全意去学习。现在你选的那所学校，即便是录取了，又能怎么样，阿姨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会开心吗，曾经心目中让她骄傲的孩子，仅仅拿出了这样普通的成绩报答她多年来的呕心沥血。”

林枫说得心里也挺难受，顾不上许健就在面前，自顾自地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道：“我刚才有点冲动，动手是我不对。这一巴掌，是我林枫欠你的，你随时都可以打回来。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回去最好和阿姨商量一下。我已经和蒋老师商量过了，你只要考取了宁南大学，所有的学费我们全班同学给你凑，就当是你和阿姨和我们借的，立个字据，等你毕业了再还给我们，利息照算。”

“林枫……”许健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多年的贫困生活，让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比常人多承受了太多太多。

“我走了。”林枫摆摆手，转身几步跨上自行车，回头道，“好好想想，自己需要什么，阿姨需要什么？和阿姨商量好了再下决定，记住了，我们永远是同学！”

这个时候，林枫没有去选择安慰许健，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他知道许健的xìng格，绝对不是那种软弱的人。能做的都做了，林枫希望明天太阳升起回到学校的时候，许健的选择不要让他失望。

城西二道巷一间破旧的瓦房之中，十来个平方的小屋一侧并排堆放了两张钢丝床，屋子中间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窄小通道，另一侧堆满了各种破纸皮等废旧物品。屋里只开了一盏度数很低的钨丝灯，昏暗的灯光之下，一位中年女人正蹲在房屋一角，努力地用塑料绳捆扎着乱七八糟的废纸皮。门外站着一个半大小伙，神情复杂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

中年女人似乎有所察觉，一回头看见门外的小伙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健，站门口干什么。饿了吧，快坐下，我给你把饭热一热。”

“我不饿。”许健摇摇头，进门放下书包，卷起袖子说，“妈，你歇会，我来帮你弄。”

许母一脸固执地摇摇头：“那就等等再吃。你看书吧，我马上就忙好了。”

“妈，我……”许健手里捧着一本化学书，心思却根本不在其中，看了许母一眼，yù言又止。

“是不是志愿表发了，填好了吗？”许母头也没回，依旧摆弄着废纸，语气也很平静，仿佛询问一件漠不关心的小事一样。

许健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年仅四十的她发梢上已经出现了不少银丝，她身上那洗得有点发白，线头都抽出几根的衬衣，在昏暗的灯光下是如此的刺眼，狠狠咬了咬牙，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填好了，是豫北省农业……”

“农业大学，农业大学！我让你报考农业大学！”许母象发了疯跳了起来，捡起手边手中旧书、废纸盒不断地砸向许健，“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妈！”许健不敢躲闪，更不敢反抗，只能任由母亲尽情发泄。

良久之后，本来破烂不堪的房间更显几分狼藉，许母也逐渐从暴怒中冷静下来，走到门外洗了洗手，然后走回房间另一侧的钢丝床边，从枕头下郑重地取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子上，冷冷道：“那张撕了，现在你给我重新填，填得不满意你就给我滚！”

“妈，这是？”许健望着桌子上崭新的志愿表，有点发愣。

“今晚你们蒋老师来过了，这是他特意带来……”许母话说了一半，突然神sè一变，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和谁打架了？”

许健揉了揉自己的左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小声说：“是林枫打的，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为我好。”

“林枫，你们班的那个班干部？”许母皱了皱眉，“他为什么打你？”

许健看了许母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也是为了志愿的事，他想让我放弃填报豫北农业大学，改填宁南大学，我不想听他说，他就动手了。”

许健母亲原本心里还对林枫有几分抱怨，听到许健的解释，立刻用力点点头，说：“打得好！要是你爸还在的话，我也一定让他狠狠抽你，打醒你为止。”

“你也认为得他说得对？”许健看着略显苍老的母亲，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错了。

“废话！要是蒋老师今天不来，林枫不找你，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我，等到录取了那个什么狗屁农业大学就满意了。”许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健，妈妈早就说过，就是再苦，哪怕是天天出去卖血，也一定要供你读完大学。而你，千万不能让妈妈失望。”

许健小声解释说：“妈，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你一直这么辛苦，豫北农业大学有国家的补贴，减免所有学费，我还可以在当地打工，那四年大学生活我就可以自给自足……”

“滚！你再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去考你的农业大学去，永远不要回这个家！”

这次许母的暴怒许健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前次的慌乱，连忙说：“妈，你别激动，我填宁南大学也行，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许母一脸狐疑地看着许健，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老实儿子了。

“刚才林枫答应我，他说和蒋老师说好了，读大学的所有费用所有同学给我出，我写借据给他们，毕业之后就开始还。”许健说完低着头，准备迎接许母新一轮狂风骤雨。母亲的xìng格他很清楚，就算再穷再苦，也决不愿欠别人的。

出乎许健的预料，许母并没有发火，只是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你们蒋老师刚才没提过啊，他只是劝我慎重考虑，不要耽误了你一生的前途，没有说什么学费借据之类的事啊？”

“蒋老师不知道！”许健也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林枫故意骗我的不成？”

许母若有所思地道：“那个林枫是干什么的？在你们班上经常说大话吗？”

“没有。”许健摇摇头，“他以前是团支书，现在是班长，他的成绩很好，一直是全年级的学习标兵，只不过这几次考试成绩有点下降。”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啊！”许母叹了口气，“这是他怕我们担心学费，特意说出来安慰我们的，又怕我们不相信，所以特意抬出蒋老师来。”

“那他不还是骗了我！”许健有点生气，心里想着这一巴掌明早就要抽回来。

“不，我相信他能做得到。就算做不到，他毕竟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说到这里，许母指了指桌上的表格，板着脸沉声道，“现在给我填，填好再说。”

许健拿起笔，还有些犹豫，“那您是答应借钱的事了？”

许母点点头：“我答应了，如果林枫那还孩子真心的话。不过不能让他们全出，我们家自己有能力交多少，就自己交多少，借条也必须打。”

许健心里再没有疑问，提起原子笔，在第一志愿位置慎之又慎地写下了“宁南大学，物理系”的字样。

许母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书包，“把你原来的那张表拿给我。”

许健取出自己的志愿表，递给许母。许母瞥了一眼，讶然道：“还没填？”

许健点头应道：“嗯，想和你商量着一起填的。”

“也是因为林枫？”许母知道儿子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就像偷偷在外打工，瞒了自己好几年，也是不久前蒋老师说出，自己才知晓。

“嗯。今天好多同学都因为他改了志愿，他说他研究今年的题型，有把握猜一些出题风格，按照他的预测，我们全班每个人都能提高30分。”说起这事，许健兴致很高，原本他就象局外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改了志愿，成绩能够提高意味着考取宁南大学将有相当大的把握，如何能不喜。

“如果林枫不嫌弃的话，请他来家里，一起吃顿饭。”许母对林枫很感激，但更多的是好奇，如果儿子所说一切都是真的，到底是哪个书香门第，能调教出这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