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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阳光正好,是最灿烂的时候,晒进病房里,不冷不热,是一种慵懒的暖。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陈奇躺在床上,打着点滴,昏昏yù睡。
大约一周前开始咳嗽,在宿舍楼下的社康站开了消炎药吃了几天,症状反而加重,之后开始咳血,胸口闷疼。到S城第一医院拍了个胸透,结果显示肺部yīn影。
“你亲人呢?”医生拿着X光片对着病历写着什么,头也不抬。
“在老家。”陈奇很老实地回答。
“都在老家?”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微胖,看起来很是和蔼——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问:“S城这里一个亲戚都没有?”
“有算是有,我妈她表弟也就是我表舅他的大舅子的老婆的姐夫的大姨妈貌似在……”陈奇斜着头看着医生后面那盏rì光灯,努力回想。
“这么远的不算,近点的亲戚,亲戚——?”医生连病历也不写了,双手放在桌子上,直直地瞪着陈奇:“有没有?”
陈奇突然间心里有点发毛:“没有。”
“老家哪里?”医生慢条斯理地问:“最好叫你家人来一趟。”
陈奇的脑袋突然间就像被灌入一整桶浆糊一样,没空间再装进去什么东西,可能想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家……人?”
“最好叫家人来一趟,很大几率是肿瘤。”医生合上简历,旁边的打印机开始“嘶嘶嘶”地颤抖着吐出一些红红白白的小单子。
“去做个胸部增强扫描,支气管探镜,这些化验单拿到楼下交完费后去抽血……”
医生的话在耳边飘忽似的游荡,陈奇一句也没能听得进去。恍惚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病历和化验单便起身出门,连谢谢也忘了说。
肿瘤?
陈奇站在门外,拿着手机,家里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拨出去。
算了。想了想,陈奇把手机塞进裤袋,用病历袋拍了拍脑袋,径自往电梯走去。
家里就先不告诉了。第一,这不还没确诊么,如果先告诉老爸老妈,省不得一顿瞎担心;第二,虽然家里所在的H城跟S城同在G行政省,可就算沿着海岸线最近的高速公路过来,少说也得七八百公里,家里小城市又没火车站,坐旅游大巴得晃荡仈jiǔ个小时才到,舟车劳顿的,就为了一个没确诊的肿瘤?
就是。先不告诉为好。陈奇拿着病历袋,随着人群涌进电梯。
“最好住院。”
“吓?”支气管镜检查室里,陈奇刚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喷的麻药劲还没过完,要不然这嘴可得张够大的。
“先住院。就算不是肿瘤,这炎症也够呛的。找你的主治医生安排一下吧,现在床位可紧张了。”
“可这……”
“喏,三个工作rì后来拿结果。”医生递给陈奇几张单子。
陈奇苦笑着接过,往病历袋里一扔。这两天的检查前前后后花了几千块大米不说,受的这些罪可真让人难受呀,但最难受的,这会儿还得住院。
住就住吧。陈奇一咬牙,反正有医保报销。
打电话找公司领导请假。好容易找医生安排了床位。回宿舍带了几套衣服。自己去医院旁边的超市买了脸盆拖鞋毛巾。陈奇拖着一大袋东西在交费处刷卡时,后面排队的大婶关切地问家里谁生病了平时要注意身体诸如此类,陈奇只是苦笑。
自己一个人跑来住院还有可能要挨刀子的这种情况,应该很少见吧。不过到时挨刀子可是要家属签名的——去去,呸。陈奇心里想着,鬼才挨刀子呢。
“陈奇?”
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滴,陈奇恍惚间仿佛感觉全世界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冷不丁旁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陈奇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
自小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睡不沉。床底下一只蟑螂爬过都能被吵醒。陈奇揉揉眼一看,是小护士。
“到时间换药了,不是说好了,看到药水快没了要按这个键,我们才会来吗?”小护士从床旁边拉过一条电线样的东西,线的最底端是一个以前老式风扇开关似的按钮——这家医院以历史悠久医生医德好医术高而出名,可设备还是有点老旧了点儿。
“我们乡下孩子不会用这么高端的玩意儿……”陈奇赖皮似的笑笑。
“得了吧你,你乡下孩子那我这个伺候你这乡下孩子的,又是什么孩子?”小护士的嘴可不是谁都能说得过的。
陈奇于是闭了嘴,笑嘻嘻地看着小护士麻利地拿起药瓶,用酒jīng擦擦瓶口,拔下挂着的已经快要空了的瓶子的输液口,插进新药瓶里,再把新瓶子挂上支架。
“喂,你叫什么名字?”架子上的药瓶子还在晃着,小护士推了车子准备出房门,陈奇在背后喊道。
小护士回过身来,抿了抿嘴,似乎那笑意正止不住地从眼里溢出来:“你——猜?”
然而她并没有等陈奇猜出她的名字——哪怕只是说出一个字,事实上陈奇还来不及说一声谢谢,小护士就出了房间。门轻轻地碰了一下门框,“咔嗒”一声,门锁自动锁上了。
陈奇的心里也轻轻地咯噔了一下。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是心痛,也不是触动,总之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住院的前两个星期,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十几项,X光,增强CT,支气管镜,肺部穿刺,到最后连医生都烦了。咳嗽症状在吃了几天消炎药后就销声匿迹了,可这胸部的yīn影……医生也不明所以,按照惯例排除癌、结核等等种种病症,把一切可能都排除掉后,yīn影,这该死的肺部yīn影,就像一块白衣服上的污渍,怎么也去不掉。就在医生踌躇着是不是要再来个穿刺什么的时候,有天陈奇突发奇想,让医生又给自己拍了个胸透,结果显示,yīn影消失了。
对,不明所以地出现,又不明所以地消失掉。陈奇心里想着,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想着想着,就想到小护士那浅浅淡淡的笑上去了。
小护士应该十仈jiǔ岁,看样子是护理学校刚毕业出来实习之类的。打针拔枕头的时候其实陈奇比她还紧张,弄不好就“血流漂杵”的。但陈奇又天天盼着她来给他打针拔针头。所以尽管炎症和yīn影都消失了,可陈奇就是死活赖着不肯出院。又拖了个把星期,连医生都不愿意了,下了最后通牒,说这个月呼吸内科住院病人剧增,医院床位不够,医生人手不足之类,反正言下之意就是您这生意俺们不做了,客官您赶紧走得了。所以今天是住院的最后一天,不管怎么都得出院了。陈奇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儿伤感。
第二瓶药滴得很快,半小时就完事儿了。陈奇这回很听话地按了小护士说的那个按钮,来的却不是她。
拔了针头,陈奇起身收拾东西。洗刷用具,充电器移动电源,平板电脑,手机,一样不能落下。陈奇把背包拉链拉上时才想起,这身病服也得换掉了。可衣服已经塞在背包最底层了,于是陈奇只能又把包掏了一遍。
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感觉真的不错。陈奇心里想。医院的病服,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穿过,虽说都经过消毒,可穿在身上总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哪里都带着刺儿似的。这会儿终于舒坦了。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陈奇特别往里面瞄了几眼。林妙不在。
林妙就是小护士的名字。她没告诉过他,可他能看见她的胸牌,上面写的就是这个名字。除非她一直用别人的胸牌,不然,林妙,就是小护士,小护士,就是林妙。
她不在。
陈奇心里空空的。
算了,走吧。有缘自会再见。
陈奇心里想着,一脚迈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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