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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云垂海立

“真是个是非之地啊……”
毫无顾忌的发出这声感叹的,是个原本不起眼的中年人。他是“海外仙山”中的一员,身前两个少年男女外形靓丽,满身珠翠,夺尽了旁人的眼球。他一旁另一个身披漆黑连帽大氅的同伴,一身堪称幽灵行者的造型也很是拉风,吸引走了剩下不多的视线。而他,本来是很没有存在感的。

可是他一张口说话,情形就完全颠倒了,三个同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衬托。[]

谷中不乏成名立万之辈,然而中年人忽发感慨的一刹那,却几乎同时悚然而惊,因为在他们的感知网络里,这个人像是忽然从虚无中出现!像是要确认一般,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向他这个方向看来,自己何其眼花,怎么之前竟完全忽略了如此人物?

有那么一忽儿,众人甚至忘了去看生死一线间的决杀。这时,燕长歌恰恰说出:“烟横。”

“陶家兄弟果然都是迎难而上之辈——”

他身旁少女顺着他的话道:“怎么,大师兄也有些手痒了?”

“我?我还没嫌命长呢。就是陶大和我联手,最多也不过有三成机会。”

那万里西来,难道只为了负手旁观么?少女没有再追问,脑中却浮现出临行之前,师尊遥望西方,连连叹息:“气运,气数……”的模样。连平时爱护至极的胡须,也在无意中被捻断数根。

少女不是初次登临神州,孤悬海外的那数座岛屿当然远为不及,就是神秘苍茫的无边瀚海与之相比也有太多逊色。即使师尊不曾说“我们的根在此处”,她也早已爱上这片土地。

师尊曾问:“何堪目睹神州板荡,天下支离破碎?”当然不能,她不假思索的如是道。

却只见,盈缺赫然转身,双手结印如莲花,为一圈金色光芒所笼罩,而其中金光勾勒,竟是一只微缩的狮子头!

燕长歌剑指笔直刺来,盈缺却觉左右双肩各搭上一只手,身体被不由自主的向后扯开。而他站立之处,两个一般身量的男子仿佛凭空出现,代替他抵挡剑指。他甚至没有看清两人是如何出现,耳边还有人说道:“有如意琉璃珠傍身,何须假于外求?”

挡住那惊天动地一指的是一对头部交叠的玉圭,尾部则分执在两人手里。两段玉圭长的惊人,足有二尺,方首方尾而首部微尖,是典型的古周制式,然而即使远古的诸侯奉为国器的圭臬也不曾有这般长度。

燕长歌轻咦,指尖分明抵住玉圭,温润如玉,他却有力道吐不到实处的感觉。而指尖缠绕的黑白二气,竟被玉圭吸尽。本来是纯黄颜色,此时却一者莹白,一者如墨。

“多事!”

在两人眼中,燕长歌的指忽然一片模糊,无可抵御的震荡传来。两人惊而飞退,然而毕竟是迟了,耳边响起的微弱但细密的碎裂声让他们几乎心头滴血,这是他们从修炼之时起便以己身浩然之气温养的玉器,几乎如同本命之物般珍贵,却终究经不住燕长歌千百次点击合成的一指,而碎成玉屑。

“闪开些!”盈缺几乎是咆哮而出。

两人闻声本能的左右避开,身旁似乎有一道狂暴的风擦肩而过,继而是一声撕裂人心般的狮吼声,即使只是擦到了一点余音,也几乎震破了耳膜。

燕长歌的眼亮的骇人,长发在脑后张狂的飞舞,脖子上的青筋从耳后竖起,一直延伸到太阳穴,让他如同一尊愤怒的魔神。即使是他,直面佛门大狮子吼印法的冲击,也是不好受的吧?而他头顶之上,却有一片阴影掩至,他后颈上的寒风乍立,分明是被凌厉的杀气所激!

一片玉色已斩入乱发之中,不知断发凡几,来袭之人沉闷的声音甚至还来不及传入他的耳中:“正始。”

原本双双退开的两人一左一右,一如虎踞,一如龙腾——

左边之人跨步拧腰,手按腰间,用的竟似是源于东瀛的居合之术。一道寒光从腰间纵出,直斩燕长歌右肩,他喝的是:“初有!”

右边之人则倾身而起,双手从头顶肩后扯出一片光华,身体如抱朴。蜷腿,弓背,唯有双臂笔直,向燕长歌迎头怒斩——“太上!”

三人的节奏配合的妙至毫巅,儒曰正始,佛曰初有,道曰太上,就想山中宰相当初三教合一的宏愿,三片玉色的刀光此时几乎融成一色,没有给燕长歌留下一丝一毫的闪避余地。

来自山中宰府的陶氏兄弟,一出手便是倾力而为,如此光明正大的偷袭!

盈缺的眼已被光华闪的泪流不止,几乎只有白色占据视界。可他仍拼命睁大眼睛,盯着将被刀光淹没的燕长歌,他想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看清这来龙去脉。或是他只手化解,或是他分尸当场。

可一抹更亮的白华骤然亮起,打翻了他的盘算。他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却挡不住那道光,他惨叫一声,以为自己从此瞎了。

可他还有耳朵,他听到玉器破碎的脆响,和金铁斩入血肉的“扑哧”声。危机感使他本能的张开大狮子吼印法残留的威能,在身前布下结界。可在汹涌而来的力量之潮面前,结界犹如儿戏,他被卷入,不由自主的向后飞退。大潮中自相冲突的力道几乎要扯断他的四肢,他一边抗拒着,一边迫使自己站稳脚跟。他虽然看不见,却直觉的认为,“潮水”是黑色的。

在别人眼里,燕长歌重执倾国剑,如神明与恶魔的结合体,站在一汪血泊中。没人知道远在数十丈外的佩剑是怎么回到他手里的,他有三处伤口,分别在后背、胸口和肩头,血晕开了雪白的衣衫,如同三朵绚烂狰狞的蔷薇花。血迹其实并没有多少,伤口仿佛也不大,可谁都知道,到了他这个境界,伤势的严重程度跟伤口大小没有多大关系。

陶家的三个兄弟则并排而立,在燕长歌五丈之外。沉重的喘息声和起伏的胸口让他们如负伤的猛虎,而手中的玉刀则像是展露于外的虎牙。

三柄玉刀一者藏青、一者赭黄,一者深翠,共同的特点是,都被削掉了刀头一段,切口平滑如久经打磨。

“真是不惜代价呐——”

少女一脸疑惑:“昆山之玉可是和我们的‘星沉铁’不分轩轾的炼器之材,只有天生便是刀剑之形的才能拿来做兵刃,因为它们根本坚硬的无法锻造!难道燕长歌的佩剑用的是更胜星沉铁的材料,不然怎能斩断玉刀?”

“陶家用的昆山玉刀,时时被主人以自身浩然王气温养,锻刀亦如练气,其硬度又岂是普通昆山玉可比?灭佛之燕长歌……可怕!”

滚动的波纹开始在燕长歌的衣褶间波动,像是忽起忽落的潮水,染血的白色长衫,莫名的就有一圈一圈暗色的纹路浮现。那纹路即是波纹,如镜面上的水纹般浮在衣衫上,一圈晕开,一圈又聚拢。盈缺虽然依旧不能视物,却感觉到仿佛有另一波潮水慢慢逼近。如被平静海面掩盖的潜流,虽然看似比前一波温和得多,实则可能只是在积蓄更加汹涌的来势。

黑色的云雾在他的脚下蔓延,沾上了地上的血泊,竟犹如活物,争先恐后的漫过血迹,而所过之处,血迹无踪。

陶家兄弟本能的感觉到危险,想要立刻逃离面前恐怖存在的笼罩,然而多年练就的灵觉又在时刻提醒:越是此等时候,越是要保持绝无瑕疵的守势,不然可能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三人的瞳孔俱都缩成一线,断头的玉刀散发阵阵灵光,在三人面前连成一片若有若无的光霾。他们在谨慎的后退,步伐保持着绝对的一致。

燕长歌忽的仰天一叹,不耐烦似的振剑,在身前挥出一片弧光。只听他冷然喝道:“云垂——海立。”

刹那间,他身上一道黑云之墙拔地而起,黑色的潮水如同草原上的野马,从他脚下脱缰而出!真的是,云垂海立!

“退开!”先前说话的男子面色一变,展臂将另三人拦在身后。且猛地掣出背上长剑,他的剑又与同伴的不同。别人的星沉铁是玄黑之色,他的剑上却有一道道暗银色的纹路,且有点点星辉随拔剑而涌出剑鞘。四尺长剑在胸前一振,他低喝一声:“开!”便有无形的剑风耸立,脚下自有草木摧折,划出一条弧形印痕。

几在同时,人群中连爆数声喝叫,那厉无咎排众而出,一双大手在虚空中连按,在空中留下无数硕大的手印印记,交叠起来,竟把身后二十余人都笼在防御之内。

紫虬道人和纯阳宫领头的中年汉子联手,也扯出一片紫红交杂的禁制,堪堪裹住两宗人马。羽融子是孤家寡人,僵立不动,却有一条半透明的大蛇从佩剑中爬出,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其余道门和佛门人物,有用防身宝贝的、有激发自身潜能的、有用符的、有用剑的,或三五人联手,或十数人几乎挤成一团,总之各色光华连闪,莫不争先恐后做出防御姿态。

下一刻,云逐四野,黑潮拥塞山谷,所有仓促立起的防御莫不正面迎来一波狂暴的冲击,而之后,更不知会接受怎样的考验。

或许谷中不乏名满九州、独步一时之辈,然而无论他们曾有怎样煊赫的声名,此刻,也只得蛰伏于“天下第二”的煌煌之威下,被燕长歌无远弗届的黑云与气势,彻底淹没!

黑云之上,忽然传来低的几乎听不清的佛经颂声,那是远天之上极小的一点,在常人的理解里,是只有雪山雄鹰才能到达的高度。颂声虽小,却有穿透力,云层削弱不得,黑潮也压不灭它。众人随处混论之中,闻其声,心底却莫名的就多了些平静。

“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

那是“佛说阿弥陀经”,传说中的初始之经,也是即使佛陀尽灭而犹能存于世间五百年的最后之经。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诵经声渐渐大了起来,且地面也有声源。原来谷中有那僧人,受佛经感染,也齐声同颂。且看有僧人为了诵经,而被黑潮侵入防御,嘴角溢血,仍跟着念诵。更有僧人被黑潮卷的东倒西斜,正身也不能够,却努力保持住双手合十,闭目诵经,虽然可能时刻在黑潮里丧命,面目上却是祥和神情,嘴角竟还挂着一丝微笑。

“——彼佛国土,常作天乐。黄金为地。昼夜六时,雨天曼陀罗华。其土众生,常以清谈,各以衣绒盛众妙华——”

连盈缺也瞪着仍未恢复的眸子,茫然地望向远空。他并未想合诵,然而早已烂熟于心底的字句却自发的从口里流出。

“——彼佛国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

他似嗅到了一丝檀香,不需耸动鼻端,便觉甘洌,因那香气是从有别于嗅觉的另一个层面上进入他的感知。而仿佛也有袅袅的禅唱响起,身披薄红羽衣的天女在眼前起舞,舞姿曼妙,像是曾经见到的簇簇第一次为他而舞。

“——比佛光明无量,照十方国,无所障碍,是故号为阿弥陀!”

“——阿弥陀成佛以来,于今十劫!”

“——比佛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

“恁地聒噪,且住了罢!”

燕长歌猛地扬起倾国剑,向天空中一指,身后壁立的云层中飞出一道百尺多长的云之剑,受他剑意驱使,凌空斩去。空中的小点躲避不及,被巨剑斩中,下坠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摇摇欲坠的重新飞起。

诵经声也就此断绝。

谷中诸僧无不如遭重击,按住胸口喘息。

然而奇怪的是,众人忽觉压力骤减,抬头看时,黑潮退散,连那压城一般的黑云也升入远天之上,须臾散了个干净。“噌”的一声,燕长歌归剑入鞘,面上露出疑惑神色:“奇怪,怎地忽然便不想杀人了?”

他看着谷中大多东倒西歪的一种和尚,眼中流露的仍是厌恶之色:“只是这贼秃……依旧看的可恼!也罢,世上腌臜和尚何其之多,又岂能一时杀尽,暂且放过你们又何妨?”

说罢,长剑忽又出鞘,他蹬踏剑身,呼啸一声,飞身排空而去。

几乎每个人都暗松了一口气,目送着这尊绝世的杀神远去。

“终于可以做一些正事了。”五岳盟的厉无咎和纯阳宫的头领同时开口,说的竟也是一般无二。两人齐齐一愣,隔着数十丈互相点首,以谢冒犯之意。

“厉大公子请先。”中年汉子姿态很低,拱手邀请道。

“何敢,齐大掌院先说好了。其实——或许不谋而合,谁先说都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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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燕终于退场了,暂时在台下先歇会儿吧~~在考虑还要不要让这个老疯子上场,干脆让他领盒饭算了,一写他就有收不住的感觉。不过这厮还有点儿历史使命,得榨干他最后一点用处才能让他死开。。。

谢谢各位书友抬爱,最近工作上忙的像狗,自知更新已经像是阉割后的状态,自扇巴掌一个,以示自勉自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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