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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兀术的目光越过横跨于颖水之上那七座又宽又大的浮桥,望向那此时已阵兵于顺昌城下的大宋军阵,脸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sè。
以步军抗马军冲击之力,除了列下如拒马木之类的半活动的防御xìng建筑之外,只能有赖于步军发挥集体优势,聚成一团。
是以宋军原本每战必列阵以对,虽常被讥为迂腐,实则知兵之人,无不明白,这几乎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然而眼下这支大宋军队,俨然不似以前以弩弓、长兵器等为主要武器,而集成的防御阵形。
他们虽然隐隐站成一定的方位,但在金兀术的眼中,却显得不圆不方,颇为零散,似乎是三人一队,各自为政。
更何况,以金兀术的眼力,一眼便可以看出眼下这支大宋军队的人数至多不过七千余人。
步军对阵马军,人数上,或者说至少在局部的人数上,应当具备一定的优势,否则其势难挡。
虽然岳飞曾有过在郾师城下,以五千刀手尽破一万五千“拐子马”的战绩,但金兀术却知道,这已然是以步破骑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了。
况且这五千刀手,尽要俯身马下,在躲避铁骑践踏的同时,以手中刀斫断马蹄,武艺、胆识、眼力、速度,缺一不可。
他决不相信,眼下的这位监军将军,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重新训练出这样的一支军队来。
而且他目力所及,对岸的那支大宋军队,手中所持分明是重斧、长枪、流星锤之类重型远距离攻击兵刃,根本也不象是要贴身作战的样子。
只是这样一来,他实在想不明白,以对岸大宋军队的如此人力,如此阵势,如何能挡得住自己这无敌于天下的大金铁骑的冲击?
那位能以五十人尽败自己原本自恃无敌的一万五千“铁浮屠”军的监军将军,又怎么会布下这样一个看似不堪自己铁蹄一击的阵势来?
“呼……呼……”
河边风劲,拂面生痛。
数十万大军,已然缓缓行进颖水之畔。
这数十万大金铁骑,尽是身经百战的军队,虽然在这炎炎烈rì之下,都已是汗透重甲,但没人发出半丝声响,只是他们身下那身披甲胄的战骑,停顿了这半晌,却都开始不耐地蹶起蹄、打响鼻,让那些骑士不得不低声约勒着。
“四王叔……”策马过来的完颜雍,向他马上为礼,虽然他不敢直言,但金兀术却已然明白他言语中的焦急之意。
那位大宋监军不但在颖水之上加修了这七座适合自己进兵运转的浮桥,甚至不惜自失地利,退开原本应当重兵扼守的颖水之畔,只在顺昌城下排军布阵,竟似是俨然摆出了一副要跟自己堂堂正正短兵相接的格局。
这是一种何等骄傲的自信?
金兀术不由得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宋监军,升腾起了一分许久未曾有过热血沸腾之意。
既然如此……
他举手遥指向不远处那座古老的城池,扬声高喝:“前军左翼先行,让你们的战马,踏破顺昌城的大门!”
金兀术望着应声飞奔而出的铁骑,眼中不由得也闪出了兴奋嗜血的神sè。
大宋监军……
布库哩雍顺的子孙,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人的挑战!
…… ……
伏在山林间的马军将士,甚至能隐隐听得见那沉沉的战鼓声。
与刘子方一同调训马军箭技的柳大顺,现在正与他并肩而立。
虽然在山峦遮掩下,已然难以望见顺昌城的情况,他们的眼光却仍凝在那个方向。
战鼓声传来,几处沉闷的轻响,响起于林间。
刘子方回过头来,不悦地瞪了那几名战士一眼。
所有的战马已然以嚼口束住了马口,马蹄处包着厚厚的软布,务求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被金军的斥候发现了这一支奇兵。
只是这支马军几乎全部是由原本刘子方所带出来的马军军士组成,自建成以来,无不以正面冲锋、以强破强为唯一的战法,此时一听得战鼓声起,这些久经沙场的军士,不免热血沸腾,跃跃yù动。
柳大顺微微皱眉:“看来大家伙都盼着早点痛饮金狗的血,真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刘子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快了!很快了!”
…… ……
“嗬……嗬……嗬……”纵马奔过颖水之上浮桥的左翼前队马军,却是如预料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们稍稍约整了一下阵形,便自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直直地往那陈兵于顺昌城下的大宋军阵冲杀了过去。
阳光正烈。
全身甲胄的人与马,身上都自大汗淋漓,蒸腾出淡淡的白汽,却是丝毫没有半分影响到他们亢奋的情绪。
有什么东西,比即将到来的浴血拼杀,能更让他们兴奋。
他们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汗水,却尤如尝到了鲜血的腥味。
马益发急了。
那沉如雷动的蹄响,寒光闪耀的兵刃,都让人毫不置疑这支军队将可以把横栏在他们前面的一切障碍踏平、斩碎。
只是不知为何,眼神一直凝在那支马军身上的金兀术,随着马军与宋军战阵的接近,心头危险的感觉却是益发地浓重了起来。
十丈……八丈……五丈……
随着马军战骑与大宋军阵的接近,那些大宋的军士也开始似是有些缓慢但却依然依循着一定规则地移转着。
金兀术的瞳孔蓦地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心头那种危险的感觉是由什么地方来的。
相比于自己这方那不住地呼喊号喝,那批大宋军士竟是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一丝的声响。
哪怕是在移转的时候,他们居然也是形如鬼魅一般。
但这种沉静,却透出了让人感到极为窒息的压力。
在沙场之上,正面对决的军士,鲜少有不呼喝号叫出声的、
这即是在燃烧自己的热血,将自己的力量提升到最大的极限,同时也可以让人在这种半癲狂的状态之中,暂时忘却眼前即将到来危险,从而无畏无惧,奋勇决杀。
所以眼下大宋军士的情形,绝对是不正常的。
这七千余人之中,居然没有一个被即将到来的大战点燃热血,忘情狂呼。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就是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这一场仗,有着绝对的控制与把握!
可是这怎么可能?
当先的一批骑士,已然直直冲到了大宋军阵的面前,手中长刀直指,借着战马前冲之势,挥向那马前那名仅仅身披薄甲的大宋军士的头颅。
眼下的大宋军士却似是迎面而来的一刀恍无所觉,直至金军冲近,方自举起手中的长枪,速度奇快地斜斜挑向那金人骑士头上所戴的,将其连头带脸一起护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铁兜鍪。
金人骑士此时才发现,那大宋军士手上所持之长枪,竟比正常临阵所用的长枪,还要更长上数倍。
如此长的大枪,也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挑刺动作,根本无法灵活使动,是以用之临阵,不啻自寻死路。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加上战马疾弛的速度,大宋军士那一下简简单单的斜挑,却让金人骑士几乎已然是无可回避。
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那金人骑士久历战阵,经验丰富,反自更加催战马,手中长刀去势不变,直斩向眼前的宋军。
长枪到处,金人骑士的铁兜鍪应声而落,然而战马去势所及,那骑士手中的长刀却已是隐然直指向马前那大宋军士的脖颈。
那名大宋军士仍然立在当地,静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塑像。
然而他身后的两名大宋军士却动了。
动如脱兔。
直至他们兵刃出手,那名大宋骑士才发现他们手中的重斧与铁锤,居然也比正常兵刃要远远长上数倍。
重斧简单的劈砍,却是毫无窒碍地斩断了那名金人骑士持刀的右臂。
而重锤挥击之处,已然失去铁兜鍪保护金人骑士的头颅,便如西瓜般应声而碎。
骑士的身躯,软软倒挂在战马之上。
失去驾御的战马惊呼长啼,斜冲向旁边的骑兵,引起了一阵混乱。
那名手持长枪的大宋军士,却早已如法炮制,又自击杀了数名接近的女真骑兵。
那七千余名大宋军士三人一列,左冲右截,竟似是将金人的一万余骑左翼前军,分割成一块一块,相互应和,反似是将金人的骑军包裹了进去一般。
大片大片的血,不断染红脚下的黄土。
金兀术的眼中透出了一丝寒意。
好可怕的阵法!
如可怕的杀技!
如可怕的宋监军!
长到不合常理的兵刃,短到不容闪躲的距离,简单到无法转折的运作,相互配合之下,却形成了最厉害的阵势。
难怪他们根本未曾列起任何防御阵形,他们想的根本不是防御,而是毫不留情的绝杀。
只是真正让金兀术感到惊骇的并不是这种诡异的构想。
对于这长柄武器动作的cāo练,对于三人成列之间无隙的配合,固然困难,但也并不足于让金兀术这等猛将心动。
他的震惊是因为他深深明白要摆列成这样的阵形,最困难的地方并不在于这些杀技的训练。
在刀斧几乎駸駸临身的距离之下,不能生起任何畏怯闪避的念头,仍然要一丝不苛地严格做出早已训练过千百遍的固定动作。
这不但需要对解救自己的战友全然的信任,更需要完全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铁一般的意志。
这种质素的军人,在任何一支军中,都不难成为猛将。
然而眼前的大宋军士,却足有七千余人之多。
金兀术心中明白,这等信任,若非源于交情,便只能源于崇拜。
以眼前这些大宋军士的人数之多,不可能相互间都拥有如深厚的交情。
是以那种毫不迟疑的信任,几乎只能是建立在对制订出这样战法的那位大宋监军拥有的绝对信心与崇拜之上。
这位大宋的监军将军,到底是一个何等可怕的人?!
而他所带出来的,又是怎么样的一群士兵?!
这些汉儿军士,难道都不怕死?!
此时已然渡过浮桥的前军右翼,已然整阵完毕,在完颜雍的指挥下,催列战马,直冲向顺昌城下的大宋军阵。
压力大增的宋军,居然不退反进,直直迎向的飞弛而来的大金骑兵战阵。
“杀!杀!杀!”
那长久压抑之后,终于喷薄出来的嘶吼声,连金人骑兵那疾弛的战马也不由得为之披靡忙乱,一些立在岸边与正在过桥的战骑甚至不由得乱了脚步,纷纷堕入湍急的颖水之中。
…… ……
王贵仰起脸,似乎也嗅到了充斥在数十里外顺昌城外空气中的杀意。
他的心里不由得由然生起了一番焦躁之意。
他永远也忘不了十一年前汾州城的那个血染的黄昏。
此时自己就想杀的人,就在数十里外的顺昌城下。
然而自己却不能冲上去与他决一生死。
更何况,让他焦躁的还不止这个。
眼前的情状似乎与天子大帅所料有些不同。
金兀术并未如所料般绕开顺昌,直取天子官家所在的舒州城,反是大军直指,竟似yù强攻顺昌。
眼下金兀术的大军主力尽在顺昌城下,皇帝大帅却是带同自己,分出了两万jīng锐,守在了这个舒州小城。
一子棋错,满盘皆落索。
若是金兀术忖军强攻,兵力不足的顺昌城,是否真能抵得住金人铁骑的冲击?
“小心……这边……”几员统军小校指挥着自愿留在城中的后勤丁壮,将门板、车架之类,抬到城墙之上加固屏障。
城外更有一些丁壮,正按皇帝大帅的吩咐,在做着种种让他都有点觉得莫名其妙的准备工作。
王贵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到底是不是能够有什么作为?
“怎么?心急着上阵杀敌了?”负手立在城墙上的赵匡胤,转过了脸来,看见王贵的神sè,不由得失笑问道。
王贵略一犹豫,还是上前说道:“陛下,末将以为金兀术既然主力直指,挥军攻打顺昌城,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你放心”,赵匡胤摇头微笑:“一定会有仗给你打的!”
他的目光越过山林,望向那苍茫的远方,脸上泛起强大而自信的笑意:“就在这座山的那一边,我已经感觉到了女真人行军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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