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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天出奇的热。
傍晚,大人小孩早早提着小马扎坐在了翠树下,大蒲扇轻轻摇晃,讲几个不知名的神怪志异,看着满天繁星,日子似乎也就轻巧地溜过去了。
许多人不再敢上饭店大排档吃饭,那年“非典”从年初沸腾到了盛夏。《新闻联播》上总是说全世界又死掉了多少人,许多人似乎是莫名其妙地发现,死亡不只是贫穷国度的专利。
言希退了电台的工作后空闲了许多,时常陪着阿衡。
她买菜时,他跟在身后挑肥拣瘦。卖排骨的老大爷不悦,拿着明晃晃的刀在案板上重重剁排骨,言希在阿衡身后拉眼睑做鬼脸。
阿衡说:“你不是最怕菜市场的脏?”
言希一角一角地数着刚刚老大爷找的零钱,并不抬头:“比在电台有意思多了。”
阿衡笑,温声:“不去也罢,总归是太累。你以后专注学习,毕业了找个正经的工作。我到时,也回来。”
她粗粗算了时间,她学医,读得快了,到时即使提前申请毕业也还要四年。而言希学的是法律,如果不读研,考下司考,两年后就能工作了。
他们之间,大概还要相差两年。
言希不接话,从她手中提过菜篮子,任性地要求:“今天我要吃烧排骨烤排骨炸排骨煮排骨焖排骨。”
阿衡哼哼:“我说真的,言希,你娶排骨过一辈子得了。”
然后她想,言希你要是说我还是比较想娶做排骨的阿衡,我就原谅你。
那人却认真地开口:“阿衡,排骨用钱能买一辈子,媳妇儿不成哎,用钱买不来。”
阿衡脸绿,心想,你还想用钱买谁啊你?表面上,却要笑不笑:“我在乌水的时候,好多家的阿哥年纪大了,都是给了钱,趁着黑便把别家的姑娘抬回家了。给的钱是大数的话,家中姑娘要是多,十六七的年纪,还由你挑长得最好看的。”
言希窃笑:“那你是不是没人娶,才有机会来B市的?”
阿衡咯吱咯吱咬牙:“想娶我的多了去。只是刚塞了钱给我阿爸,就被在在用药罐子砸走了。要是你,在在肯定拿家里的药缸砸。”
言希摸下巴:“哎,你那啥便宜弟弟,是不是有恋姐癖啊?”
阿衡:“滚,你才恋姐癖,你们全家都恋姐癖!我们在在好着呢,从小就温柔懂事而且听话。对,就是听话,我跟你说,我们在在比你听话多了!”
言希瞥她:“你还真以为自个儿养的是只天使呢,我告诉你,一般长得纯洁的,那心绝对比煤渣都黑。到时候你被黑了,都不知道怎么掉坑里的。”
阿衡望天:“你嫉妒他。”
言希对着菜市场外的商店玻璃照镜子:“他有我长得好看吗他?”
阿衡心想,那是我养大的娃啊,坚定不移地点头:“比你好看多了。”
言希:“嘁,你还真爱他!”
阿衡笑眯眯:“我就爱,怎么了?”
言希嗤笑:“你爱的东西还真多。前两天去动物园,你勾引大猩猩黑黑捶胸给你看的时候说的什么?”
阿衡:“我最爱你了黑黑。咳,但这不代表,我不爱我们在在。”
言希笑:“你的爱,好像一大把糖果,能分。”
阿衡说:“我最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言希推商店旋转门:“谁要求你听懂了。”
阿衡:“喂,你进这里干什么,该回家了。”
言希:“家里的家具有些旧了,是时候该换了。”
阿衡是第一次同他一起逛商店,总觉得有些新鲜。他们相处,大多的时间是在家中,处于一室,呼吸同一个空间。
说起来,也并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心中安稳。如果两个人终能走到一起,这一辈子也便是这样的节奏了,细水流长,日光渐短。
阿衡看家具,有一套红木的,竹树雪梅,雕刻得精细,停了脚步端详,十分喜欢。
言希凑过去:“怎么,喜欢这套?”
阿衡看标价,倒吸一口气,摇头。
言希笑眯眯:“你结婚时,我送你。”
阿衡汗,这个想得倒美,她嫁给他还要承他的人情,可是,点头,煞有介事:“好吧好吧,一定要送,不然不给你发邀请函。”
言希摸摸家具细微的纹理,沁人心脾的木香:“说定了啊。”
阿衡看着不远处的欧式家具,目光被吸引,随口敷衍了一声:“嗯。”
麦当劳到处派优惠券,言希说:“你等着我给你买甜筒。”
虽然戴着鸭舌帽,回来的时候还是被一帮高中女生认出,被围了起来,无奈,写签名写到手软。
阿衡一路寻来,在人群外看着他微笑。
言希拿下帽子,用手朝着她挥动。
一帮小姑娘问:“言希哥哥,那人是谁啊?”
言希低头淡笑:“她啊,是哥哥最不想相识的人。”
小姑娘捂嘴:“吓,是敌人。”
言希摸着左边的胸口,有些疼:“不,是最亲最亲的人。”
有一个言希、楚云最忠实的拥趸者,简称“言云派”的小姑娘很失望:“哥哥,她是你最亲的人,楚云姐姐怎么办?”
言希哈哈笑:“我和楚云会负责自己的幸福的,你们只需要负责慢慢长大就够了。”
他转身,向她走近。
呃,冰淇淋有些化了。他像个小孩子低头啃甜筒,阿衡却笑,新奇地看着他,像是对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啃啃啃:“你怎么了?”
阿衡:“像你这么幼稚无聊疯狂霸道的小孩子,原来在现实中真的有这么多人喜欢。我一直以为,DJ Yan受欢迎只是因为你的声音好听。”
言希抬起大眼睛翻白眼:“谢谢哈。说话越来越毒,真不知道……”
阿衡咳:“都是你教的。”
言希闭嘴,压低帽子,伶仃着背,慢悠悠地向前走。
她看着他的背,心中是充实的感觉,总是不自觉欢喜,嘴角翘起很大很温柔的弧。
然后,心中是不安跳脱的冲动,她快步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这个人。温和端正的拥抱,她的指间是他的外套挤出的纤维,紧紧的,却带着些不易察知的占有欲。
言希诧异,扭头:“怎么了?”
阿衡不说话,半晌才轻轻开口,笑:“言希,我只是在单纯地完成一场拥抱。”
因为你,才有意义的拥抱。
阿衡上学校的论坛,总有人因为死亡伤感。大家一起闲聊,扯到当年的世纪谣传:2000年,地球会毁灭。
阿衡转身,言希刚沐浴完,坐在一旁擦头发。
她皱眉:“言希,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在做什么?”
言希指僵了僵,又继续擦头发,他说:“你忘了,我们当时……不在一起。”
当时,他在维也纳,她在中国。
两个国度。
阿衡有些吃力地回避他生病那一段伤,轻轻感伤:“要是当时地球真的毁灭,我们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言希半开玩笑:“喂,当时我跟你很熟吗,要死都非得死在一起?”
阿衡想反驳,怎么不熟了?我每天给你做排骨给你买牛奶别人欺负我你很生气很生气,然后你还说我是你的家人哎。
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那时的她又怎么清楚,他对她的存在抱有那么大的幻想——还清温思尔的亏欠;而他也不知,她心中藏了这么一个男子。
两不相知,怎么能称得上很熟?
摇摇头忘却前尘,笑而唏嘘,还好,2000年世界没有真毁灭。
我们便还有机会,变得熟悉。
他常常看着画纸发呆,直到她喊他吃饭。
幼年时学画,老师曾让他描摹幸福的形状,他看着陆流,拿出了铅笔。可那人却因为很忙,没空理会他这个问题儿童,这画也就搁浅了。
他无奈地笑,把画笔放在一旁,洗了手去吃饭。
菜色依旧是他喜欢的,这人愈来愈可怕,攥住他的胃,牢牢固固。
窗外,锦带树开了满园,满眼的明颜花色。
他咬着筷子看了许久,然后埋头啃排骨。他说:“等我老了,咬不动排骨了怎么办?”
阿衡笑:“你也许喜欢上别的食物替代呢。”
浓郁的肉香还未散,他也笑,扒了扒晶莹白软的米粒,倒也是。他虽然一贯喜欢吃肉,但爱上吃排骨,是因为是极饥饿时吃到的东西。八岁的时候,他上山两日摘拐果给生病的爷爷,结果却被爷爷狠狠地打了一顿,关在了一楼的书房。他一整天没有吃饭,很委屈很委屈。最后,还是陆流偷偷带了吃的,从窗外踮着脚送了过去。
他记得,那个热气能埋住他的眼泪的饭盒中,放的就是排骨。
陆流趴在窗台上,玉一样的小脸,很认真、很温柔,叹气:“言希,你太小了。”
小到,总是把暴露弱小当作理所当然。
陆流和他同龄,却在八岁那年,说出这样的话。
他常常想,长大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没有去够游乐园看够圣斗士玩够变形金刚,听说大人做这些会被笑的。可是,忽而,长大的时候,又似乎在一日之间泾渭分明。
酒吧爆炸的那一瞬间,火光燃烧了天空,他满身泥土,甚至想要寻求一个还可以长大的机会。
他住进医院,说:“陆流,我不会恨你。我要站在你面前,即使比你活得长一天,也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活。”
陆流依旧面目温柔,像个玉雕的菩萨:“这很好。”
他说:“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务必给我记清。把你抛弃,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我要的言希,从来不是那个只会耍赖哭泣想妈妈的小孩子。”
他起身,走出病房,为他留下一隙微光窥伺。
没了深谙城府,竟然登台唱大戏,扮出了最不屑的孩子姿态,对着陆家老人害怕不安:“爷爷,有什么办法让我再也看不见言希?”
这一着,多险,与他有了敌人和恨意的名分。
言希想,也许,自己真的死了的时候,陆流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他在回忆中抬起眼睛看着阿衡,轻轻地笑了:“笨蛋,嘴角有米。”
晚上的时候他们一起看电视,阿衡坐在小板凳上。
多年养成的毛病,起初是不想被言希从沙发上踢下去,后来就像小狗撒尿占地盘一样,总觉得沙发是他的,板凳是我的,我们各有各的。
《名侦探柯南》许久没看,新一依旧没变回来。所幸,小兰除了认认真真地思念,生活中更多的是琐碎和明日。阿衡甚是欣慰,虽然案件杀人的手法依旧变态。
被毁了容的“幽灵”长子从暗中出现,案件进行到了关键,言希问:“你害不害怕?”
阿衡想说我不害怕,他却伸手一捞把她抱坐在腿上。
阿衡浑身僵硬,那人若无其事,十指紧扣在她腰间,说:“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凶手。”
阿衡扭扭……扭头,所幸,他只是装得淡定,白皙的面孔不经意红得一塌糊涂。
她心中柔软,呵呵笑开:“是哎,我也觉得不是他。”
然后,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夏夜起了风,吹了锦带花,红得这样妖娆,落在窗台。
她在他怀中,嗅到他身上干净浅淡的牛奶香,忽然有了无名的情绪。
片尾,凶手是最像好人的二儿子,她转头,把额抵在他颈间,温暖柔软,濡湿一大片。
言希愣了,修长的手抚上她的发:“怎么了,宝宝?”
她沉默,抬起头轻轻伏在他左耳,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言希,我喜欢你。”
她第一次,向一个人告白。
不由他聪明揣测,她主动投降解甲。
我喜欢你。
温衡……喜欢……言希呢。
是保留了空间,因着她的含蓄能够理解成爱的喜欢,不会再给别人的喜欢。
他眼光茫然,微微笑了笑,轻声问:“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她的心却瞬息变凉,指轻轻松开他的白T恤,转头轻笑。
“天晚了,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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