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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渐浓,夜风吹在身上,也不算多么冷。
瑟瑟躺在桃夭院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上,抬头望着顶上的夜空。无数颗星星挂在漆黑的夜空上,闪烁着无比瑰丽的光芒。如此美景,可叹无人共赏。
瑟瑟轻叹一声,忍不住哼起曲子:“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槛斗春红。轻衫短帽醉歌重。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阑干到处是春风。”
淡淡的忧愁,舒曼的歌声,悠忽飘然,在院内如梦如幻流淌。是自由被禁的寂寥,也是身不由人的无奈。
自从听了夜无烟的警告后,瑟瑟便安分守己地在桃夭院住了一个月,没事很少出院。也无人来打扰她,日子过得倒自在。只是这样的日子,着实烦闷得很,她毫不怀疑,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她怕是要被憋疯了。想出府却也不易,璿王府守卫森严,她也不想冒险。只能在夜色掩护下,在这棵树上,仰望夜空。
可就这点儿奢望老天也不愿成全,她才刚哼完小曲,就听得院门外响起一阵击掌声。透过枝叶繁茂的树杈,瑟瑟看到一个飘逸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今晚不知哪辈子修来的耳福,竟听到如此空灵曼妙的嗓音!”那人已经走到树下,仰头调侃道。
那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衣衫华丽,容貌俊逸,只是瑟瑟并不认识他。看他的气势,也不是王府的侍卫,瑟瑟躺在树上没吭声,璿王府的后院何时也准外人随意进出了?
“还不下来?!倒是要看看,有这样美妙嗓音的人,生着怎样一副花容月貌!”调侃的声音继续。
瑟瑟在树丫上换了一个姿势,抬头看星星继续。
不料那人却不屈不挠,自发地飘身上树来,踏足在她身前的枝桠上。枝条不堪重负,迅速向下弯去,瑟瑟眼见他跃了上来,不欲多事,起身便要跳下去。“咦?是你?”不料那人却发出一声惊叹,斜靠在瑟瑟对面的枝丫上。
瑟瑟心头一惊,难道此人认识她?
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温雅俊朗的面庞,一双乌黑澄澈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寸不移!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女子!”那人有些梦呓地低语。
瑟瑟脑中灵光一闪,乍然想起此人来。
她和这人并不相识,只不过见过一面。不过,那一次,她却将他打得很惨,还差一点儿把人家给阉了。
那一阵子,绯城有一个采花贼出没。瑟瑟在夜里探查了好几晚,好不容易发现了采花贼的行踪,追了两条街,便遇到了这个人。当时,他穿的衣衫和那采花贼颜色相似,发髻也像。因晚上光线昏暗,瑟瑟便抓住他狠揍了一顿,末了,正想掏出弯刀将他作恶的祸根解决了。最后关头,才知晓认错人了。
那采花贼生得猥琐丑鄙,虽然这个人穿的衣衫和采花贼有些像,脸也被她揍得一块青一块紫,但,还是能看出模样挺俊逸的。她当时便傻了,幸亏她动手慢了点儿,不然就酿成大祸了。
原以为和这人不会再见面,不想竟在璿王府遇见了。
瑟瑟一见此人,便想起当夜的荒唐事,心中难免愧疚。瞬间又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女装扮相,忍不住颦眉。这人虽见过她男装,好在不知那便是纤纤公子,否则事情就糟了,这人既然能在璿王府出入,自然是识得夜无烟的。
“你是谁,认错人了吧?”瑟瑟干脆装傻。
“怎么会认错呢?那一夜对我而言,可是终身难忘的。”男子挑眉说道。
他怎能忘记,那时,她一身男装翩然从天而降,对他好一顿恶揍,最后还掏出刀子要阉了他。如今,回想起当夜之事,仍然心有余悸。不过,让他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一拳拳袭来时,那拳风中夹杂着的淡淡香气,似兰非兰,幽香清冽。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竟然会在这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了女子。
月光,从枝丫间倾泻而下,似轻纱一般环绕着她。她倚坐在树丫上,一身素衣白裳,好似轻烟,朦胧而迷离。乌发瀑布般披散而下,清丽容颜在月色下美到极致。夜风徐徐,她的一头乌发在风里缓缓起舞。九天下凡的仙子,怕也不及她的风采。
他的心,竟然迷失了。
“你是谁?”她问,声音很冷。
“夜无涯!”他答,声音很柔。
夜无涯?嘉祥皇帝的五皇子,夜无烟的五哥?
瑟瑟枕在树干上,侧头望着夜无涯沐浴在月光下的容颜,和夜无烟同样俊美,少了夜无烟的冷酷,多了几分俊朗。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天然的纯净,那是在安逸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和夜无烟那深邃不可捉摸的黑眸,是天上地下的不同,那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凌厉。
“你又是谁?没听说六弟的后院里,有你这样一个女子。”夜无涯抱胸问道,“你该不会是抓采花贼抓到王府来了吧?又是哪个倒霉鬼被你错认成采花贼,怎么不去揍他?”
“你说对了,我就是来抓采花贼的,怎么你又出现在这里,看来上次我没冤枉你。”瑟瑟眨了眨眉毛,正色道。
如果,夜无涯真的相信她说的就好了,早知道在璿王府会遇见他,不该早早洗了脸,还应当浓妆艳抹的。不过,现在悔之晚矣,他已经认出了她!
“当真?莫不是我又穿的和采花贼一样?如此看来……我们两个当真很有缘分啊!”瑟瑟原以为他要说他很倒霉,却不料他会说有缘分。
眼见他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眼见他黑眸中两簇火焰明亮得灼人,瑟瑟冷声道:“我们两个怎会有缘,我是璿王侧妃!”
好似一盆凉水当头倒下,夜无涯的笑容在唇边凝滞。
“侧妃?你是江瑟瑟,那个失了清白的江瑟瑟?”夜无涯反复询问,一脸的不信。
瑟瑟拧了拧黛眉,有必要这样重复吗?
“据说六弟不喜欢你,大婚后一直让你守空房。哎,他真是暴殄天物!”说话间,他已经从树上跃了下去,“我去找他!”
瑟瑟枕在树丫上,纹丝不动。
夜无涯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知晓她是璿王侧妃,他便会对她规矩些。谁知道他在淡淡的失落后,竟然要去找夜无烟。
“你找他做什么?”瑟瑟云淡风轻地问道。
“自然是狠狠揍他了,谁让他这样对你!”夜无涯扯开唇微笑道。
“我和你很熟吗?”瑟瑟冷冰冰问道。不是她不领情,她和他,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她江瑟瑟,何时需要别人打抱不平了。
夜无涯顿时有些语塞,怔怔地站在树下。良久悠悠说道:“日日相思难道算不得熟吗?”语毕,他默然离去,背影有些萧索。
瑟瑟倚在树丫上,忍不住被他话里的苍凉无奈震惊了。
四月二十六,是一个好日子,风柔日丽,天清云淡。
东宫太子夜无尘在渝江岸边举行王孙宴。璿王夜无烟自然在所请之列,伊盈香和瑟瑟也免不了作陪。
一大早,瑟瑟便装扮一番,随着夜无烟、伊盈香一起登上了朱轮雕花马车。
距大婚之日,已一月有余,瑟瑟再次见到了数日不见的夜无烟。如若不是这次的王孙宴,瑟瑟大约仍然没有机会见到夜无烟。他外表还是那样俊美温雅,只是,瑟瑟还是能一眼看出他骨子里的冷冽无情。
车轮辘辘,不一会儿便到了渝江河畔。沿江数里早已封禁,闲杂人和看热闹的人都被拦在远处。
宴会的时辰快到了,赴宴的人陆续到来。
据言,这次宴请的不仅是京城官员的王孙公子,更有一些在绯城做人质的各国皇子。当今天下,南玥和北鲁国各霸南北疆土,西部和东部各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计其数。那些小国有臣服于南玥的,大多都将国内皇子送到绯城做人质。自然也有战败后投降的,便迁居在南玥,也有仅仅是出使的。
这些人有的已融入南玥,衣着打扮已是南玥习俗,口音亦是南玥方言。也有的还是故国的装扮,故国的语言。
瑟瑟甫下马车,看到衣衫各异的人们,有些眼花缭乱。
渝江两岸,栽种的俱是垂柳,棵棵如碧玉妆成,在清风里浅摇曼舞,河中静水倒映着天光翠柳,绿意盎然。
瑟瑟的目光掠过一丛丛绿意,忽然凝住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骑在一匹雪白的马儿上,身后尾随着几个小厮。
说熟悉,是因为那张脸还是风暖的脸,说陌生是因为他的衣衫和发式完全改变了,这种改变给他增添了一种陌生的气质。一身异域的服饰,让他看上去好似换了一个人。他的脸,在服饰发式的衬托下,那样的轮廓分明,透出粗犷的美。
若说夜无烟俊美得如琢如磨,那么风暖便俊美得如雕如塑。此时,怎么看,风暖也不像是南玥之人,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原来,他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瑟瑟对于其他国家的服饰不是很了解。她这次真是看走眼了,原以为风暖只是一个江湖浪子,却不想有这么大来头。她还曾幻想要和他一起流浪江湖,如今看来,那真是一个笑话。
“烟哥哥,我看到傲天皇子了,可以过去和他见个礼吗?”伊盈香拽着夜无烟的衣袖,兴奋地说道。
夜无烟眉眼里全是宠溺的笑意,“无妨,你去吧!”
伊盈香提起裙子,小碎步向着风暖奔去,期间还差点儿踉跄摔倒,大约是心情激动的。
原来风暖竟是北鲁国的皇子。
北鲁国强盛,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五年前,还曾经将二皇子赫连傲天送到南玥做人质。风暖,竟是来绯城做人质的赫连傲天!如今,北鲁日渐强盛,他估计在南玥也待不了多久了吧!怪不得他要离开她。
瑟瑟只是奇怪,作为北鲁国人质的风暖,失踪了一年之久,北鲁国竟是不知么?想来,是那些随从之人,和南玥一起将事情压下了吧。否则,北鲁国若是知晓,天下哪还能如此太平?!
风暖是北鲁国的二皇子赫连傲天,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的部族族长的公主。那么,他们两个自然是熟识的。遥遥看到他们两个迎风而立,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却感觉两人神情似极是疏离。尤其是风暖,竟一副清冷的样子。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风暖便在小厮引领下,向筵席而去。
不知为何,瑟瑟觉得有些怪异。但或许是她多心了,两人也许本就不熟识。只是客客气气地见礼,也是有的。
“六弟,回京多日,终于有空闲出来临水凭风了。良辰美景,咱们兄弟正该乐一乐。”太子夜无尘一身轻便衣衫,从席间迎了出来。与他同来的,还有夜无涯,他幽深的目光扫了一眼瑟瑟,没说话,但眸间的惊异却是那样明显。
瑟瑟知晓他为何惊异,因为今日的她,已不是那夜白衫墨发清丽脱俗的装扮。此时,她的衣着虽不似那日在夜无烟面前刻意打扮的那般俗艳招摇,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身俗气低调的褐色衫裙,一头老气横秋的贵妇发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此次宴会,她不想招摇,更不想别人认出她就是纤纤公子来。
夜无烟淡笑着道:“皇兄盛情,烟怎能不来?!”他身姿秀挺,一身淡蓝软衫极是素净,衣角绣着白色云纹,朴素简约,与那些鲜衣怒马的各国皇子相比,透着说不出的风神卓逸。
宴席已经设好,诸位王孙都是席地而坐。夜无烟的位子是主客之位。其实明眼人早就一眼看出,今日的宴席,主客只是夜无烟,夜无尘是要拉拢夜无烟。夜无烟甫一回京,便被封为璿王,深得圣心,此时已成为太子储君之位的威胁。太子夜无尘自然是感到了危机。今日之宴,无外乎是试探夜无烟的心意。
宾客方落座,便有侍女将各色美味佳肴流水般奉了上来,这郊外宴席,不比府内宴会,有一些烤熟的野味,深受大漠皇子们青睐。
夜无尘站起身来,举杯说了几句风雅的开场白,宴席便开始了。众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举杯祝酒,其乐融融。
瑟瑟和伊盈香一右一左坐在夜无烟身畔,瑟瑟的右侧却是五皇子夜无涯。
席间的王孙,多带着美姬丽侍,夜无涯却只有两名小厮相随。他低头闷闷用膳,情绪很是低落,脸色也有些憔悴。因为对面正中坐着的便是风暖,瑟瑟也不敢抬头,只是埋首用膳,生怕风暖认出她来。
宴会上不可能没有歌舞助兴,自有一些皇子们随行的姬妾或者侍女带来一些歌舞,因来自不同的国家,那歌舞自然风格各异。
瑟瑟边用膳,边看得入神。
歌舞表演完毕,便听得一道粗野的声音喊道:“莫寻欢,还不与爷们弹奏一曲。”
瑟瑟抬首望去,但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粗野男子,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王孙,正推扯着席间一位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粗布衣衫,正低首用膳,被几人一阵推搡,他极是无奈地抬起脸,现出一张俊丽的容颜。
瑟瑟见了,忍不住惊叹,男生女相,大约指的就是眼前这人。白肌青瞳,挺鼻朱唇,当真是如描如画,其美貌比之女子还要过之。绝美如仙的容颜,让人几乎怀疑是皎月坠落九天,化为了纤尘不染的他。
夜无尘颔首笑道:“既是如此,莫川,你就弹一曲吧!”
明明听方才那几位推搡他的男子称他为莫寻欢,何以太子却叫他莫川?似是看到了她眸间的疑问,夜无涯低低说道:“他是伊脉岛的皇子,名莫川。因擅各种器乐,常被迫为这些王孙伴乐,是以有个绰号,叫寻欢。”
瑟瑟凝眉,却原来也是一位皇子。莫寻欢,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可是却没想到是如此来历,竟是供别人寻欢作乐的乐手。只是同为皇子,何以遭人欺辱,被当成伶人看待?大约是因岛国甚小的缘故。但,瑟瑟因了对大海的深切感情,对于海上来的人,顿生亲切之感。
莫寻欢似已习惯了被人这般对待,面色如常地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琴来。衣着虽破旧,气质却从容。相较而下,那些推搡他的粗野王孙们的鲜衣华服倒显得刺目了。他缓步走到案席包围的圈子正中,将琴放在案上,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弹奏。
那是一曲《魏风》。
瑟瑟没想到,莫寻欢的琴技当真非同小可。琴音很欢乐,如此窘境,竟也能将欢乐的味道演奏得如此淋漓,着实不易。瑟瑟听得如痴如醉,清澈的黑眸中绽放着潋滟的波光,她时而微笑,时而凝眉,颊上梨涡时而深时而浅。她浑然不知,身畔夜无烟望向她的凤眸中,竟有一丝迷惑。
随着琴音的渐入佳境,一片红绫纷飞,有几个女子整装下场,配合着琴声共舞。莫寻欢低着头,长眸半阖,也不看琴弦,仿佛整个人已沉醉入自己所弹奏的琴曲里。
“如此好曲,没有好歌相配,却是遗憾!”夜无涯轻声道,一双黑眸悄然望着瑟瑟,眸中满是遗憾。
瑟瑟浅笑道:“五皇子所言极是!”她知晓夜无涯是听了那夜她哼的曲子,才这般说的。不过,她却知道,自己的歌喉偏于婉约,并不适合这样的场景。伊盈香的天籁歌喉,才是最最适合的。只是眼下她已是璿王正妃,又不是歌女,身份却是不符了。
心念所及,瑟瑟便转首去看伊盈香,只见她双眸凝视着对面,不知被琴声所惑,还是怎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正惊异,眼角忽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着一身北鲁国衣衫,正向主客位缓缓走来。大约是北鲁国的侍卫,要见他们的公主伊盈香。
可是不知为何,瑟瑟心头却升起一丝不安。很快,她便知晓不安来自何处。丽日下,从她这个角度,恰好看到那人衣袖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寒芒。
这次王孙宴,虽称不上鱼龙混杂,但毕竟宾客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些亡国的皇子在内。这些人中,难免有对南玥心有怀恨的,要刺杀也是有可能的。
瑟瑟执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就见那人已到了伊盈香近前。那人衣袖忽然一翻,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外袍里滑出,外袍以极其凌厉的势头罩向夜无烟。外袍之下,一道刺目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口。
夜无烟凤眸一眯,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如水波轻漾。只是你看到他的黑眸,就会发现,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他的眸中,一片冰寒的冷凝。
他只手甩开袭来的外袍,伸臂不忘将身畔的伊盈香搂起。
瑟瑟本手执酒杯,想要暗中相助夜无烟。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夜无烟既然有闲暇去管伊盈香,那他自然是没将刺客放在眼里。
夜无烟抱着伊盈香,以疾风般的速度一拧身,便躲过了那袭来的剑尖。刺客一击不中,眸间竟没有一丝惊异,手中剑也并不收势,却是直直冲着夜无烟身后的瑟瑟刺来。
如若她并不会武,这一剑必将刺入她的身体,要了她的性命。
瑟瑟冷眼瞧着来势汹汹的剑意,还有刺客那双雪亮凛冽的眸光,她冷冷地笑了。此时,她心如琉璃般通透。这个刺客,要杀的不是夜无烟,而是夜无烟身后的她。
以这个刺客的武功,想要一击之下要了夜无烟的命,还差之远矣。是以,他击向夜无烟,只是让夜无烟无暇顾及,而他,便趁此要了她的命。
她想不通,是谁想要她的命。
作为江府的千金,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作为纤纤公子,她倒是因打抱不平得罪过不少人。但是,她知道绝不是那些人。因为知道她是纤纤公子的话,怎会蠢得妄图刺杀她。不管如何,她今日怕是要让这个刺客失望了。
瑟瑟执着酒杯,清眸中一片惊惶。在旁人眼中,她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呆了。可是,只有瑟瑟知道,她已经暗暗运力在手中的酒杯上。但是,还不及出手,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将她扯开,紧接着,瑟瑟听到了利刃刺入血肉中的声音。
夜无涯倒在了地上!是他在危急时刻推开了她,用自己的身子迎上了刀刃!
瑟瑟不由得苦笑一下,整个人有些木木的。
莫寻欢的琴音依旧在继续,只是再不是欢悦的调子,冷峻肃杀里添了一丝悲凉。瑟瑟就在那悲凉的琴音里缓缓蹲下身,以手轻触夜无涯肩部的伤口。虽然没伤在要害,却因力道极大,伤口很深,不断流着血。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低声问:“疼不疼?”
“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夜无涯低低说道,脸色早已煞白,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却还试图冲着瑟瑟微笑。
“你真是太傻了,这样子能不疼吗?!”瑟瑟静静地说道,心中忍不住酸涩。
他也轻轻地笑了,母后也一直说他傻,不及太子的狠厉,不及璿王的睿智。可是,在那样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形势下,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虽然她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却是他喜欢的女人,在相识的第一眼,便注定了他的沦陷。他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她。他甚至忘了,以她的武艺,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夜无烟派人将夜无涯扶到华盖下的卧榻上,早有随行的御医过来为夜无涯治伤。
夜无涯舍命救璿王侧妃,众人谁也没想到。尤其是夜无烟。以他对夜无涯的了解,他知晓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女人的,纵然那个女人是他皇弟的侧妃。他甚少对人亲近,性子淡泊,对人对事都没有野心。他甚至于对他的母后都是轻轻淡淡,不很亲近的。对皇位更是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拼死救了他的侧妃。
他真是小看了江瑟瑟啊!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人要刺杀她。
初始,他也以为是有人要刺杀他,是以才躲开那一剑。按理说,那刺客应该回身再刺向他,这回身的工夫,他估摸着侍卫们也应该能冲过来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刺客的剑竟然直直向前,刺向了后面的她。那时,他才惊悟,原来刺客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虽然看上去像是收势不住才刺向她的。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呢?夜无烟冷眸微眯,俊脸隐晦。
其实,他心中更多的是不快,他的侧妃,虽然是名义上的,虽然是他不喜欢的,但是,竟然要别人来保护,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这样一场王孙之宴,谁会想到会有人来行刺。怕是除了行刺者,无人想得到。
那些王孙贵族,此时依旧衣衫华丽,服饰上的珠宝,光影潋滟地反射着暮春的丽日。他们看上去依旧光鲜,只是脸上,多少都有一丝惊惶。
他们谨小慎微地走动,生怕刺杀之罪连累了自己。
刺客虽被侍卫们生擒,却没有审问出谁是主使。那个刺客行刺失败后,便已服毒身亡。只是,他行刺之时,穿着北鲁国服饰。是以,许多人猜测幕后指使是北鲁国。
夜无烟却当即打断了这个臆测。
“北鲁国和南玥刚联姻,北鲁国绝不会行刺本王。如果是北鲁国派出的,何以要穿着自己民族的服饰,唯一的解释就是嫁祸。是有人要破坏我南玥和北鲁的邦交之谊。”夜无烟淡淡说道,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却自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烟哥哥,谢谢你能相信我们的清白。”伊盈香闻言,清眸中泪光闪耀。
夜无烟轻抚她的玉肩,俊脸含笑。
风暖坐在席间,玉指执着酒杯,神色间一片从容,似乎根本不知方才的刺杀之罪几乎殃及到两国之谊。也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混乱的场面终于平静下来,草茵之上,绿水之畔,盛宴重开。一切是那样祥和,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瑟瑟坐在筵席上,心内却再不能平静。她担心的倒不是谁要刺杀她,要她命的人,她绝不会姑息,假以时日,定会查得水落石出。她心中的不安源于夜无涯。
她一向自诩潇洒,但终究是年少女子,在这样一段乍然降临的情感面前,难免有些慌乱。但是,她却很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并不喜欢他。是以,她感到了愧疚。在这样一份坦诚纯净的感情面前,感到了愧疚。
终于熬到了宴会结束,瑟瑟随着夜无烟和伊盈香登上了马车。
马车还没有行驶,就有夜无涯府上侍卫来报,夜无涯要搭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府。虽说夜无涯的府邸和夜无烟相距不远,但堂堂皇子,却要搭别人的马车,着实有些令人意外。
夜无烟眸光一深,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车帘被人缓缓掀开,夜无涯在侍卫搀扶下,缓步登上了马车。
车中两个卧榻,夜无烟和伊盈香并肩而坐,瑟瑟坐在他们对面的榻上。
夜无涯一进入车厢,便自发地坐到了瑟瑟身畔。他的脸色苍白得和肩头缠绕的白布一样,瑟瑟皱了皱眉,他不静心养伤,这是要做什么?
“五哥,伤势如何了?”夜无烟问道,眉眼间全是关切之情。
“血已经止住,已无大碍。”夜无涯锁眉道。
夜无烟修眉轻挑,道:“烟要谢过五哥,否则,今日瑟瑟的命恐就丢了。”他从未直呼瑟瑟的名字,此时道来,语气温柔婉转,令人以为瑟瑟多么得他宠溺一般。
瑟瑟听了,玉手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夜无涯闻言,眸间掠过一丝痛色,他扫了一眼瑟瑟,沉声道:“六弟,我有话和你说,你到我马车上去。”
“香香和瑟瑟都不是外人,五哥有事直说无妨。”夜无烟淡淡说道,凤眸幽深不见底。
夜无涯沉了沉脸,欲言又止,良久终说道:“六弟,你不觉得这般待瑟瑟,有些残忍么?”
“瑟瑟?想不到五哥和烟的姬妾这般亲近,竟能直呼其名了。五哥倒说说,烟哪里残忍了?”夜无烟唇角牵着浅淡的笑意,漆黑的凤眸却深不可测。
“无烟,我素知你最恨始乱终弃、无情无义之人,可怎也没想到,你竟会成为这样的人。虽说许多事,我并没亲见,可是这市井之间,却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当日歹徒轻薄她时,你是亲眼所见,却不见你出手相救。嫁到你府内,她便如同入了冷宫。这些我本不信,可是今日,今日在筵席上,你本可以阻住刺客那雷霆一击,可你为了救你的王妃,却闪身避开,将危险留给了身后之人。你觉得你这般做,不够无情吗?”夜无涯一番话说下来,太过激动,呛住了气,忍不住咳嗽连连。
瑟瑟再没想到,夜无涯竟为了她打抱不平。一时间,心内苦笑连连,这个夜无涯,这又是何苦呢?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他偏要在乎。
夜无烟揽着伊盈香的纤腰,侧头听着夜无涯一番慷慨激昂,待到他说完,他仰头长笑。笑声中隐约有类似金石般的质感,又像是坚冰之下湍急的水流之音,让人听了,无从分辨他的真实情感。
夜无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苍白的脸因气愤涨得通红。
瑟瑟习惯了夜无烟云淡风轻的样子,没见过他这般狂放的笑,心内有些惊异。这是不是算打破了他的平静和优雅?
“过来!”笑意凝住,他忽而向着瑟瑟招手。
瑟瑟面色一凝,却还是依言站起身来。甫一起身,夜无烟便长臂舒展,将她拥进了怀里,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影,他的头低低俯了下来,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在她耳畔低喃着:“本王冷落你了吗?”
虽说他是她的夫君,除了洞房那夜,他们从未靠得如此之近。而这一刻,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薄凉的唇在她耳畔轻轻哈着气。
瑟瑟呆了,她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不知所措。只觉得手底下的温热触感真实得令她恍惚。她知晓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夜无涯面前亲近她。可是,要她对付敌人的刀剑,她不怕,偏对于这样的怀抱有些无从招架。
她是否要推开他?不过,相较于夜无烟的无情,夜无涯的深情更让她头痛。或许这样,夜无涯就会对她死心吧。
瑟瑟正在犹豫恍惚,他的吻落了下来。
好似挑逗,好似捉弄,在她唇边打着转。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瑟瑟大脑瞬间空白,所幸意识还没有彻底沉迷,保持着一丝清明,是以清楚地看到了夜无烟眸中的嘲弄和促狭。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
缠绵,缱绻。
外人看来,两人亲密无间,似乎早已沉醉在吻中。可是瑟瑟知道,她没有迷醉,最初的恍惚过后,此时她心底一片清明。她知道,夜无烟也没有沉醉。
两人都睁着眼,咫尺之间,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眸中的清冷和淡定。
他吻她,却是浅浅地,并不肯唇舌交缠,他是做给夜无涯看的,不过是在宣泄夜无涯那番话给他带来的不悦,同时也警醒着夜无涯,她是他的人,无论他怎样待她,夜无涯都无权过问。
她被吻了,却没有挣扎,不过是为了彻底斩断夜无涯对她的情思。
他们这一吻,无关情爱,纵然外人看来,这场面是如此的缠绵。
“够了!”一道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夜无涯急急从马车上冲了下去,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傻。
他们郎情妾意,纵然夜无烟待她不好,但她却甘之如饴。
他又何苦为她难过!当真是自作多情啊!
夜无涯的离去终止了夜无烟的动作,两人好似被点了穴般定住了。夜无烟依旧紧搂着瑟瑟,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的凤眸,凝视着瑟瑟清明澄澈没有一丝情欲的黑眸,忽而危险地一眯。
他虽不算驾驭情欲的高手,但也不至于这般差吧?他吻过的女人,竟能这般淡定和从容?这真是对他大大的讽刺!是他魅力不够,还是她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她还是那个洞房夜试图勾引他的江瑟瑟吗?
瑟瑟看到他没打算放开她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道:“王爷,五皇子已远去,戏也该散场了,否则,你的王妃会吃醋的。”
瑟瑟冷冷清清说道,声音中暗含一丝嘲讽。
夜无烟闻言,再次低首,修长的眉微凝,一双凤眸冷冽地瞪着她。他的眼珠子是纯然的黑色,漆黑似没有星光的夜,瑟瑟直视着他的眼,生出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瑟瑟被他望得心头微颤,却倔犟地仰着头,不让他看出来。
夜无烟忽而睫角一弯,眸中的凛冽化为邪气的潋滟。他嘴唇贴到瑟瑟耳畔,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拂起她的发丝,“不,我们的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舌碰触着她细致的颈部,他的大手,却趁机探入她白如凝脂的胸脯,抚摸着她的浑圆,似挑逗似捉弄又似惩罚。
瑟瑟倒抽了一口冷气,清眸忽而闭上。再次睁开,黑眸中弥漫着一丝冷凝之意。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吻她时,眸间有着厌恶。他摸她时,神色间带着挑逗。他对她没有一丝情意,如此待她,无疑是轻薄。虽说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她亦不能允许他这般轻薄她羞辱她。
她仰头冲他淡然一笑,清澈的眸中波光潋滟。然后猛然屈膝向他下身一撞。
夜无烟被瑟瑟眸中的清澈玲珑所惑,来不及防备,便觉得身下一痛。他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大掌一松,停止了对她的肆意挑逗。手臂一翻,将她整个人钳制在床榻上,一动也不能动。
“女人,你真是狠啊。”他冷酷的声音在她耳畔游移,令瑟瑟一颗心不断战栗着。
“王爷,您也知道瑟瑟被轻薄过一次,所以心内留有阴影,方才,方才实是下意识之举,请王爷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瑟瑟娇声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心底却冷笑数声。
夜无烟眉毛一挑,唇角扯开玩味的笑意。
“那你是嫌本王粗鲁了?既是如此,今晚你就侍寝,本王一定会温柔待你的。”夜无烟悠悠说道。
瑟瑟心内一惊,视线对上夜无烟笑意腾腾的双眸,那眸中除了调弄,竟添了几分专注和探究。
“王妃,你看,王爷真是坏!”瑟瑟冲着坐在对面榻上的伊盈香咯咯笑道。
伊盈香一直静静地瞧着他们,此时,黑眸中一片水光潋滟,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玉碎的凄凉。
夜无烟抬起头来,笑容忽有些僵硬,缓缓站起身来。
瑟瑟静静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淡淡一笑,挑帘望向车厢外。一片片绿意随着马车的疾驰,风一般向后飘离。飞扬的柳絮在空中曼舞,偶尔有一两片落到行人发髻上,带着浓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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