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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初战鄱阳

() 踏着驿路的驼铃，我的白马踏着有序的节奏，脖颈下的驼铃叮当叮当地响个不停。此时酷冷的冬天已经过去，林间的风也显得有些微弱，然而我的一路疾驰，北风还是吹得我双颊生疼。
穿梭于每个驿站，都有兵卒为我牵马换坐骑，只是我不舍将白马安置于此，因而未曾换过马。

我看见的传令兵都是一路疾铃叮当作响，然后飞身下马。他们往往身负一个厚厚的包袱，神sè匆忙，只下马饮起桌上的一碗热茶，随后跃上驿站兵卒牵过的马，继续jīng神抖擞地星夜传书。

这一路异常孤独寂寞，夜晚时分，郊外林间会传出野狼的孤嚎。我时而在马背上颠得半梦半醒间，就仿佛见到和凌cāo将军一起血战江北大营的场景。

这一场如梦似幻，恍如隔世。

我甚至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我常常在幻想自己是否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凌cāo将军死了么？是么，仿佛就在前些rì子，我和张鹿鸣上江南时，还遇到过他。他还为我备了车马，只是我还来不及对他说一声感谢。真如花琴所言，可能是我们理解得太理所当然，以为身边的一切都不会流逝，以为时间会就这样停止，以为我们以后也都会理所当然地在一起，所以他们离开得太匆忙，甚至让我们，来不及说声谢谢。

我的白马不知累了还是病了，它依然踏着有序的节奏，只是每次我拉动缰绳的时候，它的模样都痛苦极了。

它的鼻息也开始喷吐，气息开始紊乱，我不敢再继续疾驰，放慢了节奏，让它踱着步子，缓缓地往前慢行。我开始静静地贴近它的脖颈，查看它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它似乎是出鼻血了，我看到它鼻孔旁的白毛，渗出点点血迹。

我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白马也轻轻地喷涂着粗气，它一定不好受吧，我想起我出鼻血的时候都非常害怕血流不止，每次都仰着头，要过好久好久，才敢动弹。我翻身下马，将它牵到一旁的溪边饮水，轻轻地用手捧起溪水，为它擦了擦嘴边的血污。此地应该临近鄱阳，只是我不知道时月，加上白马一路慢行，怕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正值午后，溪水潺潺，我心中烦闷，便倚着溪边的一棵大树坐下，卸下长弓与盔甲，啃着怀中的干粮。目光停留在孙尚香的那把赤sè长弓上。

我曾经听人用长河驱龙这个词来描绘出枪时剑锋的力道和韧xìng。落rì长弓，却也是个好名字。只可惜我箭法并不jīng准，背上的箭筒也只零星象征xìng地插了几根羽箭。

此时却听身后官道上一阵快马疾驰，听驼铃声又不似一个人，那铃铛声哗啦啦响个不停。不一会，又传来兵器相斫的声音，透过树林，还传着隐隐的怒吼。

“有埋伏！”附近的有人高声叫道。

我小心凑上前去，透过林间的缝隙隐约看见空地中十余人搏杀在一起，盔甲鲜明，其中一支队伍身披绿sè的东吴士兵甲，看上去像是一只押韵小队，其余的人布衣杂乱无章，倒似山野间的盗贼。有零星几名绿袍士兵手持短刃，只守护在押车旁，jǐng戒地一动不动。

我躲藏在一边悄悄观战，却见双方胶着地厮杀在一起。忽然一边的山林中传出一阵号角，又有十余名山贼手持长刃冲了过来，吴军死伤了四五人，渐渐围在一起，情形十分被动。

我扭头看了看白马仍在溪边安静地饮水，我悄悄将白马面向人群，轻轻抚了抚白马的脖颈，用力地扭了下白马的大腿。马儿嘶鸣了一声，飞也似地朝着押车冲了过去。

白马的冲速很快，打乱了山贼们的阵型。

我将自己深深埋在林间，用力弯开长弓，朝其中一个山贼瞄准。

“叟”一声弦响，那人闷哼了一声便跌倒在地。

这一箭的力量只怕超过我自己的预想，果真是把好弓。

我取出第二支箭继续瞄准。

那股山贼顿时乱了起来，有人四下顾盼，有人高声喊叫着有埋伏，也有人扔下武器去追白马，当我放倒第三个山贼时，东吴士兵们也开始反击，迅速将这股山贼剿灭。

“多谢壮士相救！”士兵中有人发现了我，牵着我的白马走到面前。

“举手之劳。”我问，“你们是哪里的部队，为何会在这里遇袭？”

“回壮士的话，我们是镇守虎林陆伯言大人的部队，奉命运粮到鄱阳大营，却一路被山越人尾随至此，此番多亏壮士出手相救。”

“哦？”我喜出望外地喊道，“是陆伯言兄的军队啊，我见过你家大人，此番也是去鄱阳大营。”

“如此甚好，那不妨一路同行。”那些幸存的绿衣士兵道，“还需一夜的路程便可到达，他们追了这么远一路，又在此地动手，纵然不会就此打道回府。我看他们必定还会跟着我们。有壮士相随，那股山越人想必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壮士考虑甚是周到，我等愿意听从您的调遣。”

他们共有六人，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轻伤，我点了点头，骑上白马道：“既然如此，我们出发吧。他们刚折了锐气，想必是不敢再来，只是夜间需要多加强防备便是。”

众人应了一声继续押着粮车前行。

我想到那些山贼可能会再来，便心中有些发毛，只一路催着马蹄疾行。不知走了多久，行至半夜，孤星无月，夜sè中隐隐透出一阵火光，士兵道：“到鄱阳大营了。”

整顿完粮车，士兵们纷纷倒地休憩，我胡乱地找到一捆干柴，也抱着沉沉地睡了过去。现在别无所求，只求安稳地睡一觉。

翌rì天蒙蒙亮，几名士兵就起身向我道别，我也拱手回礼。

看着他们纷纷散去，我打算去军中找一下凌统，商议下下一步该如何计划。

走到半途，忽然见一人阔额方面，提着一把钢刀，满面煞气地走了出去。

我一惊，再看他身后一人，却正是凌公绩。我料想那方脸大汉必是暗箭shè死凌cāo的甘宁了。

我悄悄跟了出去，却见二人走到一边的林子中，那方面大汉高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父亲着实死于我箭下，你又费劲心思将我寻出。我并不是苟且退缩的小人，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若要取我xìng命，便凭本事来拿！”

我扭头看了眼军营，似乎并未有人察觉二人的离去，随即林子中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甘宁正在与凌统弯弓对峙，只见散落一地的折箭，而两人却仍在快速弯弓搭箭，都朝着对方的胸前对shè。

两人shè出的箭头居然在空中相迸，双双坠地。

他们的动作很快，顷刻间，甘宁便不再动弹，因为他的手中，只有弓，已没有了箭，而那凌统的手中，还有一根。

“想不到那凌cāo有你这样的虎子，竟然多接我一枝箭。”他惊讶地看着凌统弯起的长弓喝道，“来吧，你能接得，我也能！”

“叟！”一声弦蹦响，凌统手中那箭飞也似地朝着甘宁的心窝里钻去。

他似乎是算准了甘宁定能躲过那最后一箭，shè出箭的一刹那便挺枪直扑甘宁的面门。掷弓，策马，挺枪，一系列的动作只在顷刻间便已经完成。

等我再反应过来时，甘宁的大刀已经“当啷”一声，挂开了凌统刺出的长枪。再看那支箭，竟然被他衔在口中。

那甘宁力大，凌统被他大刀一挡，人被震开数步，他的枪法已出现了一丝慌乱，他神sè有些惊慌。又一抬手，准备再刺时，甘宁已奔至身前。

“哗”一阵摧枯拉朽的破裂声，凌统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击，身后的树却被硬生生劈斩成一半。我鬼使神差地摘下长弓，轻轻地搭上一枝箭，瞄准了甘宁的后心。

他猛然感觉身后的动静，不回头，直直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另一手抬大刀起，硬生生地朝我挥出一刀。猛烈的刀锋在我的头顶旋过，惊得我一身冷汗。

“陈大哥！来的正好，你我一起收拾了这贼人，为家父报仇！”凌统从地上爬起，拾起跌落的长枪，重新截住了甘宁。

那甘宁背身对他，怒视着我喝道：“哪里来的卑鄙小人！从背后偷袭我！”

我被他这样当头一喝，却是喝得三分恼七分羞愧。待那几分羞愧转化成为愤怒，我也厉声道：“你暗箭shè杀我凌cāo将军，又何尝不是卑鄙小人，今rì我要为他报仇！”

“喔，我杀他也是凭着本事，你呢？”甘宁挥刀将凌统逼开几步远，转过身面向我道，“看你这架势就没什么本事，暗中偷袭都杀不了我！哼，废物！”

我沉默了，虽说我戟法出自太史慈相授，却仍自觉不是甘宁的对手。而事已至此，就算明知自己会败，也不得不应战了。我紧紧握着自己的长戟，准备真刀真枪地跟他决斗。

我鼓起一阵勇气，上步挺出虎头戟，直接指着他。

“有意思。”那甘宁咬咬牙，一脚踢开路中的碎石，扬起一阵烟尘，“我便看看你有几分斤两！”

他刀势黑沉，几次重击砸落在我身前，我只有勉力招架。

他连续几个腾空翻转劈斩，将我逼得连连后退，又似根本找不到任何出枪的缝隙。我不敢贸然出枪，只怕力出了收不回，若被他制住我的枪身，我便是落于下下风了。

“贼人，纳命来！”那凌统虽然气盛，在仇恨面前却顾不上什么以多欺少的名分。他也挺枪来助我，甘宁返身去挡，我便有了空隙，“刷刷刷”往着他左腋、后心、后腰刺出三戟。

他撤步躲闪，我的三戟都扑空，我转戟横扫，所幸挂到了他的衣甲，我再转戟一扯，戟刃直直地划破了他的左手大臂。我收回长戟时，他的肩甲出已奔出一团鲜血。

“梨花三探。”他稳了稳步伐，恶狠狠地瞪我，“今rì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了？”

“不错。”我也恶狠狠地回应。

“不错，我要你偿我父亲的命来！”凌统咬牙切齿，双目凶光毕露。

“我见你二人青chūn年少一再忍让，小小年纪却如此咄咄逼人，留着何用！今rì你二人凭本事杀我死而无怨，若是痴人说梦，现在后悔却也来不及了！”甘宁解开肩头的铠甲，左臂的长袍被血染红，他扯下长袍，露出裸露的肌肤，粗壮的肌肉上一道大口子正突突地涌着鲜血。

他力道比先前猛了一倍，只一刀，便让我无法招架，那刀头几乎贴着我的面颊砸落在地。我见他已到身前，忙撤步躲避，只见长戟已被他大刀架住，已是抽不出来避无可避。

“哈！”毕竟双手难敌四拳，甘宁全力对我，却被身后的凌统钻到了空子，凌统几枪左右突刺，已将甘宁从我身边挑开，他的背上顿时又喷出几团血雾，我得此间隙匆忙拾戟站立，重新立好架势，这一击，总算是有惊无险。

凌统与我站在他的两侧，前后夹击，似乎排成了一个枪阵，我们心领神会，相视一下，双枪抖擞振起，直直地朝立稳脚步的甘宁刺去。

他双目注视着我们的动作，也似乎在找寻我们的破绽，凌统似乎瞧着一个间隙，大喝一声刺出一枪，登时没收住力，脚步一个踉跄被反震到一旁。那甘宁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大喝一声，只一刀砸偏了凌统手中的长枪，刀背顺势一击打在凌统脑门，凌统登时身如落叶飞了出去。

“大人！”身旁忽然冲出几名士兵，竟然是那票押车小队的六人还没走远，听着林子里的打斗声集聚了过来。

“来的正好，一起杀了这个恶贼！”我高声招呼。

那六人见状，也纷纷拔出兵器，向甘宁冲了过去。

甘宁杀得正酣，见有人冒失地冲上来便是一刀横扫，力道之大顿时将一名绿甲吴兵砍成两段。

血狂乱地洒了一地，我就是看也看得傻了。

此时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剩下的士兵怒喝着冲锋上去。甘宁却已弃下不省人事的凌统，集中全部力气针对着我。

他是攻势，我却脚步都没收稳，转眼间情势急转直下。

几个回合，押粮小队已经全部横尸倒在甘宁的脚下。

我耳根一阵滚烫，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我仿佛也杀红了眼，向他发起了冲锋。

他“乓”地一声将我的长戟扫开，我只望见那把大刀在我的额前一闪。

我竭力抽回长枪，身体已是失了重心，朝后直直地栽倒下去，这一跤，倒下去，甘宁的大刀就必然直直地掀过我的身体了。

我的手心渗出了汗，紧握的虎头戟却忽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扭动，让我产生了那种久违的熟悉，那是一种亲切而纯熟的触感。就是这种感觉，我忽然想起那rì太史慈在秋风中挑击梧桐叶的枪术。

我单足猛然抬起，将长戟在空中掉头，枪尖直直地朝着地面扎去，一个猛烈的缓冲，我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记忆瞬间变得清晰，我想起了那rì太史慈在院中刺挑梧桐叶的身法以及收发力道的方式。我朝后迈出一步撑起身体，甘宁胸前此时暴露出一片空挡。

我毫不犹豫地舞动长戟，配合着身体开始以我撑住身体的双脚开始旋转。

耳畔传出枯木和碎枝“嘎嘎嘎”的裂响。我感觉自身开始顺着一股熟悉的转向力开始飞转，周身与虎头戟同时旋转飞舞，忽而上挑忽而横身直刺，忽而背身冲凿，而我只是双足轮番旋转点地，一时间只觉自己仿佛一团飞旋的气流，我甚至能感觉到枪法边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吸引力，甚至听到了飘叶被吹得飒飒作响。点点滚烫的液体飞溅到我的面颊上。

一股股腥热的血顺着我的枪尖滑落到我的脖颈。我挺立站起，稳住长戟，却见那甘宁长刀已掷落在地，胸甲被我扎了几个窟窿，涌出殷红sè的鲜血，双手无力地垂下，他瞪了我一眼，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我撑住身体，也觉得一阵剧痛，突然肩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耳边顷刻间没有了声音，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已重重地贴在地上。

我看见黄盖走过我身旁，一鞭朝我劈头打来，我双手去挡，又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劈打在我的眼角，疼得我几乎晕了过去。耳边却开始有了声音。

“快带兴霸将军和公绩回军中治疗！把叛贼带回，押起来！”

“他竟然将兴霸伤成这样……”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

“子义不曾料到他会闯出这等大祸！”我无法睁开眼睛，我抹着眼角溢出的液体，也不知是血，还是水，久远，只听见太史慈那熟悉而沉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