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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游击的厢兵（七）

“兄弟，你去吃些东西，睡上一觉，我来替你守着李兄弟如何？”已经三天三夜了，刘天宁见赵长安不吃不睡，又不肯离去，终于忍不住又前来催促。
“不了，清哥是为我受的伤，我要等清哥醒来！”赵长安木然道。

“兄弟，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可你要是为了李兄弟伤了自己身子，那等他醒来后，他心里也不安是不是？还是去吃点东西，歇上一觉，说不定那时候李兄弟就醒了……”刘天宁又劝道。

看着木然不答的赵长安，再看看床上一动不动的李清，刘天宁也在旁边默默的坐了下来，想着自己的经历。

刘天宁原本是天武军的一名士兵，因平南蛮时立下功劳，被提升为都头。天武军乃是大宋“捧rì、天武、龙卫、神卫”四大上军之一，才刚刚三十岁就成为都头的刘天宁，原本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的。

可这一切，都被一件事情破坏了。

那是半年前在一个茶馆里吃茶时发生的事情，当时刘天宁好好的在那里听人说书，谁知道突然来了几个小黄门，非要逼着刘天宁站起把座位让给他们，说是他们的“刘公公”要来听书，这个窗口的位置，是他老人家最喜欢的，让刘天宁让出来。

本来茶馆里这个时候空位也还不少，如果那几个小黄门好好的说，刘天宁还真就让给他们了。偏偏那几个小黄门出言不逊，刘天宁就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喝自己的。

没想到那些小黄门欺负人惯了，见刘天宁竟然不搭理自己，大怒之下几个人便一拥而上，想殴打刘天宁。

以刘天宁武功，这几个小黄门当然是闹了个灰头灰脸，灰溜溜的爬起来走了。临走时叫嚣着说记着刘天宁的番号，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当时刘天宁也没在意，谁知不到两个月，自己就被人陷害，刺配德州城了。

犯人刺配上路的时候，按照规矩，需要披枷带锁，由两个公差押解到目的地牢城营里，交给管营就行了。但其实这一路上，只要给公差送些钱财，公差最起码会把重枷给解开，让犯人走起路来容易些。

偏偏刘天宁的手里并没有什么积蓄，能够从死牢出脱，还是靠着军中一帮朋友打点，这才判了个刺配德州城，等到被押解上路之时，已经只剩了一身破烂囚衣，却拿什么送礼给公差去？

但那两个公差可不这么想。刘天宁身为天武军都头，月俸就有几十贯，竟然连拿两个月的俸钱当作“酒钱”都舍不得，这可不是个活吝啬鬼么？不过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刘天宁明知两个公人故意刁难，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一路上，刘天宁一直扛着四十斤的木枷，系着二十多斤的脚链，在路上艰难跋涉。好不容易捱到德州，刘天宁的腕、踝、肩、背等处，全都被磨得溃烂不堪，人也消瘦憔悴，命已经去了半条了。

不过一路上刘天宁都咬牙硬撑，却也没有倒下。可进了牢城营后，刘天宁终于捱不下去，躺下了。

原来，刘天宁是夏天入的狱，临发配时穿的尚是单衣。可到了牢城营时，就已经是冬月了，刘天宁仍然身着单衣，没有家属前来送钱粮冬衣。

刘天宁的家远在南方，只有一个瞎眼老母和一个弱妹。因老母是南方人，不惯北方生活，无法跟他一起住在汴京，因此他是有钱便送回家中，生怕亏了老母妹子。

他一月几十贯的收入，家里倒是生活无忧，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钱打点公差。

然而他家在千里之外，附近又没个亲眷，更兼他得罪的事情，家里人尚不知晓，如何能来替他送饭送衣，打点上下？

一路上的折磨，再加上隆冬寒天，睡醒都只着单衣，刘天宁便是条铁打的汉子，也终于熬不住了。在进入牢城营五天之后，他一头栽倒，就此昏迷了过去。

刘天宁身上破溃的伤口根本就没有处理过，得病后又昏迷不醒，混身恶臭，牢城营差拔生怕他患了什么恶疾，便把他给扔到了牢城营外的山神庙里。每隔三天，差拔就会派人过去查看一下，意思是等他死了好上报，反正牢城营里死人那是常事儿。

也算刘天宁命不该绝。牢城营地位最低，所以建在最偏僻的山谷中，而谷外的山坡上，便是赵长安他们所在的、地位次低的壮城营了。

那时候赵长安刚进壮城营不久，天天和李清一起，被派到后山上打柴。听到山神庙里的呻吟声，他俩进去看时，便看到了刘天宁的惨状。

以赵长安的兽医经验，一看到刘天宁之后，当即便断定他的病情，根本原因是外伤久不处理，伤口发炎感染、血液病变导致的晕厥，有些类似现代医学的败血症。直接诱因是冬天过冷，他又没有厚衣服，抵抗力过低才发的病。

这种病在动物身上也常见到，特别是被人类下的套子套伤的野生动物，赵长安在上兽医专业时，也曾跟随导师救治过不少这类动物，倒也颇有经验。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人和动物是否该用一样的药了。赵长安叫上李清一起，支起一口大锅，烧了一锅草药汤子，等晾温之后，先把刘天宁衣裳脱guang，将他身上的伤口细细处理一遍，然后生生撬开牙关，将另熬的一大碗药汁给灌了进去。

赵长安见刘天宁病势沉重，生怕药量下得轻了，因此这一大碗药里，足足下了平时用量的三倍。

要说赵长安也是急糊涂了，他也不想想，他原来都是给猪牛之类的治病，这用了三倍的量，其实就相当于把三头牛的用药量一下子灌到了刘天宁肚里！

幸亏刘天宁练武之人，平素打熬得好筋骨，这才在他这碗“加料败毒散”下挺了过来。赵长安天天来给刘天宁服药，查看伤口，李清又找了几件厚衣服，给刘天宁勉强套在身上，每天还拿些吃食，服侍刘天宁吃下。

饶是如此，刘天宁也整整用了半个月的工夫，才渐渐恢复正常。不过从那以后，刘天宁就和赵长安、李清两人成了铁杆的兄弟。赵长安也喜欢这个豪迈的大汉，经常偷空在一起说话。

再后来就遇上了往陕西运粮这档子事儿。往宋夏边境运粮是个苦差，又危险又没有油水可捞，因此哪怕是地位卑微的厢兵，也大都不愿意前往，于是便大半落到了刘天宁这种“贼配军”身上，小半落到了无权无势的壮城营卒身上。

接下来就是投效保捷军后的事情了，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竟然让李清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清兄弟可不比我这么皮粗肉厚的，他和长安两个，都还瘦弱得很呢。以后再打仗，一定得看好他俩，别再伤着哪儿了。”刘天宁心里暗暗自责。

就在李清昏迷，赵长安、刘天宁两人都满怀心事，屋子里陷入了极度压抑的沉默之中时，刘天宁突然听到背后扑嗵一声，接着，一个嘹亮的哭声响了起来。

刘天宁和赵长安同时回头，原来却是那个赵长安救回来的小女孩。

自从那天赵长安救她回来，在她小小的心里，就把赵长安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但赵长安却一看到她，就想起是因为救她而导致李清生死不明，心里就更加烦闷。

不过小伢伢毕竟只是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又没做错什么，赵长安只能忍着气，但态度自然也不会太好。于是平rì里，这个小伢伢便交给了主人家的姑娘照看。

谁知这会儿那小女孩不知怎地又跑了过来，却在跨过门槛时被绊倒，这才哭了起来。

见她摔倒，刘天宁急忙抢上两步去将她抱了起来，可小丫头呼闪着眼睛，看赵长安根本没有起身抱她的意思，又放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天宁，把她抱出去，哭得我心里烦！”赵长安心里烦极却不好发作，只好扭头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床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呻吟，接着便听到李清用清晰的声音说道：“玉儿不怕，哥哥来了！”

听到李清的声音，赵长安大喜过望，急忙回头看时，却见李清果然已经醒了过来。

“兄弟，你醒了？”刘天宁怀里还抱着小丫头，听到他的声音，也急忙跑到床前问道。

“我说我怎么梦见小时候，玉儿跌倒了大哭，我急着去抱她起来，可就是跑不到地方，我这心里一急，可不就醒了！呵呵，原来是你这个小伢伢在哭呢。”李清伸出左手，轻轻替小丫头抹去脸蛋上的眼泪，微笑道。

赵长安仔细看李清脸上，虽然仍有些蜡黄，不过听他说话清晰，并无中气不足之相，看样子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娟姑娘，帮我和清哥每人盛一碗粥来！”终于放下心来的赵长安大声吩咐道。一边又伸手把小伢伢接了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见赵长安终于肯亲近自己，小丫头高兴的咯咯直笑，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抱住赵长安的脖子，就是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