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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泰穆塞姆城区（四）

黑夜来临并不能阻止参战三方的战斗，反而使得他们更加活跃。枪声不断地划破夜空，炮弹爆炸时闪出的亮光时不时地照耀着泰穆塞姆城区的上空，也照亮了这个偏僻寂静的小院子。
“你们到底与什叶派和库尔德人有多大的仇恨？”洪长生忍不住转头问穆萨纳。

穆萨纳看着洪长生在亮光中时现时隐的脸，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仇恨？谁说得清楚，上千年的纷争恩怨，谁说得清楚？”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就有仇恨。”得不到答案的洪长生只好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感叹。

“也有爱。”李不知道什么站在几个人的身后，幽幽地接了一句，“我们因为仇恨而痛苦，那是因为它伤害到了我们的爱。”

“你没事了吗？”鲍里斯回过头来有点吃惊地问道。

“我本来就没有事情。”李回答了一句，然后转向洪长生说道：“你曾经说过，人生的真谛有时候需要在生与死之间去寻找。经过这次，我知道了很多。”

洪长生和鲍里斯不由相视一笑，而李继续说道：“我以前一直搞不懂你们身上那股凝重和沧桑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如此喜欢平静和安宁，现在我知道了。”

穆萨纳听着有点听不懂的对话，突然插话问道：“洪，你为什么来这里？我知道，考古只是你们的一个借口。”

洪长生转过头看了一眼穆萨纳，抿了抿嘴巴反问道：“那你回到伊拉克为了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为得是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东西，你相信吗？”

“相信。”穆萨纳笑了笑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不一定非要别人接受。”

闲谈了一会，众人在迈克的安排下分批休息。

凌晨两点半，睡了一觉的洪长生醒了过来，该轮到他去值班了。

他看了一眼沉睡的鲍里斯和还在翻来覆去的李，悄悄地走到了院子里，走到了值勤的韦恩身边。

“你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吗？”韦恩轻声问道。

“是的。”看着这个来自阿拉斯加的小伙子，洪长生觉得他的眼睛就像北冰洋一样清澈。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据说有许多世界级的教授在那里读书。”韦恩接着说道，“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到常青藤学校去读书。”

“哦，你还没有去吗？我记得迈克跟我说过你是参加过阿富汗战争的老兵。”洪长生轻声问道。

“是的，我参军就是因为《二战士兵权利法》，我在阿富汗服役两年后已经获得一笔助学金，足够让我去读书。”

“那你怎么还来伊拉克？”

“我的弟弟也要中学毕业了，我不希望他到阿富汗和伊拉克来一趟才能去上学。”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读书，我非常向往安静的校园，茂密的树林，还有白墙红顶的楼房和你一辈子都可能读不完的藏书。我常常梦想着有一天，和自己的女友坐在阳光下的绿sè草地上，争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是接吻。”

看着韦恩在闪动的亮光中显现出来的充满憧憬的脸，洪长生心头不由一动，鼓励道：“你会的，韦恩，你会是个很好的学生，一个很讨教授喜欢的学生。”

“谢谢！”韦恩发现了自己“发痴”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闲聊中，太阳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缓缓升了起来，天终于亮了。

从凌晨四点开始，周围的枪声变得稀稀落落了，打了一晚上，参战三方都jīng疲力尽，在黎明到来的时刻，他们都抓紧时间休息，并做出新的调整和部署。

枪声稀落下来的泰穆塞姆区显得平静许多，一些鸟儿抓住这个宝贵的时间，从上空飞过，向北方飞去。

看着天空中排成队形的飞鸟，正在吃干粮的穆萨纳突然碰了碰洪长生，指着天空问道：“洪，你知道这些鸟儿为什么每年要从北迁徙到南，又从南飞到北吗？

“为什么？”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它们是zì yóu的。”穆萨纳喃喃地答道。

“或许吧，但这是我听过的最恰当的理由。”洪长生也不由地抬起头关注那些zì yóu飞翔的鸟儿，看着它们发出清脆的叫声，从偶尔响起枪声的泰穆塞姆城区上空飞过，飞向它们的目的地。

突然从西边的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是MaDeuce（干妈的意思，美国大兵都喜欢称呼M2HB机枪为MaDeuce）的声音。”值班的韦恩说道。

迈克立即拿出对讲机与蓝sè十月指挥部通话。

“是我们的人，艾克中尉率领第四轻装甲侦察营的一支分队向我们冲过来了，其余两支分队去营救那边去了。”迈克高兴地说道。

“感谢上帝，他们终于来了。”韦恩和大卫等人高兴地叫道。

“穆萨纳，你赶快走，待会我们就无法控制局势了。”洪长生指着穆萨纳说道。

“你是说不会把我交给美军。”穆萨纳很惊讶地问道。

“我们是合作关系，你并不是我们的俘虏，何况我们又不是美军。迈克，你的意见呢？”

“我们目前的任务是保护你们三个人，并没有接到活捉穆萨纳先生的任务。”由于时局有了转机，轻松的迈克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不过他也知道，穆萨纳是个烫手的山芋，要是他们把穆萨纳交给了美军，卡尔赫军的报复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可还要在伊拉克谋生呀。

“谢谢你们。”穆萨纳诚恳地说道。

“大熊，我们送他出去。”洪长生招呼一声，鲍里斯立即把AK－74丢给了穆萨纳。

穆萨纳把枪背好，逐一拥抱了迈克、李、鲍里斯和洪长生，然后在洪长生和鲍里斯的护送下跑到后院的小门后面。

这时，从街道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一群伊拉克人从西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穆萨纳注意听了一会然后说道：“是我的人。”

他小心地打开门，在门缝里用阿拉伯语喊了两声，很快便从街头转角跑来几个人，他们脖子上围着围巾，手持AK－47，脸上满是尘土。看到露出脸的穆萨纳，几个人都不由地高兴地叫了起来，围在那里问长问短，并很快又招呼来十几个人。

穆萨纳跟他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然后转向洪长生等人说道：“西边有美军打过来了，现在的局势更乱了，参战三方都被打乱了，尤其是我们卡尔赫军和什叶派军队，到处都是，你们要小心，我会通知我的部下立即撤退。但是你们一定要坚持到美军到来，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库尔德人。”

郑重交代几句后，穆萨纳便向洪长生和鲍里斯挥挥手，在二十几个部下的保护下消失在街头。

洪长生和鲍里斯把门关好，把情况和迈克一说。意识到问题严重xìng的迈克立即布置众人在院子里堆积杂物做为掩体，并占据院子里的各个要点，防止乱兵攻入。

不一会，一伙伊拉克武装分子在院子门口大声喊叫着，李静静地听了一会告诉迈克说：“他们准备占据这里，把这当成抗击美军的一个火力点。”

迈克赶紧一挥手，让大家做好准备。

很快就响起了拍门的声音，然后是阿拉伯语的嚷嚷声。看到没有效果，那些武装分子便开始踢门了。

洪长生向鲍里斯点点头，然后两人跑到大门两侧的墙后。洪长生拿出一个手雷，拉开保险栓，向鲍里斯使了个眼sè。鲍里斯伸手把M16架在不高的墙头上，对着外面就是一阵扫shè，在哒哒的枪声中，洪长生一扬手便把手雷丢了出来，然后和鲍里斯迅速离开了大门，躲到院子后面的一架马车后面。

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前面腾起了一团硝烟，然后是一些人的惨叫声和咒骂声，还有一些慌乱移动的脚步声。过了一会，这些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这个时候院子里的人更加紧张了，密切注视着大门和周围的院墙。

洪长生在观察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只手攀在了一人多高的院墙顶上，他赶紧给其他人做了个手势，然后把枪端了起来，屏住气瞄准那里。突然，一个冒烟的物体从院子外面被扔了进来，刚好落在马车架子旁边，眼疾手快的鲍里斯伸腿一踢，把手雷踢得远远的，然后躲在了马车架子后面。

轰隆一声巨响，然后是碎片乱飞打在地上和墙上噗噗的声音。响过几句阿拉伯语后，几个手同时出现在院墙顶上，紧接着两个身影出现在院墙上，纵身一跃便翻过了院墙，落在了地上。早就严阵以待的洪长生毫不犹豫地开枪，立即把这两人打翻在地。

洪长生把枪一背并迅速冲了出去，同时又掏出一个手雷。他拉开保险栓，在院墙后面默数三声，然后往外面一扔。刚才还在高声叫唤里面同伴的声音在爆炸声中骤然消失，只剩下一片寂静和隐约可听的呻吟声。

洪长生和冲上来的鲍里斯迅速把死去的伊拉克武装分子身上的AK－47、子弹夹和手雷扒拉下来，然后迅速退回了马车架子。他们躲在后面迅速把M16A4背好，并装上缴获来的子弹夹和手雷，然后端上AK－47。

躲在旁边掩体里的迈克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洪长生笑了笑说道：“我们要节约子弹。”

迈克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是脸上依然露出对两人身份的疑惑。

这时，院子左侧也响起了枪声，然后是噗通的声音。过了十几秒钟，通话器里传来韦恩的声音：“我们打死了三个武装分子，他们翻墙没有得逞。”

这时，大门口又响起几句阿拉伯语，十几个人的脚步也在门口响起。洪长生和鲍里斯静静地听着脚步，判断这些人所在的位置。突然间，洪长生和鲍里斯端着AK－47对着木门就是一阵扫shè，7.62mm的子弹打得木门碎屑乱飞，待两人停止shè击时，木门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弹孔。而刚才还很近的喊声一下子又离得很远。

在这个时候，M2HB机枪那特殊的枪声离得似乎更近了，院子里的众人都能听到M3战斗车发动机的声音。而院子外面的声音显得更加急躁，这意料之外的受阻让武装分子指挥官暴跳如雷，但是情况又不允许他们在这里停留太久，后面步步紧逼的美军随时都可能吃掉他们。

随着一声命令，十几支AK－47向木门猛烈开火，顿时把木门打得支离破碎，象一块破布一样挂在门框上。洪长生把打光一夹子弹的AK步枪一扔，把7.62mm子弹夹递给了鲍里斯，然后转身就跑进了房屋里。

洪长生顺着楼梯跑上了阁楼，通过小窗口他看到了院子周围的局势。大约五十多名伊拉克武装分子呈扇形围着院子的前半部分，还有二十多个伊拉克武装分子在院子的两侧和后面围着打转，一时找不到下嘴的地方。远处可以看到几辆M3战车正在向前推进，后面跟着上百名美军。在更远处可以看到更多的美军战车和士兵在向那个大院子前进，甚至还有几辆M1A2坦克。而数百名伊拉克武装分子正cháo水般从各个街道和院子里向后撤退。

洪长生花了十几秒钟看清楚情况，然后端着M16瞄准了院子前面的武装分子。他首先瞄中的是一个躲在拐角后面大喊大叫的指挥官。洪长生先在缓缓的呼吸中目测了一下距离，接着感觉了一下风向和风速，然后在出气的一瞬间扣动了扳机。

三发子弹接连飞出了枪膛，第一颗打中了指挥官的脖子，第二颗打中他的胸口，第三颗打中他的胳膊。被击中的指挥官捂住了自己的喉咙，靠着墙慢慢地倒了下去。

洪长生趁着这个混乱，又是几个点shè，一口气干掉了五个武装分子，让院子前面一片混乱。这时，远处传来武装直升机的轰鸣声，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伊拉克武装分子纷纷散开，向后逃去。

洪长生走下楼，发现院子里的人都开始站了起来。他们非常兴奋，危险已经离他们远去，他们即将回到安全的保护之中。

韦恩从他的掩体后面走了出来，一边拍打着手里的枪，一边高兴地说道：“今天我干掉了两个。这些该死的叛军，要不是我的枪出了问题，我会追着他们的屁股扫shè。”

这时，乔治和约翰跳上墙边的木架上，隔着院墙向外面扫shè。韦恩更加着急了，他拉动着枪栓，拼命地拍动着怀里的枪，嘴里还不停地骂道：“Shit！Shit！”

站在院子里倾听外面动静的迈克转过头来对乔治和约翰喊道：“下来！这个时候你们还想吃枪子吗？”

突然，韦恩跟前响起了一声枪响，他惨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他那出故障的枪走火了。

“Shit！”迈克连忙冲了上去，洪长生和鲍里斯也赶紧围了过去。只见倒在地上的韦恩正痛苦地叫着，他的左大腿一片血迹，鲜血仍然从迈克拼命捂住的双手里涌出来。

“他被打中了大腿动脉。”鲍里斯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李递过来的急救包。

迈克用急救带紧紧地绑住韦恩的大腿上部，但是他的伤口太靠上了，鲜血依然迅速地涌了出来。

“快，把所有的止血粉拿来。”洪长生对李叫道。李马上跑去把乔治等人的急救包抢了过来，掏出十几包止血粉。

洪长生的左手拼命地压住韦恩大腿的伤口，用嘴咬开右手的止血粉袋子，把止血粉倒在了伤口上，这些黄灰sè的粉末被汹涌而出的鲜血一下子就冲开，根本起不到作用。

“撕开，把所有的止血粉都撕开。”洪长生大声叫道。

十几包止血粉同时撒上去依然没有起到效果，只是让鲜血稍微流得慢了一些。

“止血钳，我要止血钳。”洪长生红着眼睛大叫道。

“我们没有止血钳。”手忙脚乱的李回答道。他们不是正规美军，更没有医护兵跟随，自然也没有止血钳之类的急救器械。

无奈的洪长生只有用一堆堆的绷带去堵住鲜血，但是大动脉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渗透了这些纱布，穿过洪长生和迈克的手，滴答地落在地上。

一分多钟过去了，失血过多的韦恩脸sè变得苍白，而且开始神志不清。

“噢，好冷，我回到了阿拉斯加了吗？”

“不，你还在伊拉克。”迈克含着眼泪答道。

“真是个坏消息。”韦恩喃喃地说道。

“迈克，请把我的钱给我的弟弟…,他可以直接去读大学了。”韦恩断断续续地说道。

“好的，我一定。”迈克看着韦恩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喘着气，最后慢慢地不动了。所有的人站立在周围，默然无语。

“你们好！我来接你们了，这一天一夜感觉怎么样？”艾克中尉推开破布一样的门，站在那里着问道。

“很不好！”鲍里斯站起身答道。

“怎么了？”艾克中尉看到了院子的情景，连忙问道。

“我们的一个伙计，韦恩被走火的枪打中了大腿动脉，就在一分钟前死去了。”鲍里斯黯然地答道。

“真是够糟糕的。”艾克中尉的心情也变得低落，刚才完成任务的欣喜一下子荡然无存。

坐在悍马上，看着身后的泰穆塞姆城区，洪长生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个地方在他们记忆深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李。她第一次看到了生与死在瞬间的转变，看到了血肉横飞的真正战场，那个与报纸、电视相距甚远的战场。

这时，一辆M1A2撞倒了外面一个院子的墙角冲了出来，不停滚动的履带载着庞大的身躯和高扬的炮管出现在众人的侧面，几个美军士兵接着出现在它的后面。轻松完成任务让他们看上去非常兴奋，其中一个士兵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步枪，朝着他们在大喊，宣泄自己的情绪。

“那是一个新兵。”鲍里斯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或许两天后他就不会这么兴奋了。”

艾克中尉直接把他们护送到了机场，那里正好有一架延期的军用飞机准备飞往科威特。三人马上丢下所有的武器装备，拿上了自己的行李。洪长生抱住了迈克，与他紧紧地拥抱。

“再见了迈克！”洪长生拍了拍迈克的肩膀说道，“上帝保佑你！”

“再见了洪！”红着眼睛的迈克挤出一丝笑容答道，“上帝保佑你！”

飞机很快就起飞了，从窗口看到伊拉克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远，洪长生转过头问道：“李，你在想什么？”

“战争真是个恶魔！”

“是的，它的确是个恶魔。”洪长生靠在座位靠背上，叹了一口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