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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吃瘪的小狐狸

被派到柳庄的工作组成员最终还是回到了乡里，走出柳庄村委会的时候，他们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汽车，老百姓的指头棍子和白眼虽然不是杀伤xìng武器，却也足以让他们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展云鹏却是对陈哲在柳庄群众中的威信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在办公室里装疯卖傻指鹿为马的毒蛇，怎么到了这落后的村落里，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村民们，如今却都换上了亲切的笑容，围在了陈哲身边。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陈哲的手说家长里短，有总角小童在他身边蹦蹦跳跳，有憨厚的农家汉子跟他一起蹲在车头抽烟打屁，不时爆出一阵粗豪的笑声，还有那水灵灵的乡下妹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转来晃去，只为了能偷偷多看他两眼。

展云鹏说不出看到这一幕时心里是什么感想，但是他很明白一件事，如果不尽快把这场风波造成的恶劣影响消弭于无形，就等着被一通电话召回去做深刻检讨吧！

“你们该做什么还继续，大龙跟我回乡里办点事。”陈哲摆摆手，拉着柳大龙钻进了嘎斯吉普，小李已经去了省城，这次来柳庄他是自己开车，顺道替庞秀林当了回司机。

展云鹏惊讶的发现，陈哲就是那么随意地摆摆手，水泄不通地人群便退cháo般分散开来，顷刻间便让出一条道路，目送着车队离开。

“回去后让所有人到我房间碰个头。”展云鹏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落寞。

“好。”中年人在副驾驶位上点点头，目光落在车窗外大片的稻田上，金黄sè的斜阳折shè进车窗，在他脸上投下一片yīn影，斑斓不定。

——

“庞书记，刚才很威风啊！”陈哲笑着递过去一根烟，换到二档，悠闲地握着方向盘说道。

他是怀着特定目的来柳庄的，一下车就发飙一半是为了工作组的粗暴作风，一半也是预谋。但是庞秀林竟然如此激动，却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个老同志作风虽然还算正派，但是也是官场老油条，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展云鹏的面子，实在是不明智啊！

“我是老了，可这把骨头还是硬的！”庞秀林点上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哪怕他们调查我都行，让企业停工，多少人马上就没了收入，明天就得饿肚子？他们这些书本里泡大的干部，晓得个屁！”

“庞书记，你说的太在理了！”柳大龙听到这个也激动起来，黑脸上闪着暗红的光泽，瞪着两只大眼说道，“化工厂就是咱柳庄的命根子，他们一张嘴就让停工，我们又没干违法的事，不让动工，到秋天让村里的人吃什么！”

陈哲没有搭话，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的交谈，心里多少闪过一丝愧疚。

今天的局面可以说一半是他刻意造成的，先是在乡zhèng fǔ大院当众戏弄工作组，接着下午又在办公室里摆出一副无赖嘴脸，都是他回跃马乡的路上想出来的对策，县里的大佬们不都想趁着这次机会，在跃马乡插上一手，好牢牢控制住这个金字招牌，替自己脸上贴金吗？

陈哲的对策就是直接跟工作组冲突起来，毕竟这是市县联合的工作组，一旦发生问题，市里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张国昌那里已经心里有数，到时候调查的控制权就会被彻底移交到市一级单位手里，县里也会因为处理不当被排除在外，这样一来，就等于斩断了县里那些常委们试图伸向跃马乡的大手。

只要能摆脱县里派系斗争对跃马乡造成的影响，就算事后落个行事莽撞态度不端的评价，对于陈哲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普通干部可能因为这个就停滞不前，但是陈大少爷是能被人攥在手心里的人吗？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柳庄率先为他站了出来，陈哲心里清楚，别看柳大龙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停工，其实工作组没到跃马乡之前，各种风言风语早就传的遍地都是，任谁都知道工作组是来干嘛的，要不是这样，以柳大龙这种jīng明的商人习xìng，他会带着全村的百姓堵住市里下来的干部？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庞秀林紧跟着发飙，陈哲刚到跃马乡的时候对这个老油条的印象可不怎么好，排挤过自己不说，紧随贾占军的步伐也是个先天因素。但是这几个月合作下来，两个人竟然渐渐有了些默契，陈哲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固然有他自己多番运作的原因，但是没有庞秀林的默许和支持，也绝对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老庞同志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在他退休之前，把跃马乡的经济再拉升一个档次，光是这份成绩，就足够托着老同志再上一个台阶，在副处级别上风风光光地退休。

估计老庞同志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近来和自己合作的越来越好。

但是今天这出戏唱下来，老庞是铁定得罪了展云鹏，而且因为和自己站在了统一战线，肯定也要惹恼贾占军，到时候就算是有成绩垫着，贾占军只要卡着不放，老庞这个副处就渺茫了。

因为自己的一个打算，就把在跃马乡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卷了进来，实在是有些郁闷。可是不这么做，难道看着江自流和贾占军在跃马乡大打出手，最后不管哪一方胜利，都要将自己辛苦许久的成绩给变个味道吗？

陈哲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胸口像塞进了一大团棉花，堵的喘不过气来。

“别气馁嘛，小伙子！”庞秀林却笑眯眯地看着陈哲，颇有些大彻大悟后的洒脱，“我也看开了，争争斗斗一辈子，到头来不如为乡里办点实事，退休后看着这片土地，心里踏实！”

陈哲默然地看看庞秀林，心头涌上一股热流，满腹滚烫的心思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脚下渐渐用力，嘎斯吉普微微蹿了一下，载着三个各怀心思却都踌躇满志的人儿，利箭般朝着乡里疾驰而去……

——

月亮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般，在云层中走走停停，一会儿将皎洁的光辉洒向千家万户，一会儿又俏皮地收了回去，就像个刚刚拿到玩具的孩子，独自在苍穹中玩的不亦乐乎。

招待所的值班室里，展云鹏指尖夹着一支烟，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着资料，对着话筒小声说着什么，值班室外，中年男人jǐng惕地注视着流连在不远处，装模作样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防止她凑过来偷听。

“是，孙书记，今天的事情影响太恶劣了，是我工作做的不好，请您批评！”展云鹏隔着话筒也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恳切地说道。

“做好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暂时不要理会。”孙德海沉默了片刻，挂了电话。

展云鹏兀自举着话筒思索了半晌，脸sè终于平缓下来，挂上电话叹了口气，脚步缓慢地走出房间，冲中年男人点点头，径自上楼去了。

中年人跟着他回到房间，谨慎地陪着说了会话，这才告辞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后默默地抽完一根烟，蹑手蹑脚地溜下楼去，将刚回到值班室的服务员又赶了出去，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虎陵的号码……

几分钟后，中年人面有得sè地走出房间，看看不屑地坐在大门口嗑瓜子的服务员，脸上一沉，又恢复了平素谨慎的表情，快步走上楼梯。

服务员嗑完手里的一捧瓜子，拍拍手正准备回去，又一条身影从楼梯上摸下来，指指值班室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便一头扎进去，锁上了房门。

“还都是干部，打个电话都是偷偷摸摸的来，比我们乡下的男人差远了！”服务员撇撇嘴，索xìng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出招待所，在外面吹吹夜风也是好的，看着这帮人都觉得累！

－——

几乎在同一时间，陈哲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整个房间烟雾缭绕，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陈哲攥着话筒，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拨出去，一一落实了那些后手都没有变化后，心里才安稳下来，喝了一口冷茶，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愕然地看看室内烟气弥漫的样子，失笑地站起身推开窗户，不由得感叹自己还是沉不住气。

本来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顾虑，但是庞秀林和柳大龙先后卷进来之后，他对事情的进展忽然有了一丝担忧，万一什么地方出了漏洞，自己当然会安然无恙，换个地方重新来过就是了，但是他们两个能走到哪里去？

所以下午一回到乡zhèng fǔ，陈哲就紧锣密鼓地联系省城，中间还要应付江自流和贾占军的责问，又要和庞秀林商量接下来的对策，直忙了个人仰马翻，总算是确定了下来。

但是张国昌的态度却让陈哲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想到他在电话里那些含糊不清的说法，陈哲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虽说官场上说话都是含糊不清，但是张国昌的话分明就是模棱两可，以他们两人在虎陵达成的默契，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难道是中间有什么变故？

陈哲的大脑又急速转了起来，一条条分析着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个个都有可能，却又个个都不可能，想的头昏脑胀，也没摸出半点头绪来。

“江自流想在我脑门上刻上江字，贾占军想夺回自己的根据地，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哲想的头疼，忍不住重重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却又瞬间怔住。

恍如一道劈开夜幕的闪电，这句话在脑海中飞快掠过的同时，一个推测迅速浮现出来，陈哲被这个推测弄的有些心烦意乱，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肯定是抓住了事情的本质。

“这个老狐狸！”陈哲恨恨地骂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心思和人家相比，竟然处处被占了先机，心里忍不住一阵懊恼，又有些不肯认输的愤慨，抬起头看着躲躲藏藏的月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咬着牙说道，“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