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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浴室内传来的水声,躺在床上陷入沉沉的梦。
一场根本睡不着但也停不下的梦。
这样凉如水的月色,没有一丝微风的夜晚,如此令人沉醉的时光,唯独我享受不了它的美好与柔情。
它令我心如刀绞,又厌弃这个世界。
我凝视被黑暗吞噬掉的蓝色窗纱,磨砂门上倒映出严汝筠晃动的身体,水声随着他穿浴袍的动作戛然而止,门缝里溢出的橘色光束忽然被折断,剩下一片死寂的晦暗。
我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眼睛,发现指尖沾了一抹濡湿,我在门被推开的刹那迅速将那抹濡湿擦掉,然而手却来不及收回,只能在床铺外沉下。
他朝我走过来,很轻微的动静,我感觉到身后的床塌陷下去,他滚烫胸口贴着我脊背,将我圈入怀中,我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毛孔都抗拒着他的拥抱,但他并没有察觉,他非常自然而温柔,把我变成一团小小的软软的。
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浓香,没有她的味道,没有除我之外来自任何女人的气息。
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忆薛朝瑰对我说的任何一个字,但那些还是无孔不入,像和我死命顽强的抗争着,将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她说严汝筠是凉薄无情的男子。
可纵情声色的人世间,还是统统被他征服得彻底。
谁都逃不过。
如果给我选择,我是否愿意屈服于销魂丸的毒,这辈子不得解脱,也不愿中他的毒,活得麻木不仁,狰狞嫉恨。
我眼睛上落下一缕苍白的月光。
又像是星辰。
亮得刺目。
我耳后灼热的呼吸均匀散开。
他睡了。
我轻轻动了动身体,在他臂弯之中翻成平躺。我侧过头借月色打量他的脸,他安稳的眉眼不再眨动,风平浪静,悄无声息。
他有一张这世上最清俊精致的面容,毫无瑕疵,也不真实,于是我也在半梦半醒间,深爱着如此梦一样的男人。
他还有一颗这世上最无情毒辣的黑心。
对,那是黑色的,一黑到底。
我以为他也有侠骨柔肠,我以为他也有情深不渝。
可事实他都没有。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残忍的用他的手掐死了我的希望,我的执念。
可笑我还是无法抽身,堕入这苦海。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眉眼,他没有醒来,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喷洒在我手指,如果死亡没那么痛苦,也没有那么多代价,我现在杀了他,再杀了自己,会不会更快乐。
如果那晚驶向红灯区的路,没有下蒙蒙细雨。
如果那晚从红楼出来的月光,没那么让人意乱情迷。
如果我不曾踩他的影子,如果他不曾撑起那把伞。
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只是把半年前的时光无限延长。
秦彪没有死,柳小姐还趾高气扬的活着,方艳艳不曾做我的替罪羊,我手上还很干净,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秦府门庭若市,红烛高悬。
东莞仍旧风波跌宕,黑白相残。
他们尊我一声任小姐,背地打着麻将议论秦彪最宠爱的二姨太,似乎风韵更胜从前了。
岁月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过着,我不爱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我只爱自己,爱钱财,爱地位,爱风光。
我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
我视线里他清朗冷峻的脸泛起一层白色水雾,将他变得模糊不清。
一辈子不靠近换一辈子不远离大约才是最好的结果,将不该爱也不能爱的男人放在心里不越雷池半步,就永远不会嫉妒,不会失落,更不会崩溃绝望。
而此时此刻仇恨嫉妒像勾结缠绕的藤蒂,层层环住了我,狠狠纠缠狂绕着,压迫遏制我的呼吸,将我心底最后那一丝善念仁慈摧毁得鲜血淋漓魂飞魄散。
谁都想做天真温柔的女人,但如果想要得到的东西太难,不去争抢掠夺残害无辜,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
我的倔强清高沉默隐忍又能改变什么,他一样还是会成为别人的丈夫。
从最初,我就没有真正得到过。
这一夜我断断续续睡去又清醒,严汝筠始终那样抱着我,连姿势都没变。
第二天我们几乎同一时间睁开眼醒来,他被我枕在身下的左臂已经没了知觉,他和我说了声早,我没有回答,只是非常冷漠从他怀里起身,进入浴室。
等我洗漱好走出来,他正背对我穿裤子,另外一只手握着电话,我清楚听到一声女人撒娇的柔媚,他淡淡附和,看不清眉眼有多温和。
我冷笑一声转身下楼。
保姆熬了我喜欢喝的肉粥,拌了几道清口小菜,我看着那些食物毫无胃口,干脆连筷子也不碰,她忙碌几个来回见我一口不吃,她很胆颤问我是不是滋味不对,我指了指放在角落的纸盒,她抽出一些给我,我擦了擦干裂的唇,“我不饿。”
“可是夫人昨晚也没有用餐,今早还不吃点吗?”
我朝身后丢掉纸团,好巧不巧坠落于严汝筠脚下,他步子微微一滞,蹙眉看向纹丝未动的餐桌,他眼神示意保姆再拿一些食物,保姆转身进入厨房端了几盘点心,一碟碟陈列在我眼前,她苦苦央求说夫人吃一口,一样尝一口也好。
怀孕的人不能多吃甜食,但我又喜欢甜,保姆为了满足我口味每个深夜都会起来忙碌做第二天的甜品,只加一点点奶糖,将桂花玫瑰和蜂蜜熬制成浆糊,浇在鸡蛋面粉上蒸熟,比外面卖的更加软糯香甜,如果放在往常我一定会吃,但现在我看着那些眼花缭乱的食物只觉得更心烦,我毫不留情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上楼,严汝筠在我经过他身边时忽热拉住我的手,“去哪里。”
我看了一眼他肩肘处没有消下去的压痕,“睡觉。”
他蹙眉,“吃掉这些再去。”
我原本就狂躁的心情在他命令之下更加按捺不住,我狠狠甩开他的手,但他手指像是黏在了我腕子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我只能被迫由他禁锢着,“这世上根本没有必须的事,只有肯不肯做,想不想做,就好像你要娶薛朝瑰,这并不是必须的结果,只是你愿意而已!”
我一直隐忍不发,从没有干脆直白提过她,和他的事。
我忽然间脱口而出,带着极大的悲愤,他沉默两秒抬眸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皲裂,“这和你吃不吃饭没有关系。”
他扼住我手腕将我重新扯回椅子上,我不得不屈服于他控制坐下,他让保姆撤走冷却的粥,亲自舀了一勺放入他面前的空碗,递到我嘴边,我连看也不看,只是固执抿着唇,任由他举了一分钟也不予理会。
保姆见我太固执,她急得走到我身后捅了捅我后背,“夫人,不要和先生赌气,这对您有什么好处。薛小姐的事已经成了定局,她有这么大的资本都不敢对先生无礼,您为什么非要触碰他的逆鳞呢?”
严汝筠见保姆规劝我毫无作用,他收回举着瓷碗的手,低头喝了一大口,他在我和保姆注视下将碗放回,一把扣住我的头将我扯了过去,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摇晃不稳,仓皇无措中抓住他衣服稳定自己的平衡,当我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时,我的唇已经被他牢牢堵住,四枚唇瓣严丝合缝紧贴着,他狠狠吮吸住,一滴滴咸咸的液体顺着唇缝流入我口中,我剧烈挣扎着表达我的不满和愤怒,可这些在强势的他面前无济于事。
保姆低着头避出餐厅,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于是他更加蛮横霸道,我更加放肆的抽打推拒他,像两个宿仇死敌,杀红了眼睛恨不得让对方投降。
我嘴里越来越多的米粥灌入,如果不下咽就会呛到窒息,可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宁可窒息也不吞掉,严汝筠终于有了一丝愤怒,他舌头狠狠朝我喉咙深处抵进,他连最后一口气都要吞噬走,看我拿什么活命。
在严汝筠疯狂纠缠我负隅顽抗撕咬他的时候,我听到他身后玄关处传来一声门响,我立刻从暴怒中清醒过来,伸手要将他推开,但他似乎上了瘾,他将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粥渡进来,不知是我咬破了他还是他咬破了我,米粒掺杂着浓重的血腥,那味道令我很想呕吐,但又没办法吐出,只能强忍咽了下去,他舌尖感觉到我嘴巴里空荡后,才一点点离开了我的唇。
莫大的屈辱和被降服感使我火冒三丈,我反手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我打完之后并没有悔悟,只是胸口不断起伏着,瞪大眼睛注视他,他微微偏开的头良久未动,仿佛在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宋铮舟迈入餐厅的脚一前一后顿住,他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场景,只手遮天杀人如麻的严汝筠竟然被打了。
而且还是一个女人,扇在了脸上。
宋铮舟用了两秒钟飞快权衡,他转身想悄无声息离开,在这时严汝筠忽然溢出一声闷笑,他并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丁点怒意都没有,原本刚才他因为我的倔强还有些气恼,在这一巴掌后也都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笑着问我消气了吗。
宋铮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深邃的灰蓝色瞳孔猛地收了收,他看到严汝筠非常温柔用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泪痕,以及唇上的湿渍,他忽然忘记了自己要来说什么,直到严汝筠开口询问他才回过神来。
“筠哥,薛小姐那边说婚纱和礼服都很满意,场地也都布置妥帖,只是一名司仪临时有事,只能立刻换人,我已经安排了两名备场,再发生任何意外也可以有替补上去,不会耽误婚礼进程。”
严汝筠淡淡发出一声嗯,他柔声问我要吃糕点吗,我眼睛布满血丝,像看一个仇人那样注视他,对他的温和细致全然不领情。
他视若无睹,拿起一盘精致的点心,他尝了一点试探味道,又放下拿起别的,试到第三次他才满意,他问我是自己吃还是刚才那种方式喂我吃。
“为什么前两盘被你否决。”
他说他觉得味道不好。
“你觉得不好,我就不喜欢吗?你认为对的,我就会接受吗。”
严汝筠意味深长说,“因为你很聪明,也非常明白事理。所以你会接受我为你的安排。”
“你安排了我什么?”
他将那盘糕点放下,“你会知道。”
我并不是不理智的女人,在遇到他之前,我会用理智分析,用理智克制,甚至用理智麻痹自己的良知,劝戒自己要面对这样的生活,但现在我全部没有了,所有的理智都像屁一样,在我眼里只是废物,是垃圾,没有半点价值。
我知道严汝筠有多么自负,他的自负和他的魅力是一样浓烈,女人痴迷他的魅力,也同样痛恨他的自负,我拍打着自己胸口,“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只要给钱就立刻满足的女人吗?我的过去都是为了钱,所以你理所应当认为我的现在和以后,我在你身边也是为了钱,是吗?”
他脸色有些阴沉,宋铮舟见状想要圆场,他笑着说任小姐怀孕脾气难免骄矜,筠哥得忍着,也许生出来一个小公子,他要是知道父亲没有迁就母亲,恐怕要和筠哥发飙。
严汝筠听到后看了看我终于有些见涨的腹部,但我依然那么抗拒他,甚至眼底有一丝陌生,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点了根烟靠着玄关吸,烟雾顺着天窗被吹散,并没有渗入我面前的空气。
我握着一只空杯,倒了很少的红酒,我尝了一口,怎么是酸涩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和我现在的生活如出一辙。
我在这一刻想到了那些不得丈夫心的女人,也想到了连丈夫都没有的自己,我摇晃着刚刚没过杯底的红酒,“男人如果不爱一个女人,她长出的白发得不到他疼惜,反而是多看一眼都难以掩饰的厌恶和嫌弃,说话是错,眼神是错,连呼吸都是错。不爱自己的人那份冷清和漠视,更胜过一刀刀凌迟。我见过那么多饱受貌合神离婚姻摧残的女人,如果两方都没有感情,反而很快乐,而一方用情至深却得不到什么,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我看向在一旁沉默而冷清的宋铮舟,“宋先生认为,女人身处这样的境遇,是该隐忍妥协,还是寻求解脱。”
宋铮舟从进门就察觉到不对劲,他汇报完婚礼的事本想立刻走,没想到我忽然把问题指名道姓抛给他,他不知怎样回答最合适,才能不激起更大的风浪,他沉吟了几秒说,“我不懂儿女情长,我只清楚筠哥对任小姐非常好,女人和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其实世人不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任小姐自己钻牛角尖,谁能拉得出来。”
我将最后一口酒仰脖喝光,保姆在厨房看到想要出来阻拦,但她发现我没有再触碰酒瓶,也就没出来,我看着他无比冷峻的侧脸,“我记得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不论这么久,我们之间是有多么美好亲密,还是多么冷漠相对,我都没有问过。我曾经想你不嫌弃我是跟过秦彪的女人,我应该知足感恩你的接纳,把什么都得过且过。你当我是贪婪又无耻吧,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一面阴影之下。我要的,我站着的位置,我拥有的,我面对的,随着我的贪婪全都不一样了。我恨我的贪婪,但我也控制不了我的贪婪。因为我的贪婪并不过分,它根本就是卑微的。”
他指尖那根香烟燃烧着,灰烬藏着深深的决然和悲壮,他欣长清瘦的身影被晨露与阳光交织遍布,说不出的朦胧温和。
“你爱我吗?”
严汝筠舌尖在两枚薄唇间定住,他眯了眯眼睛,我以为他会说什么,然而他只是再次含住烟蒂吸了一口,并没有吐出一个字。
我眼睛里不知何时积蓄了泪,随着眨动而滚落下来,顺着我鼻梁和颧骨,沿轮廓下滑,全部积聚了下颔的尖骨处,变成豆大一粒,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
我指尖因为失控而泛白,死死攥住薄薄的桌布,用力紧,再无力松开,最终玻璃杯倒映出我泪中带笑的脸孔,我朝着楼口走去,他没有叫住我,他比我更快离开了这片让人窒息的地方,我听到门发出一声闷响,他来不及换上一身西装。
宋铮舟垂下的眼脸慢慢掀起,他看着我站在高处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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