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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拉钩上吊不许变

从中午开始到现大半天里，齐然心情一直飘高高云端，本以为将永远随时间尘封那段记忆，竟被梦中小情人亲手打开，以往岁月里平凡得黯淡无光少年，感觉命运女神终于不再冷面相迎，而是破天荒对自己展露出了神秘微笑。
可门外听到大舅一番话，顿时让他从云端坠落凡间。

管近已经非常努力学习了，毕竟过去两年多荒废功课，不是那么容易赶上来，齐然估计自己两个月之后中考成绩，即使发挥好，离东川一中统招线依然会有二三十分差距。

对那些家境优越学生来说，这点差距就像浅浅小溪，抬抬脚就迈过去了，过程轻松写意，因为他们人生之路本来就宽阔平坦，路边有鲜盛开；但齐然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就算这二三十分不是难以跨越天堑，至少也是大江大河，需要付出极大努力才能抵达彼岸。

除了齐然自己努力学习试图缩小分数差距，家里还托了安监局工作大舅去找关系，找门路弄个调招生名额——东川一中实太牛了，没考上统招线学生如果想择校，不仅要准备一笔不菲择校费，还得有足够牢靠关系，否则捧着钱都交不进去。

大舅虽然只安监局做个科长，已经是齐然家“位高权重”亲戚了，听他那口气，显然教委碰了钉子，话里还透着劝齐然父母放弃意思。

连大舅都帮不上忙，还能指望谁呢？

如果不能进入东川一中，齐然今天和林嫣独处喜悦，还有这大半天悸动，便如镜水月般终将消散，时间和空间隔阂，会把人与人之间距离越拉越远。

童年交好玩伴，被父母拖回家时会哇哇大哭，挣扎着要和你继续堆沙玩泥巴，若干年后大街上偶然相遇，只是不咸不淡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

学生时代上铺兄弟，一起多塔一起欧洲杯，私下交换硬盘里收藏苍老师，多年后各自成家立业，同学会上互相看着对方ri渐沧桑脸，比比房子车子老婆孩子，然后举杯轻轻一碰，美酒再醇厚，味道也淡了……

齐然这个年纪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他那些小学死党，哪怕烫金毕业纪念册上写下多么真挚话语，当时又多么相信友谊地久天长，但只要没一所中学，见面机会就越来越少，相互间自然而然从熟悉渐渐走向陌生，连纪念册上字迹sè泽，也随着时间变得浅淡。

今后，和林嫣之间，会不会也将如此？

十六年不曾见面仍然情比金坚，那是杨过和小龙女。

齐然心中一片黯然，他伸手推开虚掩房门。

“妹妹、妹夫，齐然成绩不行，就算勉强上了东川一中，等到以后考大学……呃？”大舅鲁卫东拿着点燃香烟坐沙发上，正劝齐父其母打消择校念头，见齐然推门进来，知道自己话被这外甥听了去，表情就有些讪讪，然后把脸一虎，准备训他两句。

鲁卫东经常帮弟弟妹妹忙，对外甥齐然也不错，就是亲戚之间当大哥习惯了，动不动喜欢训人。

齐父齐思明就把儿子瞪了一眼，全家人都为你ā心呢。

齐母鲁爱华朝鲁卫东使眼sè，她担心哥哥话会伤了儿子自尊，这个年纪孩子处青net叛逆期，真虎着脸说话，他反而听不进去。

鲁卫东仓促间还没把训人话说出来，齐然倒先冲他鞠了一躬：“大舅，对不起。”

齐然是真心实意，大舅是八十年代大学生，个xing相当清高骄傲，从来不搞拍马屁走后门那套，所以工作二十年还待科长位置上。他肯为齐然去求人，

拉下脸别人面前去碰钉子，已经很对得起这个外甥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前面长达两年多时间没努力，成绩达不到东川一中统招线，否则怎么会叫大舅去看别人脸sè呢？

或许以前齐然不会理解大舅，但刚才门外他想了很多，一天之间心情大起大落类似醍醐灌顶，心境居然因此成熟了不少。

鲁卫东惊讶看着齐然，感受到外甥真挚歉意，他紧绷着脸放松下来，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嘴里唔了一声，终于笑着点点头。

齐然又和父母打招呼：“爸爸妈妈，我写作业了。”

接着他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很传出了英语朗读声：“hell，haneieididyhaveagdserhliday”

鲁爱华推了丈夫一把：“老齐，你看。”

齐思明欣慰笑了：“咱们儿子长大啦。”

“男孩子醒事总要晚点，不过，还不算迟……”鲁卫东沉吟着，把烟蒂摁烟灰缸里，很做出了决定：“教委那边，我再跑一下。钱事情你们别担心，我背着你们嫂子挪几万出来，还是没得多大问题。”

“那谢谢大哥了！”鲁爱华又惊又喜。

齐思明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齐然择校费还是我们来出，这些年几万块还是存得有。如果拆迁要补房子差价，再找大哥借。唉，都是矿上效益不好，等以后改制成功，希望拿到手能多点。”

齐思明是龙泉煤矿工程师，作为一个男人混到这份上，他也挺不好受，请妻兄帮着跑关系就算了，如果择校费也要找人家拿，他可拉不下脸来，可矿上情况又是那么个样子，只能寄希望于改制了。

鲁卫东摇着头，叹口气：“改制？吕治国都被抓起来了，我看林为民也玄，还改个屁制！”

“啊，什么时候事？”齐思明一头扎矿上，刚从矿区坐班车回家，还不知道市里动静。

鲁卫东苦笑，“昨天纪委孙黑脸动手，今天吕治国双规闻就登报纸头版，你没看？据说，林为民也牵涉很深……”

齐思明被消息震住了，良久才不敢置信摇摇头：“吕治国就算了，林为民不可能吧，他不像贪官啊？”

鲁爱华把丈夫拍了一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谁是贪官谁是清官？报纸上讲，有个人前整天穿布鞋、顿顿吃稀饭就咸菜局长，背后贪污了几千万……”

齐思明、鲁爱华和鲁卫东客厅里议论着，以为关着门齐然就听不到，说起关系切身利益煤矿改制和大家都比较熟悉吕治国、林为民，就情不自禁越来越大声。

这是十多年前修砖混结构老房子，墙壁和门窗隔音效果并不好，待自己房间齐然，把父母和大舅话听了个七八成，本来准备安心学习，结果英语单词没记住几个，倒是那些话字字句句从耳朵灌进来，印了脑海里。

父母和大舅都非常关心自己啊……

老爸工作煤矿，改制遇到了麻烦……

林嫣爸爸应该不是贪官吧，可万一真出了问题，她肯定要伤心了，也许会哭吧，即使是那么清冷女孩……

烦恼如野草般疯长，当夜齐然梦境杂乱无章，第二天早晨起来，脸都浮肿着，还是母亲提醒他，用冷水洗了脸才好些。

父母眼中，这当然是儿子刻苦读书造成，于是鲁爱华往儿子碗里多塞了两只水煮蛋，坐老式沙发上看报纸齐思明，也伸手扶了扶眼镜：“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注意劳逸结合嘛！把身体搞垮了怎么行？”

………

整个上午，齐然都有点心不焉，几次三番抬头去看林嫣，很想问问她父亲到底有没有被吕治国拉下水，又怕引起她误会。

两人之间关系，好像还没到可以随便问这种问题程度。

范韦注意到同桌状态，不止一次打趣齐然，他看来，齐然昨天举动也就让郁闷中林嫣一乐，想再进一步那是绝无希望。

因为李天毅并没有对齐然大打出手，课间时候，陆续有同学站到齐然和范韦课桌旁边，话里话外不离昨天那桩事，都想知道林嫣和齐然出去之后，到底如何责备他，校发怒又是怎样情形。

从来冷面示人林嫣，轻嗔薄怒模样，真是令人遐想呢！

女生也有几个假装漫不经心走过来，清冷林嫣明显不可能满足她们熊熊燃烧八卦之心，于是和齐然没话找话搭腔。

这从不起眼齐然身上，真是破天荒情况。

连范韦也跟着沾光，虽然不敢提昨夜看到林嫣一笑，但他本来就满嘴跑火车，跟男生女生们东拉西扯，逗得几个小女生时不时掩口轻笑，或者睁大眼睛来一句“原来是这样啊”，就叫他乐不可支。

倒是齐然这个正主儿情绪不高，默默坐自己位置上，不怎么搭腔。

“切，这会儿装什么装，昨天不是脸皮挺厚？”万婷婷走回自己位置上，嘀嘀咕咕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肯和齐然说话，对方应该受宠若惊才对。

陈雨露笑笑：“大概是被林嫣骂了，所以不好意思说出来吧。”

“就咱们班长那xing子，会骂他？”旁边一个男生笑起来，“昨晚下自习，你们又不是没听见，林嫣根本不鸟他，不会生气了，大概是叫出去随口说了两句吧。”

卢露前排听见了，头也不回撇撇嘴：“冰美人嘛，你们男生就喜欢这种。不过齐然也够傻，故作神秘，难道还指望咱们误会他真和林嫣有什么？搞点小暧昧？幼稚！”

殊不知齐然正偷乐。

刚才放衣兜里手机震动起来，取出一看，是条信息：“中午一点钟实验楼天台见。”

本能抬头往前看，林嫣正若无其事把手机放回书包里。

马上就到五月了，正午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热量，实验楼顶天台空荡荡，偶尔几只麻雀飞过。

穿着白sè绣衬衫、黑sè小洋服林嫣，曲着修长双腿，静静坐楼顶天台，双手抱着膝盖，风把发丝吹得少许凌乱，抿着嘴唇闪耀着珍珠般光泽，幽深眸子里倒映着整座城市剪影。

齐然从楼梯口走出来就愣了片刻，眼前一幕简直堪称经典油画，让他不忍心去打乱。

还是林嫣心有灵犀一回眸，素净清冷面庞就露出微笑：“你来了？过来坐。”

于是齐然走过去，坐她身边，然后陷入沉默，自己也成了油画一部分。

“其实我有事……”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互相对视刹那，又很有默契笑起来，就像多年好友。

“你先说吧，”齐然笑笑。

“你先说，”林嫣轻轻咬了咬嘴唇。

好吧，齐然挠了挠头皮：“我想求你帮着补补课，嗯，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当然我知道，你学习也很忙，如果为难话，把笔记和学习心得借给我看看也行……”

不好直接问林父事情，齐然就想量找机会和林嫣相处，这样既能帮他补补落下功课，如果林父真出了事，又可以及时安慰伤心林嫣——当然，制造和梦中小情人独处机会，也是他一点点私心。

吞吞吐吐说到这里，齐然就有些气沮了，林嫣双眸是那么清冽，似乎轻而易举看穿了他“yin谋”。

“可以，”林嫣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齐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可以，”林嫣嘴角露出一丝戏谑微笑，就像发现了齐然一点小秘密，然后补充：“不过，你也要帮我做件事，和我爸爸遇到难题有关，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齐叔叔和鲁阿姨，也包括范韦。”

听到林嫣亲口同意补课，齐然高兴得要跳起来，心脏欢跃动着，忙不迭点头答应，根本没去想副市长林为民遇到难题，自己一个中学生怎么才能帮到他。

林嫣伸出右手，皓腕皮肤莹润，隐隐可见皮肤底下青sè血管，修长手指有四根曲着，只有小指略弯：“来，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湛蓝天幕倒映，高高天台上，风吹起发丝，少年和少女尾指勾挽，相互许下承诺。</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