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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敢当啊,余夫人脾气厉害,普天之下,怕是第一个掌捆袁家人后还能活着的人。”
“那是总长大人大量。”余冰臣尴尬陪笑:“为了表示歉意,拙荆与我想为老夫人生辰赶绣一幅作品,就不知道老夫人喜欢什么?”
张隼“啊”了一声,表示知道。
“你们先把箱笼抬回去吧,一切等总长定夺。
“是。”
蠢笨如沈右衡也看出气氛不对,大气不敢出,和余冰臣陪着笑脸把绣作一件一件装回去。
忙活半日,好不容易装好了,抬上箱笼刚走到大门口,又被张隼叫了回去。
“各位留步,虽然七爷不在,但我还是能做这小小主的。绣作中有一幅《樱花》的绣品留下来吧。老夫人的寿礼也请劳烦余夫人费力。至于要绣什么,怎么绣,七爷暂时还没考虑好,考虑好了自然会通知余夫人。”
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行人敢怒不敢言,只得重新搁下箱笼拿出他指定留下的《樱花》。
…………………………………………
袁克放收了《樱花》后,便在吴门消失了。
像他出现的时候那样猝不及防,他的离去也是悄无声息。
余府啧啧称奇,袁老爷的好度量。被夫人无理掌捆后,不仅不怪,还送来许多珍奇的参茸补品。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
余冰臣不动声色,一如往常,该干嘛干嘛。这期间一赫的身体倒奇迹般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咳嗽,但比先是改善不少。能起来在家里走动走动。倒是沈右横沉不住气不断埋怨妹妹不该得罪袁克放这棵摇钱树。
沈右横到余家一次,一赫就被他气一次。索性,沈右横再来,她干脆闭门谢客。
袁克放的请柬是在初夏一个寻常傍晚送来的。
原来,他早已着人在吴门买下一处宅子,现已修葺一新,正准备请戏台子来唱戏吟诗,特邀请余先生和夫人莅临观赏。
余冰臣自然得意,捏着请柬喜上眉梢:“我就知道这位袁总长是会再来的,前一阵子有人说,西厂街的柳家花园被一个富人买了,只知道是北方人却打听不出来路的时候,我就猜到十有八九是他。”
“咯咯,老爷真是神机妙算。”浅碧轻言细语的笑,一边用手抚摸自己隆起的肚子,"老爷是不是连今天的请柬也猜到?"
"哈哈哈。"余冰臣眉飞色舞,一扫多日郁闷,“差不多吧,他要留下《樱花》绣品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他一定会再来此地。”
一赫默默无言,退出来后,整个人在夜风中发抖。
"夫人,别站在风口里头,夜风冷。"春姨把披风给她围上。
一赫掀开披风,气恼的说:"我不要!"
春姨人情世故老辣,夫人为什么不高兴,她明镜似的。
余冰臣明明料到袁克放会去了又还,却故意不说,看沈右衡责怪一赫,两兄妹怄气,现在一赫知道实情怎么能心平气和?
"夫人,别为闲事生气,气坏了身体是自己的。"
"正因为身体是我的,随我怎么处置谁也管不着。"
一赫脾气古怪,春姨不敢多言,默默跟着她回到竹园,一宿无话。
余冰臣高兴劲头没几天,一赫就让他吃了苦头。
苏南吴门之地,富贵人家都爱修建园林,假山亭阁,小山小水,取它小巧精致之美。苏人又喜爱昆曲名伶,修好的园子常常请来著名戏班唱曲饮宴,一唱就是三五天。
一曲昆曲的《牡丹亭》、《长生殿》、《琵琶记》、随便哪一折不要连着唱几日的?更有甚有钱又爱戏的人家常年在园子里养一群红伶,自己都能扮相上台唱上一夜。
袁克放从上海请来最当红的"彩霞班",在园里唱三天的《牡丹亭》,吴门上下皆以能收到请柬为荣,谁不想攀交这位工商总长,坐顺风车?
余冰臣是最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偏生恰恰此时,一赫身体不适,病恹恹的起不来床,不能随他赴宴。
余冰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找大夫来看病问诊。可药吃得再多,一赫的病并没有什么起色。
春姨侍候一赫多年,一赫到底是不能起床,还是不想起床,大概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她叹息压叹息,当着余冰臣的面不好多嘴。
夜深人静,余冰臣走后,安顿一赫睡下,她就在一赫床边打地铺。
"夫人,我是多嘴,你莫怪我,人老了就话多,爱叨叨。"
一赫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春姨枕着月光小声劝慰:"你是好夫人,老爷是好老爷,可我总觉得你们相处的别扭。夫妻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来说呢?他想他的,你过你的,这样过家就过得不像家。老爷不给你说实话,你躲着不去,也不大好吧?你这么明显,连我都看出来,不可能老爷看不出来?老爷看出来也不说,把事都积在肚子里,你们这样很不好呀。"
一赫默默咬着被子,咬出一个,一个窟窿,像老鼠啃噬她的心脏。
"他明明看出我装病也不说我——明明晓得我不喜欢那个工商总长也当看不到——咳咳咳——还硬要我给他娘生辰刺绣——咳咳咳——"
春姨忙爬起来给她端痰盂,递毛巾,“夫人,你就给他绣好了,就当为了老爷——夫妻情分不就是你帮我,我敬你,老爷会念着你的好的——”
“咳咳咳——”
一赫越咳越厉害,咳到浑身脱力,面色发白,最后虚软瘫在床侧。
"哟,咳得这么厉害,我去通知老爷。”
"不要去。"她拉住春姨的手,骨瘦如柴的手指节嶙峋,她憔悴痛苦,面露苦笑,"你去——他不想来也要来看我,又何必呢?"
自从,她掌捆袁克放后,余冰臣就再未踏入过竹园。
她病得再厉害,他也只是尽力多请大夫,不肯亲身来看望她。
"我知道,他是怨我——怨我不懂事,不肯帮他。”一赫无力咳了几声,看着头顶的床帐桅顶,感慨的说:"春姨,我也不是怪他——而是我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再回不了这个家……"
"不会、不会。"春姨拍着一赫的肩膀,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夫人,老爷的心都在你身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你不要怀疑,也不用担心。"
他还爱我吗?
一赫不刚问,也怕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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