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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奇人

好不容易熬过温式之等人的逼迫，今日午后又听说尚书省于宫外觅得在野回春圣手，他们这帮御医才算松了一口气，满心以为苦尽甘来，因而都盼着谢尚书请来的高人快快现身。
当刘霄领着抱朴子进入显阳殿，挤得满满当当的一殿人齐刷刷看向抱朴子，随即不约而同地暗暗摇头，多少有些意外和失望。

什么世外高人，看那一身装束，分明像一位半疯不颠的山野村夫！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有一身精妙的医术能够起死回生？

“这人呀，难免会狗眼看人低！”，抱朴子哪能不明白这些人目光中所含之意，以牙还牙地在心中骂了一句，更为高傲地昂起头，显得目中无人似的。

“走走走，都走！”，抱朴子横竖觉得心中不爽，忍了再三没能忍住，于是对张公公说道，“既请我来替天子诊治，那么闲杂人等统统退避，老朽喜欢清静”。

张公公闻言有些迟疑，这可是得罪人的话，他不好出这个头做主，只好一言不发看向刘霄。

此刻的显阳殿中，除了铺塌上躺着的天子，就数尚书右仆射刘霄的官位最高，就连替天子治病的高人也是他请过来的，如今高人有所要求，他这个右仆射不做主谁能做主？

“呃……”，刘霄看向那帮御医片刻，用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太医令留下，与葛公一起替陛下视疾，遇事也好有个商量。其它诸位太医不如暂且归署，静候宫中调派”。

张公公暗道如此安排甚好，单单一位所谓仙医在场，好倒也罢，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之事，谁也说不清楚，谁也脱不了干系。

“如此，就请太医令留下，诸位太医请了，这就暂且归署候命吧”，张公公面向众位御医道。

七八位花白胡子的御医愤愤不平地拔脚离开，抱朴子高昂着头颅，嘴角一撇笑着小声嘀咕道：“庸医误人，没有治死天子也算侥幸！”。

刘霄和抱朴子站得近，把他嘀咕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额头上当即惊得汗珠涔涔直冒，暗道：“这个师父，是不是生与俱来就对官家有种……”。

他还在担心恩师接下来会有什么更为出格的言行，不料殿外一声悠长通传：“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也来了？”，刘霄一怔，急忙给了恩师一个眼神，躬身迎向显阳殿门。

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褚太后步入显阳殿中，四位小太监跟在后面紧随而至，手中捧着帕子、拂尘、宫扇等物。

“臣等拜见皇太后”，刘霄躬身见礼道。

褚太后并未在刘霄身前停留，一面向里走，一面扫了刘霄身后的抱朴子一眼道：“平身吧，想必这位就是谢卿家觅来的仙医，果风骨不凡”。

说这话的时候，褚太后面色如常，不带任何语气，根本听不出到底是满意还是失望。

不过她短短一句话，倒叫抱朴子心里头舒服了许多。天底下俱传当今皇太后贤明，仅凭初次见面的短短一句话，抱朴子便觉得这位褚太后不曾辜负了贤明的名声，至少，她不像刚才一班太医一样狗眼看人低。

“太后谬赞了，草民不过粗通些医理，哪里称得上仙医！”，想不到抱朴子于人前也有谦恭的时候。

褚太后露出一抹笑意，道：“皇帝的身子可就交给仙医了，望仙医切勿有所保留。事不宜迟，皇帝就在塌上，这就过去仔细瞧瞧吧”。

刘霄跟过来替抱朴子在褚太后面前应了喏，回头不忘给恩师和太医令两人一个眼色，于是几人便随了褚太后，一起向皇帝司马聃的铺塌走去。

褚太后确为难得的明理之人，来到皇帝司马聃面前，只将她唯一的儿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一丝愁苦在她眉间一闪而过，旋即便让开位置，挨着铺塌坐于一侧，无言伸手向抱朴子相请。

抱朴子冲褚太后一点头，心中赞的是她那份母子情深，却又克制着隐忍不发，母子连心，这天家民间看来并无二致。

不得不说，皇帝司马聃的病况相当不好，望问诊切过后，抱朴子微闭起双眼摇了摇头，跟着一声叹息。

“怎么，仙医以为……”，褚太后看得明白，心中更加冰冷了几分。

“恕草民直言，陛下的身子恐怕……”，抱朴子似乎不忍说下去，不肯把实情当着褚太后的面回个明明白白。

“但说无妨，这些年来，什么样的风浪哀家也见识过了，自问这颗心，早已坚如铁石”，褚太后看向抱朴子道。

抱朴子暗道面前这位女子不一般，既然皇太后如此说，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言简意赅道：“依草民看来，陛下这病不可能再有痊愈之时，纵然草民使尽全身解数，也只能拖得一些时日”。

褚太后一字一句仔细听完抱朴子的话，不禁悲从心来，良久，稳了稳心神道：“生死各归天命，纵为天子，也不能超脱世外，只盼仙医伸以援手，哀家苦熬到今日，回首一望，可是膝下荒凉呀！将来即便在地下会了康皇帝，也没法交代过去”。

“太后……”，刘霄插话进来，动情道，“还请太后顾念自己的身子，帝嗣之事，仙医未必没有办法”。

“喔？”，褚太后精神一振，看向抱朴子问道，“果真如此？皇帝之疾不可图，但只要设法替替我大晋续得皇嗣，日后定为仙医修建庙宇，塑得金身，配享万世香火”。

抱朴子忙推辞道：“济世救危乃医者本分，能做的，草民定然会尽心尽力，只是，如要陛下续下子嗣，恐会折损其时日”。

抱朴子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说到底，就是一命还一命的意思，以当今皇帝司马聃的残生，来换一位得以继承大位的皇嗣。

这是一个万分难以做下的决断。从母子情分上说，褚太后当然不想这么做，毕竟当今皇帝年不过十九，太年轻！可为大晋的江山社稷故，这个决断又必须得由她来下，且别无选择。没有万岁的皇帝，只有万载的江山。

褚太后再次展现出她的明睿，只迟疑了半柱香的功夫，便长叹一口气后对抱朴子说道：“哀家只能告诉仙医，以皇嗣为首务，剩下的，只能听从天意了。走，回崇德殿”。

不知是要于人后掩饰自己内心的哀伤，还是觉得留在显阳殿中妨碍了抱朴子诊治，褚太后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跟着的太监忙向外通传道：“太后起驾崇德殿——”。

刘霄等人忙跟着送了出来，直到褚太后被扶上肩舆，在一班宫女太监的拥簇下远离四五十步开外之后，才直身折回显阳殿中。

应该说，抱朴子替皇帝诊治的结果并不算太坏，刘霄心中甚至隐隐有些庆幸，个中原因，是不能说与外人听的。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结果是不是恩师有意为之，以助他一臂之力。

看着身旁不远处正在疾书药方的师父，刘霄在心中自语一句：“万事自有定数，想多了些！”。不过，有了这个方向，刘霄又不免开始替皇帝寻思起后宫嫔妃之事。

当今皇帝虽然在位时日不短，但自幼冲即位，至今仍然年不过十九，是以后宫嫔妃谈不上充实。算上何皇后，统共不过两妃一后，那么，该让谁来怀上将来继承大位的龙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把刘霄自己也吓了一跳，因缘巧合，世事变幻，如今连他自己也觉得，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越来越晦暗，走一步思量三步，越发的心机深沉起来。